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五卷 诗歌.唱词

(高举军旗向前进15首)

  朝鲜母亲

太阳出来落西山,
月亮缺了又团圆,
朝鲜母亲的光辉呵!
永远照耀在人间。

好花开不了一百天,
好树活不到一千年,
朝鲜母亲的故事呵!
永远流传在人间。

朝鲜母亲全云香,
中国邻居称她全大娘。
全大娘生长在朝鲜,
三十年前搬到松花江。

松花江上雪花飘,
高山田野白茫茫,
冷风吹进穷人家,
活像刀子一个样!

穷人家中的全大娘,
穿着朝鲜的白衣裳,
十岁的儿子在身边,
忙着给抗日联军送给养。

江北传来大炮声,
江南响起机关枪,
全大娘心里暗思想:
“准是抗日联军打东洋。”

北风低声呼呼叫,
大炮停止了轰轰响,
全大娘一肚子热心肠,
跟着战士们在战场。

她盼着队伍打胜仗,
她恨不得鬼子都死光!
她担心同志们受寒冷,
她害怕战士们受了伤。

门外一阵脚步好慌张,
窗前有人低声叫大娘,
全大娘开门一看呵,
一个同志负了伤。

伤兵腿上流着血,
他说鬼子追的慌。
全大娘连忙扶着他,
炕洞里面把人藏。

大皮鞋踢倒了草房门,
小鬼子嘴里乱哼哼,
两支刺刀闪着光,
向着大娘要伤兵。

孩子吓得脸发青,
全大娘摇头不应声,
鬼子拖她到门口,
指着脚印瞪眼睛!

刺刀顶着小孩子,
日本野兽要吃人!
全大娘心里好难过,
她爱儿子,更爱抗日军。

看见鬼子发凶狠,
满肚子仇恨涌上心!
三十年前在朝鲜,
东洋强盗到家门。

爸爸死在刺刀下,
妈妈含冤投了井,
那时她年幼才七岁,
流浪到了中国境。

长大成人结了婚,
幸福日子不久停,
鬼子踏过鸭绿江,
丈夫当劳工丧了命。

两代仇恨涌上心,
全大娘咬牙不吭声。
抗日军正替她报冤仇,
忘恩负义万不能!

鬼子刺刀不留情,
孩子身上血滚滚!
全大娘眼泪像雨水,
终身的希望化灰尘。

拔出刺刀带血腥,
杀了儿子要杀母亲。
庄外响了一阵枪,
凶恶的野兽吓掉了魂。

恶狼变成兔崽子,
撇下大娘忙逃奔,
四只蹄子到处窜,
白地上留下红血印。

庄头遇上抗日联军,
端着刺刀喊杀声;
仇人见面眼里冒火,
血债要用血还清!

血债要用血还清,
野兽在地上乱打滚。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
千刀万割不解恨!

消灭了庄里的小日本,
全大娘请出那抗日军。
望一眼死去的亲生儿,
扑在伤兵的身上泪纷纷。

松花江上刮风雪,
雪地上面挖新坟,
战士们在坟前宣了誓,
要为母亲报仇恨。

全大娘死了一个儿,
战士们喊她好母亲,
春耕秋收来做活,
争着给母亲解愁闷。

全大娘失掉一个儿,
千百个儿女喊母亲,
走了一群来一群,
比亲生骨肉还要亲。

长白山头高又高,
松花江水长又长,
朝鲜母亲的光辉呵,
比那山头高万丈!

西方落了明月亮,
东方出来红太阳,
朝鲜母亲的故事呵,
比那日月还荣光!

1950年11月于汉口
最初刊于1950年冬《长江文艺》

  鸭绿江上

鸭绿江水哗哗响
兄弟民族住江上
中国牧童吹笛子
朝鲜姑娘和声唱

冬天冰雪封了江
儿童滑冰在江上
朝鲜姑娘跳着舞
中国孩子拍巴掌

鸭绿江上好地方
早先野草到处长
荒山顶上多树木
森林里面藏虎狼

勤劳的祖先在两岸
起早贪黑开大荒
烧掉野草刨树根
赶走野兽恶豺狼

祖先的汗珠落地上
庄稼长的肥又壮
春耕秋收忙不开
划船过江相帮忙

自从来了日本鬼
鸭绿江上起风浪
听不见牧童唱山歌
两岸村庄变荒凉

朝鲜兄弟放锄头
中国青年拿起枪
长白山上打游击
鲜血染红了鸭绿江

前门打跑小东洋
后门来了蒋遭殃
难兄难弟拉起手
并肩杀敌上战场

赶走野兽来了虎狼
美国鬼子太张狂
踏着日本的老路子
血手伸到鸭绿江

江南火光冲了天
江北哪能瞪眼望
朝鲜兄弟正受苦难
中国同胞要挺胸膛

嘴唇亡了牙齿寒
亡国滋味苦难当
拿起刀枪过江去
把强盗打入太平洋

1951年春于汉口

  祖国的春天

年年有春天,
今年的春天不一般!
你看那——火红的鲜花,
开满了峻峭的南海边;
锦绣的稻秧,
绿遍了长江两岸;
黄河堤上,
杨柳发出了新芽;
长城外的春风,
吹过了无边的大草原。

年年有春天,
今年的春天不一般!
你看那——受惊的啄木鸟,
飞出原始大森林;
慌张的野兽,
逃上重重的高山;
伐木工人,
把木材放进汹涌的激流;
劳动的歌声,
随着春风飞入云端。

年年有春天,
今年的春天不一般!
你看那——轰轰的拖拉机,
开过了无边的大平原;
密密的烟囱,
冒着团团的青烟;
母亲放心了,
轻轻地哼着催眠曲;
英雄的哨兵,
守卫着祖国的海岸线。

这是祖国的春天,
毛泽东时代的春天;
为着这春天更美好,
我们要用勤劳的双手,
努力建设繁荣富强的家园。

1951年春,于汉口。

 共产党恩情像海洋
  ——打硪号子

打起硪来把歌唱,
不唱歌儿不像样;
歌唱中国共产党,
共产党好比红太阳。

太阳照在门槛上,
家家户家喜洋洋;
不愁吃来不愁穿,
单怕洪水再猖狂。

爹娘替儿女想主意,
共产党为人民出主张;
领导咱们修水库,
年年丰收享安康。

星多哪有明月亮?
山高挡不住太阳光;
千万条江河入大海,
共产党的恩情像海洋。

1952年夏,于荆江工地。

 万丈高楼盖起来
  ——挑土号子

江河流水入大海,
一去永远回不来;
抓紧时间多挑土,
要和洪水来比赛。

汗珠滴在堤坝上,
好比种子土中埋;
两筐泥土倒不去,
一朵花儿心上开。

幸福的花园自己修,
美丽的花儿自己栽;
多除害虫多浇水,
好花永远开不败。

万众一心除水害,
能移泰山过北海;
一人搬上一石头,
万丈高楼盖起来。

1952年夏,于荆江工地。

 红花摘来送英雄

日头出来满山红,
满山树叶绿葱葱,
绿树上面开红花,
红花摘来送英雄。

英雄为人民谋幸福,
建设祖国立大功,
功臣模范真光荣,
光荣的花朵开满胸。

日头出来照天空,
天上地下一片红,
红花朵朵多可爱,
可爱的祖国真光荣。

幸福的花朵处处开,
幸福的花朵开满胸,
光荣归于共产党,
光荣归于毛泽东。

1952年夏,于荆江分洪庆功会上。

  我们的鲜花,我们的心
献给苏联电影艺术工作者代表团

“我从没有看见过,
这样美丽的鲜花,
每一朵鲜花,
都像中国人民的灵魂。”
(拉迪尼娜同志在宴会上说:“我在杭州参观过菊花展览会,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鲜花,每一朵都像中国人民美丽的灵魂。”)
拉迪尼娜同志!
你是多么理解我们。

亲爱的朋友!
我们今天是多么兴奋,
我们的心跟美丽的鲜花,
一块献给你们。

你们走到哪里,
哪里掀起一片欢呼声,
像珠江的流水,
在滚滚的沸腾。
无数的人鼓红了手掌,
喊着:“毛泽东!斯大林!”

富有诗意的黄昏,
我们携手走上越秀山顶,
看着金色的晚霞,
眺望着这光荣的城。
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我们低声地在谈心,
从广州公社,
谈到大革命;
从沙基惨案,
谈到鸦片战争。
我们一块欢喜,一块兴奋,
我们一块感慨,一块愤恨!
虽然我们相隔万里,
谁能怀疑我们不是一家人?

我们有着共同的使命,
我们走着共同的路程,
过去我们一块打败过法西斯,
今天我们一块保卫着世界和平!

你们来到中国,
理解中国人民的优秀品性。
我没有去过苏联,
一样熟悉苏联人民的伟大精神。
是你们用艺术的力量,
带我游遍了你们的国境。
我不但看见了英雄的红军,
在斯大林格勒怎样消灭德寇,
还看见库图佐夫将军,
在莫斯科城下怎么打败拿破仑。
(库图佐夫为俄国名将,拿破仑为法国皇帝;1812年拿破仑占领莫斯科,后为库图佐夫打败。)
我见过了古代的俄国帝王,
也见过了一九一八年的列宁,
我认识了“乡村女教师”,
(电影“乡村女教师”中的主人公华尔瓦拉。)
我会见了“真正的人”,
(电影“真正的人”中的主人公密里席叶夫。)
聂道连感动过我,
(电影“顿巴斯矿工”中的主角。)
马克辛鼓舞我向前进。
(电影“马克辛三部曲”中的主角。)
我喜欢玛利亚娜的性格,
(电影“拖拉机手”中的主角。)
我爱听毕百灵的歌声。
(电影“幸福生活”中的主角。)

今晚上,
我又听见你们的歌声,
你说我是多么的幸运!
我们都恨相见太晚,
我们都感到时间太短,
那么,亲爱的朋友!
临走前,请把我们的鲜花,
带回莫斯科,
请把我们的心,
带给斯大林。

1952年12月6日深夜于广州

  战斗的友情

辞典上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
可以形容我们的喜欢;
生活里没有这样的语言,
能够说明友情的深远;
只能在紧紧握手的时候,
让千言万语,默默地流进你们的心间。

今天我们在珠江岸上的会见,
使我想起了长白山下的联欢。
那时我们和苏军并肩歼灭了日寇,
胜利呼声充满了秋天的夜晚。
乌克兰舞蹈给我们难忘的印象,
俄罗斯歌曲响彻了鸭绿江边。
那时我们谈起红旗歌舞团,
都恨不得立刻看到你们的表演。
可惜山遥路远,
没有翅膀飞到你们的跟前,
就这样,我们怀了一个愿望,
想念着你们整七年!

虽然看不到你们的演出,
但是亚历山大罗夫的名字,
(亚历山大罗夫是苏军红旗歌舞团的创始人,苏联的名作曲家。)
早在我们部队中流传。
远在游击战争的艰苦年月,
我们就高唱着“沿着高山,沿着平原”。
在行军途中,在游击战场上,
我们低声哼着“伏尔加船夫曲”,
歌声鼓舞我们更加勇敢!
我们经常唱着斯大林,
是他的名字,永远引导我们向前!
从苏联西部到中国的南方,
万水千山,拦不住我们的会见。
今天,七年来的愿望实现了,
战斗的友情,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喜欢。

1952年12月于广州

  壮丽的歌声

不是春天,哪来的春雷轰隆隆?
没有小河,哪里的流水哗啦响?
是你们,苏军红旗歌舞团,
正在越秀山上为和平而歌唱。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围是一片人的海洋,
怎么连最低音也听的这样清亮?
哦,我明白了!
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
正穿着千万人民的心房。

千万颗心,随着歌声在飘扬,
一会飞过高山,到了遥远的地方,
一会跟着战士,奔驰在杀敌的沙场!
一会在行军途中,看到了落山的太阳。
一会在白桦树下,想念着美丽的姑娘。

这哪里是歌舞团在演出,
这是全世界和平人民的大合唱!
歌声是这样的雄浑,
充满了对幸福生活的热望;
歌声是这样的壮丽,
使战争贩子胆战心寒!
你听!母亲们正在轻轻地和着催眠曲。
让孩子们安静地进入甜蜜的梦乡。

1952年12月15日于广州

  深夜,我走过天安门

深夜,
我压不住激动的心情,
穿过大街小巷,
走到天安门。

北京,
是这样的安静。
但是我听见,
在这安静里面,
隐藏着无限悲痛的声音。

我站在天安门下,
望着天上的星星。
我仿佛走进克里姆林宫,
看见了敬爱的斯大林。
他健康地在写着,走着,
有时候抽着烟,
闭起那深思的眼睛。
从他画过红线的地图上,
我看见了人类美好的远景;
从他微笑的眼睛里,
我看见了母亲们已经放心;
从他缓慢的脚步中,
我看见了历史车轮在前进。

突然一阵风,
吹散我幸福的梦境!
我想起白天,
太阳蒙上乌云。
从远方吹来的风,
刮遍了北京城。
天安门前下着半旗,
长安街上挤满了行人。
母亲们的眼泪,
淋湿了我的军衣;
姑娘们的白头绳,
紧扎着我的心!

随着悲哀的哭声,
我飘过遥远的边境。
我看见刚果河的老人,
用河水洗着眼泪;
我看见布拉格的少女,
把黑纱蒙上头顶;
我看见印度的农民,
放下了收割的镰刀;
我看见纽约的工人,
拉出了漫长的汽笛声。

千万双润湿的眼睛,
都望着莫斯科,
千万颗沉痛的心,
悼念着自己的亲人。

我擦干眼泪,
走过天安门。
脚步越走越重,
肩膀越来越沉。
我看见一个巨人,
挥着钢铁般的臂膀;
我朝着红星的光芒,
大踏步向前进!

1953年3月6日深夜于北京

 青山万年流水长

太阳出来照山岗,
红光遍地野花香;
山上一片好风景,
山下到处插秧忙;
一把把稻秧栽下去,
一阵阵歌声响四方。

歌声带来了新希望,
人人脸上放红光;
春天汗珠落地上,
秋后粮米堆满仓;
谁说劳动多辛苦?
苦尽甜来喜洋洋。

喜洋洋来喜洋洋,
你拉棉花我运粮;
一挑挑粮食送城市,
一车车棉花送工厂;
工农原是好兄弟,
建设祖国做榜样。

河边大路上尘土飞扬,
汽车喇叭笛笛响;
满载着花布新犁杖,
拖拉机跟着下了乡;
姑娘们身上开了花,
庄户人盼来了好时光。

好时光来好时光,
生活像花儿齐开放;
快乐的歌声随风飘扬,
飞过小河上山岗;
幸福的生活一天天向上,
青山万年流水长。

1953年夏,于安徽佛子岭

  高举军旗向前进

我们高举着军旗,
说不尽的欢喜。
大踏步向前挺进,
走向未解放的乡村和城市。
从南昌起义,
二十二年如一日。
我们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
永远战斗不息!
在最艰苦的年月,
我们磨练成钢铁的意志,
一面掩埋牺牲的同志,
一面步步向前,坚定不移!
有了人民的支持,
有了英明的毛主席,
我们能够壮大,
我们也能够胜利。
从胜利到胜利,
从乡村到城市,
让红星的光芒,
永远照耀中国的土地。
爱护我们的历史,
保持我们的荣誉,
现代化国防军的称号,
是我们奋斗的标志。
我们高举着军旗。
说不尽的欢喜。
大踏步向前挺进!
走向未解放的乡村和城市。

一九四九年八月一日于汉口

  大喜事

活了半辈子,
碰到大喜事,
心里太高兴,
写篇庆祝诗。
二十一号起,
天天盼报纸,
晚上睡不着,
乐的掉眼泪。

革命百多年,
今天才胜利。
黑夜过去了,
出来大红日。
五千年古国,
创造新历史。
五万万同胞,
哪个不欢喜?

大厦刚奠基,
建设才开始,
还要搬石头,
大家盖房子。
活了半辈了,
碰到大喜事,
写首五字诗,
决心努把力。

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日,
人民政协开幕。十月写于汉口。

  白骨山

江南六月天,
一天变三样,
一会下雨,
一会阴天,
一会出太阳。
百万大军,
跨过长江,
撵着白狐狸
(战士们把狡猾残忍的白匪崇禧,叫做白狐狸。)
追兵到湖南。
爬上阎王岭,
望着瞪眼山,
进入老苏区,
一路地平川。
踏着泥泞道,
顶着老日头,
雨水加热汗,
军衣老不干。
队伍大休息,
停在庄东南;
对面树林里,
有座小土山。
庄里老百姓,
人人心喜欢,
端开水,
拿黄烟,
一齐围着看。
人圈里边,
走出一位老汉,
拄着拐杖,
一步一颠。
他边走边讲:
“同志们,
辛苦啦,
喝口水,
抽袋烟。”
他捏着指头算:
“今年,
整整二十年!
到底毛主席,
没有忘了咱。”
他伤心地回想:
“二十年来,
苦处没法讲,
一年三百六十天,
一天好比过一年。”
他叹了口气:
“唉!
打掉门牙,
连血咽,
心里有话,
向谁谈?”
他指着庄子:
“同志,
你们看看!
我们这个庄,
破的不像样。
“十间房子,
空九间;
五个烟囱,
四个不冒烟。
“院子里,
长满了野草;
房子里,
鸟雀做了巢。
“水田里,
闻不着稻花香;
漫地上,
一片荒凉。”
他忽然转过身,
指着那小山:
“同志,
你们看看!
小树林里,
那座土山。
“这座土山,
名叫白骨山。
这个名字,
有个来源。
“提起来,
话儿长,
三天三夜,
说不完。
“二十年前,
共产党在这边,
领导分田地,
革命闹翻天。
“恶霸地主,
一齐滚蛋!
穷人坐天下,
挺着腰杆干。
“人人吃饱饭,
个个有衣穿,
家家有余粮,
哪个不喜欢?
“可惜呀可惜!
咱们力量小,
晴天一声雷响,
什么都变了样。
“有天晚上,
红军移了防,
穷哥儿们,
像孩子离开娘。
“平地上,
起了风浪;
庄子里,
到了虎狼。
“一片蝗虫,
飞过庄上,
庄稼人心里,
谁不惊慌?
“地主变了天,
恶霸翻了脸,
白军围过来,
枪炮响连天!
“地主当引线,
白军跟后边,
见面先瞪眼,
随后抽马鞭。
“挨户挨门抢,
不顺就动枪,
开口要大洋,
动手抱婆娘。
“走进枉死城,
难过鬼门关,
红帽子一戴,
麻绳子一拴。
“阎王爷下凡,
杀人不眨眼,
‘不肯放走一个,
宁愿错杀一千!’
(当时白军的口号。)
“庄头站好岗,
子弹上了膛,
谁敢往外跑,
刺刀身上攮。
“胳膊绳子拴,
一串连一串。
从早到晚,
枪声不断。
“地主狗奴才,
故意把话传开:
‘杀头不如活埋,
枪毙算是优待!’
“丈夫上了黑名,
老婆跑去求情,
白军不愿听,
一枪两条命。
“父母被枪毙,
儿女来认尸,
白军让他们,
跟着归阴司。
“早晨别了亲人,
下午轮到自己,
今天活着,
不知明天事。
“杀完青年,
轮到老汉,
男女老幼,
死的真惨!
“先死的,
还有人埋;
后死的,
没人敢抬。
“一户四五口,
统统被杀害;
一家十多人,
不给留后代。
“死了的,
六亲不敢葬;
活着的,
一天到处藏。
“天亮盼黄昏,
过午关紧门,
风吹草木动,
只当是白军。
“那群王八蛋!
没有人心肝。
谁想多活几天,
比登天还难。
“王家大嫂子,
快要养孩子,
求那些狗东西,
宽她两天死期。
“狗东西不讲理,
一刻不延迟,
对着大肚皮,
一刀通进去!
“娘儿死一对,
白军还放屁:
‘不给共产党,
留下一个种子!’
“张家老婆婆,
那年正八十,
分了五斗田,
活活被打死。
“我家小兄弟,
当了村主席,
(村主席,即当时苏维埃主席的简称。)
白军抓了去,
五马分了尸!
“白军一来到,
杀人如割草,
白日生人哭,
黑夜鬼神号!
“七八里沙滩,
死尸排满满,
鲜血流成河,
白骨堆成山。
“每天枪一响,
野狗就围上,
人肉喂了狗,
骨头丢荒场。
“家狗变恶狼,
见人红了眼;
单身外面走,
心里光发慌。
“这块十几个庄,
差点杀个光。
活着相见面,
眼泪来洗脸。
“红军在俺庄,
百多个壮年汉;
白军到俺庄,
剩下十八个半。
“我这条老命,
就是那半个,
一段血泪话,
就在这里头。
“一个晚上,
大雨下透,
我逃出虎口,
藏在山后。
“隔天下午,
我嘴干口渴,
偷偷地下山,
想找点水喝。
“哪晓得,
冤家对头!
正遇着白军,
上到半山坡。
“我知道不好,
撒腿就跑,
真他妈糟糕,
被白军捉到。
“押在一起,
有好几百,
赶到沙滩上,
准备枪毙。
“我浑身打颤,
没有力气,
闭着眼睛,
等着枪子。
“机关枪一响,
倒下一大片。
我中了一枪,
晕倒在地上。
“睁开眼睛,
黑的看不清;
一个死人,
压在头顶。
“推开死人,
我爬起来;
左腿膝盖,
疼的好厉害。
“咬牙忍痛,
爬到山洞。
这半条命,
才没有断送。
“如今半条腿,
走路好累赘,
怕过腊月天,
怕听见打雷。
“民国二十二年,
伪主席下县,
嫌这满地白骨,
碍他做官的脸。
“一道命令下来,
准许百姓收埋;
乡邻大伙公议,
把这平地挖开。
“平地挖个大坑,
白骨收入公坟;
剩着几千冤魂,
留下万年仇恨!
“白骨填的满满,
黄土堆成小山,
树秧栽在四面,
冤仇埋在里边!
“年年清明节,
家家来上坟,
捎上一担土,
堆在山顶上。
“白骨山慢慢高,
树林子长的好;
这血海深仇,
如今还没有报!
“二十年!
有多少月?
有多少天?
“二十年!
多长的恨!
多深的冤!
“二十年!
哑巴吃黄连!
“二十年!
敢怒不敢言!
“熬了二十年。
到底没有白盼。
“毛主席的队伍来了!
老百姓见了青天!
“黑暗到了头,
苦难到了边。
……”
一句话,
一滴血泪,
老大爷,
说不下去。
老乡们,
放声哭叫;
同志们,
心像火烧。
战士们,
握紧拳头,
张开口,
大声喊着:
“兄弟爷们!
不要难过,
这天大的冤仇,
我们来报!”
对着白骨山,
背起背包,
老大爷的话,
紧紧记牢。
江南六月天,
一天变三样,
报仇的决心,
永远不会变!
大雨淋不坏,
泥泞滑不倒,
不怕烈日晒,
不管山多高。
百万大军,
日夜向南奔,
决心消灭蒋匪!
为人民报仇雪恨!

1949年10月于汉口
(最初刊于1949年10月号《长江文艺》)

  老铁匠的死

每逢党过生日,
都想起我的老邻居。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我称呼他老伯伯,
为着许多同志的活,
他那样慷慨地死。
事情过了快二十年,
我却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样子,他的声音,
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他是一个爽快的老人,
脸色被炉烟薰黑,
下巴留着白胡子,
年纪那样大了,
胳膊还是很有力。
那时候,
我还是个小孩子,
常常到他的小铁铺,
看他叮?愣#?叮?愣!?…
敲打着铁锤。
我常常帮他拉风箱,
呼——嗤,呼——嗤,
炉火忽高忽低,
我当作好玩,
老伯伯满心欢喜,
捋着白胡子。
晚上,他打完了铁,
打上四两酒,
买上一包花生米,
给我讲故事:
“秦始皇做皇帝,
想着一世到万世……
修了万里长城,
哭坏了孟姜女……”
老伯伯本来有个儿子,
每天帮他拉风箱,打铁,
自从红军到了漳州,
(漳州,在福建南部,一九三二年,被红军解放过。)
那个大哥哥,
不知上哪里去了。
有一次,我问他:
“老伯伯,
人家说大哥哥
跟着红军走了,
你说是不是?”
“别乱说,好孩子,
你大哥哥,
到吕宋当番客,
(即到菲律宾当华侨。)
过些时候,
叫他寄些洋糖给你吃。”
有天夜里,
老伯伯正在讲故事,
忽然有人叫门,
进来一个生汉子,
(即生人。)
他俩吱吱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临走,生汉子留下一卷纸。
第二天大街上,
出现了许多传单和标语: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打倒卖国贼蒋介石!”
“…………”
有个夏天的晚上,
我去找老伯伯听故事。
他正坐在门口,
长烟袋吸的吱吱吱,
铺子门关的紧紧,
里面咕咕嘀嘀,
不知道干什么事。
我问老伯伯:
“屋里是些什么人?
他们在做什么事?”
老伯伯说:
“好孩子,
里面没有人,
想是花猫抓耗子。”
他给我两个铜板,
叫我去买花生米。
另一天晚上,
我走到他的铺子外,
我爬在门缝里,
看见屋里有十几个人,
正在开什么会议。
忽然有人抓住我的脖子,
回头一看,原来是老伯伯。
老伯伯问我:
“好孩子,
你愿意人家
割破老伯伯的肚皮?”
我说:“不愿意啊!”
“那就好,
对谁也别提起。”
我回了家,
对妈妈也没提,
只是心里怀疑。
后来,
常常有个戴草帽的,
天天在他铺子对面,
转来转去。
我问老伯伯:
“他是什么人?
怎么老在这里?”
老伯伯哼着鼻子:
“下雨冒泡,
王八羔子戴草帽,
不是好东西!”
我小小的心上,
更加怀疑,在一个下雨的晚上,
老伯伯忽然被警察抓去。
妈妈说他家里
藏着共产党的书籍。
整整有一个月,
听不见叮当叮,
看不见飞火星,
没有老伯伯给讲故事,
我心里好闷气。
有天下午,
我正在街上买米,
看见街上拥拥挤挤,
当中绑着一个人,
呀!是他!
是老伯伯!
他瘦的不像样,
脸上一块青一块紫,
腰弯下了许多,
白胡子脏的像乱麻丝。
老伯伯看见了我,
对我笑着点点头。
我心里好难过,
掉下两滴眼泪。
警察们押走老伯伯。
我身旁有个人自言自语:
“这个老共产党,
真是有骨气!
打的那个样,
问不出他一个字。”
我问那个人:
“他们押他到哪里?”
那个人回答:
“押到城西去枪毙!”
我吓的跑回家,
扑在妈妈怀里,
呜呜的掉眼泪。
妈妈说:
“老伯伯真是个好人,
死的太可惜!”
我长大了,
奔走在革命的风暴里,
老伯伯活在我的心里。
在艰苦的斗争中,
老伯伯给我勇气。
每逢党的生日,
都想起我的老邻居,
为着千万人的活,
他那样慷慨地死!

1950年6月于汉口
(最初刊于1950年夏《长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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