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和《战斗到明天》

原成都军区政治部主任  王建础

    我算得是《战斗到明天》最早读者之一，约在l960年夏。初读的印象是一连串知识分子在战火中锻造的故事，读来饶有兴趣。但读完后又觉得书中缺少什么。我不懂小说规律，说不出道理，总觉得像一坛上好原料的葡萄酒，只是酿造期太短，饮后缺乏更多的回味。因此，我曾建议作者放一放陈一陈再发表。茅盾写序之后，小说很快就出版了，顿时成为青年读者喜爱的读物，没料到不久就撞上了批判。从此，接二连五的批判就伴随着作者坎坷的大半生。
    1958年，我在厦门前线遇到作者，他身背琵琶，骑一辆摩托自行车在前线采访，那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段，没想到那是他第二次遭难的前夜。1958年版的《战斗到明天》，我没有读过。“文革”开始后的第三次遭难，被放逐西北的情况我不知道，只听说他生活很艰难。
    去年在“作家文摘”上看到白刃写完《战斗到明天》续集的报导，我不由得拨通电话向他祝贺。但我说了一句不得体的话：白刃，你终于战斗到了明天。电话里传回来了白刃的笑声。
    今年四月，白刃来蓉，带来了“续集”。我略看了一遍，又详读了一遍，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老战友龙实说到“续集”后，我们曾谈起过这部书。龙实说：白刃算得上是—个家了！我说：白刃的名字上加上一个“一”字，一个“韦”字，白刃者“百韧”也。他公开宣布自己为了出名，他踏踏实实地求名，卧薪尝胆地求名，他决然地不求官、不求利，这样就越过了求虚名的误区，登上了有实有名的阶梯。我想，没有那三次灾难，没有那痛苦生活的折磨，就没有那样反复地、深邃地探索，没有对众多人物的反复琢磨，没有这样多面地拓展对抗日战争全景的认识，没有那样对沂蒙人民深情的历史感，也就没有这部坚实地反映抗日战争的史诗。
    “续集”把我带回了沂蒙抗日根据地，从更高更深的角度重温了八年抗日战争的生活。那些身边多彩的男女知识青年，那些多年战火炼就的坚强的指挥员，那些诚挚的工农干部，那些根据地的民兵英雄、“红嫂”式的妇救会员、识字班的姑娘、儿童团的孩子、亲生父母一般慈爱的大爷大娘……。还有那些开明绅士·敌战区的灰色人物、凶残的鬼子、无耻的汉奸……。千姿百态的有名有姓有事迹的百多个人物跃然纸上。
    “续集”把近二十多个主要人物贯穿全书，时而根据地、时而敌后、时而连队、时而机关，时而行军打仗，时而学习练兵……。同时又把这些活动与山东抗战的一些重大事件，以至战争全局背景联系起来。如敌后的“反扫荡”、反顽斗争、打死刘黑七……；如鲜为人知的“湖西肃托”事件、42年整风、精兵简政、反攻前的大练兵……；日寇投降后的军民狂欢……自然流畅地构成一体。
    书中人物还从“三洋-叛”：“洋诗人”沙非、“洋教条”焦思宁、“洋相鬼”辛为群、叛徒孟家驹和女青年林侠、丁蕙、时秀梅复杂曲折的友谊与爱情、工作与战斗展开。对工农男女青年尤春福和靳小兰、刘纯厚和张秀真、彭铁柱和尤丹丹战火中的爱情婚姻也作了详尽的描述。对工农干部章平和鲁南军区的领导司令张鲁光、政委王国样、参谋长周文治和主任王川的指挥和领导才能以至爱情婚姻也作了思想深处的勾画。作者同时是戏剧家，但从小说的结构中没有戏剧中那种巧合、悬念等等人为的技巧。“续集”就像作者那把名贵的琵琶，时而“八面埋伏”把你带到铿锵厮杀的战场，时而“高山流水”把你带到山村那种田园式的军民鱼水情，时而又像“塞上曲”如诉如怨把你带到情谊缠绵的男女感情纠葛之中……像一部大交响曲。作者年青时就是个诗人，但小说中没有“洋诗人”那种华丽词藻和虚幻朦?的笔墨。作者没有跟在西方现代流派的尾巴上赶新潮。他仍然在中国传统和报告文学的基础上去吸取中国和外国古典文学的精华，发展着自己特有的风格。《战斗到明天》自然主要是写战争的。在敌后武功队生活中，智取赵福士、郎家寨歼灭“无极道”、武功队进城等章节中，我更喜爱郎家寨-章，读起来有点像读《水浒传》中三打祝家庄一样的艺术享受感。在写反扫荡战斗、坚守天门固、打死刘黑七、解放泗水城各章节中，我更喜欢坚守天门崮一章。在我读过的写战争的小说中，最有战斗真实感的是托尔斯泰的《塞瓦斯托波尔的故事》，那是作者亲身参加的保卫塞瓦斯托波尔的特写集，留得生动逼真令人激动。血战天门崮，写战争也达到惊心动魄境界，当然这也是作家亲身参加战斗的成果。在描写知识分子的友谊爱情的复杂纠葛，工农干部直截了当的爱情婚姻，农民干部战士的质朴的爱情留得也合情合理各有特色恰如其时其份。
    大作家巴金-部《随想录》揭示了文学的奥秘就是“说真话”三个字。我认为这部书的最大特色也是真实感。如果你认真地用几天时间读——温这部书，就可以亲临其境地度过沂蒙山区八年的抗日战争。你会认识那些质朴可爱的人民战争中英雄而又平凡的人物。体验到那种难忘的军民之间、官兵之间、上下之间、同志之间的永恒友谊。正是这种珍贵的友情使我这个无名老卒敢于评这部上下两集约八十万字的巨著。这部书说出了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可能说出的最多的真话。
    白刃在曲折坎坷的人生路上奔波了八十年。《战斗到明天》也伴随他一波三折地战斗了四十五年。在他即将八十寿辰之际，祝愿他的《战斗到明天》永存于中国文学史的明天。

1998年8月《中流》、《文艺报》同时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