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五卷 诗歌.唱词

小铁腿长征记

“小铁腿现在在那里?”
——答谭、燕同志,并谈文艺作品的真实性

一、“小铁腿现在在那里工作?”

  “……我很感谢你的‘小铁腿长征记’。它对我们部队有很大教育意义,帮助解决了部队中现在的若干思想问题。我连讨论长征时代的生活时,九班长王福平同志说:‘我参军已五年了,思想却老打不通,爱讲怪话。湘西的山高,路小,水多,不愿意呆在湘西。但是,现在的艰苦和长征生活比起来,真不及它万分之一。今后千难万苦我都不怕,我要拿实际的成绩回答长征中英勇牺牲的同志们。’十班的战士赵克富说:‘小铁腿梁志坚同志替人民立功太大,受的苦太多。如果知道他现在在那里工作,我一定要写信去慰问他,向他学习。’……小铁腿梁志坚同志现在情形怎样呢?在何地工作?身体是否健康?”

——一四一师谭国雄  

    “……燕振三同志提出一个问题:‘小铁腿究竟在那里工作?’他很爱你写的‘小铁腿长征记’,这一问题希望答复一下。……”

——湖北子弟兵报副刊组  

  附原信:“……小铁腿只有十九岁,但是办法多,能临机应变。他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真值得我们学习。现在小铁腿在那里工作呢?我们打算去信慰问他。……”

——罗田大队一连副政治指导员燕振三  

二、先从另一个问题谈起

  要回答“小铁腿”的下落这一问题,必须先弄清新闻通讯的真实性和文艺作品的真实性的区别。
  我们一直强调新闻通讯必须合乎真实。一个报道不真实的记者往往被大家喊为“客里空”(“客里空”是苏联剧本“前线”中一个根据自己的想象来写报道的记者的名字)。这种对新闻写作的要求完全是正确的,应该的。但是,有些同志,比如说部队中的战士干部们,却常常将新闻通讯的真实性与文艺作品的真实性混淆起来了。大家认为文艺作品(如小说、大鼓、诗歌、戏剧……)里面的人物和故事,也一定必须是真的人和真的事。这种朴素的想法可能使大家在阅读文艺作品中产生一些误会和疑难。
  人民的新闻和文艺必须忠实地反映社会生活。但是,两者的性质究竟有些不同,其表现形式也不完全一样。新闻通讯主要是通过具体客观事件迅速反映各种社会生活的动态;这些事件及其有关人物,在一篇新闻通讯中,只能具有抽象的轮廓,但同时又必须是百分之百的真实。张三的事不能写在李四的身上,李四的事不能写在王五身上;也不能把三人的事,集中在另一人身上;一日不能写成二日,甲地不能写成乙地;三分事不能写成四分;这个原因不该写成那个原因。新闻的真实性就是指这些。
  文艺作品主要是通过人物来反映社会生活。因此人物必须是典型的,故事情节必须是形象的。这样才能使读者从人物的生活看出社会的面貌与本质。如此说来,文艺作品中的地主张三,不仅代表张三一个人,而且应该代表地主阶级。读者需要从张三身上看出整个地主阶级的生活,看出地主阶级剥削的本质。因此,文艺作者要写一个地主,一定要先观察一般地主的生活,从而研究他们的思想感情、生活习惯、脾气、语言等,找出他们的共同特征,创造出一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地主阶级在一定的情况下面所具备的一定的面貌。
  检验一篇文艺作品的真实性,就是看作品中的人物是不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典型性。如果人物和情节在现实生活都有可能发生的原因,那怕它们是虚构的、编造的,也并不影响这篇作品的真实性的。(这里说的“虚构”并不等于“客里空”的作法,而是作者对现实生活的认识的正确的加工。)看了“白毛女”和“血泪仇”,大家为什么都很感动?这两个戏都反映了旧社会穷人受压迫的真实情况,虽然里面人物的名字是编剧的人起的,里面的情节是编造的,可是谁能说这两出戏是假的呢?在封建社会里,千百万佃户女儿的命运,不是和喜儿一样吗?在过去国民党统治区,千百万农民不是跟王仁厚的命运一样吗?相反的,如果人物并没有他的阶级代表性,那怕写的是真人真事,也不能算是真实的。比方说,某连李四是个落后分子,平时吊儿浪当,打仗怕死……如果单独把他当作解放军战士的形象写进文艺作品,而没有同时通过其他同志的帮助和教育,写出他的出身、成分以及他的改造过程,试想这一个解放军战士李四能够给人以真实的感觉吗?当然,不能够。因为这样的李四,在解放军中仅是个别的,他那些还没有经过改造的生活作风,丝毫不能代表解放军的共同性格。
  在文艺作品中创造典型,是一件比较艰苦的工作。像我们这些初学写作的人往往不能创造出完整的典型来。比较简便的创作方法是写真人真事,这个方法是我们常常使用的。我们的部队是有组织有教育的部队,我们的英雄模范,或是一个普通的干部战士,通常能够代表我们革命部队的优良本质。著名战斗英雄董存瑞、梁士英、徐汉林、王玉山等人的事迹都是差不多的。他们为革命事业的自我牺牲的高贵品质,每个革命战士的身上都具备着。因此,写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同时也反映出我们部队的本质。又如英雄赵兴元,从战士一级一级当到副团长,如果把他一生写出来,就可以看到革命部队中人物的成长,也可从他一个人的成长看到我们部队从抗战到现在的斗争过程。这些全国全军闻名的英雄模范,在部队中像一面旗帜一样,这些真人真事写出来,是有很大号召力,很大教育意义的。
  不过,文艺作品中的真人真事,也不像新闻通讯限制的那样严格。只要关键性的问题是真的,其他不关紧要的情节,为着创作上的需要,是允许变动的。拿写英雄刘梅村作比吧,只要写他在抗战时候的坚持游击战争,在东北的三下江南和四平攻坚战等主要英雄事迹不变,至于他在三下江南行军中帮战士扛大枪,把他写成进关时帮战士扛大枪是可以的。刘梅村参加革命这些年,他周围的同志不知换了多少,为着创作上的集中有力,他周围的人物是允许虚构的(有真的更好)这样对刘梅村的英雄性格的真实性,是毫无妨碍的。刘梅村在过二连三连和机枪连,如果为着创作更集中有力,也可以写他一直在某个连,因为写篇小说或一个剧本,总不只他一个人,他调动工作,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跟着调动。但是有一点是要肯定的,既然是真人真事,必须绝大部分和基本上是真实的,而且尽可能是真实的,枝节的变动不是无限度的虚构。这就必须作者深入的调查材料,缜密的加以研究,然后才动笔。
  文艺作品为什么要集中起来创造典型?真人真事创作中的枝节问题为什么要变动?这不仅是为着写作方便,更主要是为着帮助读者更明确更容易理解事物的本质。因为革命的文艺作品也像我们手中的枪炮,同样是阶级斗争战胜敌人的武器。这就是为什么王福平同志读了“小铁腿长征记”,会打通他的怕艰苦的思想;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同志读了西虹同志的“家”,会克服家庭观念。
  革命的文艺作品的任务也和革命的理论一样,是要帮助群众推动历史往前发展的。战士们看了“白毛女”“血泪仇”,启发了阶级仇恨,都觉得非推翻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反动统治不可,于是在战场上更加英勇的战胜了敌人,解放了全中国。毛主席在一九四二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说:“革命的小说戏剧电影等类,可以根据实际生活创造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来,帮助群众推动历史的前进。例如一方面是人们受饥饿受压迫,一方面是人剥削人,人压迫人。这个事实到处存在着,人们也看得很平淡,文艺就把这种日常的现象组织起来,集中起来,典型化,造成文学作品或艺术作品,就能使人民惊醒起来,感奋起来,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实行改造自己的环境。如果没有这样的文艺,只有自然形态的文艺,那么这个任务就不能完成,或者不能有力地迅速地完成。”

三、小铁腿在我们部队里

  现在,可以回答谭、燕二同志:小铁腿就在你们部队里。猛一听,也许要奇怪。其实你们的部队里,哪一个经过长征过来的同志,不是小铁腿呢?他们和小铁腿一样,走过二万五千里,渡过乌江、金沙江、大渡河、爬过雪山草地,和小铁腿一样受过千辛万苦,打过许多的仗。小铁腿不过是千万个长征英雄的化身。长征的同志和小铁腿只有名字不同,外貌不一样,但是小铁腿的英雄性格,他那种英勇作战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我们哪个长征同志的身上没有呢?
  “小铁腿长征记”写的并不好,小铁腿这个人物创造的也不够完整。主要是我没有参加过长征,对当时的生活不熟悉,其次是我的创作水平不高。虽然得到谭、燕和其他同志来信鼓励,这不过是我忠实地通过小铁腿介绍了长征中的主要事迹。
  也许有人要责备我,说:“你既然没参加长征,不熟悉长征的生活,为什么敢写长征的大鼓呢?”在这里,我不妨顺便把创作的动机谈一谈。
  我一参加战斗部队,就在八路军一一五师,这支部队的前身就是毛主席朱总司令亲手组织起来的中央红军,他经历过南昌起义、井冈山,五次“围剿”、二万五千里长征,……当时的干部,绝大部分是经过长征的,甚至有些战士和炊事员,也是长征过来的,经常听见他们津津有味的谈着长征的故事,这些故事感动了我,也教育了我。当时萌芽了创作的愿望。
  一九四一年夏天,萧华同志找我们几个人,拿出他的长征日记,向我们有系统地谈着长征的经过,要我们把长征中几个主要事迹,写成文艺作品。当时敌后的印刷条件非常困难,我们几个人写了五篇,萧华同志自己写了一篇,合共两万多字,在八月一日的《战士报》上出了专刊,后来印成小册,书名叫做“长征故事”,颇受干部战士欢迎。十年来,这个小册子不知翻了多少版?现在新华书店那本《红军长征故事》的前半部,就是那个小册子经过编者改编的。
  去年部队分散剿匪,生活非常艰苦。想起了部队中的传统教育,便决心写一篇长征大鼓,来纪念“八一”建军节二十三周年。于是翻读了一些有关长征的书籍和文件,经过了三个月时间,顺利的完稿。我对于大鼓的形式,很不熟悉,但为了战士们能唱,我终于大胆采取了这一形式。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四日于汉口    
(本文最初刊于一九五一年×期《战士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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