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访菲记

肖正义

    当白刃接到可以去菲律宾探亲访友的通知之时,他已经从部队的岗位上离休了。自费出国,这意味着要花掉他一生的积蓄,还需亲友们资助。但是,菲律宾的风土人情吸引着他,菲律宾的山山水水召唤着他,那厚厚的一堆稿纸等着他来笔耕。他打点好简单的行装,想当年奔赴新的部队驻地一样,匆匆上路了。其时正值一九八三年的初冬,瑞雪已经在北国初降了。

    千岛之国菲律宾,坐落在碧波万顷的大洋之中。从飞机上俯瞰这珍珠翡翠镶嵌巨缎般的国度,白刃禁不住心潮起伏,思绪绵绵……
    白刃原名王寄生,福建省泉州人。一九三二年,年仅十四岁的他随叔父到菲律宾,显示在怡朗别人的店里当学徒,后来到描戈律的巴布里加接管一间"菜仔店"(小杂货店)。他对商务渐渐不感兴趣,不久即由怡朗到岷里拉,在中西学校读了一年书,在华侨中学读了两年书,并加入该校人人日日抗日救国会。一九三六年,他进入华侨商报当电讯翻译员。工余在该报星期周刊陆续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到一九三七年三月,他辗转回国参加抗日战争。在菲律宾的这些难忘的年月里,他的小手磨出了茧子,他的干瘦的身子,在沉重的大米包下压得喘不过起来。他像一棵巨石下的小草,顽强地从石缝中钻了出来……
    一九三八年,他历经艰辛到了延安,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之中,当过八路军一一五师军教科化学参谋、《战士报》记者、《鲁南日报》总编辑。解放战争期间,他历任新华社战地记者、东北安(丹)东广播电台台长等职。他,一个华侨流浪儿,是经由这块土地上成长为人民战士的,那富饶的土地上曾印下他多少前行的足迹呵!
    那就是马尼拉么?那就是碧瑶和拉牛坂么?那就是怡朗、描戈律和宿务么?白刃隔着飞机舷窗,向老伴遥指远方沉落的景物,每一座城市都像风景绚丽的花园,都是一篇商赏心悦目的诗章呵!
    ……飞机在降落,故土一尺尺近了,近了。白刃轻声吟诵起自己不久前填的《浪涛沙》:“时光难挽留,几度春秋。鬓白方知离恨忧。长夜依稀会亲友,原是梦游。喜茫茫神州,扫荡蜉蝣!海外故旧频相酬。笑谈地覆天翻事,一解乡愁。”

    白刃在国内时便看过电视片《菲律宾风光》,对菲律宾旅游胜地白胜滩瀑布仰慕已久。他和夫人在菲律宾朋友的陪同下,真格地站在飞流之下的白胜滩瀑布前面,才真正领略到这雄奇的景色:喷珠溅玉般的溪流,在墨绿般的山岱之间迂回百转,忽而宽,忽而窄,忽而腾空,忽而越过高高的崖顶。一艘艘浅蓝色独木舟载着游人,绕暗礁,越险滩,在瀑布中逆流而上,真好比在天河之间遨游!
    白刃和夫人与其他游人一样,坐上了一艘独木舟,由船工推拉,在水流中穿行。清凉的水星不时溅到白刃方正多皱的脸上,,斑白的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他是一个勤于思索的人,此情此景又勾起他的种种遐想。
    是的,他不仅是一名华侨、作家,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老战士。白刃这个名字便是在战火中诞生的。在一九四○年抗日战争的一次战斗中,作为新闻干事的他,随部队参加了一次对敌白刃肉搏战。战斗借宿后,他写了一篇题为《在观察所》的文章,熟明白人,发表在《时事通讯》上,以后这个名字便被沿用下来。几十年来,他用这个名字先后发表了《兵临城下》、《战斗到明天》、《野草集》、《南洋流浪儿》、《龙真人别传》等作品,计两百余万字。周总理在百忙中曾三次观看了《兵临城下》的演出,并在中南海接见了他,对剧本提出修改了意见。
    他虽然创作的很艰苦,欲是勤奋的,始终保持了战士的品格。但是,他又像众多的中国作家一样,命运是坎坷的,在人生的溪流中时沉时浮,逆流而进……
    置身在菲华世界热情的海洋里,白刃似乎变得年轻了。他穿着夏季的白衣短衫,或接受各报记者的采访,或出席华侨社团举行的茶会酒宴,或在文学专题讲座上侃侃而谈,或在旧地重游时欢声笑语。他谈社会主义祖国的繁荣昌盛,谈中国文学事业的蓬勃发展。菲律宾的《菲华时报》、《世界日报》等竞相刊登白刃活动的消息、专访,以及作品专栏。但是白刃在讲话中,在文章里,只字未提自己命运的坎坷与事业的艰难。他是党的战士,永远和党息息相关呵!

    一位菲律宾青年在听了"白刃文艺讲座"之后,在报纸上为白刃献诗:你是一树桔绿 / 伴随着椰林蕉香 / 为你伸展 / 伸展成千手的欢呼 / 您是远来的醒梦人 / 以一袭北来的季风 / 吹醒异乡人沉沉的梦…… / 啊!您 / 一杆猎猎风声的大旗 / 漫卷过战火纷飞的岁月 / 欢舞在莺歌燕舞的今朝 / 总是那样多姿多彩 / 您手上那杆笔 / 是勇士肩上一杆枪 / 也是歌手怀抱六弦琴 / 既鼓舞斗志 / 又歌唱人生,您 / 总是那样多艺又多才……
    白刃到菲律宾探亲访友,像磁铁一样吸引着菲律宾文坛,吸引着许许多夺得华侨同跑。一首首颂诗、文章扑入了白刃的眼帘,一个个花环套在白刃的脖颈上。但是,白刃并没有陶醉,他沿着自己早年走过的道路,观察着整个菲律宾社会,在为华侨们的命运和前途深深地担忧。自己果真是"远来的醒梦人"么?果真是"北来的季风,吹醒异乡人沉沉的梦"么?同胞们寄希望与我,我就直言不讳地讲出自己的看法,让他们保持清醒的头脑。
    菲律宾由于没有独立的经济体系,加上经营管理不善,给国民经济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一些比较富足的华侨工厂主为了找条后路,纷纷到美国、加拿大投资买房,兴办企业。这些资本主义国家虽然发达,那里有社会主义祖国可靠呢?同胞们显然不了解当今实行开放政策的中国。
    白刃除了探亲访友、旧地重游以外,无论在任何场合,只要有可能,他都滔滔不绝地讲述祖国工农业建设取得的成就,政府欢迎外商投资的政策,以及辉煌的四化远景。他的热忱,深深地打动了一些华侨商人和工厂主,纷纷托白刃归国之后为他们牵线搭桥……

    时光似箭,转眼归期临近了。白刃的亲朋好友们舍不得他就此离去,特意为他盖了一栋漂亮的房子,买了一辆小车。还雇好了司机,恳求他留在菲律宾定居,过一过安闲的日子。亲人们的心意,白刃深深理解,但是,一个老共产党员,怎能离开党的怀抱,离开为之奋斗大半生的事业呢?他婉言谢绝了亲人们的恳求,在圣诞节之后毅然和夫人一起离开了菲律宾。
    ……白刃在归途中构思近年的创作计划,一种实践紧迫感油然而生。当罗湖桥头的五星红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深情地凝望了良久。
    过了海关,一踏上深圳经济特取得土地,他马上快步如飞,到有关部门为菲律宾朋友们到祖国投资办厂联系去了。瞧他那沉稳雄健的步伐,完全不减儒将的风姿!

《深圳特区报》1984年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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