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六卷 纪实文学

抗战故事

前 记

    八年民族抗日战争的伟大时代,敌后军民在艰苦对敌斗争中,有着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
    东北解放以后,有些同志叫我介绍一些抗战的故事。理由是:东北同胞在日寇十四年的奴役统治下,对于祖国八年抗战的真相不了解,对敌后军民抗战事迹尤其生疏。
    于是我鼓起勇气,一面写,一面在安东广播电台上广播。后来又在西满军区的《反攻报》上登载了十篇。最近又经过几位同志的鼓励,又写了一些,挑了一下,一共选出十八篇。其中“列车上的英勇”、“归来”、“归队”、“女战士们”四篇,是一九四零年和四一年在山东的报上登过的。其余都是在东北写的。又因为我一直在八路军一一五师工作,所以我只能介绍一一五师和它活动地区所见所闻的一些故事。
    自然,这些故事决不能说明敌后军民英勇作战艰苦奋斗事迹之万一。但对没参加抗战的人,也许能从这里看到敌后(特别是山东)军民在抗战中对敌斗争的一些片断。
    这些片断,只不过是大时代中的一些插曲而已。

白 刃            
一九四八年三月十七日于哈尔滨  

大战平型关

    事情发生在山西省东北部的平型关。
    平型关,你们知道吗?在这里,八路军头一次和日本鬼子打仗,中国抗战头一次打了大胜仗。
    一九三七年,日本鬼子在卢沟桥打响了侵略中国的炮声后,便傲慢地拖着那沉重的大皮鞋,挺着那武士道的胸膛,喊着“巴格亚鲁”,大摇大摆,一步一步踏进中国的内地!
    你们知道吗?鬼子并没有遇到抵抗,国民党军队是一听见风声,便跑得比飞机还快;有时候,甚至风声也听不到,便“开步走”了。所以两个多月,许多地方踏着鬼子的铁蹄,人们常能听见喊“巴格亚鲁”。
    十月初的一个早晨,在平型关附近的山岭上,埋伏着八路军的战士。他们像打猎的人,张开巨大的网口,在等着那凶恶的虎狼。
    果然虎狼来了,你瞧瞧,那“皇军”大摇大摆地进了山谷。汽车、大车、洋马、步兵……板垣师团一个精锐的旅团,一步一步靠近了。
    哈哈,野兽进网了,打猎的人笑了。你听听,机关枪也笑了,像雨点的手榴弹,投向骄傲的法西斯。
    这一下法西斯不骄傲了。你瞧瞧,汽车有的“立正”,有的爬在山沟去,洋马到处乱跑,“皇军”东倒西歪,有的死、有的伤,有的没有目标地乱打枪。这个意外的打击,像富士山爆发一样,使他们不知所措。
    我说过,他们是野兽,不是羔羊,他们拼命地挣扎,他们拖着那沉重的大皮鞋,向山岭上的八路军战士反冲锋!可是没有爬上,就被子弹打得滚下山去。
    你听听,我们纯朴农民出身的战士,在喊着:“缴枪呀!优待你们!”可是这些强盗却不缴枪。他们狡诈地等我们战士跑近了才打枪,就这样,我们纯朴的战士,有的丧失了生命。
    法西斯野兽虽然狡诈,但是跑不出这天罗地网,经过一场激战之后,三千多个日本鬼子,全部被消灭了。
    当然这些法西斯,带来的东西,全部留给我们了。你看看,我们的战士,穿上日本大衣,戴上钢盔,扛着三八式步枪,穿上沉重的大皮鞋(大皮鞋太重了,爬山不方便,以后又脱掉了),活像一个日本兵。一个懂得几句日本话的战士,学着日本腔喊着:“巴格亚鲁,花姑娘大大的!”引起大家笑他,骂他,打他!
    战士们打了一天仗,肚子饿了,用刺刀挖开罐头,吃着饼干。战士们高兴地,吃着好多从未吃过的洋东西。
    日本金票被撕碎,纸片在空中乱飞。好多战士在摆弄一些从未见过的洋玩艺,他们的心情是那样高兴。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他们头一次和鬼子打仗就胜利了。
    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他们为中国争一口气。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他们教训了日本法西斯:“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你们知道吗?这次胜利,不仅是全国欢腾,就是全世界同情中国的人民,也都欣欢鼓舞,佩服八路军的本事。

迎接“皇军”

    山西西部的孝义县,发生了一椿有趣的故事,那是一九三七年的冬天。
    这个时候,日本鬼子打进了山西。阎锡山老家伙,不怕年老力衰,日夜不停地向后转跑。国民党的县党部和县长,摇身一变,成为维持会和伪县长。他们对于“大日本皇军”是必恭必敬。
    这一天,公路上来了一队“皇军”,把伪县长和维持会长忙得“不亦乐乎”,赶快准备了好多东西,大开城门迎接。
    哎哟,“皇军”多么威风,骑着大洋马,穿着黄呢大衣,拿着三八式步枪,当头的一个戴着黄五星的皮帽子,肩上斜挂着一支日本手枪,腰里还有一把东洋刀,这是“皇军”的中队长。
    “不知中队长大人驾到敝县,有失远迎,请皇军大老爷包涵,包涵。”一边说,一边弯着腰,连连鞠躬。
    “巴格!你是谁的?”中队长一边骂,一边像是在笑。
    “小人是孝义县县长。”
    “巴格!你是县长的,你的混蛋大大的,中国人没有你的!”
    “是,是,是小人混蛋!请老爷恕罪,恕罪。”
    “混蛋!你是个坏中国人的!”中队长一边骂,一边甩手,两个“皇军”像老鹰捉小鸡,把伪县长抓住。其余的汉奸,吓得光打颤,腿肚子在弹三弦,“皇军”们过去,把他们都捉起来。
    打了一阵示威枪,又散了一些传单和布告,“皇军”们胜利归来了。在路上,每个“皇军”都笑坏了肚子,他们说着中国话,有的哼着二黄,有的唱着军歌。
    汉奸们暗暗叫苦。
    原来这队“皇军”是八路军一一五师的一个连,他们穿着平型关战斗缴来的大衣、皮鞋,骑着俘来的大洋马,装成了日本兵,把那些没廉耻的东西狠狠教训了一顿。

第一个日本俘虏

    上面我讲过,在平型关消灭日本鬼子一个旅团,可是一个活的也没捉到。
    在抗战开始,捉活鬼子并不容易,受过武士道精神教育的日本兵,又受了日本军阀的欺骗,常常是拼死不投降。但也不是个个如此,不信,我讲一个捉活鬼子的故事给你听听。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初旬,鬼子正向太原进攻,八路军为了给阎锡山解围,在正太路南面的广阳地方,打了鬼子的屁股。
    这一下屁股打的怪疼,把一千鬼子打的人翻马倒,到处乱窜,死伤好几百,丢的东西才多哩,光马匹就有七百多。
    闲话少说,这是讲捉活鬼子的故事。
    这仗一共捉了三个活鬼子。
    第一个是当时三四三旅的参谋长陈士渠同志捉的。
    第二个跑到一间房里想自杀,用刺刀割喉咙,听见我们喊日语口号出来投降的。
    第三个不知是那位英雄捉的,请原谅我忘记了。
    话又说回来,陈参谋长是怎样捉的第一个鬼子呢?
    当鬼子跑的乱七八糟以后,夜里我们搬进广阳村,把大部分鬼子消灭了,在一间房子里,还有一个日本鬼子。陈参谋长决心想抓几个活鬼子,好了解情况,便用生硬的日本话喊着:“缴枪不杀,优待日本俘虏……”只听见里面鬼子说:“明白明白的。”大家还有点犹豫不敢进去,怕中了他的鬼计,陈参谋长最先闪进去,躲在一边。
    在黑屋里,只见一支明亮的刺刀对在里屋的门口,陈参谋长急忙去抓住那支枪,接着又从粮食篓里把那个鬼子抱起来,他的黄呢大衣已经吓的满身汗透。他身边还有一把武士道的剑。
    队伍宿营以后,陈参谋长为着要了解一下日军的情绪,把捉的俘虏带到自己房中。
    两个人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字作哑巴的对话:
    “日本侵略中国,与你们日本弟兄不利,你明白吗?”参谋长问。
    “你们今天为什么先开枪?”俘虏狡猾的反问另一个问题。
    “为着抵抗日本军阀。”
    “我们今天没有先对你们进攻。”
    “你应该出去,把跑散的日本兵叫回来。”
    “什么意思?”俘虏沉思一下写道。
    “不然,老百姓会打死他们。”
    “你们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前离开此地!”他想了一下写道。
    “什么意思?”
    “前面还有许多皇军。”
    “已经被我们包围起来了。”
    他失望的低下头。
    这位日本俘虏是个军曹,名叫加藤信夫。后来在延安受训,参加了“日本反战同盟”。
    这是八路军的第一个日本俘虏,也是中国抗战的第一个日本俘虏。

找炮呀!

    日本鬼子是:国小、人小、气量小,就是野心不小。
    气量小痛快点说就是小气。
    现在我就给大家讲个日本鬼子小气的故事。
    一九三八年的八月初,鲁西的鬼子,带着刚从意大利买来的两门大炮,炮确实大的很,光炮轮就差不多有一人高。一炮可以打几十里路。鬼子派了两个中队,还带了一门步兵炮,在鲁西到处游行,宣传“皇军”的威武。
    他们游行到梁山,就挨了八路军狠狠地揍。
    昔年的水泊梁山,本来是英雄的故乡,现在怎能让鬼子横冲直撞?八路军坚决的把两个中队的鬼子,消灭在梁山上。
    你看!鬼子打了七次反冲锋,都叫八路军打下去,最后把鬼子逼到一个庙里去。
    鬼子再也撑不住了,剩下不多人,开始突围。你看!鬼子只穿一件衬衣一条短裤,戴个铁帽,拖着大皮鞋,拿着三八式步枪,向外突围。有的跑不动了,把铁帽皮鞋也扔了,但大多被八路军打死、捉住,有几个跑出去,叫老百姓用锄头敲死。
    这一仗在抗战史上叫做有名的“梁山歼灭战。”
    这一仗打的鬼子又羞又怒,本来是想把他新买来的炮拖出来显显威风,哪知道连炮带人都完了,人死了不要紧,炮丢了太丢脸,华北日军司令部命令他们,无论如何要把炮找回去。
    找炮呀!找炮呀!鲁西各县的鬼子集合了一万多人,一百多辆汽车,到处找八路军,到处找炮!
    炮究竟是太大,炮经过的地方,压的路上两条沟。鬼子就跟着路上的炮轮印追炮。
    追呀!追呀!汽车满天飞,把庄稼都压平了。八路军白天就爬在青纱帐里,指挥员经常爬到树上,一面观察一面指挥,该打就打,该躲就躲。
    追呀!追呀!炮没追着,八路也没追上。
    炮埋起来了,八路是活的,莫说你鬼子只有一万多,就是再加一万多也找不着呀!

硬骨头

    优秀的共产党员王甲邦,是一位很好的侦察员,上级每次给他的任务,他都能想办法去完成。
    他不但能完成任务,而且能经常打击敌人,出没在敌据点内外,捕捉敌人的便衣、特务。
    汉奸、特务、便衣一听见王甲邦的名字,都很头疼,想尽一切办法要捕捉王甲邦。
    一九四二年春天,王甲邦在一次侦察中,不幸被捕。
    乐死那些狗汉奸和特务,他们想从王甲邦同志口中得到八路军的情报和材料,他们想办法要王甲邦投降。
    王甲邦被请到一间漂亮的房子里,桌上摆着好酒好菜。
    “王同志,久闻大名,今天到我们这里,请你喝两杯,招待得不周到,请包涵包涵。”一个汉奸说。
    “王同志,这是给你收拾的房子,这里好房子不多,请原谅。”另一个汉奸说。
    “王同志……”
    “谁是你们的同志?”王甲邦怒目喊着。
    “哈哈!你是八路的侦探,我们是皇军的便衣,干的同行工作,过去还经常打过交道,这岂不是志同道合吗?哈哈哈……”一个汉奸不自然地笑着说。
    “王同志辛苦了,大概也饿了,快请吃点吧。”
    王甲邦只是面对着窗口,两眼凝视着远处的山峰,他想:在那山区里,首长和同志们都在怀念着他。
    “请吧,王同志,请吧。”
    王甲邦仍然没有理睬,汉奸们只好面面相觑。经过汉奸们再三地讲,客人仍然不理他们,于是一桌酒席只好不欢而散。
    晚上,大约已经十点钟了。
    王甲邦穿着脏衣服和布鞋,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怎样也睡不着。
    突然门“咿”的一声,进来一个女人。在不亮的煤油灯下,看她扮得好像妖精,香水奇味使人难受。
    王甲邦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他一翻身,脸朝着墙。
    “王先生,您辛苦了,中队长叫我来慰问您,怎么,您不舒服吗?”她坐在床角,用手去抚摩他的头发。
    “请离开点!”王甲邦一手把她推开。
    “干吗这样不高兴?王先生,你这样年轻,一个人不寂寞吗?哦!我几乎忘了,这是中队长给您的钱,三千元,中队长说用完再给送来。”她又乘势挨到床边,一手把钱塞在王甲邦手里。
    王甲邦抓住钱,使劲砸在这妖精的脸上,一脚把她踢倒。
    “好!好!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明天等着瞧吧!”那妖精又羞又怒,拾起钱,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打败仗走了。
    第二天王甲邦被绑着,押上审问。一个精通中国话的鬼子问他,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王甲邦,二十三岁。”
    “是不是共产党员?”
    “是共产党员!”
    “为什么加入共产党?”
    “为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死你们这些野兽!”
    “你的部队什么番号?长官叫什么?多少人?”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们这些野兽!”
    “打!”枪托打,皮鞋踢,凉水浇,打得死去活来,最后灌辣椒水,用针刺指甲,倒吊着打,……用尽一切刑具,所得到的秘密只是三个字:“不知道”。
    又经过几次的“打与劝”,结果还是一样。
    鬼子只好拿出最后的办法——枪毙。
    王甲邦被押上刑场,走过大街,他大声喊着:“我是中国人!我是共
    产党员!共产党员不怕死!打倒日本鬼子!”他还不断喊着:“共产党万岁!”
    押到城外,鬼子要在一块青苗地里枪毙他。王甲邦说:“请把我枪毙在那荒地里,我是八路军,我们向来不踏老百姓的青苗!”
    王甲邦同志死了,他伟大的革命气节却在我们心中活着,城里老百姓都说:“共产党员真是硬骨头!”

“斗牛”
(“斗牛”是用牌九牌赌钱的一种,又名“接龙”。)

    津浦铁路,从临城到台儿庄的支路上,一群不愿做亡国奴的铁路工人,组织起一支工人武装,叫做铁路游击队。老百姓叫他们“铁道队”。
    铁路游击队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给日本鬼子很大麻烦。他们穿着便衣,腰里揣着短枪,三五成群,有时单独一个人,也和鬼子打游击。
    队员们常常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车站里、车厢上。火车不断地出轨翻车,桥梁不断地被烧被炸,敌人的东西不断地被偷被抢,“皇军”、伪军不断地被杀失踪,真是闹得天翻地覆。日本人对这群英雄无可奈何,只得跺跺脚叫着:“毛猴子”(日寇对神出鬼没的八路军游击队无可奈何,称他们为“毛猴子”。)大大的有!”
    现在告诉大家一段“斗牛”的故事。
    初冬的时候,地上庄稼都倒了,日本鬼子照例出来扫荡,到鲁南山区抗日根据地抢粮食。从临城东开的兵车,一列一列到了枣庄和峄县,临枣支路上的运输,连日显得特别忙碌。
    在铁路附近齐村一家工人家里,聚集着八九个人,他们正在商谈一件重大的事情。
    “据车站的确实消息,今晚上有一列日本军车,准十一点开到枣庄去,载着军火,弹药和大米、罐头,咱们要能够把它搞掉,就可以迟延鬼子的扫荡……咱们应该用积极行动,配合山里八路军反扫荡……”江队长说明了任务,要大家发表意见。
    对于任务,谁也同意。就是办法上有点分歧,有的主张炸铁桥,有的主张埋地雷,有的主张拔道钉。
    “依我看,还是斗牛好,一举两得,破坏的彻底。”素来不爱说话的、曾经当过十几年火车司机的老吴,今天居然也出主意了。
    “哈哈,斗牛,新玩艺!”
    “人家在商议大事情,老吴却想推牌九。”
    “老吴昨天弄到几个钱,今晚上又睡不着觉,我看还是积下两个钱,过两天,我给你进城买点花粉送给大嫂子,免得下回回家,又得叫大嫂子拧耳朵。”
    “哈哈哈……”
    “静一静,别开玩笑!老吴,请你把办法讲出来。”江队长知道老吴今天破例出主意,一定有什么好办法。
    “刚才我碰见了郑大嘴,他说晚上九点钟有他一班煤车往临城开。我算了一下,这班煤车要在十点零五分和临城开出的那班车在邹坞会车。我就想让这两班车斗一下牛。”
    大家赞成老吴的办法,江队长也同意。并且叫李进和王德胜跟他去,因为李进当过几年烧火的,王德胜也是内行。并仔细叮咛他们,叫他们要胆大心细。
    十月天的夜晚,天空上闪着寒星。
    九点钟的时候,一列煤车从枣庄往西开。
    火车吐吐吐地吼叫着前进,司机郑大嘴和那个火夫心里也扑通扑通跟着前进。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火车在一个小站上停下。老吴和李进迅速地爬进火车头的机房。
    “老郑,老张,今晚上委屈了,请你俩在坟地里过一宿。”老吴开玩笑地说。
    郑大嘴心跳得厉害,他一声不吭,两个人跟着王德胜走到路边一块小坟地上。王德胜把他们俩绑在树上,嘴里含着棉花。
    火车呜呜地开走了,十点钟准时开到邹坞车站,车站上挂起停止的信号灯,火车停下了。
    车长到车站去换票的时候,火车又呜的一声开走了。开出了一里多路,老吴把机车开上最快的速度,然后和李进跳下来。
    火车像脱缰的马,使劲地向前飞驰,在跑出五六里路的地方,和临城开出来的军车碰上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天崩地裂,两个火车头撞在一起,所有车皮,同时摔出轨道。
    老吴很快地爬起来,这一下摔的可不轻。当他找到李进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巨响。老吴忘记手上流着血,心里高兴地笑了。
    “奶奶的!这两条牛斗的真值(痛快)!”
    押车的日本兵,死的死,伤的伤。煤块飞了到处是。
    预先埋伏好的铁路游击队的同志,向着碰车的地点猛冲过来,他们捡了日本人的枪,拿了子弹。然后在装粮食和弹药的车皮上,倒上汽油,点上火。
    火头卷起来了,子弹像放鞭炮似的,劈劈拍拍,在庆祝这场“斗牛”的胜利。

一九四零年夏于鲁南(战士报)

列车上的英雄

    兵车开走以后,峄县车站的旅客都等得很焦急。几个维持会长在闲谈,有的计划在明天开会时怎样报告“毛猴子”活动和自己治安的功绩。一位服装朴素的客人,借着落日的余光,看着十三日的《新民报》,有时也抬头四面望望,似乎特别焦急。
    “呜呜……”由远而近,今天最后的一列客车到站了,客人都争先挤上去。
    一个司机和两个工人上了火车头,原来的司机被瞪了一眼就跳下车,火车又慢慢地开动了。过了一会,“皇军”巡过来了,警备队长威风地踏着响皮鞋,凶恶的目光扫过客人们的脸。
    月亮出来了,火龙在铁轨上奔跑,汽笛突破原野的寂静。
    到枣庄只下了几个客,又拥上了二十多个,多半是赶明天上临城开会的。有一个商人拿着“新民报”,眼睛并没有很注意在看。一个日本兵巡过来,轻拍着他的肩膀。他心里有点不安,直到看见他指着报上“皇军赫赫战果”,说:“皇军大大的好,打胜仗的……”才不断点头,说:“是是,皇军大大的……”
    火车向西开,过齐村一里多地,“乒!乒!”左边打了两枪,全车立刻起了骚动。
    “毛猴子!毛猴子!”司机把车停止,两个工人也跑过来喊:“毛猴子……快趴下……趴下。”警备队长和十几个“皇军”都不知所措地趴下,维持会长和一些客人跟着惊慌地趴下。看报的客人,突然摸出手枪,“乒!”跟着枪声,一个“皇军”的脑袋出血了。“乒乒乒!……”三个车厢都有枪声,工人、司机、乘客,三十多个都举起手枪,空气由紧张转为恐怖。
    “是中国人不要动!”一个工人喊。
    “我是中国人的……”警备队长颤栗地用不自然的日本腔喊着。
    “乒!”警备队长真的不动了。
    七八个“皇军”,睡在血泊中,做了回国的美梦。站在车门口的下车就跑,埋伏的部队追上去,把他们一个一个打死。
    “把他们带去!”司机喊着。上临城开会的大小汉奸二十四个都给押走。其他的乘客也暂时地看住。
    “炸了吧,江队长!”车上的东西搬走后,带炸药的工兵问那个司机。
    “炸吧!”霎时机车炸倒了,几个车厢跟着倒下来。
    不整齐的行列离开了铁路,大队长讲着胜利的经过,铁路游击队每个人都带点东西,押着汉奸队,含着愉快的微笑,踏上胜利的归程。
    夜半,斜月西照,临枣铁路敌伪骑兵全体出动搜查。沿铁路的爱护村起了很大的骚动,老百姓从梦中惊醒,家家户户都忙着小心应付,“皇军”的衣袋里乘机装了一些东西,老百姓闭着眼不敢做声。日本骑兵从这村跑到那村。
    天亮了,“皇军”还在搜查,“毛猴子”一个也不见。

一九四零年冬于山东鲁南  

送 殡

    陶林镇的大地主曹福诗,是附近有名的活阎王,他剥削农民的方法,真是无奇不有。老百姓背后不叫他曹福诗,而叫他“早不死”。
    日本兵到了镇上,他打起膏药牌的旗子,迎接日本鬼子,又出面组织伪维持会,自己当会长。
    以后“早不死”更加厉害,替日本人要粮要款,要劳工修炮台,要小鸡,要白面……还要花姑娘。老百姓更恨他“早不死”!
    夏天的时候,“早不死”的父亲病死了,于是曹府上忙起来了,发讣告,办丧事,请了道士和尚,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
    远近的亲戚朋友、维持会长、伪军官,连县里的县长和日本中队长,都派代表来吊丧,真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出殡那一天,更是排场。棺材外罩是用金银纸札成的,上面札着龙凤,还有一些故事。一队队的吹鼓手、拿挽幛的、拿牌幡的、拿花圈的、抬魂轿的……连送殡的和孝子孝孙,排起来,有几里地长。
    送殡的人,除了官府衙门,书香门第的亲戚朋友,连中农、小商人、佃户、远的近的、生人熟人、都来参加。
    送殡的行列,在镇里街上绕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挤满了大街小巷。
    行列走到南门,守门的伪军把大门打开。大队出了南门,看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四乡的农民丢下他们的庄稼活,跑来看这种百年不遇的热闹。
    “真是,人家活着威风,死了更威风。咱穷人死了,连个破席都买不起。”一个农民赞叹地说。
    “这一天花的钱,给咱穷人不知过几辈子。”另一个说。
    有个青年汉子,看见一个大幡,在脸前晃过去,上写着:“金童接引西天去”,便有意的说:“让金童把这些人都引上西天去,省得老百姓遭殃!”说着说着在人堆里不见了。
    大队的前头走到曹家的坟茔地的时候,忽然听见行列里发出“拍拍”两声枪声。立刻一场大乱,很多人四散乱跑。挽幛、花圈丢了满地,棺材也丢在路旁,鲜艳的纸罩子都踩坏了。吹鼓手停止了奏乐。一排负责维持秩序的伪军,急忙找个地形趴下,无目标地向天空放枪。
    很快地,很快地,所有的人都跑散了。只有孝子曹福诗、一个伪军官和三个汉奸头子没跑掉,他们被十几个穿的阔绰的送殡者逮住。很显然的,这十几个不速之客是早有了计划,他们三个捉一个,驳壳枪对着汉奸们的后背。
    “叫他们不准打枪!”一个送殡的下命令给“早不死”。
    “弟兄们,不要打枪呀!不要打枪呀!”“早不死”向那排伪军大声喊,哭丧着脸。
    “不要打枪呀!不要打着自己的人呀!”那个伪军官也帮着喊。
    “叫他们回去!不然要你的狗命。”
    “早不死”没有办法,大声叫伪军们回去。
    十几个送殡的,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押着五个老百姓痛恨的汉奸头子,唱着“游击战,敌后方,铲除伪政权……”走向抗日根据地。

归 来

    除夕的早晨,东家庄据点,突然开来四十几个“皇军”,是中村上尉率领来的。晚上,中村到伪和平救国军独立营营部,对正副营长谈了很久,最后很郑重地又说一遍:“过年后两三天,这个营无论如何要开到济南训练,这是联队长的命令……”
    张营长知道开到济南是非常危险,他想尽一切话推诿都不成,然而陈副营长却意外地赞成这次调动,他对张营长说:“老张,到济南去是很好的,弟兄们都愿开到大城市去驻,而且队伍也该训练一下,不训练怎能打胜仗?”他高兴地干了一杯酒,又敬中村一杯。
    “副营长说的真对!”中村说。
    “到济南驻多舒服,老张,别再犹豫……”又痛饮了一杯。有点醉意,中村临走又把命令重说一遍。张营长皱着脸,对营副起着怀疑:“老陈,你玩什么把戏?你为什么主张开到济南去?你难道……”
    陈营副沉着地没有回答,他叫屋里的护兵到外面去。
    “难道你愿意上济南去送死,愿意把全营二百多弟兄给解散吗?”老张追问着。
    “别急!老张,我没有这样傻。你也知道,中村是个死直的家伙,你看他一来就在各要道上碉堡里布了局,说是叫我们休息,实际上是把我们软困起来,你推诿恳求全是白搭,我知道联队长再不会叫我们活着,我们与八路军的关系他全知道了。前天八路军送来的信不是说吗?这次鬼子扫荡山区时,我们去送信的便衣回来时被鬼子抓去,今早中村突然开来,不是没有原因。”
    “那你为什么主张上济南?”
    “如果我们不愿意去,他看出我们知道他的来意,他会更加严厉地监视我们,过了两天,全营不就完了吗?……”
    “那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老陈跑到门口看一下,便把自己预定的计策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张。老张不禁赞叹老陈的智谋。
    元旦清早,陈营副派通讯员给中村送信,上面写着:“今天是元旦,镇上的维持会和民众知道我们要走,送很多酒肉来慰劳敝营和皇军,另外敝营亦准备一点酒肉来慰劳皇军,特请队长暨全体皇军到敝营来欢宴……我已把张营长说服了,并决定明早出发……”
    另外写明他的太太亲手做几个好菜请中村吃,中村本来就喜欢营副的太太,他想到济南后,可以弄到身边来。于是他便命令全体皇军都去聚餐,只留下几个哨兵。
    教堂里酒气醺人,“皇军”喝的头晕眼花,连那几个站岗的皇军,也被请来干杯。有的几乎坐不住椅子,有的靠在桌子上酣睡。和平救国军因明天出发,奉命不许多饮,但也有很少数的喝醉了。
    张营长,陈营副和他的太太,三个人陪着中村在教堂对面楼上痛饮。太太一杯一杯的往中村口边送,中村忘掉一切地笑迷咪咪的喝着,最后竟搂起太太来。老陈看他醉了,这时候一个排长送一瓶啤酒来。老陈知道时机到了,他悄悄地拔出手枪,中村正沉视在太太的一双黑秀的眼珠上,没有防到“拍拍”的打来两枪,他怪叫一声,太阳穴出血了,身体翻倒在楼板上。像晴天一声霹雳,立刻把教堂里的“皇军”一部分惊醒了,但他们的腿不听指挥,又倒在地上,几个独立营的连长,制止着那些不知所以也有点骚动的士兵。
    迅速的从教堂后面跑进一排全副武装的和平救国军,这是营长最亲信的一个排,专门保护营部的。他们打死二十多个要反抗的鬼子和要道上的哨兵,其余的还醉醺醺的就捆上了。
    全营的战士,立刻在教堂集合,陈营副开始有力的演讲:“弟兄们!今天是新年,大家本来都该痛快地过个年,可是日本鬼子不让,这回中村来说,要送我们上济南训练,实在是押我们上济南去编散,并且要杀我和营长,也许全体都不能活着,大家愿意送死去吗?”
    “不愿意!”像雷一样的响声,在教堂里轰动。
    “对!所以我们就商量解决这几十个鬼子。平时鬼子骂我们亡国奴,可以随便压迫我们。老百姓骂我们是汉奸,我们到处为难。我们再不能忍受了。今天是新年,我们应该开始新生活,我们要反正!反正!只有赶走鬼子才能有出路,当和平救国军是死路,走不通!反正!反正!……”
    “反正!”“反正!”全场沸腾了。
    黄昏,押着一串鬼子,算当见面礼,开进山里。
    第二天,八路军二支队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晚会。

鸡 蛋

    周大嫂带了小妮子,从敌占区逃到抗日根据地以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强。庄长帮助安家,让她给庄上的民兵合作社纺线,每天能纺六两花,赚的钱够养活一家两口人。上年三月天,她把剩下的钱,买了十个小鸡,养了一年多,还剩下四个母鸡、一个公鸡,四个母鸡每天给她下三个蛋。
    周大嫂在鸡蛋上打了主意:她是一个蛋也舍不得吃,把鸡蛋积起来,逢到赶集,她用小筐提到集上卖钱,准备积到二百元,好在集上剪一丈花布,给她那八岁的小妮子做一套新衣服,让小妮子去上学。
    现在,周大嫂身上已经积下一百七十元,筐里面已经积下五十多个鸡蛋。她准备明天去赶集,卖了鸡蛋买花布。
    这天下午,周大嫂正在纺线,忽然听见远处轰轰炮响,经验告诉周大嫂,日本鬼子又出来“扫荡”了。周大嫂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她和全庄的人都有反扫荡的经验。她先把几升粮食和纺车,还有一些零用东西,埋在预先挖好的地窖里。然后收拾破铺盖,捎上干煎饼,跟着庄里人,一块跑到山沟里躲起来。
    周大嫂锁上门,领着小妮子往庄外跑;刚跑出庄,她想起挂在柱上的筐里,还有五十多个鸡蛋,她告诉小妮子看好东西,自己又跑进庄。快跑到家门口,突然一个炮弹落在不远的地方,周大嫂吓得摔了一交。爬起来,就往庄外跑。
    鬼子进庄了,庄上连个人也找不着。鬼子用石头把门锁砸掉,用脚把门踢开,进屋去翻箱倒笼。翻来翻去,净是些破烂,好东西都早埋起来了。鬼子对老百姓这种空室清野,又头痛,又恼火。于是他们用枪打死带不走的猪,割下猪头,剁去猪蹄,剥去猪皮,然后放在锅里煮。有的鬼子用枪打着到处乱飞的小鸡。
    几个鬼子上周大嫂家,翻来翻去,一无所得。有个鬼子抬一下头,取下一个筐子,看见满满一筐鸡蛋,乐得跳起来。哇啦哇啦地说完了鬼子话,便把鸡蛋放在锅里煮。
    鸡蛋煮熟了,鬼子拿出锅来,正准备痛快地吃,忽听见“哒哒哒……轰轰……”三面响起机关枪,还有手榴弹,鬼子顾不得吃鸡蛋,拿着枪往外跑。
    仗打了一个多钟头,鬼子看见天快黑了,匆忙地拖着死尸,拉着伤兵,用大炮开路,突围逃命。
    八路军进庄了,他们搜索了一遍,在庄里待了不到半点钟,弄清了情况,便朝着鬼子逃跑的方向去追击。
    晚上,枪声沉寂了,庄里人陆续地回家,周大嫂也领着小妮子回家。一路上,她担心着五个小鸡和一筐鸡蛋,她寻思一定叫鬼子给吃了。一到家,她先到鸡窝里看看,四个母鸡,一个公鸡,一个也不少,她放下一层心事。她又进门去,到柱上去找小筐,小筐不见了,她找到洋火,点上灯。只见小筐空空的在矮桌子上,满地白鸡蛋皮。周大嫂一看,生气地骂起来:
    “该死的日本鬼子,吃不死你们,谁吃了鸡蛋,谁今晚上叫他肚子疼死,明天出门碰上枪子!”
    小妮子看见鸡蛋给人家吃了,知道花衣服穿不成了,便呜呜地哭起来。
    周大嫂又检查各样东西,见样样没少。当她办饭的时候,她从一个放盐的小瓦罐里,摸出三张十元的北海票(山东解放区的钞票),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铅笔字,周大嫂满心奇怪,自己又一字不识,她饭也不吃,一个劲上小学校去,找到了先生,叫先生读给她听:

    我班听说鬼子上庄里来抢掠,奉命令赶来打鬼子,一股劲走了三十里,早饭没有吃,大家伙儿肚子饿坏了,在你家里小桌上,见到有煮熟的鸡蛋,共五十七个,我们想是鬼子煮的没吃成,我们商量一下,便分着吃了。按市价一块钱两个,我们留下三十元。我们没得到房东同意,很对不住,我们又急着要追鬼子了。

    八路军老×团一连三班上  

    周大嫂听了,心里又高兴又懊悔,她连声地说:“真是的,八路同志吃了还留下钱,俺还以为是鬼子吃了,瞎骂了一阵,真该打自己的嘴巴!真该打自己的嘴巴!”

好妈妈

    谁都说王大娘是个好妈妈。十六年前,她才二十五岁,男人得病死了,丢下二亩薄地,两间草房,还丢下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儿子。王大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拉巴(“拉巴”,扶养的意思。)孩子,一阵眼泪一阵心酸地熬着穷日子。
    有人劝王大娘改嫁,王大娘摇摇头,说:“受点罪算什么!只要把孩子拉巴大了,也就对得起孩子他爹。”说着说着,王大娘掉下眼泪。
    孩子是王大娘的命根,孩子也是王大娘的盼头。有了这个盼头,她不肯改嫁。为了这个盼头,她宁愿受折磨。
    白天,她有时带着孩子,有时把孩子寄在邻居家,自己下地做活,黑天,她还得回家做饭,摊煎饼,洗尿布。有时腰酸得快断了,小脚走得疼坏了,她还是不灰心地做活。
    每年春天,王大娘总是自己打杨柳芽,挖野菜吃。把仅有的一点点粮食,做饭给孩子吃。
    有一年秋收不好,第二年春天,村里饿死不少人,王大娘想尽一切法子,自己挨饿受罪,也让儿子吃饱。
    好容易熬过十六个年头,王大娘看见儿子一年比一年长大,她心里一年比一年明亮。王大娘
    常常微笑地回忆,她对得起死了的男人,她的苦没有白受。
    她的儿子名叫王山,从小就跟他娘下地做活,学了一手侍弄(“侍弄”,照顾的意思。)庄稼的本事。身体长得很结实。现在,除了农忙以外,他总不让妈妈下地。王大娘也乐得享受儿子这一片孝心。
    一九四一年,王大娘这个村,已经是两年的抗日根据地了。
    秋天,日本鬼子发兵“扫荡”抱犊崮山区(鲁南),到处安钉子(据点),安下钉子就清剿。
    有一天下午,十几个鬼子出来“清剿”。在岭头上,碰着三个八路便衣。两下开火了。八路便衣打着驳壳枪,因为人少,所以打一下就退进王大娘住的这个村。
    王大娘的家就在村口,有个八路便衣腿上负伤,跑到王大娘家里。
    村里的人听说鬼子来了,都忙着跑反,王大娘和王山也正收拾东西。娘儿俩见八路便衣上家来,连忙把他藏在屋后草垛里。
    王大娘叫王山先跑,她说她年纪大了,还有伤兵在家,她不跑。王山收拾了东西,正往村外跑,没想到迎面碰上一个鬼子。王山吓了一跳,急忙往家里跑。鬼子在后面追,还打了两枪,没打中。
    王山跑到家,鬼子也追上门。鬼子一把抓住王山,王山浑身打哆嗦。
    “你的八路坏坏的!”鬼子说。
    王山吓得说不出话来。王大娘忙向鬼子哀求道:“老爷,他不是八路,是俺的儿。”
    鬼子打量了王山一下,说:“什么你的儿,我看是八路。”
    “老爷,他不是八路。”
    “不是八路,跑的干活的?”
    鬼子硬说是八路,硬要把王山拉走。
    王山拼命地挣扎,王大娘也急着掩护着儿子,不叫鬼子拉走。
    鬼子气火了,骂一声“巴格”,照王山头上打上一枪,王山应声倒下去,鬼子得意地走了。
    王大娘扑在儿子身上,看见儿子断了气,哭得死去活来。她的一切完了,她的盼头断了,她十六年的罪白受了。越想越大声哭。
    哭有啥用?死人哭不活。天黑了,王大娘想起草垛里还藏着一个负伤的八路便衣。她丢下死人,跑到外面打听,知道鬼子走了,便把那便衣找出来。
    王大娘哭着说:“同志呵!鬼子把俺儿打死了。同志,不看死人,看着活人,快跟我走,鬼子明天还会来。”
    王大娘给他包好伤口,捎上干粮,悄悄地扶着那便衣,走出离村一里外的一个秘密的山洞里藏起来。
    几天以后,鬼子在这村里安下临时据点。这一下,王大娘给那负伤的同志送水送饭,虽然添了不少的困难,但她想到自己死了的儿子,想到八路军一定能打走鬼子,替她儿子报仇,她战胜了恐惧,仍不断瞒过鬼子,给那伤兵送饭送水。
    有一次,天刚黑,王大娘又去送饭,不巧叫鬼子哨兵抓住了。
    “你的什么干活去?天黑了外面去的不成?”鬼子问。
    “俺不不……干什么……”王大娘结结巴巴地答。
    “你的饭的水的有,你的不干什么?”
    王大娘临急想到村里好多姑娘还在山里,便撒谎地说:“给邻居的姑娘送饭去。”
    鬼子也知道这村的姑娘、壮丁都跑了,便说:“你叫姑娘的回来;害怕的没有,皇军好好的。叫她们统统的、统统的回来的。”
    就这样,王大娘瞒过了鬼子。
    那负伤的同志渐渐地好了。有一天晚上,他对王大娘说:
    “大娘,你救我一条命,你真是我的好妈妈。我伤快好了,我今晚就去找部队,我回去一定多杀几个鬼子,替大哥报仇。”
    鬼子的秋季“扫荡”被粉碎了,部队又上王大娘村上住。部队上知道王大娘的故事,便每天派人帮大娘做活。那个便衣也常到大娘家,每次都像小孩似地叫她“好妈妈”。
    王大娘见同志们天天给她挑水、扫地、打柴……春天又帮她捣粪、送粪、犁地,夏天帮她锄草、割麦子,秋天帮她砍高粱。一切的一切,都比儿子在时还强。
    于是王大娘想:“死了一个儿子,现在这样多的八路军,都像亲儿一样地喊她大娘,给她做活……”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明亮了,她兴奋地流下眼泪。

送郎上战场

    春天来了,整个滨海解放区充满了欢笑温暖的气氛,锣鼓声在每一个村庄洋溢着,热血在每一个人心中沸腾着,秧歌队从这庄扭到那庄。
    成群的马队,载着披红戴花的参军青年,成列的花轿里,坐着光荣出征的男儿。牵马和抬轿的不是村干部就是区干部,连区长、县长也参加抬轿。
    有两顶花轿最引人注意,抬轿的不是干部,也不是男儿汉,而是一群未出嫁的大姑娘,她们拖着长辫子,一步也不落后地赶上行列。在路旁参观的男女老少,都用热烈的掌声来喊着“欢迎”!
    这一群抬轿的大姑娘,是大岭的妇女识字班,里面有个队长,名叫张玉兰。她们今天到县里来参加欢送新战士大会。
    大会开了一天,会场上人山人海,欢呼的口号声、掌声,一阵接着一阵。送儿子的父母,送丈夫的妻子,和县长、区长们,坐在主席台上,胸前挂着大红花。
    天快黑了,大会开完了。有组织的没组织的群众,各奔自己的路。每个人心中都共同地印满着:“光荣光荣……”
    大岭的妇女识字班,在往回走的路上,欢笑地唱着歌,谈这个谈那个。只有张玉兰一人,自己默默地走路,一句话不说。
    张玉兰这几天在动员参军中,总有点心事,今天的心事特别重,她这一整天,两个大黑眼,总在参军的青年中,想找出山前村的高顺三,然而她没有找着,她眼圈红了,她失望了。
    她这几天,动员了三个青年参军,她心里想:自己的未婚夫高顺三,也一定会去参军,没想到今天参军的好汉中,竟没有他的影子。这叫她有什么脸再动员旁人,有什么脸再见人?
    一个民兵副队长,在这参军的热潮中,竟守在家里抹炕沿,是多么丢人呵!张玉兰越想越难过,回到家里,她爬在炕上就哭起来。她娘问她哭什么,她就是不说。
    张玉兰下决心,一定要叫她未婚夫去参军,但有什么法子呢?上山前村找他,用道理动员他?一来人家不会笑话没有过门的闺女竟跑到婆家?二来他们俩虽在不久一次全区村干联席会上见过面,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红着脸点点头。要是找上他,话怎样开头呢?
    她又想:“现在不是反对封建么?谁笑话我,谁就是封建脑瓜,谁就是落后。”于是她便下了决心,明天去找他。但立刻就觉得脸上发烧,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她又失去了勇气。
    最后她决定:还是先写一封信去,要是他还不去参军,再去找他。“对,就这样办!”她自言自语的。找了一枝铅笔,用她三年来学的字,在识字本子上写起信,写了又撕掉,撕了又写,费了老大劲,才写完。写完了,她自己看了几遍,觉得妥当了,才从本子上撕下来。虽然上面还有几个别字,但她不觉得。那信上这样写着:

顺三同志:

    那天区上开会,你也参加了会,会上区长说得明明白白,叫各村好照(号召)青年去参军,参军不为别的,为着打鬼子保位(卫)家乡,今天会上没见你参军,你为什么不去参军?我还动员村上三个青年去参军呢,你是民兵副队长,自己在家里抹炕沿,多掉(丢)人呵,我盼望你敢(赶)快去参军是盼。见了信给回信。


                                      敬礼

张玉兰十六日  

    张玉兰一宿睡不着,天一亮就出门,找到儿童团里的小栓子,请她把信捎给高顺三,小心吩咐小栓子别把信交给别人。
    小栓子走了以后,张玉兰心里一种异样的滋味,是高兴呢还是烦恼?是害羞呢还是忧虑?她自己说不出。她老是望着日头,一会她想小栓子大约到了岭上,一会她想小栓子到了沟里;一会她想小栓子到了山前村。呀,是他——高顺三拆开信了,……想着想着,她的心快跳出来了,脸上起了一阵红晕。
    太阳也像有意捣乱,老是在一个地方不走,往日,一会天就黑了,今天好像特别的长,等老半天还不过晌午。
    太阳偏西的时候,小栓子回来了,他见了张玉兰。
    “我还以为你掉下河里,十里路,来回走了一整天!真急死人。”张玉兰说。
    “好好好,人家给你白跑腿,你还骂人家掉下水!”说完,小栓子转身就走。
    “小栓,小栓,给你开玩笑,别走。”张玉兰追上,一把抓住小栓子。“回信呢?”
    “没——有——”小栓子故意地答。
    “小栓子,好兄弟,把信给我。”
    “说没有就没有,谁跟你闹着玩。”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没说什么?你就回来!”
    “没说什么,他就说:小栓子你回去吧!”
    张玉兰低下头,一阵心酸,几乎哭出来,转身就要走。
    “玉兰姊,别走,这不是回信吗?”
    张玉兰回过头,噗嗤一笑,伸手打了一下小栓子,把信抢过来。
    张玉兰回到家中,拿着信一字一字地看了几遍,看完了又爬在炕上哭起来。什么老娘年纪大,什么地没有人种,什么什么……一大堆理由,还不是藉口?这样落后,还当干部?于是她下决心和他当面谈一次,要是再顽固,她就和他……她再想不下去,越想越想哭。
    由民兵队长的帮助,一对未婚夫妻在民兵队长家里谈起话来,两个人都红着脸,低着头。
    “……别人去参军,就没有娘?就没有地?这都不是理由。你是村里的干部,自己都不想去参军,怪不得你们村上只去了两个参军的。”
    “这些道理都知道,就是……”高顺三想说“就是为了你”,但说不出口。
    “就是什么?我恨自己是个女人,不能去参军,像你这样男子汉……”说着说着,张玉兰掉下眼泪。
    “你不明白我的心事……”高顺三抬起头瞅一下张玉兰,正好她也在偷瞅他,两对眼碰在一起,她已经猜到七八成,便说:
    “我明白,咱俩都还年轻,打走鬼子回来也不晚。再说,八路来了,咱们穷人才翻了身,要是大家都不参加八路军,鬼子打不走,别说翻身,性命保得住保不住都说不定。娘年纪大,你走了,我会去照顾,地自有代耕队,这些你都知道,你还是去报名!”
    高顺三听了未婚妻一大套道理,仍不做声。
    “怎样?给你说不通,不愿去吗?你要是不去,咱俩的……”她停了一下,又鼓起勇气说下去:“你不去参军,咱俩的亲事往后再别提了。……”她又哭了。
    高顺三没有想到她这样坚决。本来他也想去参军,就是对未婚妻放心不下:他怕自己去参军,日子长了,要是将来她讲起自由,又不爱他,怎样办?听她这一说,他又着急,又惭愧,脸红着,头也抬不起来。
    她揩干眼泪,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感情,换了个缓和些的语气接着说:
    “只要你去参军,我愿等你一辈子。如果你还放心不下,就先结婚也行!”
    “结婚?”高顺三惊喜地问。
    张玉兰顿时一阵脸红。
    有另一个欢送参军的大会上,张玉兰再不是去抬轿,而是骑在大马上。她和骑着大马走在前头的丈夫高顺三一样:红彩绸斜披在身上,大红花挂在胸前。无数观众见他们一对新婚夫妻走过来,便“拍拍”的拍着巴掌。
    张玉兰和上次开会完全两样,她笑眯眯地坐在台上。

“多多”
(“多多”是用豆饼、干地瓜秧子推成面,和糠、榆树皮面做成的窝窝头。)

    鲁南山区被敌人蚕食以后,到一九四二年,剩下四十里长几里宽的一块根据地,日本鬼子和国民党的队伍时常向我们夹击。
    有人开玩笑地说:“鲁南的党政军民站在一条线上,一枪可以打穿根据地。”这是一点也不假。
    困难多着呢!没有吃,这是头一个困难。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能打仗?
    老百姓的烟囱常常不冒烟,八路军的同志天天勒紧裤腰带。
    “指导员,再讲一个故事,反正上士还没回来,开饭早着呢!”
    “好,我给大家讲一个吃皮带的故事。红军长征过草地的时候,他们吃完了带着的青裸麦在无边的草地上,忍饥受寒,有的同志饿的没有法子,把皮带和蛮子的皮靴,都泡起来煮着吃……”
    “可惜我穿的不是皮底鞋,不然我马上煮着它吃。”一个战士小声的嘀咕着。
    “布底鞋一样可以吃,味道还好,不信你脱下来闻闻,不是和咸鱼一样吗?”另一个战士小声的回答他。
    “上士回来了!”不知那个说了一句令人兴奋的话,二百多只眼睛朝着一个方向望去。果然上士回来了,后面跟着两个挑担子的老百姓,担子里面盛着正在冒热气的“多多”。
    “同志们,今天的课上了四个半钟头,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同志们早饭还没吃,大家肚子饿不饿?”指导员问。
    “不饿”大家一致回答。
    “不饿是假的,不过同志们知道老百姓也在挨饿;老百姓把惟一的一点点豆饼、地瓜秧子,都给我们吃了,同志们!我们不能白吃老百姓的“多多”,今晚上我们要打下南面那个据点,替老百姓除害,大家有把握没有?”
    “有把握!”声音像个响雷。从这个声音里,谁能说他们正在挨饿呢!
    “多多”是用豆饼、干地瓜秧子推成面,和糠、榆树皮面做成的窝窝头。
    这种窝窝头,在饥饿时候吃起来,比饱的时候吃馒头,不知要好吃多少倍?就是有一个缺点,吃少了很快就害饿,吃多了肚子发胀,产生消化不良,能使每个人都变成炮兵!
    “步兵加炮兵,怪不得敌人的据点一下就打开了!”老张最后一个躺在床上,啦起前天打据点的事。
    “老张,你是个诗人,马耶可夫斯基把诗比成炸弹,现在你既有炸弹,还有炮弹,下回打仗一定请你参加。”老李说。
    “轰!”从老张的床铺上发出一炮,惹的老韩哈哈大笑。
    “老张攻据点,老韩笑嘻嘻,老韩你别喜,小心你在威力圈里!”老李像念诗似的念完了,便发出一炮。引起全屋都哈哈大笑。
    “大家请勿笑,笑多饿肚子,不如早休息,明天早点起。”老郭提议式的念起来,
    “明天早点起,桌上编稿子,编好两个版,还不喂肚皮。”老王也和起来。
    “老王别着急,安心编稿子,编完四个版,再吃也不迟。”
    “老张太泄气,说话不讲理,明天开早饭……同志们你说明天早饭什么时候开?”大家问:“什么时候?”“月亮出来时。”
    哈哈哈哈……全屋充满了欢笑。
    太阳偏西了,早饭还没开,史大贵的肚子里,像有虫子在吃他的肠子,一阵一阵地难受,坐也不是,卧也不成,他索性拿起枪,到院子里,前进后退的,“杀呀”,“杀呀”的刺起枪来。刺了一回,不成,肚子更饿,于是他放下枪,上外面转转,希望能意外地找到点东西吃。
    史大贵到一家老百姓屋里,看见老乡在磨上推着花生壳,史大贵摇摇头出来了。
    史大贵到另一家老乡家里,见到一位大娘正用水在洗榆树叶子,史大贵摇摇头出来了。
    史大贵到了第三家,看见一个大嫂无精打采地坐在炕沿上流眼泪,炕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骨头瘦得像干柴,嘴里哼呀哼呀的。
    那大嫂见了史大贵,便诉起苦来:“同志,小孩他爹上年叫顽固派(国民党的部队)打死,俺就指望这小孩,你看他快饿死了,他死了叫俺怎样活呀?”说罢就大声哭起来。
    史大贵难过地回到班里,正好班里开饭了,每个人发六个热“多多”,“多多”发出诱惑人的香味。
    史大贵拿起“多多”,一气儿跑到那大嫂家里,把“多多”放在炕上说:
    “大嫂,这几个‘多多’给你小孩吃。”说完了转身跑出去。
    那大嫂跟着到门口喊:“同志,你留下吃吧!留下自己吃吧!”
    别轻视这些吃“多多”的人们,他们有钢铁一般的力量!他们消灭过配合鬼子向鲁南进攻的反动派九十二军一个师之后,接着打死举世闻名的贯匪刘黑七(刘桂堂),打死大汉奸荣子恒,活捉大汉奸申从舟,拔掉鬼子的据点,……这些都是人民的害虫,他们坚决为人民除害!
    一九四四年的鲁南,已经不是一枪可以打穿的鲁南,而是千锤百炼的坚强的抗日阵地了。

归 队

    新年快到了,全连战士很喜欢,独独三班的刘二愁眉不展,他想家的念头更加厉害了。
    这两晚上,他总是梦见他年轻的老婆和活泼的孩子。他想在过年的时候,家里一定很挂念他,无论如何,他要回家去看看她们,然而指导员却没有准他假。
    除夕那一夜,他再也忍不住了,半夜悄悄地离开队伍,翻过两个大山,鸡叫的时候,到了离开八个月的故乡。
    元旦日,全村的人都知道刘二从八路军回来,大家都去慰问他;有的给他送一些东西,刘二嫂也给他预备了好酒菜,还杀了一只鸡给他下酒,他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
    “昨天晚上正和小虎子想念你,今天你可真回来了!”刘二嫂很体贴地说,但刘二却没回答。“你请几天假?”这句话可把刘二问住了,他不好意思说开小差,只得含糊答应了。
    第二天,刘二嫂看见他鞋已经破了,便这样说:“要是再住几天,我给你做双新鞋子。”刘二以为她不愿他离开,于是他回答说:“以后再做吧!我不回去了。”“怎么你不回去了!你没有请假”真情问出来了。开小差对刘二嫂简直是侮辱,于是劝他回部队,但刘二心里却不愿意。
    第三天,二嫂劝他,他仍不归队。
    第四天,小虎子学会一个歌,回家唱着:“当八路,打日本,真光荣!开小差,跑回家,真丢人。爸爸真丢人!”刘二还不在乎,要抱小虎儿,可是小虎子跑开他,口里还说:“爸爸开小差,我不和你玩!”晚上,刘二嫂和小虎子跑到锅屋去睡觉,弄得他一个人冷清清睡不下,非常苦闷。
    第五天,家里没人理他,他想跑到王兴家解解愁,在路上碰着两个儿童团小孩,口里唱着:“开小差,真丢人,刘二真丢人!”刘二心里好难受,每个字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
    到王兴家,王兴冷淡地请他坐下,并用讽刺的口吻对他说:“可惜我跛了一条腿,不然,我一定参加八路军打鬼子,男子汉在家里守老婆,太没出息!”刘二想不到他最好的老朋友会说出这样的话。
    又碰了一鼻子灰。回家时,他越想越难为情。他感到大家都瞧不起他,连儿童团小鬼,连自己老婆、儿子都骂他丢人。他又想到元旦那一天,全村对他那样好,原是以为他是从八路军请假回家,现在感到在家乡还不如在部队好,真是无脸见人,于是决定回部队去。
    “实在真不该,害得你也无脸到妇救会去,我要回队伍去。”刘二坚决地说了后,刘二嫂又重新地喜欢起来,晚上温存地鼓励他一番,叫他好好打鬼子,不要惦记家里,家里日子过得好,种地时有人来帮忙。
    刘二归队的消息全村知道了,当他出发那一天,妇救会送他两双鞋、两条手巾、一双袜子。老朋友王兴送来五块钱;并说家里事他一定帮忙。
    回到部队,刘二向连长、指导员坦白地承认错误,在军人大会上他向全体承认错误,并且愿意受处罚。
    从此以后,刘二安心在部队了。在上级和同志们的教育下,成了一个学习努力、工作积极、作战勇敢的好战士。

一九四二年夏写于山东滨海 
(最初刊于《通讯员之友》)

女战士们

    在八路军一个被服厂里,二十几个生产战线上的女战士,日夜加紧在忙着。于是前线的战士们很快地都变成一个整齐的新样子:穿着新军装,戴新帽子,绑新绑带,还有新鞋子。
    陈三嫂手里那根针每天比别人多忙两小时,她总是一边缝一边哼着刚学会的那几个歌子。
    “三嫂子,你缝得这样结实,要是恰好发给陈三哥穿,陈三哥该多么喜欢呀!”十五岁的阿兰总是爱说俏皮话。
    “发给哪个同志穿不都是一样?”陈三嫂微微抬起头,瞪她一眼,像报复似地说:“阿兰,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将来可以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八路军,你可以自己做主,看准了那个,就那个,你不喜欢自由结婚吗?”
    “俺不嫁!”阿兰撒娇地说,脸上有点红。
    “你还当一辈子姑娘?”
    “就当一辈子姑娘,一辈子在这工厂做活。”
    阿兰是同陈三嫂一块到工厂来的,已经有五个月了,她从小就没有父母。在工厂里,大家都喜欢她,工作好,又活泼,会唱歌,认字又快。她从前一个字也不识,现在已经认得三百多字,年纪大的女工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年轻的把她当作亲妹妹。
    班长来喊上课了,于是二十几个女战士都带着课本和纸笔,谈笑地走到树下去了。
    今天上的课是谈“加紧生产”的问题。下课后,阿兰又再给陈三嫂解释几遍;她举例说:“比如三哥在前方打鬼子,你在工厂一天这样努力做活,陈三哥穿起新衣服一定很喜欢,他就多打几个鬼?┳印!?…”的确在学习上她帮助陈三嫂不少,每天晚上都要叫她认一个字。阿兰常常开玩笑似地说:“三嫂子,好好地学,将来可以给三哥写信!”陈三嫂虽然听了总要轻轻打她一下,但心里也是这样计算着。
    晚饭以后作游戏,有的下跳棋,有的在闲谈,有几个在唱歌,年纪轻的总是喜欢打克拉克球。阿兰是打克拉克球(注:克拉克球:把木棍锯成几寸一段,两头削尖,玩时用木棒敲着跳起来打出去,谁先打到目的地为胜。抗战时战士们喜爱的游戏。)的健将,谁也胜不了她。几个年纪大的老大娘,她们不喜欢作游戏,有的在学写字,有的还在做工。这个工厂真像一个幸福的家庭,女工们过着从前所未享受过的生活。
    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第二套军衣急着发,工厂便来一个号召,要求加快工作。于是女工们更加紧张起来,白天黑夜都赶着做,运动场上没有人了,游戏时间大家都拿着针,每人都比以前在家给丈夫、儿子做衣服还要用功,因为她们明了这是为着抗战。
    自然陈三嫂比别人还要加油,她总是等别人都休息了才停工。有一次她突然半夜起来,缝起衣服来。阿兰发觉三嫂不在她身边,她也爬起来,看见三嫂在缝军衣,自己也一声不响地把下午未缝完的军衣缝起来。
    指导员每次看见陈三嫂这样努力,总是对她说:“陈三嫂,该歇一歇了!”
    然而三嫂总是笑着答:“这算得了什么,为了抗战嘛,你看人家赵大姐从前是个千金小姐,现在都这样努力,我不更应该多出点力吗?”
    于是大家的视线便集中到赵大姐身上。赵大姐是敌占区城里人,从前不出闺门的,她会做诗,会绘画。自从鬼子占领城里后,家里房屋被烧了,惟一亲爱的母亲被敌人杀死了(父亲早年去世),她跟着姑母逃出城外,她总想报仇,可是她一双三寸金莲,又不能当兵,于是她决定到工厂来做工;她每缝好一件军衣,就像打死一个鬼子一样地快活,每一针都像要插准鬼子胸膛一样地注意,尤其她懂得抗战大道理以后,她那过去的小姐习气也慢慢改了,所以大家很敬爱她。
    第二套军装又在前线战士身上穿着了。有一天指导员召集开会,二十多个女工都有奖品,每个人一条手巾,其中陈三嫂、阿兰、赵大姐是劳动模范,每个人都发一块香肥皂、一个日记本、一枝自来水笔。

一九四三年秋,山东滨海(战士报)

牛袭夹仓

    山东日照县的海边上,有个小集镇叫夹仓,里面住着百十个汉奸队,修了一个据点。
    汉奸队们常常到附近各村抢东西,抓小鸡,拉姑娘。老百姓恨死他们,看他们穿着又脏又短的黄军装,送他们一个雅号叫“黄皮”;见他们作恶跟鬼子差不多,又送他们一个雅号叫“差鬼子”。
    八路军的武装工作队,知道“黄皮”们胡作乱为,常常当他们出来抢掠的时候,大大地教训他们一顿,打的他们扔掉包袱,丢下小鸡,抱着乌龟头,缩进乌龟壳。
    一九四三年冬天,“黄皮”们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坚固的赣榆县城,教八路军打下了。“黄皮”们不但不敢出来抢劫,而且提心吊胆,怕八路来攻打。连连几次向他们的干爸爸告急,最后日本鬼子派了一个分遣队来增援,白天抓老百姓修工事,下晚多派几个“黄皮”站哨。
    “黄皮”们在站岗时,常常私自祷告,希望八路不要来打他们。
    有一天晚上,月亮模模糊糊,冷风呼呼飒飒。高炮楼里的“皇军”,早关着门睡大觉。站在围墙上的“黄皮”,身子在寒风里打哆嗦,眼皮也不断在打架。
    查哨的不断叫哨兵们注意:“今晚上天气不好,八路军诡计多端,他们最喜欢这种天气攻击,要加点小心。”
    于是哨兵们抖擞精神,睁大眼睛监视着。风吹树动,一切可疑的黑影,在哨兵心目中,好像都是八路。
    八路来了!你听,“得得得……”由远而近,是骑兵,一定是骑兵,哨兵再沉不住气,“乒乒乒”的打了三枪。
    “八路军的骑兵攻上来了!”一个哨兵回去报告,接着四面“黄皮”都向外打枪。
    高炮楼上的鬼子,被枪声惊醒了,慌张地打着歪把子机枪,放着掷弹筒。
    搂着姨太太睡的正香的“黄皮”官们,在好梦中惊醒,急忙爬起来,一面下命令叫“黄皮”们“沉着抵抗,与阵地共存亡”;一面收拾细软,准备好便衣,万一八路攻上,好自己逃生。
    枪炮声还不断在响,那匹“骑兵”向夹仓围子的鹿砦外,冲过来,冲过去,最后被猛烈炮火打倒了。
    围子里的“黄皮”还在咋咋呼呼,拼命地向一些可疑的黑影子打枪。
    说也奇怪,八路军竟一枪也不回。慢慢的,围子里也不打枪了。
    天亮了,一切显得很寂静,没有见到一个八路的影子,“黄皮”们没有一个敢出来看看,他们怕中了八路的计。
    还是“皇军”“勇敢”,端着带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出来三个人搜索。“黄皮”们也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端着老套筒土压五,谨慎地搜索。
    在鹿砦外面,他们发现了一条被手榴弹炸死的大黄牛。大家围拢来。
    “巴格!什么的八路骑兵!牛的有!”一个日本兵在牛身上狠狠地刺了一刀,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巴格!你们的没有用的!皇军的子弹大大地消耗的!”另一个日本兵向那些“黄皮”发脾气。
    “黄皮”头子知道是打死一头牛,便大摇大摆地跑出来,并且集合队伍训话:“妈的!你们这些胆小鬼,什么骑兵?哪有带角的骑兵,往后再有谎报敌情的,一定枪毙!”
    “黄皮”们虽然受了一夜惊,又挨了一顿骂,却意外地得了一头牛,连忙把这胜利品抬进去剥皮,准备大吃一顿,个个心里高兴,因为他们好久没敢下乡抢掠,也好久没有闻到肉味。
    吃哑巴亏的是附近庄上一个老百姓,他刚在夹仓集上买来的一头牛,因为晚上没有拴好,那畜生半夜顺大路跑回夹仓,惹出一场笑话。可是他又不敢吭气,他怕鬼子、汉奸向他要子弹费。
    这场“牛袭夹仓”的笑话,也就风快地传遍了日照县。

狗吃炮

    一九四0年,安徽东北部的洪泽湖一带,流传一个“狗吃炮”的故事。
    狗怎么能够吃炮呢?这不是一件奇谈吗?自从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以后,奇怪的事情太多了。这件奇事,是一个日军中队长一手创造出来的。
    这个日军中队长,带百多个日本兵,驻在泗县城。那个时候,八路军一一五师,派了一个大队的人马,从鲁西南,插入皖东北,在洪泽湖一带,攻碉堡拔据点,打的日本鬼子,心慌意乱。
    泗县城里,不时谣传着八路军攻城的消息,日军中队长,一面修筑工事,一面向他的上级请援兵,求救的呈文,一道一道的送上去,援兵却一个也没有来。
    有一天清晨,城里忽然出现了许多八路军的传单,中队长马上下命令戒严,清查户口,挨家搜查。可是一个八路也没有捉到。
    这一下子,闹的满城风雨,八路军攻城的谣言,越来越多,有的说:“八路军离城二十里,今晚上就开来。”有的说:“八路军个个会飞,一飞就飞进城来!”有的说:“八路军有种大炮,一炮就把城墙打开。”有的说:“这城里的日军,没有大炮,凭他这百十个人,要守这样大的县城,怎能守的住?”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中国老百姓人人高兴,个个喜欢。伪维持会,伪保安队,伪县政府,全慌了爪子。
    伪县长和维持会长,赶快上日军司令部。谣言从汉奸口中,传到中队长的耳朵里。中队长也吓得坐卧不安。但他竭力使自己镇定,考虑了老半天,忽然想起一条妙计,忙对汉奸们说:
    “皇军大炮大大的有,通通在徐州,我今天电报的给,一个礼拜以内,大炮的队伍的,大大开到城里的。”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皇军再不增援,卑职们脑袋就保不住了。”汉奸们也壮了胆子的说。
    “害怕的没有,回去告诉中国人,通通的守秩序,谁再乱说话,枪毙的有!”
    汉奸们走了,中队长召集小队长们开了个会。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皇军”们忙了一宿,天还没有亮,城里到处戒严。鸡不叫狗不咬,神不知鬼不觉,一队日军,悄悄的从西门出城。
    天亮以后,戒严解除了,城里热闹起来了。中队长通知伪维持会,说有一队皇军,开来增援,要伪维持会弄些好东西慰劳,还叫他们组织老百姓欢迎。
    上午十点多钟,伪维持会雇了一些地痞流氓和乞丐,拿着膏药旗,在北门里站好队。
    果然,一队日军,踏着大皮鞋,喀喀的进城了。队伍中间,有两匹大洋马,驮着两门重迫击炮,油布的炮衣,紧紧裹住炮身。洋马得得的在街上走。许多观众都在夸奖洋马劲大,驮起那样沉的大炮,走起来那样轻巧。
    队伍到了日军司令部,走进去休息。两门大炮,在大门外卸下来,就摆在门口,一边一个,并且脱去炮衣,露出黑亮的炮筒子。
    路过司令部的中国人,有些大胆的,远远停下来看。日本哨兵,例外的,没有把他们赶走,并且傲慢的对他们笑笑,好像在表示“皇军”威风大大的。
    看炮的人,越围越多。日本哨兵,并不干涉,只是不许他们靠近。
    一只饿了几天的瘦黄狗,看见那里围着一堆人,也窜进来参观。
    黄狗看见两个黑筒子,不懂的是什么玩艺。它比人们好奇,夹着尾巴,悄悄的从哨兵的后面,走近大炮,并且用鼻子在上面嗅了一嗅。
    日军的哨兵,只顾面对观众傲然的微笑,丝毫没注意一条黄狗,从背后走到炮身边。
    黄狗嗅了一嗅,又伸出舌头,在炮身上舐了一会,忽然张开口,使劲咬了一口。这时候,哨兵发现了,端起刺刀,照狗身上通去。
    黄狗嗷嗷的惨叫一声,张开腿跑起来,大炮被撞到了!炮筒被狗咬掉一口,露出白色来。观众们看出秘密来,都哈哈一笑,一哄而散。
    哨兵气坏了,追上黄狗,打了一枪!黄狗倒在地下,嘴里咬着的东西,死咬住不放。
    原来两门大炮,是用白面捏成的,干了后,外面抹上黑颜料和花生油。这是中队长苦心设计造成的。没有想到被一条饿坏了的黄狗,把他的秘密咬穿了,真把中队长气坏了。

太田的病

    太田中队长吃的又肥又胖,脸红脖子粗,结实的像个皮球,谁能说他有病呢?
    确实太田是有病的,你看他最近总是愁眉苦脸,不爱说话,老想喝两杯酒,也许在想东洋岛上那个漂亮的老婆——害着相思病;也许挂念着家里的父母和那中等的家产——害想家病,也许吃的太胖,脂肪过多,怕要害脑冲血病,也许是……
    究竟是什么病,外人猜不出,只有太田自己知道。
    自从上次出去讨伐,被八路军打的落花流水,部下被打死了好多,太田亲眼看见他们很悲惨的死去之后,便给他种下了病根。
    最近听说又要讨伐,他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他的病大概也更重了,可是他的外表,还是那么肥肥胖胖。
    讨伐的日期迫近了,太田还是那样皱着眉头,没有办法。
    太田究竟是聪明人,究竟还是有办法。
    这一天,他溜到一家中国老百姓家,有位中年女人正躺在床上呻吟。
    “什么干活的?”太田问。
    “打摆子。”女人的丈夫答。
    “什么的打摆子?”
    “发冷发热的,蚊子咬的。”
    太田还是不明白,女人的男人又在地上写了“疟疾”二字,太田才高兴点点头说:“明白明白的,大大的好!”
    太田走了。
    太田又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一个注射器,跑到那女人跟前。
    “太君,什么干活的?”男人问。
    “血的要!”太田边说,边去抓那女人的胳膊,把那女人吓的哭起来。
    “太君,不行的!恩典恩典的!她有病的。”那男人苦苦哀求。
    “有病的我要的。”太田抓的更紧。
    “有病不行!”
    “什么不行!我的钱给!”太田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元的老头票子(伪华北联合准备银行的票子,上面有个孔子像,老百姓叫他做老头票。),丢在炕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女人的胳膊,硬从血管里抽出一管血来,把注射器藏在衣袋里,转身对男人说:“钱的给你,不许说话的,有人知道,你的死了死了的!”
    女人吓昏了,男人拿着十块钱,莫明其妙地走到门口,看见太田胖胖的背影走远了。
    两天后,太田中队长真的病了,发冷发热,和那女人害着一样的病。
    又过两天,上面讨伐的命令下来了,太田正发冷发热的利害,六月天,盖着两床被子,他一面的发抖一面看着命令,他高兴的笑了。
    满地的庄稼倒了,“皇军”照例又要举行秋季“扫荡”了。
    太田中队长,又皱着眉头,哭丧着脸,他的病大概又要犯了。
    太田老是皱着眉头,没有办法。
    太田究竟是聪明的,他还是要想办法。
    他跑到上次那个老百姓家,他看见上次害病那女人正在门口推磨。那女人看见是太田中队长,吓的跑进去。
    太田垂头走回来,他找了几个老百姓,问中国药,有什么吃下能拉肚子的,他想上次打摆子太苦了,还是肚子疼痛快些。但没有人告诉他,最后他找到一位老头子。老头子告诉他中药里“巴豆”(“巴豆”,中药名,吃了能泻肚子。)吃了能拉肚子。
    太田很高兴,跑到中药铺去买“巴豆”,他买了一小包“巴豆”面,花了二十元老头票,中药铺开始不敢卖,卖后又不敢要钱,但太田却很和气叫他收下。
    太田回来了,把一包“巴豆”面一次吃下,他吃的分量太多,不到半小时,就泻起肚子来,泻的很利害,一天泻了四十几次,好几次来不及脱裤子,拉了满裤裆。几乎把大肠泻出来了。
    第二天,太田的眼睛深凹下去了,眼皮发黑,两腮也瘦下去,他躺在床上痛苦的哼着。他想:“这回太吃亏了,体重大概要减二十磅!”
    当天下午,上级来命令叫他出去“扫荡”,太田看着命令,愉快的微笑着。虽然还是一阵阵的肚子痛,但他的精神上却很舒服。
    太田花了三十块老头票,买了两次病,不对,是买了两次命。
    他的部下都在纷纷议论太田病的奇怪,有的说他害的是疟疾,有的说他是肠胃病,大家猜的都不对,太田害的是“恐八病”!

汪记兵工厂

    大汉奸汪精卫跑到南京,投降日本鬼子以后,便成立一个汪记国民政府,他当了汉奸主席,他还成立了汪记国民党。
    汪精卫既然建国、建党,自然也要建军。他搜罗一些降兵、降将和地痞、流氓,组织他的“国军”,叫做“和平建国军”(老百姓叫他们“二鬼子”)。有了军队,自然要设立兵工厂。他的兵工厂自然也是“汪记兵工厂”。
    一九四一年春天,在山东沭河边上三官庙的“建国军”,带着“汪记兵工厂”的大炮、机关枪出来“讨伐”,你看多威风!三门迫击炮,轻重机枪,还有每个人满袋的子弹。
    老百姓都替八路军担心,怕八路军打不过他们,哪知仗打了不久,八路军就占上风,很快就被八路军打得落花流水。这些汉奸队跑得怪快,八路军的子弹飞得比他们还快。你们看,“二鬼子”死的死,伤的伤。正在跑的,都恨爹娘少生他两条腿,要是四条腿,跑得多快呵,狗和兔子不都是四条腿吗?
    他们跑得连炮都顾不得,就丢在野地里,我们两位战士看见敌人丢下炮,便争着去缴炮,两个人便飞似地冲到炮跟前。不到炮跟前还好,一到跟前两个人都傻了眼,原来是三门木头炮,用黑油漆的发亮,远看真像三门真炮。
    “他妈的,害得老子跑了一身汗。”一个战士说。
    “早知道是木头炮,还不如去捉两个俘虏痛快。”另一个战士说。
    “还没有白跑,现在正提倡节约,扛回去给伙房烧火,可以烧五锅水。”
    于是两个人便把三门“炮”扛回来。
    他们在路上,碰见一个班长扛着一挺缴来的机枪,是一挺单打一的机枪。
    回到连部,大家正围着几个俘虏大笑,原来是从俘虏子弹袋里掏出一排一排高粱秆。
    村里老百姓也围来看胜利品,看这些“二鬼子”,看“二鬼子”的木头炮、单打一机关枪和高粱秆子弹。边看边议论:
    “哈哈,汪精卫真有办法,他的兵工厂就造这些玩艺。”
    “大概他们也在提倡节约,造这些些玩艺又省钱又省事,还可以吓唬老百姓!还可以……”
    “还可以给我们烧开水。”扛炮的那位战士抢着说。
    “对对!”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一个俘虏看大家笑的怪高兴,便把这些枪炮的来源说了一遍,他说:“那挺机枪是上头发下的,每连一挺,说是南京造的,我们中队长又造出三门炮和几万发子弹,因为我们每人只有三发能打响的子弹,原来是想出来显威风,哪想和你们打仗呀!”
    “你们中队长真比汪精卫想得巧妙,让他到南京当兵工厂厂长是再好没有了。”
    有个好玩的战士,用刺刀在炮身上刻着这样几个字:“南京汪精卫兵工厂造”。

    附 记:这组抗战故事最初于一九四九年由东北书店出版,一九五零年上海杂志公司和上海新华书店分别以“敌后抗战故事”和“大时代插曲”再版。一九五五年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又以“革命战争中的小故事”(增加若干故事)重印。

作 者二零零零年七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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