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二卷 长篇小说

战斗到明天(下部)

尾  声

    黎明前,晨星隐没了,天空逐渐开朗,东方透出亮光,变成一片鱼肚白。太阳出来了,朝霞染红了天边,金光照耀着大地,抱犊崮沐浴在晨曦中,显得格外雄伟壮丽。
    黑夜过去了,沉睡的山庄苏醒了。雄鸡喔喔啼叫,鸟雀吱吱喳喳唱歌。军号嘀嘀嗒嗒吹响,在山谷里激起回音,新的一天来了。
    战士们在操场上跑步,农民们扛着锄头去耪地,牧童们赶着牛羊上山坡,大娘大嫂们添水烧锅预备早餐…… 突然间,庄里响起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人们奔走相告:
    “日本投降了!抗战胜利了!”
    “抗战胜利了!日本投降了!”
    胜利的消息像晴空霹雳,震动着每个人的心弦!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计,欢蹦乱跳,喜笑颜开,互相道贺,庆祝经过八年艰苦抗战终于迎来的伟大胜利。
    喜讯是从营部的电话机里传来的,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章平营长兴奋得直叫好,马上喊来通信员,对他说道:“赶快告诉各连,日本投降了!放一天假,叫各连事务长赶集买肉,包饺子庆祝!”
    通信员走了,章平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嘴里哼着东北老家的“二人转”。今年开春,好消息不断,鲁南攻克泗水,鲁中收复蒙阴,滨海、胶东和渤海等军区,也打了胜仗。山东各抗日根据地扩大了,即将连成一片。国际上苏军攻克柏林,德国无条件投降,苏联对日宣战,……一连串的佳音都使章平鼓舞,但都没有日本投降令他这样激动。消息意味着艰苦的抗日战争胜利结束了,沦陷十四年的东北家乡解放了,自己又能回到白山黑水,和父老乡亲见面,跟亲人团圆。
    营部住在陈家大院,房东陈新斋正在院里给花木浇水。章平从东屋出来,告诉房东日本投降了,陈新斋扔下水瓢,高兴的不得了,首先想到是临沂的生意好做了,进城不用提心吊胆,住在城里不再受日本鬼子和汉奸的气。他欢欢喜喜跑进堂屋,对大儿媳妇说道:“秀玲,日本鬼子投降了,你男人能回家了。”
    苗秀玲听了心里动了一下,并没有怎么兴奋。他丈夫陈学义在东北军里做官,讨了小老婆,早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害得自己对着孤灯冷房,守了几年活寡。自从和公公发生了暧昧关系,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怕别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秀玲,你去赶集割几斤肉,再买些粉条豆腐绿豆丸子,叫长工杀一只鸡。”陈新斋说,“县政府就住在集上,顺便找找你大姐夫逸民,要他请尤县长和靳会长,后晌有空来家里坐坐。”
    苗秀玲“嗯”了一声,进里间梳洗打扮。
    陈新斋盘算办一桌酒席,将珍藏多年的上好高梁酒拿出来招待,叫女婿蔡逸民请尤春福和靳小兰,再请章平和黄九如作陪,好好庆祝一番。
    营部通信员传达消息,首先跑到二连,二连随营部驻扎核桃峪,一连和三连在桃花岭。
    唐仁根听到消息,立刻叫事务长去赶集,嘱咐他买烧酒,每班发一斤,让战士们开开戒。沙非激动得热泪盈眶,来了诗的灵感,可他没有忘了自己是政治指导员,在新情况下该怎么办?他叫肖志求通知班排长和党小组长到连部开会,告诉大家日本宣布投降,鬼子还没有缴械,千万不能放松警惕,特别要注意战士的思想情绪。对家在近前的战士,没请假不准往家跑。喝酒不准喝醉,以免发生事故。还叫各班出节目,准备晚上开娱乐晚会。
    二连刚开会,核桃峪庄里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都知道日本投降了。彭小刚领着几个民兵,在庄当央敲锣打鼓。尤丹丹正在侍候彭大爷吃早饭,刘小华跑来,气喘喘地说道:“丹丹姐!鬼子投降了!抗战胜利了!陈庄长和俺娘说,叫咱们妇女识字班集合起来扭秧歌,扩大宣传。”
    “好啊。小华,你快去通知姐妹们,到大场上集合。”尤丹丹说,“俺换件衣服就来。”
    刘小华连跑带跳走了。彭大爷近来身子骨更不中用,眼睛看不见,耳朵也背,听不清小华说啥,问尤丹丹:“孩子,刚才刘家闺女来说啥呀?”
    “小华说,日本鬼子投降了!中国抗战胜利了!”尤丹丹对着老人的耳朵大声喊。
    “那敢情好!”彭大爷欢喜起来。“这下可好,你铁柱哥该回家了,你俩快把喜事办了,俺死了也能闭眼啦。”
    “爹!别说不吉利话,”尤丹丹说,“小日本鬼子赶走了,往后日子好过了,爹能活一百岁呢!”
    “对,对!俺得活着,俺等着抱孙子呢!”彭大爷脸上闪着希望的光,眼里渗出了泪水。
    “爹,你多喝碗糊涂。”尤丹丹从锅里舀了一勺高梁面糊,添在老人碗里。“爹,识字班要扭秧歌,俺得走了。爹吃完了啥也别动,等俺来拾掇。”
    “孩子,你放心走吧。爹一只眼睛还能瞧见,不用惦着家里的活。”彭大爷说着,仿佛腰板硬朗多了。他喝着糊涂,准备饭后刷锅洗碗。
    尤丹丹洗完脸,梳过头,编好两条小辫子,换了干净衣衫,走向集合场。
    陈家大院东边的打谷场上,锣鼓喧天,人声嚷嚷,庄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差不多都来了。几百口子围成一个大圈,看着妇女识字班的大姑娘小媳妇在呜呜啊啊的唢呐声中扭秧歌,姐妹们踩着轻盈的脚步,扭动优美的舞姿,使小伙子瞪直了眼珠子,发出阵阵欢呼和掌声。
    眼下正是三伏暑天,老日爬上东崮顶,像一团大火球喷射着烈焰,核桃峪的大场上像个蒸笼。秧歌队员们个个额头冒汗,薄薄的衣衫湿透了,她们毫不松懈,起劲地扭动腰肢,踩出花样。观众们似乎忘了大热天,尽管汗流浃背,还是拚命往里挤,大家都被喜人的消息鼓舞着,不断爆发阵阵欢笑声。
    突然间,陈家大院门楼外,响起乒乒啪啪的鞭炮声,吸引了许多孩子跑过去。陈新斋双手举着一枝竹竿,竿头挂着一大串爆竹,下端点燃喷着纸屑发出响声,孩子们爱看热闹又害怕,双手捂着耳朵往前走,被爆炸声吓得朝后退。
    烈日蒸烤了一天,没有烧掉军民们的兴奋情绪。夜里比白天还热闹,鲁南军区宣传队来核桃峪演出,广场上搭起临时戏台,台上挂着两盏汽灯,照耀得如同白日一般。一营三个连队和营部的全体官兵,除了站岗的哨兵和值勤人员,一个不少全到齐。各连列队坐在背包上,庄里老乡们围在部队外面,成了一垛厚厚的人墙。有的坐着长板凳,有的坐在小椅上,大多数人挨肩擦背站立。孩子们挤在戏台两旁,有的干脆爬上台边坐着。戏台前放着一排小条凳,章平和黄九如陪着尤春福、靳小兰、蔡逸民和陈新斋坐在前面。陈新斋下午请了这些贵客吃酒席,共同庆祝中国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晚会开始以前,一连拉拉队长站起来,大声问道:“同志们,欢迎二连唱个歌好不好?”
    “好!……”战士们齐声回应。
    “鼓掌欢迎!”拉拉队长拍起巴掌。
    广场上响起一阵热烈掌声。各单位拉拉队催促二连唱歌,轮流呼喊:“二连!”“来一个!”“二连!”“来一个!”
    沙非从背包上站起来,张开喉咙定了音,指挥二连唱了个《游击队歌》。
    拉拉队长又喊开了:“唱得好不好?”“好!”“唱得妙不妙?”“妙!”“再来一个要不要?”“要!”“欢迎欢迎!”……
    沙非又指挥战士们唱了《太行山上》。
    各连拉拉队互相拉唱歌,一连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连唱《八路军进行曲》,营部唱了《打回老家去》。
    此起彼伏的歌声,在核桃峪的上空飘扬,淹没了广场上的嘈杂音。
    戏台上敲起锣鼓,报幕员宣布庆祝晚会正式开始。宣传队男女队员唱了几支歌,打了霸王鞭,跳了玎铃舞,说了两段相声和武老二。妇女识字班插在当中扭秧歌,二连也出了两个小节目。
    最后一个节目是活报剧,是个哑剧,没有台词,全靠动作表演,演员身上都有标签。开幕时,一群中国老百姓在锣鼓声中,扶老携幼到处逃亡,遇到四个日本鬼子,老人和孩子遭杀害,青年男女被抓走。两个八路军和两个新四军战士和鬼子拼刺刀,将日军打败,救了老百姓。日本鬼子四处逃窜,遇到代表中苏美英四国的扮演者,双方打了一阵,日本兵被消灭,身穿和服的日本天皇出台,双手高举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投降”两个大字,走到台前朝观众下跪。
    台下爆发一阵山响的口号声: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中国抗战胜利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朱德总司令电令八路军和新四军,向附近城镇及交通线上的日伪军送去通牒,逼令日伪军投降,收缴他们的武器。然而躲在四川峨嵋山上的蒋介石,抗战期间三番五次想跟日寇妥协,这时候却以抗战领袖自居,下山摘取胜利果实,连续发出三道命令,要八路军新四军“驻防待命”。一面和侵华的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勾结,阻挡日军向八路军新四军缴械投降;一面命令国民党军队向解放区进犯,并授权日伪军就地“维持治安”,阻止我军反攻。
    山东军区司令员罗荣桓,命令各军区主力及基干部队,组成五路大军,向津浦、胶济和陇海各铁路线进军,准备攻取济南、青岛、徐州、连云港和烟台等城市。半个月中攻城夺寨,扫掉铁路沿线日伪据点,切断铁路交通线,包围济南、青岛,兵临徐州和连云港。想到强攻这些大城市,要付出很大代价,罗荣恒命令各路大军回师,拔除残留在根据地周围的日伪据点。鲁南部队攻克峄县,又配合鲁中和滨海八路军攻打临沂城。
    盘踞临沂的日军,八月中旬逃往枣庄。城内驻着临沂和费县两个伪保安大队,两路伪军的头子许兰生与邵子厚,将打着国民党旗号的汉奸王洪九的部队接入城内,三股伪军共两千余人。临沂城防工事比较坚固,日军逃跑时留下大批武器。这三个罪大恶极的汉奸,依靠这些有利条件进行顽强抵抗。
    八月下旬,八路军两次攻城,伤亡不少人,没有打进去。罗荣桓在病中非常焦急,准备亲自到前线指挥,因为病重被劝阻不能去。他了解攻城不利的原因,亲自作指示。前方将士在罗司令员的关怀指挥下,冒着敌人炮火,日夜掘坑道,用一口棺材装了四千斤黑色炸药,从坑道里运到城墙地下。九月十日清晨,我军第三次攻城,点燃导火绳引起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临沂西北角城垣,炸开一个三十多米宽的大缺口,突击队乘着烟尘弥漫冲进去,与守城的伪军争夺突破口,激战两小时,后续部队被敌人的猛烈炮火阻住,突击队打光了手榴弹,只得撤出城外。
    当天晚上,八路军继续攻城,重新冲进突破口,实行连续爆破,巷战激烈,逐屋争夺。伪军施放五次毒气,没有挽救灭亡的命运。战斗到次日上午,歼灭伪军两千余人,活捉大汉奸许兰生和邵子厚,临沂战役胜利结束。整个山东抗日根据地,除了几个点线以外,全部连成一片。
    临沂解放以后,为了开展新区的工作,一营部队驻扎临沂西乡陶林镇,营部住在赵家大院。房东赵福士原是这里的伪乡长,帮日本鬼子做了许多坏事。前年章平带领武工队到西乡活动,捉了赵福士,罚他用布匹银元赎罪,对他进行教育改造,将伪乡公所变为灰色政权,表面为鬼子办事,暗中帮助八路军。并且给他立了生死簿,要他立功赎罪,做一桩好事,画一个红圈,做一件坏事,记一个黑点。临沂解放时,生死簿上红圈多黑点少,民主政府还没有成立,暂时让他帮着办事。
    赵福士发现住在他家里的营长,原来是前年捉他的武工队长章平,真是又惊又喜。部队进门那天,赵福士和女婿陶进财拜会章平,提起往事,感恩戴德地说道:“章营长,多亏您老的训导,教俺改过自新立功赎罪,要不这会儿俺就毁啦!今生报答不了您老的大恩大德,来世俺给您老做牛做马。”
    章平听了感到别扭,可一想说得在理,便勉励他说:“赵先生不必客气,你为八路军做的好事,俺们不会忘记。”
    这次拜会,章平对他进行新的教育,赵福士不敢怠慢,给部队筹给养派差役,都十分认真。
    有一天上午,章平和黄九如听完沙非汇报,忽然门外进来一男一女,大家一看,原来是尤春福和靳小兰。前年他俩都参加了武工队,如今一个当县长,一个是县妇救会长。章平连忙站起来迎接,握手时问道:“尤县长,你们准备往哪儿去?”
    “上临沂城,”尤春福说,“上级调俺俩来临沂工作。”
    “对了,你们都是临沂城里人。”章平说。
    “小兰是,俺不是。”尤春福说。
    “尤县长是山里人。”沙非替他回答。
    章平问:“你们俩结婚了吗?”
    尤春福笑笑点点头,靳小兰有些羞怯。
    “啥时候结的婚?”章平问,“该请吃杯喜酒啊!”
    “日本鬼子宣布投降,工作量加一番,成天忙的晕头转向,累的直不起腰,白天黑夜连轴转,哪有心思结婚?哪有时间结婚?”尤春福说,“上星期区党委来调令,叫俺俩来临沂报到。俺和小兰商量,两人分开了,不知啥时候能在一起?不如把婚结了,才向组织上打报告。组织上很照顾,批准结婚,还给一星期假。俺俩怕劳师动众,两人铺盖搬到一堆,就算结婚了,没请过喜酒,连交杯酒也没吃。等进临沂城,俺找一家好馆子,补请各位进城吃喜酒,中不中?”
    “不中,不中!你这是金蝉脱壳——想赖掉!不中!”章平逮住不放,认真地说。
    “俺说话算话,绝不赖!”尤春福笑着说,“不然俺给你写张欠条。”
    “那也不中!你到临沂当官,公务一忙,还能想起这桩私事?”章平笑着说。“县衙门门槛高,俺就是拿着你的欠条,恐怕也迈不进去。”
    “哪咋办呢?”尤春福问。
    “今天就请!”章平坚决说,“陶林镇里有两家上等菜馆。”
    “今天?太仓促了吧?”尤春福摸了摸口袋,露出窘态。
    “怎么?没有北海票?俗话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当了一年多县太爷,连一桌酒席都请不起?”章平开过玩笑,转问靳小兰:“县长夫人,你说是不是?”
    靳小兰知道章平在东北军里当过兵,行伍出身,“西安事变”前,东北军开到陕北“剿共”,章平带一个班扛了一挺轻机枪投了红军。在武工队里,她看见章平成天板着脸孔,有时还会训人,骂“妈拉巴子”!想不到今天这样风趣,也许是日本投降、家乡解放、心情舒畅的原故吧?现在问到自己头上,只好跟着逗乐,说道:“春福是一身正气,俺是两袖清风,哪来的雪花银呀?”
    “哎呀呀!说的多可怜啊!”章平装出惋惜的神情,语气一转,拍着胸膛:“那好!今天俺做东!论地位,你是县太爷,俺是小营长,可你俩曾在俺领导的武工队工作;论年龄,俺比你们虚长几岁,为你俩完婚办桌酒席不过分吧?也是大家有口福,今早镇里慰问俺们四口猪,营部分了半只,还没动呢!”
    章平说完,叫通信员请来事务长,吩咐他下午饭多烧几个菜,打二斤高梁烧酒。
    “小兰同志,你这次去临沂,不拐个弯去看看姑妈?”沙非想起和小兰在郎家寨的日子,关心地问。
    “俺们昨日去过了,”靳小兰说,“今早从郎家寨来的。”
    “你姑妈身体好吗?”沙非问。
    “她挺好,比早先壮实多了。”靳小兰说。
    “郎德玉老先生还在教书吗?”沙非问。
    “俺姑爹还在教私塾。”靳小兰说,“村里要办小学,他反对,说洋学堂学不了啥东西。”
    “老一辈人都那么想,”沙非笑了,“你表姐银铃怎样了?”
    “她可惨了!男人去年死了,”靳小兰叹了口气,以为沙非不知道银铃被郎德三骗奸,不想道出真情。“她在家里守寡侍候老人,成天看公公的脸色,挨婆婆的骂。”
    “真可怜!”沙非惋惜地说,其实他在公审郎德三的时候,就风闻银铃遭那妖道糟蹋。“她长的真美,水灵灵一枝花,可惜没有配个好丈夫,嫁给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
    “都是日本鬼子害的,要不是鬼子三番五次下乡找花姑娘,俺姑爹咋舍得那么早嫁闺女?”靳小兰气愤地说,“大概是命运吧!”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话有些道理。”沙非说。“小兰,银铃还那么年青,又有文化,你该拉她一把,让她出来参加工作。”
    “俺也想过。她家里有两个老人,得有人照顾,俺姑爹恐怕不会答应,他那三从四德的老脑筋,一时变不了。”靳小兰说。
    “多做做工作,让银铃换个新环境,不然她这一生就毁啦!”沙非提出建议。
    “这次回去太匆忙了,待进城安置好了,俺再来接他们到临沂住几天,慢慢做工作。”靳小兰表示同意。
    “铁栓怎样了?”沙非挨个问,他对郎德玉一家印象很深,关心他们的命运。
    “表哥干的不错,”靳小兰说,“自从帮咱们打进郎家寨,枪毙郎德三,解散乌鸦队,仿佛变了个人,不耍钱了,肯务庄稼。他当了自卫队长,手下有二十几口人,还蛮有威信呢!”
    正说着话,院外传来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不一会儿,营部通信员领着王川、林侠和焦思宁进院,后面跟着一个特务员,牵着四匹马,看见来了首长,大家都站起来,赶忙走到院里迎接。
    章平引客人进屋,通信员忙着端椅子送开水。王川喝了一碗温开水,对大家说道:“山东军区政治部在临沂召开宣传工作会议,咱们去四个代表,林侠、焦思宁和我,还有沙非同志。”
    “我?”沙非感到意外,眼睛望着王川。
    “对!有你一个。”王川说,“组织上决定你任军区宣传科副科长,调令过两天就到。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们一路走。”
    “二连的政治工作咋办?”沙非不情愿地问。
    “指导员由上面派,组织科正在物色人。”王川说。“先从你们连上的排长里,挑个代理副指导员,临时接替你的工作。你说哪一位合适?”
    沙非的思想被搞乱了,实在不想回机关,可组织上已经做出决定,不好讲价钱。他对王川的问话,似乎没有听明白,愣在那里不吱声。
    “一排长刘纯厚不错,”章平代他回答,“刘纯厚各方面都好,就是年纪大一些,文化水平比较低。”
    “代理一段时间看看,不行再换。”王川说。“沙非同志,你说呢?”
    “我看可以。”沙非点头同意。
    “黄教导员,”王川对黄九如说,“你和沙指导员回二连,开个临时支委会,将沙非的调动告诉他们。”
    黄九如和沙非回二连,将沙非要调出二连的情况对连长说了,唐仁根觉得太突然,实在接受不了,可命令只好服从。二连召开党支部委员临时会议。黄九如宣布沙非的工作调动,命令刘纯厚代理副指导员。因为时间仓促,开完会回来再做鉴定。
    沙非除了向刘纯厚交代工作,没有什么可准备的,背起背包就走人。两年来,跟大家并肩战斗,一块儿出生入死,共同艰苦奋斗,真舍不得离开!他想和战士们吃最后一餐饭,不回营部吃喜酒,黄九如不让,连唐仁根一块儿拉回赵家大院。
    赵福士被武工队捉走的时候,尤春福和靳小兰都对他进行过教育。今天看见他俩成双进门,又听营部事务长说,尤春福要到临沂当县长,营长为他俩补办喜酒,赵福士很想巴结巴结,可惜没有机会。看到事务长打来两斤地瓜烧酒,味道不好,想起地窖里还藏着十斤陈年的兰陵美酒,觉得借献酒为由,会会这些共产党的头面人物,是个好办法。他叫赵二狗子下地窖,取出一罐十斤装的陈年美酒,托事务长送上去,还说一小罐水酒,不成敬意。
    事务长不敢自作主张,问营长可不可收,章平和黄九如请示了王主任。王川觉得赵福士两年来为抗日救国做了一些好事,有戴罪立功的表现,是可以争取教育的对象,不妨收下他的酒,请他一同赴宴,借这个机会团结他。
    事务长回去告诉赵福士,章营长代表尤县长,感谢他送的美酒,并请他参加喜宴,赵福士受宠若惊,兴奋的不得了。
    赵福士的三姨太能做出一手好菜,听了男人的主意,主动到营部伙房帮厨,烹炸煎炒,办了一桌美味佳肴。
    喜宴开始,新郎尤春福和新娘靳小兰并肩上座;章平和黄九如是主人,坐在下方;王川、林侠和焦思宁在右边;沙非和唐仁根在左边;赵福士忝陪末座。打开陈年美酒的罐盖,一阵醇酿的酒味满屋飘香。章平给每人斟满一杯,端着酒杯站起来祝酒,说道:“今天是四喜临门:庆祝抗战胜利;恭贺尤县长和靳会长新婚;为王主任、林主编和焦副科长接风;为沙指导员高升饯行,四喜临门,五谷丰登,请大家干一杯!”
    众人一齐站起来,十只杯盏碰出响声。沙非举杯时酒香扑鼻,不由想起李白的《客中作》诗句: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家乡。

    次日清晨,一轮红日从海边升起,齐鲁大地阳光灿烂。八匹战马迎着旭日,在沂州古道上扬起一团团黄尘。王川带着三个部下去临沂开会,尤春福和靳小兰应邀同行,骑兵通信员为新婚夫妇备了两匹快马,章平要进城采购,八个人结伴同行。
    往日这条大道,常见日本汽车和骑兵驰骋,是日伪军下乡抢粮进山区“扫荡”必经之路。日本投降,为了便利子弟兵向大中城市进军,沿途各村庄成千上万父老乡亲,挥动洋镐铁锹,填平坑坑洼洼,将车道扩宽,只是路基夯的不扎实,路面多浮土,骑马奔跑落的满身灰尘,跑在后面的要吃土粉。
    不管怎样,对这些长年累月靠着一双铁腿夜行军的战士,能大白天在这宽阔的古驿道上催马奔驰,真是一大快事。
    林侠跟别的同伴不一样,没有那种兴高采烈的心情。这个广东女子过去很少骑马,今天,跟着靳小兰并排驰骋,身子在马背上颠簸,双手拉紧缰绳,感到很紧张,生怕从马背上摔下来。身旁的靳小兰身材矫健,动作敏捷,跑起来那么轻松,令她十分羡慕。
    日本鬼子投降,意味着艰苦的八年抗日战争胜利结束,林侠的愿望实现了,没有白吃苦头,当然和别人一样高兴。特别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延安开完中共“七大”归来的新四军代表口中听到,分别八年的大学教授父亲在香港沦陷后,跟茅盾等一大批文化人,到了珠江三角洲曾生领导的东江纵队,更是喜上加喜,想望着有一天能和亲爱的爸爸抱头痛哭一场,诉说离别八年来的思念。
    欢喜的时光缓缓过去,林侠的心头慢慢沉重。想起和王国祥婚后短暂的幸福生活,回忆那一段互相爱抚的甜蜜日子,好似钢针刺着心房,不免悄悄流着眼泪。半年前她突然听到丈夫打泗水时不幸牺牲的噩耗,觉得脑袋胀裂,眼睛冒着火星。幸亏丁蕙搀扶着她,才没有晕倒。整整一个星期,她白天丧魂失魄,痴痴呆呆望着一个地方,夜里经常做着噩梦,醒来时泪湿枕头。后来觉得自己是个共产党员,不该这样混混噩噩过下去,得振作起来,化悲痛为力量,为心爱的人报仇!于是她成天埋头苦干,想用工作压力使自己精疲力竭,忘掉内心的痛苦。
    最使林侠难过的,莫过于王国祥战斗一生,受尽千辛万苦,竟然看不到抗战胜利!为什么活不到鬼子投降?为什么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那艰苦困难日子能熬的过去?为什么身经百战多次负伤能活下来?竟在小小的泗水城中倒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她恨日本鬼子!恨那颗掷弹筒弹!可那有什么用!难道冥冥之中果真有命运之神和她作对?使她青春年华就该遭此不幸!使她二十几岁就该守寡!眼望着收割过的田野,耳听着得得得的马蹄声,身子在马背上一耸一落。偶尔看见尤春福和靳小兰双马并进,两人同时回首相望,眼里露出幸福的光芒,和这对新婚夫妇比较,更显出自己的不幸,心里更不是滋味。
    焦思宁的坐骑忽然缓慢下来,落在林侠身边,回头朝她说了句什么,听不清楚,猜得出是关心她,问她是否吃的消?这半年来,焦思宁一转对林侠淡漠的态度,经常和她谈心,同情她的不幸,关心她的健康。看见林侠红红的苹果脸褪了色,双颊消瘦,下巴尖尖,青丝中出现了一两根白发,焦思宁露出无限惋惜,劝她要想开些,注意保重身体。林侠知道这位有学问的老大哥,正爱着比他小十几岁的时秀梅,而那美丽的姑娘,也真心实意爱着这位老气横秋的大学讲师,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马队跑了一程,前面的驭手放松缰绳,马蹄慢步行走,后边的马匹跟着缓缓前进。走了几里路,对面开来一辆大卡车,喇叭响个不停。这些山里来的马匹,没见过这庞然大物,没听过这怪声怪调。王川的坐骑受惊狂奔,其余的马跟着猛跑。多数骑者拉着偏缰,有的嘴里喊着“咦咦咦”,使惊马收住急蹄。林侠不知该怎么办?马儿尥起后腿乱闯,冲到沙非旁边,眼看有落鞍的危险,沙非急忙伸出左手,抓住她的缰绳,使劲朝一边猛拉,使马蹄缓慢下来。
    林侠朝沙非点点头,用感激的目光致谢,沙非也回报她一个微笑。走着走着,林侠忽然想起那年反“扫荡”,沙非在山洞里养伤,自己给他当看护,两人同住一个山洞的情景,又记起沙非归队时身体虚弱骑着毛驴,自己用柳条驱赶驮口,沙非发出吃吃笑声…… 她和沙非相逢相识共事多年,感情若即若离,别人都以为是一对情侣,其实只是知己好友。林侠和王国祥结婚,许多同志感到意外,有人发生误会,说林侠图虚荣攀高枝,那是冤枉。林侠和沙非心里都明白,他俩今生无缘分!
    走在前面的章平催马快跑,双腿夹着马肚子,用鞋后跟猛踢,马儿尥起蹄子奋力跃进,打断了林侠的回忆。公路上又响起得得得马蹄声,扬起一团团烟尘。
    到了临沂城里,王川一伙人找到兵站落脚,兵站设在一家骡马大店里。普通过往人员一律住几间大通房,王川是首长,尤春福当过县长,他们八个人被安排在对面一家旅馆里。
    集体吃过早饭,分散进行活动。王川、焦思宁、林侠和沙非,找到宣传会议报到处,会务办事员说,因为胶济铁路上的重要据点,被国民党勾结日军重新占领,胶东和渤海军区的代表还没有到,会议要推迟两天,让他们自由活动。
    尤春福和靳小兰去中共临沂县委会报到,县委书记分配他们到县政府工作。章平到街上办货,买了一大堆纸张文具和生活用品。
    下午,尤春福夫妇去城关瞧了靳小兰的旧居,和街坊熟人谈心,又去探望尤春福的临沂中学同学邹满才。邹满才店里生意红火,提议明天邀请当年的同学好友聚会,由他做东喝杯水酒,庆祝抗战胜利和老同学团聚。尤春福觉得这是做工作的好机会,同意由他安排。
    章平和沙非商量,去看看两年前武工队活动过的地方,访访地下工作的同志。王川、林侠和焦思宁没有什么事,想出门逛逛街,便和他们一块儿走。章平带大家去看了袭扰的敌伪兵营,到当时落脚的悦来旅店和藏身的那座四合院,向王川介绍武工队在临沂城活动的情况。最后找到那间作为地下联络站的中药铺,中药铺还是老样子,掌柜的兼中医老顾不在,店伙计说,老顾调到卫戍司令部工作。赶到卫戍司令部找他,正好乔参谋和老洪也在场,老同志久别重逢,都高兴的不得了,大家畅叙旧情,王川谈了当前国内外形势。看看天色已晚,老顾和乔参谋争着请客,下小馆吃临沂名菜:锅塌鱼和“糁”汤,鱼是沂河里产的活鲤鱼,汤是麦仁和鸡肉熬炖的,都十分鲜美。临沂人把“糁”念成“傻”,其实一点也不傻,好吃极了!
    第二天尤春福和靳小兰要赴老同学的约会。王川提议去瞻仰马鞍山抗日烈士纪念塔,那山顶埋葬着革命战友的忠骨,石碑上镌刻着抗日烈士的英名。王川曾经和张鲁光商议,想将王国祥政委的坟墓迁到烈士山,以供后人瞻仰,给子子孙孙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这提议正合林侠的心意,沙非和焦思宁当然赞同。章平更不反对,因为那纪念碑上,刻着历次和他并肩战斗英勇牺牲战友的名字,尤其是血战天门崮中壮烈殉难的同志,其中有副指导员辛为群、排长张德胜和三十几位可爱的战士。
    天刚亮,他们在街边胡乱吃顿早餐,无非是烧饼油条豆浆小米粥之类。特务员从骡马大店牵来六匹牲口,众人跨上马鞍,徐徐走出东门,过了城关上了沂河桥。走在前头的章平挥动马鞭,抽痛了马屁股,双腿一夹,坐骑像箭一般飞出去,奋起蹄子在平坦的公路上奔驰,后面的五匹马都不甘落后,紧紧跟上头马。一队骑士在大道上猛跑,扬起团团尘土,响着暴雨般蹄声,引起道路两旁行人驻足观望。
    跑到沭河边,马蹄涉过浅水滩,溅起朵朵水花,马儿伸长脖子想饮河水,驭手们恐伤了马胃,拉紧缰绳上岸。王川宣布休息,众人下鞍,特务员去遛马,让牲口在河岸上啃吃青草。
    林侠发现河岸向阳坡上,开着一大片黄灿灿的鲜花,她心里一动,走去采了大把野花,又从岸上的垂柳折了一些枝条,编起花圈来。她的行为,启发了大家都去采野花折垂柳,动手编起花圈。重新骑上马背,每人多了一件美丽的祭品。
    六匹战马迎着朝阳,跑过九岭十八坡,远远望到前方高入云天的山顶,竖立着一座白色的纪念碑,越往前跑纪念碑越大。终于跑到马鞍山下,众人下马,将缰绳交给特务员,顺着上山的大路,一步一步向上走,路两旁栽种的针松扁柏,已经长了两丈高。
    走到半山,眼前出现一座金字塔式的建筑,嵌在上面的墓碑,刻着“小沙东海烈士冢”。王川知道这坟墓里,安葬着新四军三师参谋长彭雄、旅长田守尧和一些同行干部的遗骸。他对大家说,坟里的烈士是赴延安参加中共七大的代表,从苏北乘帆船来山东,在海上遇上日寇的巡逻艇,双方发生激战牺牲的。同志们听着,想起海上遭遇的壮烈场面,不禁肃然起敬,在墓前献上一个花圈。
    往上一层是国际友人希伯同志纪念碑,碑上两行中文字:“为国际主义奔走欧亚,为抗击日寇血染沂蒙”。碑上的红色英文字,铭刻着这位德国反法西斯战士的生平。大家都记得一九四零年,希伯为报道山东八路军在敌后抗击日寇的事迹,不辞辛苦,不怕危险,从上海经苏北到山东。一九四一年,日军五万人对沂蒙山区大“扫荡”,在大青山突围时殉难。
    给国际主义友人献上花圈,踏着石阶拾级而上,走到一个平台,看见滨海军区政治委员符竹庭的石墓。王川站在符政委的像前,望着他微笑的脸,记起这位从一九二八年起,为革命战争奋斗一生的首长,竟在赣榆战役中不幸牺牲。想着长征时和他共同战斗的日子,不由心头悲伤,不忍再往下看,独自走到旁边的避雨亭坐着。
    林侠将一个花圈放在符竹庭墓前,随大家走进凉亭休息。从亭子朝上望,一层层石级尽头,便是抗日烈士纪念塔。塔顶屹立着一个八路军战士的雕像,一手执着红旗,一手拿着钢枪,日夜不息地监视着周围的敌人,捍卫着抗日根据地。
    休息一会儿,王川一行人顺石级走到塔下。山顶风大,吹干身上的汗水,有点凉飕飕。纪念塔四周,铭刻着千百位抗日英雄的芳名,他们献上花圈,围绕着塔转,寻找着熟悉的名字。章平在天门崮牺牲的烈士名前站了好久,从辛为群、张德胜起,念着他们的名字。沙非找到黑洛子牺牲的同志,依然感到内疚。末了,大家全站在辛为群名下,仿佛看见他的容貌。面对着这位平日喜欢讲笑话、战时英勇顽强、在凶恶的敌人面前大义凛然、钢刀架在脖子上毫不畏惧的勇士,产生深切的怀念与无限的敬佩。他是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是中国人民的骄傲啊!
    “当年抱犊崮支队宣传科的同志,今天都在这里,可惜少了辛为群同志!”王川感慨地说。
    “还少了孟家驹。”焦思宁脱口而出。
    “提他干吗?他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同志。”林侠厌恶地说。
    “一个英雄般地死去,一个走狗样地活着。”沙非像在朗诵诗句。
    “孟家驹死了,被日本人枪毙了。”王川说。
    “为什么?”沙非高兴地问。
    “不大清楚。听说日本人看他无用,把他枪毙了!”王川严肃说。“敌后抗战像个大熔炉。是钢铁还是渣滓?经过烈火锻炼,最后分得清清楚楚。辛为群和孟家驹都是知识分子,一个在党的教育下,进行自我改造,为革命光荣牺牲,他的名字将和烈士山一起,永远活在人民心中;一个坚持自己的错误思想,不肯改造世界观,终于可耻地叛变,像狗一样地死去。”
    大家聚精会神寻找烈士的名字,听着王川结论式的谈话,没注意天空飘来一片乌云,山上刮起一阵狂风,霎时雷电交加,大雨就要来临。众人匆匆跑下石阶,躲进半山的凉亭里避雨。
    狂风挟着暴雨,噼噼啪啪打着石头山,岭上的松树林,掀起惊涛骇浪的响声。林侠半闭着眼睛,竭力回忆在什么地方经历过这种情景,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焦,你记得那年在抱犊崮夜行军,也遇到这样鬼天气吗?”沙非突然发问。
    “记得。”焦思宁回答,想起那晚上在暴风雨中夜行军,跌了跤丢掉眼镜的狼狈相,禁不住微微一笑。
    听他们谈话,林侠记起来了:那是一九四二年夏天,她和辛为群在岭上站岗,望着抱犊崮周围的硝烟,听着背后松涛怒吼。唉!时光过得真快!一眨眼三年多!辛为群死了!王国祥也…… 她不忍往下想。
    风停了,雨慢慢不下了。王川一行人怕再变天,耽误回程,影响明天参加开会,急急忙忙下山。
    热日冲散空中的乌云,雨过天晴的山景,显得格外秀丽。
    “真奇怪!过了中秋节,还有这种天气!”沙非自言自语,身边的焦思宁怕路滑摔跤,没有理会。沙非望着雨后的山野,心头突然涌上了诗句:

狂风吹散了漫天乌云,
暴雨洗净了遍地烟尘;
    雨过天晴山川变得更美丽,
      黑夜已尽迎来了灿烂的黎明。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九日于北京。   
(续集1997年1月,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

图片欣赏
滨海军区政委符竹庭烈士墓,牺牲时年30岁。
马鞍山革命烈士墓
罗荣桓、黎玉、萧华同志为希伯同志题词
德国国际友人希伯同志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