白刃文集/第五卷 诗歌.唱词

(解放战争时期15首)

  海边守卫者

黎明前,
海风掠过哨兵的脸。
海边的守卫者,
凝视着海的远方,
静听着海浪在歌唱。
守卫者像一只苍鹰,
飞翔在半岛的高空,
俯视着美丽雄伟的山东。
前面是碧波连天,
后面是山川蜿蜒。
他知道这里有丰富的物产,
蕴藏着无穷的资源;
这里有可爱的故乡,
同胞三千八百万。
怎能不叫他追忆往年?
怎能不叫他想起现在?
怎能不叫他希望明天?
往年,
黑暗连接黑暗。
日寇血手伸到黄海边,
国民党军队闻风飞窜,
他们丢弃了祖国的海岸,
丢弃了无穷尽的资源,
把人民抛入痛苦的深渊!
幸亏共产党挺身出来,
才由黑夜过渡到明天。
由黑夜到明天,
无数乡村和城镇,
在从严寒里得到温暖。
广大国土解除了锁链,
千百万群众抬起了头,
举起了枪!
忧愁的人们,
变成欢声歌唱;
荒芜的土地,
变成幸福的乐园。
红日浮上海面,
映红着哨兵的脸,
他相信有一天,
他要和战友们一起,
驱逐日寇出祖国的海岸!
他要用自己的血,
来灌溉新社会的花园,
他将骄傲,他感到光荣,
他是一员建筑者,
这叫他怎不喜欢?
他沐浴着自由的太阳,
静听着海浪在歌唱。
让海风卷起了浪花,
吹湿他的军装。
海边的守卫者,
永远不怕辛劳!
守望着海的远方!
保卫着祖国的海岸!

一九四五年八月于山东滨海

  海滨夜哨

风在呼号,
海在狂啸,
雪花在飞飘,
只有那夜哨,
老是那样静悄悄。
夜哨,
这年轻的英豪。
星星的眼睛,
钢铁的心。
寒光闪着刺刀!
他一动不动,
望着无边际的波涛,
监视着阴险的海盗。
年青的夜哨,
这聪明的战士。
他知道,
野心家的手段,
常常是笑里藏刀;
他知道,
反动派喜欢耍花招,
常常是一面讲和,一面开炮!
聪明的夜哨,
不幻想,不骄傲,
然而他自豪——他是东北子弟兵,
他坚决保卫自己的家园,
不让反动派挥动屠刀,
再来屠杀熬过
十四年苦难的同胞。
任凭寒风呼号,
任凭海浪狂啸,
任凭大雪飞飘,
安静的夜哨,
紧紧地握着步枪,
监视着阴险的海盗。

一九四六年初春于辽东

  小指头的故事

晴朗的天空,
太阳露出笑脸;
和暖的春风,
吹过山前。
草地上走着羊群,
还有放羊的小连。
羊儿贪吃着青草,
小连挥动着牧鞭。
鸟儿在树上歌唱,
歌唱这快乐的春天。
突然,
在山那边,
炸雷般的炮响,
震动了山谷田间,
吓呆了吃草的群羊,
惊散了歌唱的小鸟,
击碎这快乐的春天!
漫山遍野,
弥漫着罪恶的炮烟,
小连心惊胆战,
他偷偷地听着炮响,
心里明白:
这就是“遭殃军”
在进攻我们的队伍,
摧毁俺和平的家乡。
炮声渐渐稀少。
山口上,
出现一位绿色勇士,
嘴里喘着粗气,
鲜血和汗珠,
雨点似的往下滴。
他用求援的眼光——望着这位小弟弟。
小连的右手一指:
“同志!
向东去!
向东去!
那里有山洞,
可以躲避。”
一阵枪声过后,
山口上——追上五个大兵。
他们看见小连,
枪口对准他胸前:
“小东西!
八路往哪里去?”
呀!这就是国民党土匪!
小连右手向西一指,
野兽们向西追去。
野兽们扑空了,
心里好不泄气。
回来追上小连,
锋利的刀,
割掉他的右手指!
口里骂着:
“杀了你这个小东西!”
鲜血往下滴,
小连疼的脸发紫。
但他心里欢喜,
他救了一个同志。
别说小连年纪小,
看他的右手指,
却有一段英雄的故事。

1946年夏于安东
(最初刊于1946年夏《安东日报》)

  送骑士

热风吹过草原,
草原上开遍黄花,
黄花里走着羊群,
这是我们的家乡啊!
朋友!还记得吧?
我们曾唱着牧歌,
逍遥在晚归的牛背上;
我们曾挥动鞭子,
赶着成群的牛羊。
朋友!还记得吧?
祖先们曾用血汗,
灌溉这荒凉的地土;
我们曾咽着眼泪,
牛马一样过了十四年。
如今,我们刚挺起腰来
反动派又想踩在我们头上。
我们才做了人,
还能再当牛马吗?
朋友!勇敢地走吧!
骑上你从小放过的马,
奔过这无边的草原,
为着那苦命的人们,
为着咱们的土地,
勇敢地干下去!
朋友!晚上不要贪睡,
喂好你的马,
打走了反动派,
骑回来好耕地。
热风吹过草原,
草原上开遍黄花,
勇士们骑着战马,
战马飞驰过草原。

1947年夏于西满草原上
(最初刊于1947年夏《西满日报》)

  西 瓜

热辣辣的天空,
太阳板着脸孔,
高山上没有半丝风,
大地上像个蒸笼。
张大爷走出瓜窝棚,
望着绿色的瓜园,
捋着白胡子寻思:
“今年西瓜大又甜!”
头两天,
张大爷想——摘上几担西瓜,
挑到城里换钱。
没想到八路来攻城,
大炮打的轰轰响。
一下晚就攻进去,
正和遭殃军打巷战。
解放区来人说:
“八路军里是天堂!”
遭殃的保长说:
“八路队伍像虎狼!”
突然几声枪响,
打断了胡思乱想。
张大爷心里着慌,
钻到草沟里朝外望。
电道上来一伙遭殃军,
(电道即公路。)
光头的倒背着枪,
赤脚的敞开胸膛,
看起来真是四不像!
一个个上气接不着下气,
下气只剩下一丝丝,
见到瓜地说不出的欢喜,
一窝蜂似的踩进去。
劈开西瓜大口的吃,
丢掉生的吃熟的,
瓜水从嘴边往下滴,
瓜皮扔的遍地是。
张大爷心疼的掉眼泪,
干瞪着眼白生气,
暗骂这班狗操的:
“走出瓜园就碰枪子!”
电道上又跑来一个兵,
喊叫大伙儿快逃命:
“后面追来八路军!”
吓跑了狗熊样的强盗们!
在他们的屁股后面,
赶来几个八路军,
雄赳赳的端着刺刀,
活像猛虎扑羊群。
八路军跑过瓜园,
汗珠流了满脸,
只朝着西瓜望了一眼,
急急忙忙地追向前。
两个八路跟在后边,
一个好人扶着一个病员。
他俩边走边合计,
随后坐在瓜棚前面。
“我只觉得口干头晕,
歇一会就好了,
不用照顾我,
去追敌人要紧。”
“这里有摘下的瓜,
看样子是敌人吃剩的,
你吃一个解解渴,
咱们一块去追敌人。”
八路走了老半天,
张大爷才慢慢进瓜园,
在瓜窝棚的铺上,
发现了五千元八路钱。
张大爷呆呆地望着钱,
知道自己受了骗,
八路原是这样好队伍,
活到六十五岁头回见。

一九四八年夏于吉林??

  血 债

有血性的同胞,
再记上——这一笔新的血债!
一九四七年六月底,
一万万三千万发子弹,
——由侵略者交给卖国贼。
有血性的同胞,
请查查——美帝国主义的枪炮,
屠杀了多少同胞?
卖国贼蒋介石,
出卖了多少主权?
有血性的同胞,
请查查——市场上多少美国货?
多少民族工业关了门?
四大家族发了多少财?
多少城乡闹饥荒?
告诉美国侵略者!
中国人民,
在苦难的教训里,
懂得友情!
更懂得仇恨!
如果过去曾称你们为“盟友”,
现在将叫你们做“鬼子”!
我们将以仇恨日寇的心情,
来仇恨你们!
我们将用驱逐日寇的力量,
来驱逐你们!
告诉中国的卖国贼!
中国人民,
有了血的教训,
认清朋友!
也认清敌人!
血债将用血来偿还!
希特勒德国是一面镜子!
想奴役世界的野心家,
世界人民忘不了你们!
我们在努连堡审判过战犯,(注一)
人民将在同样的法庭审判你们!
血债将用血来偿还!
米海洛维区是一面镜子!(注二)
想出卖民族的卖国贼,
中国人民记住你们!
你们用绞架杀死无数人民,
人民已准备好绞架等候你们!
有血性的同胞!
再记上这笔血债!
记着战争罪犯的名字:
——蒋介石和他的狼群!
——美帝国主义者帮凶!
他们欠下的血债,
一定要用血来偿还!

一九四七年七月得悉“美国以大量弹药援蒋”的消息之后,写于齐齐哈尔《西满日报》。
(注一)(努连堡:是审判德国战犯国际法庭的所在地。)
(注二)(米海洛维区:是南斯拉夫的卖国贼,德国投降后,被南国人民捕获判死刑。)

 狼和狗

魏德迈,
到中国。
一群狼,
入庄田。
魏德迈,
来干什么?
黄鼠狼,
给鸡拜年。
太上皇,
御驾到,
蒋皇朝,
着了慌。
阎罗王,
上了殿,
小鬼们,
一团忙。
做报告,
赶奏本;
麻子脸,
多涂粉。
擦地板,
端茶水,
提夜壶,
跟跑腿。
“巡按使”,
神气活现!
卖国贼,
婢膝奴颜。
美种狼,
张牙舞爪!
蒋家狗,
摇尾乞怜。
洋鬼子,
大卖洋腔;
洋奴才,
大出洋相。
太阳落山,
乌鸦满天飞。
东西南北,
恶狼到处窜。
苍蝇爬上糖,
贪吃不想走。
饿狼见兔子,
野心嫌不够。
八个都市,(注一)
换了洋钱;
换了洋钱。
好打内战。
羊栏里面,
按下狼窝。
美军基地,
设在中国!
家狗穿狼皮,(注二)
训练廿个师。
用洋枪洋炮,
杀自己同胞!
引狼入室,
欢迎外资。
认贼作父,
甘当儿子。
狼狈为奸,
为着口腹;
美蒋同谋,
奴化中国。
狼心狗肺,
假装笑脸;
狼狗同宗,
一个祖先。
要活命的,
快来打狗!
打死恶狗,
赶走凶狼!

一九四七年八月廿八日
于齐齐哈尔(西满日报)
(注一)(蒋贼出卖青岛、台北、基隆、迪化、西安、兰州、天水、成都八个都市,作为美国在华军事基地,以换取十五万万美元的借款,来打内战。)
(注二)(美国鬼子和日本战犯共同在台湾替蒋匪训练并装备廿个师,以作内战炮灰。)

  安息吧!亲爱的战友

我望着雁群,
飞过高空;
我看见秋风,
飘着落叶。
秋风带来了,
不幸的消息。
宋大可同志,
你牺牲了!
我忍住悲痛,
听着风的哭诉;
我抑住愤怒,
记上这笔血债。
是九月八日,
沙土集的战斗啊!(注一)
在胜利的进军中,
你流了鲜红的血。
没有祭礼,
也没有花环,
在松花江畔,
凭吊我的战友。
没有眼泪,
也没有哀伤,
只有复仇的决心,
承继你的遗志。
你比我年青,
你却比我先死!
我失去了亲爱的故友,
党失去了优秀的战士。
记得在抱犊崮下,(注二)
你十六岁的那年,
为着打鬼子,
你离开了家乡。
第二年冬天,
沂蒙山区大扫荡,(注三)
你小个子背着大背包,
进出在血的战场。
你参加革命的时候,
大家都叫你“小可”;
你离别我们以前,
战士们却喊你“大哥”。
你的学识,
跟你的个子,
在党的教养下,
长的一般整齐。
你由学刻字,
变成小画家,
看过你木刻的人,
都赞叹你熟练的刀法。
你是多才艺的人啊!
在党的教养下,
你会木刻,
会摄影,
会写诗,
这一切,
你想为人民多出力。
你辛勤地工作,
常常忘记休息,
你说的,
工作是最快乐的事。
你喜欢战斗,
你更喜欢战士,
炮声响的地方,
常常可以看到你。
“八一五”那年,
你随军路过家门,
多年不见的故乡啊!
双亲要留你过夜。
你告诉双亲:
“我赶着去参战,
打败了敌人,
回头来再见。”
记得我们在临别之前,
约会在扬子江边再见。
如今刘邓大军已到长江,
你却永久的长眠。
安息吧!亲爱的战友!
黑夜已快过完,
蒋介石匪帮,
不久就要完蛋!
我望着雁群,
飞过高空,
让雁捎着我的决心,
告诉我已故的友人。
我看见秋风,
飘着落叶,
让风带着我的悼语,
安慰你——大可同志。

一九四七年十月于哈尔滨
(注一)(一九四七年九月八日,华东解放军于鲁西沙土集,歼灭进犯的蒋匪军,获得伟大胜利。宋大可同志在沙土集牺牲后,被新华社誉为模范记者。)
(注二)(抱犊崮是鲁南名山。)
(注三)(一九四一年冬,日寇五万人,在沂蒙山区进行残酷的大扫荡。)

  喜报到家

转日莲(转日莲,即向日葵。)
开着大黄花,
喜鹊树上叫喳喳;
树下拴着大红马,
妹妹接着喜报跑回家。
爸爸爸爸快来看,
前方送来喜报单;
哥哥练兵立大功,
咱们全家都光荣。
妈妈妈妈快烧水,
请区上同志喝口茶。
同志给咱唠一唠,
哥哥怎样立功劳?
嫂嫂嫂嫂听分明,
哥哥练兵下苦心,
硬练苦练真不赖,
学会本领帮别人。
咱们家里快准备,
明天区长来贺喜,
抬着肥猪和白面,
锣鼓送来大红旗。
嫂嫂嫂嫂别害臊,
写个信儿前方捎:
后方日子过的好,
今年大粮长的高。
嘱咐哥哥好好干,
家中事情别惦记,
练兵功臣不自满,
战斗英雄才是好汉。
转日莲开着大黄花,
喜鹊树上叫喳喳;
同志骑着大红马,
平安家信捎给他。

1948年秋于吉林
(最初刊于1948年秋《东北日报》)

  就等毛主席下命令

毛主席,
我们准备好了,
就等着你的命令。
你的声明,
我们学习了;
你的指示,
我们执行了。
假如敌人敢抵抗,
就坚决把他消灭!
现在,
就等着你下命令。
毛主席,
我们准备好了,
就等着你下命令。
我们听见,
江南人民在呻吟;
我们看见,
江南人民在盼望;
我们知道,
反动派不消灭,
全国人民不能解放。
现在,
就等着你下命令。
毛主席,
我们准备好了,
就等着你下命令。
我们的坦克,
已经装好油;
我们的重炮,
已经擦干净;
我们的战马,
已经喂胖了。
现在,
就等着你下命令。
毛主席,
我们准备好了,
就等着你下命令。
我们擦亮了刺刀,
我们打好了背包,
我们站好了队伍,
现在,
就等着你下命令。
毛主席,
我们准备好了,
就等着你下命令。
你说的话,
我们紧记住——
“革命战士,
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不怕山高水深,
不怕遥远路程,
不怕千里行军,
只要你一声号令,
我们就向南进军!

一九四九年四月六日于天津

  好庄长

沙林河水高声唱,
歌唱我们的好庄长,
好庄长只有一条腿,
为着大家日夜忙。
春雷打的轰隆响,
忙坏了我们的好庄长,
他拄着拐子到各家,
挨门挨户问短长。
“种子选好了没有?
牲口喂的壮不壮?
明天就该耕地了,
犁杖收拾的怎么样?”
白天他站在沙林河边,
看着大家扶犁杖,
晚间他走到互助组,
帮他们仔细算好账。
割完麦子热难当,
他督促大家快打场;
防备着坏蛋来放火,
他组织民兵站夜岗。
耪好庄稼挂了锄,
他催着大家送公粮:
“麦子要挑好的送,
军队吃饱好打仗。”
打下秋粮满地光。
他吩咐晒好快收藏:
“省吃俭用过日子,
免的明春闹饥荒。”
北风起了雪花飞,
他办了两个冬学堂。
男女老幼都念书,
不让庄里有文盲。
庄长当了四年半,
今年县里选模范,
人人举手选了他,
全县第一个好庄长。
沙林河水高声唱,
歌唱我们的好庄长,
庄长为什么能这样好?
因为他是个共产党员。
爹娘生他两条腿,
丢掉一条在战场。
想起一九四四年在山东,
他是我们连上的二班长。
那年落完青纱帐,
鬼子大兵来“扫荡”,
拉走牲口抢粮食,
杀人放火好疯狂。
二班长带着一班人,
奉令守在西山上,
百十个鬼子来进攻,
大炮打的响叮当?恪?
几百个老乡,
藏在山里躲“扫荡”,
队伍要是守不住,
老百姓全都要遭殃。
二班长决心拚到底,
张着喉咙大声喊:
“我们要死守这个山,
坚决保护众老乡!”
鬼子远了他不理,
敌人近了他喊打枪。
鬼子攻了一整天,
五次冲锋没冲上。
打到太阳落西山,
十几个战士全伤亡。
他身上挂了三处花,
一个人单独在抵抗。
鬼子第六次往上冲,
他咬牙使劲丢炸弹,
鬼子已经吓破胆,
连滚带爬退下山。
一阵炮弹飞上来,
漫山遍野是炮烟,
二班长望着敌人在撤退,
忽然一颗炮弹落身边。
就这样他炸掉一条腿,
半年以后出医院,
上级叫他去休养,
不用工作有吃穿。
“我还有两只胳膊一条腿,
身体残废思想没有变,
我是个共产党员,
不能坐着吃闲饭!”
上级派他回家乡,
村里选他当庄长。
在前方他是好英雄,
在后方他决心做模范。
沙林河水高声唱,
歌唱我们的好党员,
好党员只有一条腿,
全县第一个好庄长。

1949年夏于汉口
(最初刊于1949年夏《长江日报》,50年代初曾编入小学课本。)

  千军万马下江南

国民党反动派拒绝了和平,
毛主席一声号令,
河北平原上,
响彻了进军的战号!
百万钢铁大军,
对着红旗誓师,
像决堤的洪流,
日夜兼程向南挺进!
先头部队进入武汉,
后续部队还在平津。
战士们的铁腿,
骑兵们的战马,
拉重炮的大卡车,
坦克的车轮,
在三千里的征途上,
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
人民喊着激昂的口号,
亲友们嘱咐着热情的壮语,
塞北的父老,
在欢送南征的子弟:
“勇敢前进!
母亲的好儿子;
勇敢前进!
妻子的好丈夫;
勇敢前进!
儿女的好爸爸。
大踏步前进!
用你们解放平津扫荡武汉的本领,
去歼灭江南的敌人!”
村村响着锣鼓,
家家摆上茶水,
中原的兄弟,
在欢迎自己的同志。
姑娘们用亲手扎的红花,
挂在英雄们的胸前;
老大爷把收成的红枣,
硬装进战士的兜里;
小朋友拿着慰问袋,
绑上同志们的皮带;
老大娘端着茶水,
像招呼久别的儿子。
英雄们接受人民的热爱,
战士们紧记父老的赠语。
他们加快了步伐,
坚定了钢铁的意志:
“那里有敌人,
我们就打到那里!
不解放全中国,
我们誓不回师!”

一九四九年夏于南下途中

  人民的热望

一筐子小红枣,
分成了三大包,
后方人民嘱咐我,
拿到前线来慰劳。
同志们打仗太辛劳,
坐下歇息吃个枣。
千里路途送东西,
礼物虽轻心意到。
打开红枣头一包,
一张纸条上写着:
后方百姓一片心,
敬祝同志们身体好。
早先大伙儿受折磨,
受苦受难没法子说,
亏的同志们赶走强盗,
才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喝着甜水想水源,
吃饭不忘谁种的田,
后方人民齐争先,
努力生产来支前。
种地就要勤锄草,
盖房一定要盖牢,
反动派要不消灭完,
翻身就会翻不好。
打开红枣第二包,
叫声同志紧记着:
江南还有好几省,
革命队伍还没到。
千百万人民日夜愁,
忍饥挨饿不自由,
蒋匪的鞭子背上抽,
一把瘦骨也榨油!
旱天盼着大雨淋,
水涝盼着天快晴,
蒋管区人民盼解放,
白天黑夜擦眼睛。
天下穷汉一家人,
不分远来不分近,
都是一样穷哥儿们,
咱要帮他都翻身。
打开红枣第三包,
小米袋里都装好,
带在身边当干粮,
随时饿了吃个饱。
咱们革命三十年,
翻过山头万万千,
剩下这个大山巅,
哪能站下干瞪眼!
三伏暑天热难当,
高山峻岭路难上,
咬着牙关使劲爬,
爬到山顶路平康。
前人修桥又造路,
为着留给后人走,
先烈们用热血和头颅,
给胜利打下了好基础。
从前敌人正蝎虎,(注)
困难再多也克服;
今天敌人快完蛋,
这一点困难算什么?
敌人还存在一天,
咱们一天有困难,
要想困难早没有,
快把敌人歼灭完。
天上不会掉金子,
反动派不会自己死,
为了全国快解放,
最后大家努把力!
种树原是为百年,
革命成功已不远,
同志们多浇两担水,
胜利果实在眼前。
三包红枣送同志,
快快前进莫延迟,
多杀敌人多立功,
不辜负人民好心意。

一九四九年夏于汉口
(注)东北话,厉害的意思。

  铁脚团长

我们的团长,
有一双铁脚。
十几年来,
从南到北,
从东到西,
这双铁脚,
不知踏破了多少鞋。
我们的团长,
有一匹战马。
打起仗来,
马蹄像急雨,
载着我们的团长,
在战场上奔驰!
行起军来,
马背上,
不是骑着病号,
就是驮着,
脚上打泡的战士。
我们团长的老家
在江西。
小时候,
成天牵着牛娃子,
山上山下,
光着脚鸭子,
脚板底下,
像长一层铁皮——不怕树杈子,
不怕尖石头,
不怕碎玻璃,
大摇大摆地踏着,
好像走平地。
长大了,
一双赤脚,
老是带着泥。
春到夏,
秋到冬,
插秧种田,
打柴挑水,
两只脚,
没有闲过。
碰着天旱,
两只脚,
一天到晚,
跟着水车转。
穷人血汗
灌了田,
谷穗长的
肥又壮,
粮食收成了,
一仓又一仓。
种田的人,
勒紧裤腰带,
一年忙到头,
吃不到一顿饱饭。
黑夜熬到头,
红军打到家乡。
他长到那样大,
头一次知道,
什么叫做喜欢。
喝血的人,
还了血;
出汗的人,
有了自己的田。
田地要保护,
翻身要翻牢,
年青小伙子,
拿起枪和刀。
从那时候起,
他的赤脚上,
才穿上鞋子。
从那时候起,
他那双脚,
不知走过多少路,
不知爬过多少山,
不知涉过多少水。
他只记得,
二万五千里长征时,
抢渡大渡河,
一天一宿,
走了二百四十里。
六月天,
爬过茫茫的大雪山;
阴雨绵绵,
走过荒凉无边的草地。
他只记得,
八年抗战,
在敌人后方,
白天反“扫荡”,
夜晚反“拉网”。
日寇花样多,
斗不过
共产党员。
腊月天,
穿着单军装;
青黄不接,
吃着地瓜秧。
饥和寒,
屈不了英雄汉!
他只记得,
东北三年,
为着人民解放,
不怕塞外苦寒。
大雪天,
踏过松花江;
忍着饥饿,
爬上长白山;
穿过没人到过的
原始大树海,
走过一眼望不到边的
蒙古大草原。
那一年,
在平型关,
和日本鬼子打仗。
他的大腿上,
中了一颗弹,
坚决打到底,
没有下火线。
那一年,
沂蒙山区反“扫荡”,
他的身边,
落下一颗炮弹,
小腿的骨头,
被弹片炸断,
没有一声“哎哟”,
咬着牙指挥作战。
那一年,
队伍到东北,
两千里行军。
他拖着一双瘸腿,
和战士一个样,
没有骑过马,
还帮战士扛大枪。
去年冬天,
辽西歼灭战,
他腿上,
第三次负伤。
上级留他在东北休养,
他坚决请求:
“反动派还没打完,
我怎能留下来不干?”
平津解放了,
大军要南下,
三千里的征途上,
他没骑过马。
同志们找他开玩笑:
“你这老傻瓜,
拐着条半腿,
不用说骑马,
就是坐汽车,
谁能说闲话?”
他笑着回答:
“别笑我条半腿,
它是炮弹打不烂,
炸药炸不垮!
等到战士们都坐上车,
我自然不会当傻瓜。”
千军万马,
渡过长江,
团长的铁脚,
又回到江南。
有一天,
追赶敌人,
路过家乡。
满头白发的母亲,
含着热泪抚着他:
“孩子!
十来年啦!
在毛主席教养下,
你长的这样大。
现在胜利了,
今天到了家,
你这双跛子脚,
总该歇一歇。”
“妈妈!
这双脚是你生的,
你疼它;
这双脚是我的,
我也爱它。
不过,妈妈,
从离开了家,
这双脚,
已交给人民,
我再不吝惜。
毛主席说:
革命的万里路程,
才走完第一步。
怎能够休息?”
辞别了母亲,
我们的团长,
又迈开大步,
急急去追敌人!
他下了决心——战斗到底!
不让这双铁脚,
停下一天休息。

1949年6月9日于汉口
最初刊于1949年夏《长江日报》。
附记:50年代,此诗曾编入小学课本。
作 者 2002年2月

  扬子江边忆战友

七月的夜晚,
我站在江边,
望着黄鹤楼,
灯火映着水面。
一阵阵江风,
吹拂我的军装;
一件件往事,
引起我的回忆。
十二年前,
祖国正受着苦难,
我和几个朋友,
从遥远的南洋,
回到自己的故乡。
日寇的铁蹄。
踏碎了江南!
国民党官员,
只顾自己逃命,
撇弃人民不管!
灾难接连灾难!
我们开始流浪,
从广州到武汉。
日寇的血手,
又抓住了长江。
那时候,
三镇的人民,
正怒吼着——保卫大武汉!
国民党军阀,
却把大兵,
缩入川陕。
大好河山,
留下给虎狼,
千百万人民,
在痛苦中熬煎。
就在这样,
秋末一个夜晚,
我们几个伙伴,
对着扬子江的流水,
发出了誓言。
为争取民族解放,
让我们的生命,
为祖国而战!
让我们的尸骨,
埋在疆场!
我们背起行囊,
到了革命圣地——延安。
一群迷途的羔羊,
找到了光明的方向。
党用革命的奶汁,
养育着我们;
我们高唱着战歌,
挺进到敌人后方!
从西北高原,
走到渤海湾,
我们几个战友,
分散参加游击战。
在敌人后方,
我们天天作战,
前门要打虎,
后门要打狼。
无耻的刮民党,
高唱“曲线救国”,
派大批将领当汉奸,
和日寇并肩“扫荡”。
漫长的八年,
我们咬紧牙关,
战胜重重的困难,
渡过黎明前的黑暗。
在残酷斗争的日子,
无数同志光荣的战死,
老战友们履行了宣誓,
热血灌溉着祖国的土地。
日寇屠杀的血迹还没有干,
蒋介石又打响了内战。
刚解除锁链的人民,
不能再当牛马!
为着自由解放,
我们又走上战场!
胜利的今天,
我又回到这江边,
对着滔滔的江水,
想起死去的战友,
叫我怎能不黯然?
我抬头望着天边,
星星欢笑的闪着眼。
我仿佛看见,
千军万马正奔南方!
为歼灭最后的残匪而战!
我失去几个老战友,
却添了千百万新同志。
我不应该难过,
正应该欢喜。
一阵锣鼓声音,
顺风飘到江上,
武汉人民正用愉快的歌声!
庆祝这古城的新生。
我对着流水,
告诉为人民而死的烈士:
“安息吧,亲爱的同志!
你们的血没有白流,
自由幸福的鲜花,
已开遍了乡村和城市。”

一九四九年七月写于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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