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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刃文集/第五卷 诗歌.唱词
翻身姻缘
北山上枯树开香花，
南湖里苦秧结甜瓜，
东庄有一件新鲜事，
一人传说众人夸。
不是公鸡下蛋，
不是母鸡打鸣，
只因为天翻地覆闹革命，
五十岁的老汉变年青。
五十岁本来不算老，
二十年前却不年青，
这话怎么说呢？
别着急，慢慢听分明。
一
东庄有个老汉，
名字叫做老憨，
其实他不笨不傻，
做起活一个劲儿干。
老憨长的像竹竿，
方方脸天平饱满，
尖下巴长满胡子，
亮晶晶的两眼溜圆。
他为人勤劳不偷懒，
手头留不住一个钱；
过日子省吃俭用，
缸里没有隔宿粮。
他起早贪黑手脚不闲，
地无一垅房无半间；
累死累活忙了几十年，
四十五岁一条光棍汉。
人家劝他搿个伙伴，
他摇摇头长吁短叹：
“一张嘴巴还吃不饱，
拿啥给人家吃穿？”
挨了打他不喊冤，
挨了饿他不埋怨，
只说自己八字不好，
活一天算一天。
穷苦不是天注定，
浑水有时会澄清，
过了九九就是春天，
过了黑夜来了天明。
大旱天下场透雨，
庄户人个个欢喜；
共产党到了东庄，
穷哥儿们分了土地。
土地还家老憨翻了身，
挺着腰板真正做了人，
从来把自己看成泥土，
谁知道泥土也会变黄金。
二
连日阴雨逢天晴，
山坡上漫地里一片青，
老憨挑着一担粮食，
欢欢喜喜进县城。
卖掉粮食肩膀轻松，
花花票子拿在手中，
朝着合作社大步走去，
买东西的像一窝子蜂。
分开众人挤到柜台边，
红红绿绿看花了眼，
不知买什么才合算，
不知买什么教她喜欢。
买下毛主席相片一大张，
剪下蓝白布共两丈，
零七杂八买了十几样，
一架纺车穿在扁担上。
买完东西剩下一点钱，
柜里货色重新挑一遍，
剪下花布二丈五，
铅笔本子各两件。
提着东西走到门前，
不知啥时候问问老天，
正东方电光闪闪，
老日头躲在乌云里边。
三
那天下午有件急事，
县长叫我到东庄去，
匆匆忙忙忘拿雨伞，
走到城外遇上大雨。
浑身淋的水滋滋，
路上滑溜溜净烂泥，
迈不开腿干着急，
一步一扭教人生气。
小心谨慎过了木桥，
大路不远有个破庙，
一阵高兴连走带跳，
钻进庙里免受雨浇。
到处漏水地上不干，
香案下面蹲着一个老汉，
身旁放着一架纺车，
手里拿着一条扁担。
他笑嘻嘻向我开言：
“同志，上哪里去？
是不是县里的工作员？”
我没有答腔先埋怨：
“这个熊天真讨厌！
连日下雨不晴天。”
他听了摇摇头说：
“有钱难买五月旱，
六月连阴吃饱饭。
眼下正是三伏天，
多下两场秋后多打粮。”
听他说的有理，
我再不生气，
我问老大爷家在哪里，
进城买了些啥东西？
听叫老大爷他不高兴：
“同志，喊俺老憨就行，
黄忠七十岁不认老，
俺少他二十五还正年青。”
我以为他开玩笑，
他却说的那样正经：
“同志你不是外人，
俺老憨不怕难为情，
俺打了四十多年光棍，
明日在东庄文明结婚。”
“同志不嫌俺乡下寒酸，
明日请上俺家玩玩，
没有什么好东西请客，
算尽俺一点心愿。”
万里流水总有一个根源，
越啦越长他说不完；
说到受苦教人落泪，
说到翻身教人喜欢。
四
老憨的小名叫大占，
一家四口住在庄南，
爹爹姓高名老诚，
老娘在世他正十三。
老牛拉着破车走长路，
高老诚带着儿女受了苦；
大妮子十八岁没有婆家，
小丫头才八岁跟着做活。
大树上拴着瘦毛驴，
高老诚种了王八爷的地；
好年成对上菜吃个半饱，
坏年成拉饥荒越来越糟。
第二年正遇上天干地旱，
苞米秸长的像麻杆；
秋收下来不够还租粮，
北风起了一家受饥寒。
大年下高老诚心里好为难，
没东西给王八爷送礼怎么办？
只怕他明年抽地要老账，
下狠心卖了小丫头过年关。
卖女儿买了两只鸡一条鱼，
恭恭敬敬送到王八家里；
转回家打了四两酒一斤肉，
闷着头喝烧酒不言不语。
三杯下肚忍不住心里闷气，
夹上一块肉送进大占口里：
“吃吧，吃吧，好孩子，
这是你妹妹的肉，
自家亲人吃了，
强过去喂王八犊子。”
高老诚打掉门牙连血咽，
小大占吃不下肉泪涟涟。
大妮子想起妹妹好伤心，
一家人流着眼泪过新年。
元宵十五月亮大又圆，
王家门口的花灯真好玩，
大妮子领着弟弟看花灯，
王八爷一见大妮子心喜欢。
第二天来了狗腿刘球旦，
硬要大妮子上王家去做活；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高老诚送亲骨肉下汤锅。
平地上打了一声雷，
大妮子在黑夜里投了水，
活着受糟蹋不如死了干净，
可怜的好姑娘做了冤鬼。
善马有时也会尥蹄子，
高老诚看见死人心火起；
抬着死尸到王家，
要找王八爷说说理。
恶狗没打着反被咬一口，
王八爷硬说大妮子偷东西：
“你闺女做了贼没脸见人，
投了河是她自己找死。”
王八爷下命令一声圣旨，
狗腿子把死尸扔出院子。
豁着老命高老诚不想活，
抓起扁担朝王八头上劈去！
王八爷眼快躲过扁担，
拔出手枪打出一颗子弹！
高老诚临死大声叫骂：
“老天爷有眼，
该劈死你这吃人的王八旦！”
一领破芦席卷了两条冤魂，
乱山岗上多了一对新坟。
可怜大占那年才十四岁，
无依无靠要饭也摸不上门。
果木里数蜜桃甜，
旧社会要算穷人亲；
邻居韩大娘收留着大占，
把他当成家里自己人。
五
得水的苗儿一个劲向上，
大占的个子一天天的长，
二十岁那年长的高又壮，
挑上百多斤走路不晃荡。
韩大娘只有一个闺女，
姑娘十七岁名字叫小兰。
腊月的梅花好清香，
穷家的姑娘好模样。
小兰长的小巧伶俐，
从早到晚不肯休息；
她和大占从小在一起，
两人心里都有意思。
有天下午太阳偏西，
远远的山鸡咕咕啼，
大占和小兰抗着锄头，
两个人一块去锄地。
天上飞着成双的燕子，
大占和小兰忙着锄地，
锄头跟着脚步一来一去，
汗水湿透了粗布衣。
平地上一阵风沙土满天，
山头上飘过乌云一片，
大占惦挂着山坡晒着柴草，
停下锄头走到小兰身边。
“小兰小兰你快回家，
天昏地暗大雨就要下，
我到山坡上去捆柴草，
挑着柴草随后就回家。”
快马离不开好鞍，
小兰离不开大占，
她不愿意一人回家，
想跟着一块上山。
天上雷声越打越响，
大占不由小兰多讲，
催着小兰快快回家，
小兰不好意思再勉强。
抗着锄头走出地边，
一阵风刮着雨点，
急急忙忙加快脚步，
一心一意想回家园。
雨点打着高粱和麦子，
淋透了姑娘的单布衣；
布衣贴在身上好难受，
跑到土地庙里去避雨。
哗哗的大雨下不停，
庙口闯进一颗扫帚星，
白绸子衣服水淋淋，
一根鸟枪放在香案顶。
这人长着一付猪脸，
肥头大耳两只老鼠眼，
一张大嘴能吞进拳头，
矮矮的鼻子两孔朝天。
长的丑样家里有钱，
王八的大儿名叫鸿年；
有钱的王八犊子大三辈，
三十岁要别人叫大爷。
老鼠生来会掏洞，
大小王八一个宗；
老王八死了这几年，
小王八成了活阎王。
他看见小兰躲在一边，
老鼠眼在她脸上打闪；
他看见小兰长得漂亮，
不由心里一阵痒痒。
俗话说色胆能包天，
小王八干这事不只一遍，
他嘻皮笑脸走近她，
抱着小兰舔她的脸。
小兰退到香案跟前，
噘起小嘴瞪着大眼，
倒竖的眉毛像两道柳叶，
小王八越看心里越甜。
平常他就存下坏心眼，
今天是天老爷行方便，
好空子他不肯错过，
丑八戒他强要天仙。
小兰吓的大声喊，
小王八笑笑的对她讲：
“大雨哗哗谁听的见？
从你大爷免受贫寒。”
小兰人穷志气长，
小手噼啪打在他脸上！
小王八紧抱着她不肯放，
一条手只管扯衣裳。
落水的人遇上小船，
庙门外进来了一个青年，
看见这场事他怒火冲天！
抓起王鸿年摔在桌边。
仇人见脸心火燃烧，
王鸿年爬起来大声叫哮；
“小崽子敢在虎头上拔毛，
当心你脑袋保的牢靠！”
王鸿年提着鸟枪走出庙门，
小兰紧靠着大占眼泪纷纷：
“若不是哥哥赶到这里，
妹妹有什么脸面再见亲人。”
六
老鼠偷油掉进油瓶，
癞蛤蟆吃不上天鹅不甘心。
小王八白天黑夜睡不着，
一定要弄到那心上的人。
蝎子的尾巴蚂蜂的刺，
坏东西订下了狠心计。
他叫来狗腿子刘球旦，
要他把这件事情来办理。
阎王下面有恶鬼跟班，
小王八跟前有刘球旦，
只要能吃到一口甜食，
天大的坏事他也敢办。
鸡不叫狗不咬的黑夜里，
刘球旦提着一包东西，
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
偷偷的爬进韩大娘的破院子。
第二天天还不大明，
刘球旦领了两个乡丁，
碰碰的敲着韩家的门，
一家人在梦里惊醒。
韩大娘开门看见狗腿子，
知道恶鬼上门没有好事：
“刘大哥三更半夜上俺家，
到底为着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大爷家丢了东西，
有人亲眼看到，
小偷跑进你家里。”
刘球旦不让大娘分说，
叫乡丁分头搜查，
翻箱倒笼里外找，
草垛里搜出大布包。
里面包着一百大银元，
还有好衣服十几件。
刘球旦指着东西大声喊：
“小偷准是高大占！”
乡丁像虎狼抓住大占，
急坏了韩大娘和小兰：
“大占一宿没出门，
不要和好人为难！”
“赃物在你家里，
不是大占又是谁？
有话到乡公所去说，
做贼应该吃官司。”
白布硬染黑有口难分，
刘球旦押着大占出院门，
韩大娘口里连声叫冤枉，
小兰心上像戳上绣花针。
七
山连水来水连山，
抓去大占为小兰；
大占抓去第三日，
门口来了刘球旦。
狗腿子提着红盒子，
见了大娘笑嘻嘻：
“大嫂今生有福气，
老刘特地来道喜。”
屎壳郎戴了香花，
刘球旦装臭美人；
他掀开红盒拿出财礼。
银镯子一对金溜子两只：
“王大爷三十不得子，
要娶小兰当二房妻，
上他门养下个胖娃娃，
你娘儿俩享受一辈子。”
大娘听了暗生气，
闺女做小好布做鞋底！
踩在脚下受糟蹋，
做娘的哪能愿意？
“请你把财礼拿回去，
俺闺女过惯了穷日子，
小兰年小才十七，
不敢高攀这亲事。”
“大嫂你越老越糊涂，
你家几代受穷苦，
如今财神朝家走，
你反而关门闭窗户！”
鸳鸯不能配鸭子，
凤凰哪能嫁山鸡？
大娘一个劲不答应，
气坏了球旦狗东西。
“大嫂你真不识抬举！
你家种王大爷的地，
这门亲事不答应，
怕要抽地算老底！”
马瘦毛长拖了地，
人穷自古受人欺；
听要抽地算老账，
大娘吓的没主意。
看见大娘不言语，
软土深挖话带刺：
“鸡蛋不能碰石头，
大爷的话赛圣旨！”
看见大娘有转意，
癞皮狗连连放香屁：
“闺女不能老养着，
嫁给财主是正理。”
大娘不知好和赖，
小兰从里屋走出来；
两眼通红一肚子恨，
对着狗腿子把话开：
“为人说话要讲理，
别欺负烂泥里面没有刺！
亲事本来要两愿意，
不能逼俺给王家做小的！”
恶狗挨了打夹着尾巴，
刘球旦悄悄走出韩家，
费了多少口舌全是白搭，
肚子气的像癞蛤蟆。
太阳下山乌鸦满天飞，
庄子里面谣言到处传：
说大占结连大强盗，
过两天押到城里要杀头！
大雨里面夹冰雹，
谣言里面带锥子！
大娘听了好心疼，
小兰听了泪沾衣。
羊皮里面藏黄狼，
趁火打劫安下勾当；
刘球旦摇摇摆摆到韩家，
菩萨脸孔鬼心肠！
“大嫂不用难过，
小兰也别伤心，
只要王大爷一句话，
就能救大占的命。”
小兰一心想救大占，
管不了自己受苦难，
只要王家放了人，
嫁给小王八也情愿。
八
苍蝇满嘴想吃糖，
小王八放出高大占。
选定七月八日好日子，
要娶那漂亮的韩小兰。
七月七日是七巧，
牛郎织女会鹊桥。
这晚上小兰找哥哥，
两人的眼泪流干了。
“千言万语难开口，
妹妹对不起大占哥，
牛郎织女一年会一次，
咱们相会没日期。
“哥哥不要太悲伤，
就当妹妹死了一个样，
俺娘年老无依靠，
家事请哥哥多帮忙。”
大占被抓到乡公所，
打的浑身伤口好痛苦；
如今猪胆挂在黄连树，
咬着嘴唇没话说。
小兰离开大占，
扑在娘的怀里开了言：
“今夜俺娘儿在一起，
明日女儿不能随娘在身边。”
母女流着眼泪躺在床，
大娘一天辛劳入梦乡；
小兰偷偷爬起来，
披着王家的新衣裳。
拔开门闩出家门，
望着堂屋泪雨淋，
轻手轻脚朝外走，
星星不亮天昏昏。
加快脚步出庄外，
一条大河在面前，
小兰眼前一阵黑，
脱下衣服丢河边。
九
七月八日一清早，
小王八盼着的日子到，
新娘子忽然不见了，
慌慌忙忙到处找。
找完庄前找庄后，
找遍山顶找山沟，
河边找到新衣裳，
都说小兰投了河。
两只小船河中捞，
河深水急不好找，
小兰尸首没捞上，
半边月亮上树梢。
大娘看见新衣裳，
眼泪汪汪苦难当，
可恨小王八太不该！
逼死俺家好姑娘。
大占看见新衣裳，
好像小兰在身旁，
迷迷糊糊又不见，
心如刀割恨断肠。
乡邻看见新衣裳，
都骂小王八丧天良！
拆散一对好夫妻，
硬要把香花插在牛粪上。
小王八看见新衣裳，
可惜天鹅肉没吃上，
后悔没有快下手，
落得心里干痒痒。
十
钢针戳在心头上，
丢了闺女哭坏了娘，
饭吃不下水不喝，
老症患了躺在床。
风里灯火点不亮，
河边泥土存不长；
小兰没了六个月，
大娘一命染荒凉。
埋完大娘下北山，
门口来了刘球旦，
封了房子夺了地，
赶走孤苦的高大占。
失群的孤雁受伤的羊，
大占的日子好凄凉；
成天呆头呆脑不说话，
年青的小伙子变了样。
东家做活西家宿，
过了一天是一天；
今天不想明天事，
过了一年算一年。
二十五岁青年汉，
一天到晚哭着脸，
傻尔瓜基失了神，
从此人人唤他叫老憨。
山上的树叶青了又黄，
河里的流水退了又涨；
不死不活日子过的快，
二十年岁月苦海一样。
十一
头年解放军到这县，
老百姓拨开云雾见青天；
共产党撑腰老憨领头干。
斗争小王八他诉深冤！
砍倒大树有柴烧，
斗倒地主有地种；
老憨分了土地三亩半，
分了王家瓦房两大间。
日头出来穷人哈哈笑，
翻身的老憨挺直了腰；
溜圆的眼睛有光彩，
下巴胡子全剃掉。
这一天他拿着镰刀，
想到北山去割草；
走到青水河边，
遇上一个中年妇道。
她向老憨称大哥：
“韩大娘是不是还活着？
她家还有个高大占，
这些年不知怎么过？”
老憨听了好惊奇，
韩家二十年来没人提，
这女人到底是哪里的？
为什么问起自己的名字？
看她年纪有三十多，
穿着黑鞋青衣服，
一双眼睛很年青，
好像在那里看见过。
“请问你是哪里人？
问起韩家做什么？
韩大娘死了二十年，
北山上有她的坟墓。”
听说大娘死了她掉眼泪：
“娘呀，你死的好苦！”
抬起头来问老憨：
“大占是不是还在庄里住？”
老憨听了没有底：
“韩大娘只有一个闺女，
小兰死了二十年，
你到底是那里的？”
“小兰她还没有死，
流落外乡靠自己，
一把眼泪一滴血，
受苦受难没法提！
“二十年来如一天，
海枯石烂心不变，
日夜想着回家园，
一心惦挂高大占。”
“你说小兰没有死，
如今她住在那里？
为什么她不回家乡，
这事你怎样知道的？”
“她远在天边，
她近在眼前，
你不认得俺是小兰，
俺可认得你是大占。”
“不是俺年老眼花，
就是你阴魂不散，
二十年前你投在这河里，
冤魂不要把俺缠！”
“青天白日哪有鬼？
当年俺没有跳下水，
脱下衣裳放河边，
为的怕你和娘受连累。
“记得那晚上是七巧，
俺大步走过这木桥，
顺着大道到县城，
鸡叫三遍天破晓。
“走了一天到了火车站，
身上还有两块钱，
稀里糊涂买了票，
不知应该到哪边？
“火车吐吐向南走，
下午到了一个小县城，
人家催我快下车，
蒙头转向往前行。
“天下穷人心连心，
亏得一个大娘相照应，
找到人家给做活，
从此在城里安下身。
“二十年来不太平，
兵荒马乱没有停，
国民党倒了换了东洋鬼，
鬼子垮台又来‘中央军’。
“在城里换了东家十几个，
粗重活都做过，
到了哪家都一样，
赚钱只够糊了口。
“有心打信回家园，
又怕给娘找麻烦，
那夜原是假自尽，
恐怕财主把账算。
“头年来了解放军，
到处穷人闹翻身，
恶霸地主全斗倒，
俺才敢动身返家门。”
十二
外面大雨下不停，
老憨的故事说不尽。
他指着买来的东西，
讲完过去谈现今：
“毛主席相片一大张，
挂在俺家北墙上，
俺和小兰得团圆，
全靠恩人共产党。
“买了镰刀和锄头，
为着开展大生产；
一架纺车二斤花，
留给小兰纺个线。
“剪下蓝布一丈三，
做套新衣给小兰，
这块白布整七尺，
给我做个小布衫。
“铅笔本子各两件，
留着冬天上学堂，
当了几十年睁眼瞎，
往后不再做文盲。
“剪下花布二尺五……”
说了一半他不说。
我转过头问老憨：
“二尺五花布做什么？”
“种豆要得豆，
种瓜要得瓜，
不怕同志你笑话，
留下明年抱娃娃。”
十三
六月十五好日子，
敲锣打鼓挂红旗，
小娃娃蹦蹦跳，
老头子笑嘻嘻。
东庄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人人都欢喜？
不是天上掉红花，
是大占小兰办喜事。
识字班的秧歌扭的好，
民兵队的歌声唱的妙，
儿童团的锣鼓敲的响，
老大娘咧着嘴大声笑。
大占骑着大红马，
小兰骑着小毛驴，
两口子胸口戴红花，
两口子穿着新布衣。
游行的人拥拥挤挤，
一齐挤到小学里，
区长站在台子上，
给新婚大会当主席。
区长宣布开会说：
“今天是咱们大喜日，
他俩一对翻身夫妻，
咱们大家都来道喜。”
结婚锣鼓响一通，
大家齐唱“东方红”。
大占小兰转过身，
对毛主席三鞠躬。
台下一齐拍巴掌，
请他俩把恋爱经过讲一讲。
大占羞的低下头，
小兰红着脸开了腔。
“俺俩一块长大，一块种地，
都指望有这么一日，
旧社会把俺硬拆散，
新社会让俺在一起。”
讲完话来扭秧歌，
大占小兰带着头，
穿花脚步扭的好，
真像年青的小两口。
晚上月亮大又圆，
两口子坐在新床边，
桌上灯火开金花，
孩子们在窗外偷着看。
两人相对坐半天，
心里有话嘴不讲，
脸对脸来笑一笑，
还是大占先开言：
“明天咱们早点起，
一块下湖去锄地，
高粱谷子才锄两遍，
锄完三遍再休息。”
1950年9月写于汉口
最初刊于《长江文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