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五卷 诗歌.唱词

沉冤记(下)

第六章 中奸计李五娘被奸污

网子里的鱼,
有水不能游;
笼子里的鸟,
有翅不能飞。

    话说李五娘教史禄才的老婆三灌两灌,灌的头晕眼花,醉的抬不起头。史禄才的老婆假心假意,扶她回菜园。

  李五娘喝醉回房中,
头晕眼花躺床上。
娇儿未曾看一眼,
昏昏沉沉进梦乡。
梦见丈夫还了家,
睡在身边喜洋洋。
一觉睡到大半夜,
方才醒来睁开眼。
房里漆黑看不见,
想到娇儿睡身边,
伸手过去摸一摸,
吓的心惊又胆战!
  不是年幼的小娇儿,
一个胖子在身边。
五娘连忙缩回手,
  那胖子开口细声讲:
  “五娘好好听我言,
人生好比草上霜,
转眼就是几十年;
  你如今鲜花正开放,
  缺少那蝴蝶在花前。
跟我三爷有福享,
  赛过那穷汉万万千。
绫罗绸缎尽你穿,
山珍海味随你尝;
不用上山下水田,
粮米成仓吃不完;
不用厨房去做饭,
  丫头奴仆你使唤。”

    这个胖子不是别人,原来是庄上的大地主王科步,自从那日在树荫下下象棋,看见李五娘一面,成天想霸占她,费了多少心思,把张福源害的家破人亡,到今晚方才得手。只可怜那善良的李五娘,一向蒙在鼓里,到这个地步,悲痛万分,只是双眼流泪。

  李五娘心里好悲酸,
双眼珠泪流不断,
号哭叫喊打恶贼,
        恨不得挖下恶贼的黑心肝。
  王科步连忙爬起床,
穿好鞋袜扣衣裳;
  绸缎的衣衫好外表,
实在是只恶豺狼!
  王科步临走留下钱;
  李五娘见钱心火起,
一叠钞票撕两半!
  撕碎的票子捏成团,
    打在王科步的猪脸上!
      王科步拾起破票笑嘻嘻:
  叫声“五娘别生气。
昨天晚上对不起,
  今晚再来赔不是。”
    说罢摇摇摆摆出了门,
      李五娘啼啼哭哭躺在床。
  望一眼娇儿张锦明,
小眼闭着睡的香;
想起往事一场梦,
才知自己上了当。
    叫一声“心肝小宝贝,
  为娘的冤仇海样深!
  你小小年纪不懂事,
  怎知道爹娘受了骗!
    你爹远在南洋无音信,
      你娘跳下东江洗不清。”
      骂一声“死奴才好狠心!
  咱张家与你没冤恨,
        为什么定下诡计来害人?”
      骂一声“王刻薄狗心肠!
    不该仗着有钱欺负咱,
      听说你提倡礼义和廉耻,
      谁知你满肚男盗和女娼?
    只可怜我五娘命好苦,
    落得家破人亡无依靠,
    有心要回娘家求安身,
    怎奈父母双亡没近亲。
      有心要跳下东江寻短见,
    怎舍得我娇儿张锦明?
    只可怜他爸爸张福源,
远离家乡在天边。
  不知他做事可顺当?
  不知他身体可安康?
  若是他知道家中事,
        叫我有什么脸面见亲郎?”
想来想去好难过,
浑身疼痛骨头疼。
仇恨绵绵像流水,
眼泪涟涟似涌泉。
  想知道后面怎么样?
请你听听下一章。

第七章 下毒手偷孩子投东江

大地主,小腿子,
说好话,做坏事,
心恶狠,手毒辣,
奸妇女,害孩子,
丧尽天理。      

    李五娘从中秋节晚上被奸淫以后,成天哭哭啼啼,眼泪不断。有心想自杀,一想起丈夫儿子,想起全家的冤仇,又不得不含羞忍辱的活下去。一个月来,王科步每天到李五娘家中,都被她连打带骂的赶出门去。眼看吃了一口的肥肉,不能再吃下去,王科步心里,真是又痒又急。

      王科步心里又痒又是急,
    肥肉咬了一口无法吃。
玫瑰花香刺戳手,
核桃好吃壳子硬。
从来恶霸心眼多,
一计想了又一计,
他想道:        
  “一不做来二不休,
  李五娘现在不从我,
    想必是其中有因由……
  她以为丈夫能回家,
  她怎肯迎新去了旧。
儿子长大是祸害,
斩草除根理应该。
    叫她一切盼头都打断,
      那时可以任我随心玩。”
恶贼主意来打定,
  一心要害那小男孩。
唤了狗腿史禄才,
一切事情要他办。

    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李五娘到山上拾柴草。三岁的孩子,正在菜园里玩泥土。忽然从门外窜进来一个大烟鬼,给小孩两块糖,抱着孩子就走。

      大烟鬼抱着孩子拔腿走,
  破被单蒙着他的头,
  小嘴里塞着烂棉布,
躲在庄北破庙后。
怀着鬼胎等黑天,
一气跑到东江边。
山头出来圆月亮,
照着流水哗哗响。
  大烟鬼举起小锦明,
  正要断送那小性命;
忽然心里打冷战,
浑身像是发皮寒。
良心实在过不去,
自己心中暗为难:
    “王科步见色起淫心,
  史禄才贪财帮着干。
  害的他家破和人亡,
  骗去他田地和房间;
  霸占他妻子还不算,
硬要把这小命断!
  我为着大烟没法办,
才把这种坏事干,
  贪图二十元丧天良,
    害这孩子我好为难!”
想来想去不忍心,
放下小孩张锦明。
掏出嘴里破布块,
胆战心惊转回程。
小孩放声哇哇哭,
  惊动了老汉林相诚。
  林相诚今年五十一,
从小江边靠打鱼,
  老两口成亲二十年,
  膝下没有个男和女。
这天晚上正要睡,
忽听小儿哭啼声:
  “江边没有人家住,
  那里来的小孩子?”
越思越想越奇怪,
披着破衣走出去;
走到江岸停住足,
抱起小孩笑嘻嘻:
    “莫不是老天可怜我,
  派个仙女来送子。”
  不说这渔翁心欢喜,
    且说那拾草的李五娘。
太阳落山天色晚,
挑着草担把家返,
三步并做两步走,
急急忙忙进家园。
  到处找不见小娇儿,
不由心里发了慌!
        要晓得五娘怎样把孩子找?
    请听听下一章就知道。

第八章 丢亲儿李五娘寻短见

旧社会,太胡闹,
虎豹豺狼当了道!
旧制度,不打倒,
穷人永远过不好!

    李五娘回到家中,到处找不着孩子,不由心里着慌,赶快跑到外面去找。

  李五娘好像失了魂,
急急忙忙出家门。
东邻西舍问个遍,
个个都说没看见。
找遍庄里找庄外,
眼泪一串又一串;
找遍庄后找庄前,
千呼万唤不见面。
  老人们看见李五娘,
摇头摆脑连声叹:
  “如今世道太反常,
  好人个个要遭殃!”
  娘儿们看见李五娘,
眼里流泪心里酸:
    “可怜咱庄里好姐妹,
  家散人亡落了难!”
  穷汉们看见李五娘,
都骂地主太残忍:
  “有朝抓住狗恶霸,
  千刀万割不解恨!”
人人心里都同情,
不敢公开抱不平,
      怕的是刀把握在人家手,
      怕的是有钱有势坐朝廷。
一更里来月亮圆,
家家户户吃晚饭,
父母妻儿在一堂,
独有五娘好孤单。
二更里来月上山,
穿过大街和小巷,
家家户户窗户亮,
  找不到娘的小心肝。
三更里来月当空,
迎面吹来阵阵风,
孩子不知生和死,
有谁知道这冤枉?
四更里来月凄凉,
四乡人人睡的香,
到处小狗汪汪叫,
露水湿透破衣裳。
五更里来天快亮,
五娘似疯又似癫,
一夜走了二十里,
找儿找到东江边。
迷迷糊糊往前走,
迎面江水一大片,
看见江面心胆寒,
想到身境好悲惨。
活在世上受玩弄,
不如死了万事空。
  哭声“丈夫张福源,
你妻死的实在冤!
  原想那偕老共白头,
    谁知道恩爱不几年!”
  哭声“娇儿张锦明,
  咱家的冤仇海样深!
你若活在人间世,
  此仇不报不是人!”
    哭一声丈夫叫一声儿,
眼泪跟那江水流。
越哭越叫越悲伤,
下了狠心跳下江。
纵身要往江里跳,
忽听背后一声叫。

    李五娘正要跳下东江,忽然听见有人喊叫:“谁家媳妇,大清早在江边哭哭啼啼呀!”回头一看,一个老汉向她走来。李五娘把王科步害她的经过,向这老汉诉说。说完了又要跳下水,老汉一把拉住她,说:“慢点,慢点!”

    老汉一把拉住李五娘,
  不让她跳身下东江。
  说声“事情真正巧,
大嫂且慢寻短见。
昨天晚上睡不着,
听见外面小孩哭,
走到江边瞧一瞧,
拾到一个男娃娃。
抱回家中不肯睡,
一宿喊着要妈妈。
      大清早我怕孩子再叫唤,
    想去买斤好米熬稀饭。
  不想在这里遇上你,
请你跟我回家去,
  看看那可怜小宝宝,
    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慈善的渔翁林相诚,
领着五娘到家门;
    孩子看见妈妈停了哭,
    妈妈见了孩子泪纷纷。
    母子见面又悲又是喜,
    感动了打鱼的老夫妻。
  林相诚开口叫五娘:
    “你母子二人怪可怜,
一无家来二无田,
三无亲人和房间,
  不如在我家暂安身,
      免得那恶霸地主起坏心。
咱家打鱼本穷苦,
粗衣淡饭还能过;
且把孩子养成人,
慢慢打听他父亲;
  天大的冤仇先记着,
等待日后一齐报。
  有心认你当干女儿,
  你想这样好不好?”
      要知道五娘答应不答应?
      请听下一章故事便分明。

第九章 传噩耗李五娘哭丈夫

日头东上西边下,
天下穷人是一家。

    李五娘正愁着无家可归,听见林相诚要认她当干女儿,那有不愿意的道理。从此,李五娘便在江上帮林相诚打鱼,不觉光阴如箭,一转眼过了七年。

光阴迅速如飞箭,
转眼过了整七年。
  这一天五娘在江边,
打开渔网晒太阳。
远处炮声隆隆响,
近处难民一大片;
也有老的也有少,
也有哭的也有叫。
有个大嫂走近前,
一把拉住李五娘;
    “李大嫂多年不见面,
    想不到你住在这江边,
  庄里人都说你去世,
  谁知还活在人间?”
      李五娘认得邻居孙大嫂,
    连忙请她回家把茶倒。
  孙大嫂喝茶心慌张,
喘着粗气说根源:
      “惠州城里来了东洋兵,
    今天早上鬼子到咱庄,
日本鬼子凶如狼,
杀人放火野心肠!
    大地主王科步打白旗,
欢迎鬼子当汉奸,
帮助鬼子要钱粮,
还要媳妇花姑娘。
  俺逃在山里惊破胆,
    想跑到江北去逃难。”
      李五娘劝她歇歇喝口茶,
      一会叫干爹划船去送她。
    两位大嫂讲话谈家常,
      李五娘打听丈夫张福源:
  “自从那年去南洋,
片纸只字不曾见;
不知是生还是死,
不知是富还是贱。
  俺娘儿成天盼望他,
  如今盼了整七年!”
  孙大嫂听她一番说,
心里有话口难言。
有意不叫她知道,
良心不让再隐瞒;
  倒不如讲出真实话,
叫她日后死心眼。
想来想去主意定;
  叫声“邻居李五娘,
听了消息别伤心。
  提起你丈夫张福源,
  他已经死了二三年。
俺家二弟孙阿仙,
也是受了坏人骗,
      当了‘包身工’下南洋,
拿了大洋整五百。
卖身给那洋鬼子。
  一辈子不能回家园。
    大洋落入史禄才的手,
      俺二弟在南洋下矿山。”

    孙大嫂说:“五娘你不明白,那‘包身工’就是拿了人家洋鬼子五百块钱,把人卖给矿山。一辈子跟牛马一样给洋鬼子做活,不能自由,不能给外面写信。”

    孙大嫂说明了包身工,
接着又把话来讲:
  “孙阿仙和张福源,
他俩一块下矿山。
  白天地底下挖煤块,
  夜里湿地上当睡床;
  有一年矿山闹热病,
  工人病倒了一大半。
  洋鬼子要钱不要人,
工人病了他不管。
  张大哥一病没起床,
一命病死在南洋。
  俺二弟偷着跑出来,
  才能活着回家乡。”
五娘心中如刀割,
脸上眼泪像雨点:
    “丈夫你死的真凄凉!
生离死别不见面!
日夜等你回家乡,
  哪知道到头一场梦!
叫声我儿你记着,
  记住这新仇和旧债!
    记住那狗地主王刻薄!
    记住那狗腿死奴才!”

    李五娘听了孙大嫂的话,放声大哭,咬牙切齿,教儿子记住这新仇旧恨。从今后李五娘一心一意帮林老汉打鱼,教养孩子,受苦受难又过了六七年。这年秋天,听说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都很喜欢。

这一年鬼子投了降,
李五娘一听心明亮。
  她想那王科步当汉奸,
一当当了六七年,  
害人害的真不浅,  
政府一定办的严!  
政府要是抓住他,  
再上衙门诉沉冤。  
    谁知国民党政府收汉奸,
    王科步摇身一变当区长。
李五娘这时才明白,
狼狗原来是一党!  
第二年三月有一天,
祖孙划船在水面;  
张锦明已经十六岁,
跟外公下网在江边。
      岸上来了三个“中央军”,
喊叫着少年张锦明。
张锦明把船靠了岸,
急忙上岸听分明。  
    “中央军”上前不讲理,
一条绳子把他捆。  
          为什么“中央军”要抓张锦明?
  下一章里面你仔细听。

第十章 诉沉冤张锦明要报仇

吐苦水,挖苦根,
说不尽胸中仇恨。
下决心,干到底,
灭尽匪帮才太平。

    张锦明正在江里打鱼,忽然来了三个“中央军”,把张锦明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张锦明心里不服气,
    问他们:“犯的什么罪?
  为什么白天来捆人?”
    他们说:“什么罪不犯,
这就叫做抓壮丁!”
这才是百姓遇大兵,
多大道理说不清。  
    老渔翁夫妇跪下叩响头,
    李五娘啼啼哭哭来求情。
尊声“老总您是听,
俺儿今年才十六岁,
年到十八才成丁。  
从来孤儿不当兵,  
  俺只有小儿张锦明。”
大兵们开口说不行:
“咱们奉的是命令,
管你今年十几岁?  
管你孤丁不孤丁?  
有理讲到区分署,  
  王区长面前去说情。”
  张锦明听说是王刻薄,
咬牙切齿恨在心!  
开口把那亲人劝:  
“外公外婆不用跪,
妈妈你也别求情,  
孩子年纪也不轻,  
如今跟着去当兵,  
一旦碰上那狗强盗,
新旧仇恨齐雪清!”

    原来大地主王科步,日本投降以后,当了本区区长。他听说李五娘母子还没有死,怕日后是个祸根。便派了三个兵,把张锦明当壮丁抓去。张锦明被抓去以后,原想拿着枪杆好报仇。没想到在广州训练训练,就被押上美国军舰,送到东北。

  张锦明被送到东三省,
补充了蒋匪新六军。
国民党军里当新兵,
挨打挨骂说不清。  
在东北待了二年多,
有几次差点丧了命!
去年辽西被解放,  
才得参加解放军。  
天津战斗他英勇,  
炸开地堡又冲锋,  
同志们一齐来夸奖,
给他记了一大功。  
这次部队大整训,  
同志们诉苦又挖根;
张锦明连上吐苦水,
全连同志流眼泪。  
张锦明决心强又硬:
  “坚决要打到广东省!
反动派队伍不消灭,
人民翻身没保证,  
全国百姓不解放,  
沉冤一天洗不清!”
同志们听完齐开言,
 个个争着提意见:   
            这个说:“张同志的冤仇实在深,
  咱们要替他来洗清!”
        那个说:“南方同胞千千万,
很多好比张锦明,  
    都像旱天的农民盼大雨,
    盼着解放大军过江去!”
你一言来我一语,  
争要打到南方去!  
你磨拳来我擦掌,  
要替张锦明出冤气!
最后指导员做总结:
  “同志们决心要报仇,
应该努力学本事。  
打仗的本领学的好,
好替人民立功劳。  
有天上级来命令,  
咱们向南大进军!  
为着解放全中国,  
那怕山高水又深?  
彻底消灭反动派,  
      人民才能享太平!”?おお?

一九四九年三月二十日写于北平  

    附 记:
    这唱词最初连载于一九四九年四月《北平解放报》,该报随后印成单行本。一九四九年八月第四野战军政治部以《战士生活丛书》之二出版,一九五零年三月再版。新华书店华东总分店及中南总分店先后于一九五零年八月和九月出版。

作 者 二零零零年七月八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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