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糖衣炮弹
第四幕
第一场
(星期日,晴朗的下午。
(仓库旁边一棵古老的大树下,有几块可以坐的大石头,石头的附近,摆着一张普通的方桌和几把粗糙的椅子,桌上有茶壶、茶碗。大树左侧有个两尺高的土台子。很显然,这是一个做工时休息喝水的地方。
(远处,群山高耸入云;近处,露着山洞仓库的圆顶。
(舞台的右侧,传来“吭唷”“嘿嗬”和“叮叮叮”的声音。挂在大树上的无线电喇叭正广播着音乐。
(战士们扛着枕木从左侧出来,通过舞台,走进大树后面隐没。孙刚、陶进、杜明、管理员、张克、曾贵、刘平,夹在战士群中,扛着枕木通过舞台。)
一个战士 (边走边喊)加油呀,快完工了。就剩这几根了。
另一个战士 干完好开饭,猪肉白菜大馒头。
第三战士 馋嘴巴,快走!
(他们隐没在大树后面。梅君从树后上,喘着气,走到桌边倒喝水。曾贵随后过来,喝水。)
梅 君 累不累?曾同志。
曾 贵 你们女同志都不累,我还累的着?
梅 君 (取出一包仁丹)吃点这个,又解热又止渴。
曾 贵 仁丹。
梅 君 嗯。(拉他的手倒着仁丹)
曾 贵 (顺从地接过仁丹,放入口中)这玩艺不错,一股风,吃了喉咙里满凉快。
梅 君 再给你一点!
曾 贵 不用了。
梅 君 再吃一点,待会扛枕木就不渴了。(又拉他的手,倒给仁丹)
曾 贵 好了,好了,枕木扛完了。(放入口中)
梅 君 曾同志,铁路修好了,弹药快运来了吧?
曾 贵 说不上,快了吧?
梅 君 昨晚上政委回来,不是说今天弹药运来吗?
曾 贵 谁说的?
梅 君 好像是刘平说的。
曾 贵 我没有听说,不知道是不是。
梅 君 这几天扛枕木,一点工夫也没有,出汗出的太多了,衣服都臭了,我想今晚上到河边洗洗澡,洗洗衣服。要是今天弹药运来了,就洗不成。
曾 贵 对了,要是今天弹药不来,处长还有好几件衣服没有洗,今晚上说什么也得给他洗洗,他都没有替换的了。
梅 君 咱们一块去洗,好不好?
曾 贵 好的,就怕没有空
梅 君 那天晚上军械部来电报,没有说弹药什么时候运来?
曾 贵 我没有看,不知道哩。
(通讯员从右侧大树后上。)
通讯员 曾贵,杜股长叫你。
曾 贵 在哪里?
通讯员 在桥洞下面,我领你去。
曾 贵 好。
(通讯员领着曾贵下。安康从右侧大树前面走过来。)
梅 君 你还没有走呀?
安 康 今晚上一点半钟的火车。
梅 君 弹药什么时候运来,还没有弄清楚。
安 康 已经弄清楚了,两列车的军火正在路上,晚上十一点钟一定到,搬到十二点半钟左右,你把洋蜡塞在炸药箱缝里,一个分库一支,别忘了把蜡芯抽去。这样一来,火车汽笛一响,这边仓库也炸了。
梅 君 我上哪里去呢?
安 康 炸药放好,离开这里,到东村去,艾牧师在那里等你。
梅 君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监视我。
安 康 那是你太紧张的心理作用……
(无线电喇叭广播的声音,安康、梅君各吃一惊。)
(无线电:“诸位听众注意,诸位听众注意,今天下午三点钟,本台转播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的会场盛况。请诸位按时收听。现在是两点整。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波长四五八·七公尺,六四○千周。”音乐。)
安 康 新政权要在北平成立了,我们应该加紧工作,用事实来告诉那些人,我们还有力量,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还要回来!
梅 君 (注意右侧)有人来了,我走了。
安 康 今晚上要加倍小心!
(梅君点点头,从左边下。陶进从右侧树后上。)
安 康 陶政委!
陶 进 安先生在听音乐?
安 康 哦,哦,是的,刚才听见北京广播,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下午三点钟,就要成立,我兴奋的不知道怎样才好。
陶 进 (喝水)每个人都应该高兴!这是中国人民近百年来艰苦斗争的结果,是无数革命同志流血牺牲换来的伟大胜利!只有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才不高兴。……你的行李准备好了?
安 康 (微微不安)哦,是的……陶政委,我还有一件事,请政委帮忙。
陶 进 什么事?
安 康 解放广州的时候,请政委照顾一下我的家里。(取出一封信)请政委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内人,地址这上面有。
陶 进 (接信)好的,你放心吧。
安 康 政委还有什么指示吗?
陶 进 到后方学习,是改造自己的好机会,不管是历史上的问题,或者是思想上的问题,希望你深刻地进一步地检讨,有什么话尽管对学校讲。
安 康 一定按照政委的指示做。
陶 进 几点钟的火车?
安 康 晚上一点半钟。……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再见吧,陶政委。
陶 进 再见。
(安康从大树前的右边下。杜明和通讯员从树后上。)
杜 明 政委,见了安康没有?
陶 进 刚回去,出了什么事?
杜 明 今天一早,我就叫通讯员看着他。过午他说要上街买东西,我叫通讯员跟他去,帮他拿东西,后来他把通讯员打发回来,悄悄地跑到博爱西药房。
陶 进 博爱西药房?(向通讯员)你说说。
通讯员 我跟他上街,他老想打发我走,我没有走。在街上买了几件东西,他说要到书店买两本书,叫我先回来;我怕他疑心,假装着走了,转个弯跑到一个胡同口,看见他到书店买了两本书,很快就出来,后来拐个弯跑到博爱西药房。我走到对面一看,人不见了,我寻思一定是到里面去,一点也不错,过了老半天,他才从里面出来,手里提了一包药……
陶 进 你快回去,好好地看着他。
(通讯员下。)
杜 明 政委,今晚上弹药来了,要连夜入库,刚才我和处长商量过,准备把临时办公的地方设在这里,你看怎样?
陶 进 行啊,安一个军用电话机。(下)
(杜明从树后下。)
(无线电播送着音乐。)
(工人甲、乙、丙扛着钉铁钉的大铁锤,从树后上。)
工人甲 好容易铺完了。来来,休息休息,抽支烟卷,听听音乐。
工人乙 我钉完了最后一颗道钉,心里像开了一朵花。
工人丙 解放军同志真能干啊!劲头真大!
工人乙 他们的处长、政委、干部,一个个带头干!
工人甲 (掏出烟卷)抽烟,抽烟。
(他们坐下,抽着烟卷。孙刚和工程师从树后边谈边上。)
工程师 完全超过计划,超过科学的标准!
孙 刚 怎样啊?工程师同志,科学的标准,有时候也能够服从革命需要啊!
工人甲 按照工程师的计划,还要三天才能完成!
工程师 不是我算的不准;是解放军同志,还有你们,这种拚命的干劲,再科学的算法,也计算不清啊!
孙 刚 工程师同志,我的话不错吧?群众的智慧和革命的意志,有时候会突破科学标准的。
工程师 现在才真正理解你那天的话,的确在每个革命同志身上,有一种计算不出来的力量。
(无线电音乐,声音较大。)
工程师 像这些工人同志,现在的工作效率,比起一个月前,要提高一倍到两倍……
工人乙 一个月前我们当奴隶,现在我们是国家的主人,替自己干活儿,谁还磨洋工啊?
工程师 可是你们的工钱并不比从前多啊!
工人丙 从前工钱再多,我们也不会这样卖劲。
孙 刚 对啊!这不是工钱多少的问题。
工程师 这两天我常常想,你们哪来的这股力量,连我的力气也给你们鼓起来了。
(无线电喇叭播送着《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子。)
工人乙 你听,团结就是力量!
孙 刚 对啊!我们团结起来,就能把铁路很快地铺好;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就能打败蒋介石,建设幸福的新中国。
工程师 (向工人们)同志们,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乘试车的机车还没有到,咱们好好把这一段检查一下。
众工人 走吧!
工程师 试过车以后,全部工程还不能算完,必须等你们的军火运过来,才算完工。孙处长,什么时候军火车过来,请通知我们一下,我还要带人来检查,免得发生事故。二号桥梁修的太匆促,我很担心。
孙 刚 好的,到时候我通知你。
(工程师和三个工人从大树后下。陈医生上。)
陈医生 处长,有一件事情,我矛盾了好几天……
孙 刚 什么事情?
陈医生 安康的伤口不是特务打的!
孙 刚 不是特务打的?
陈医生 是自己打的。
孙 刚 自己打的?有什么证明呢?
陈医生 伤口一片黑,这证明自伤的时候,枪口靠的太近,被火药熏黑的。
孙 刚 (点头)嗯……(沉吟)是不是铅头子弹打的?
陈医生 照伤口的情形看,不是铅头子弹打的,是铜头子弹打的!
孙 刚 特务使的是美国六轮子,子弹是铅头的。
(女护士从树后上。)
女护士 陈大夫,有个工人同志晕倒了,请你快去看看。
陈医生 马上来。
(女护士下。)
陈医生 处长,安康这次负伤以后,使我非常的怀疑。我过去以为他是国民党官员里面比较有良心的人,现在看来,这个估计不一定正确。
孙 刚 是的,必须重新估计。
陈医生 好吧,处长,我去看看病人。
孙 刚 谢谢你,陈医生。
(陈医生下。张克上。)
张 克 处长!
(孙刚转过身来。)
张 克 昨晚上处长批评我一顿,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反省自己和梅君的关系,确实像处长所说的,掉在小资产阶级的泥坑里。想到梅君对我的感情有些过分,有些表示和说话是值得怀疑的。
孙 刚 你们以前在军械部工作的时候,她对你怎样?
张 克 在军械部一块工作了半年,虽然有些感情,也没有超过同志间的关系;她到这边以后,突然对我那么好,这一点使我很想不开。
孙 刚 对,好好注意她的行动,要理智一些!
张 克 是的……(还想说什么话)
(这时曾贵从树后上。)
曾 贵 统计员,杜股长找你,叫你快去。
张 克 在哪里?
曾 贵 在桥洞旁边。
(张克踌躇一下,心里有话没有说完,就走了。)
孙 刚 (喊住欲走的曾贵)那天晚上缴获特务那支美国六轮子,在身上吗?
曾 贵 在。
孙 刚 给我看看。
(曾贵取枪给孙刚。)
孙 刚 (打开枪)五颗子弹。没有往上加子弹吗?
曾 贵 没有。
孙 刚 去找找杜股长,叫他来一下,问他安康那支手枪带来没有,没有带来,赶快派人去取。
(曾贵从树后下。孙刚摆弄着手枪思考着。陶进从树前上。)
陶 进 怎么啦?老孙。
孙 刚 刚才陈医生告诉我,安康的伤口是自伤的。
陶 进 根据什么呢?
孙 刚 陈医生说他的伤口一片黑,分明是枪口靠的太近,火药熏的。照安康的说法,特务离他五、六步远。陈医生还说,他的伤口不是铅头子弹打的,而特务这支枪里,装的全是铅头子弹。
(杜明、曾贵和刘平从树后上。)
孙 刚 杜股长,安康那支枪带来没有?
杜 明 带来了。(取出手枪给孙刚)
(他们研究枪的时候,刘平自动站到土台上放哨。)
孙 刚 (看枪)枪牌手枪。(拔出梭子,取下子弹)三发子弹。(向杜明)你再说说当时的情况。
杜 明 我走到火神庙拐角,忽然有人朝我打了一枪,我闪在墙角掏手枪,那边就连响了三枪。后来就听见安康在喊,我过去一看,特务打死了,安康左胳膊上受了伤。
孙 刚 你这支枪里原来几发子弹?
杜 明 (想了一下)七发。
孙 刚 没有记错吧?
杜 明 没有记错,装着七发子弹。
孙 刚 这两天你擦枪了没有?
杜 明 从那晚上一直没有动。
孙 刚 没有拿走子弹?
杜 明 只退下顶门火,按在梭子上,再也没有动。
孙 刚 曾贵,这一支枪没有往上加子弹?
曾 贵 咱们一支六轮子也没有,哪来的子弹往上加,一拿来就是五发子弹。
孙 刚 问题找出来了。据安康和杜股长的说法,特务先打了杜股长一枪,安康打了特务一枪,特务还了安康一枪,安康又打了特务一枪,是不是这样?
杜 明 对!
孙 刚 那就是说,特务打了两枪,安康也打了两枪。
杜 明 对!
孙 刚 可是特务的枪怎么会剩下五发子弹,难道说六轮子可以装七发子弹?而这支枪里七发子弹只剩下三发,还有两发哪里去了?
杜 明 这……
陶 进 对!特务既然是埋伏好的,你又没有防备,一般的说,是不会打不着的。安康平时没有向你借过枪,那一晚上偏偏向你借枪,这里面就大有文章。
杜 明 四枪都是安康打的?
孙 刚 还难完全肯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特务顶多打了一枪,因为六轮子不可能装七发子弹;也可能四枪都是安康打的,至少他打了三枪,因为这里面原来有七发子弹,现在只剩下三发。而六轮子却常常装五发子弹。
陶 进 (打开六轮子看)曾贵,这支枪拿来以后,里面有没有子弹壳子?
曾 贵 没有子弹壳子。
陶 进 可以肯定,四枪都是安康打的。这种枪打过以后,子弹壳不会自己跳出来。没有子弹壳,证明这支枪没有打过。
(无线电:“各位听众注意!各位听众注意!现在本台转播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的大会盛况!”)
陶 进 警卫员,去喊大家都来听!
(曾贵和刘平向左右两边跑去。无线电广播《义勇军进行曲》,战士们、工人们、干部们、所有在这里的人都陆续围来听。
(无线电:“现在是中央人民政府毛泽东主席,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如没有毛主席宣读公告的录音,可以把此段词改为:“现在是毛泽东主席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毛主席宣读公告,说……”下面两个战士的对话可删去。底下紧接公告原文:“自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政府背叛祖国……”)
一个战士 毛主席讲话。
另一个战士 不要吱声!
(无线电:“(毛主席的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自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政府背叛祖国,勾结帝国主义,发动反革命战争以来,全国人民处于水深火热的情况之下,幸赖我人民解放军在全国人民援助之下,为保卫祖国的领土主权,为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为解除人民痛苦和争取人民的权利,奋不顾身,英勇作战,得以消灭反动军队,推翻国民政府的反动统治。现在人民解放事业已取得基本胜利……”)
(火车声音大作,掩盖了无线电的声音。)
工人甲 试车的机车开过来了!
(大家眼睛朝右前方看。火车声。)
一个战士 过桥了!过桥了!
(火车声音较弱。)
(无线电:“……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组织法,选举了毛泽东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大家热烈鼓掌。)
工程师 同志们,机车安全地过桥了,我们的工作胜利了!
(大家热烈鼓掌,欢呼!)
(火车声大作,慢慢减弱。)
(无线电:“……组织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并决定北京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
(掌声。火车汽笛声。)
陶 进 同志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咱们的领袖毛主席,当了中央人民政府的主席!为着庆祝我们新中国的成立,庆贺我们的领袖毛主席,我们把铁路修好了!火车胜利地开过来了!
(火车声,大家鼓掌。)
陶 进 为着保证广州战役胜利,我们还要百倍的努力,加紧工作!提高警惕性!用新的胜利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用新的胜利来庆贺我们的领袖毛主席!
(热烈的掌声,火车汽笛长鸣。)
——幕落
第二场
(景同第四幕第一场。)
(当天的晚上,还是在仓库附近那个地方。圆月挂在高空,群星在天边闪烁。
(大树枝上的无线电喇叭,换了一盏马灯,桌上多了一个军用电话机。
(停在附近的火车头,传来噗噗噗的喘气声,伴着“吭唷”“嗨嗬”的声音。
(战士们在舞台的深处,忙碌地搬着弹药箱子,从右侧搬向左侧,又空手地回来。保管处的干部们,也夹在看不清的人群里面来回搬运。在没有停止命令以前,他们一直继续在搬运。
(刘平坐在桌边看着电话机,擦着卡宾枪。一个游动哨从大树前面的右侧通过舞台,向着土台子前面的左侧走去。
(电话铃响,刘平接电话。)
刘 平 喂,哪里呀?……呀,找陶政委,请你等一会。
(从土台子前下)
(梅君从树后上,形色慌张,倒了一杯水,没有喝,就向左侧隐没。陶进上,刘平随后。)
陶 进 (接电话)喂,哦,我是陶进,你是王局长,哦,是的,是的,好,好,好。(挂上)刘平,马上回家去一趟,告诉今天下午来的那个史科长,叫他加紧警戒,派个游动小组,在保管处周围游动。……回来把准备好的汽灯带来。
(刘平从大树前右侧下。)
(汽车声。)
(张克从土台子后上。)
张 克 政委,看见梅君了没有?
陶 进 没有看见,怎么回事?
张 克 昨晚上处长批评了我一顿以后,我发现丢了一包洋蜡……
陶 进 什么洋蜡?
张 克 就是小仓库拿出来的那包洋蜡。处长叫我送回小仓库,谈恋爱谈的心野,忘了送。昨晚上发觉洋蜡不见了,还不敢告诉处长;今上午我问曾贵,说没有拿,问管理员,说没有见。我就怀疑是梅君拿去。下午我向处长汇报,刚要报告丢洋蜡的事,正好杜股长叫我,又没有说成。今晚上来仓库的时候,我挨着她走,碰到她裤袋里有个硬东西,她就赶快走开。我想起安康说过,有种洋蜡会爆炸,我就暗暗地注意她,她一会到这里搬,一会到那里搬,我偷偷地跟着她转,刚才一转身,她不见了,有人说她往这边来。
陶 进 赶快去看着她,告诉警卫连连长,叫大家注意她,叫仓库门口的哨兵,别让她进去。
张 克 好。(欲下)
陶 进 带着武器没有?
张 克 没有。
陶 进 (掏出手枪)把我这支枪拿去,当心点。
(张克从土台子前过去。孙刚从土台子上走下来,满脸汗珠,提着军衣。)
陶 进 老孙,不要再去扛炮弹箱子了,没有咱们的模范作用,战士们也会积极搬的。
孙 刚 (倒茶喝)你刚休息几分钟,就批评起我来了。(欲走)
陶 进 别走,老孙,出事了。
孙 刚 什么事?
陶 进 刚才公安局王局长又来电话,说特务今晚上有活动,公安局已经包围了博爱西药房。
孙 刚 警戒已经布置好了,弹药还是赶快入库。
陶 进 这边出事了。
孙 刚 什么事?
陶 进 张克刚才找我来,说梅君偷了小仓库那包洋蜡,带到这里来。
孙 刚 仓库那几箱子洋蜡,已经搬到地下室锁起来了,她怎么能偷的去?
陶 进 管理员那天拿去的那一包。
孙 刚 我不是叫张克送回去了吗?
陶 进 搞恋爱搞昏了,放在抽屉里忘了。
孙 刚 这家伙乱弹琴!赶快派人把梅君看起来。
陶 进 已经叫张克去布置了。
(杜明和管理员上。)
杜 明 处长,政委,后勤部的电报。
孙 刚 (拆着念)前次你处发给“湖南部”剿匪用的六○炮弹,平均每十余发当中,有一发出口就炸,已炸毁六○炮三门,伤亡十数人。……娘卖X的!(给陶进)
陶 进 (看)试射的时候,没有发觉什么吗?
杜 明 试射了六发,都没有毛病。
陶 进 (看)好毒辣的阴谋!
孙 刚 安康走了没有?
陶 进 火车还没有开。
孙 刚 几点钟的火车?
陶 进 一点半钟,(看表)还有五十分钟。
孙 刚 乘火车还没有开,把他扣起来!
陶 进 证据还不足,第一,虽然知道他在美国的特务机关做过事,可是他这次保留下仓库,我们政策是立功者受奖;第二,六○炮弹的问题,他可以推说不知道;第三,他打死的不是我们的人。没有人证、物证,还不能抓他。
杜 明 就这样放走他了,不会半路跑掉?
陶 进 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公安局已经派人跟着他。
(曾贵手持三支洋蜡,从土台子前面上。)
曾 贵 报告首长,这是从第二号、第四号、第五号仓库搜出来的三支洋蜡。
陶 进 梅君呢?
曾 贵 跑了,到处找不着。
孙 刚 怎么让她跑了?
曾 贵 张克通知警卫连连长以后,就和我到处找梅君,问二号、四号、五号仓库的哨兵,都说仿佛看见有个女同志走过去;问一号、三号仓库的哨兵,说没有看见;后来问游动哨,说看见一个女同志往东去,张克带着两个人追去了。我和警卫连连长叫大家停止搬运,分头检查仓库,从二号、四号和五号的仓库里,检查出这三支洋蜡。
孙 刚 放在什么地方?
曾 贵 都塞在离门口不远的炸药箱缝里,看样子很慌张,有一支半节还露在外面。
孙 刚 (接洋蜡看)怎么?蜡芯都没有了!
陶 进 我看看,(接洋蜡)曾贵,快把它扔在山沟里,越远越好。……派一个哨兵看着,别伤着人。
(曾贵接洋蜡从土台子前下。)
陶 进 这种洋蜡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可以想到,这不是普通的爆炸蜡烛,一定是种定时炸弹。
孙 刚
杜 明 (同时)定时炸弹?
陶 进 爆炸蜡烛一定要点着才能爆炸,这三支洋蜡的蜡芯抽去了,塞在炸药箱缝里,如果不是定时炸弹,怎样解释梅君这个行动呢?
孙 刚 管理员,快去叫警卫连停止搬运,再检查一次。一包洋蜡有六支,只找到三支,还有三支不知道塞在什么地方,要仔细检查,一点也不能马虎!
陶 进 杜股长,先告诉火车上的司机同志,叫他们把两列火车快点开走!把没有卸车的弹药全部拉到十里外的地方。
孙 刚 派一个班跟着去。
(杜明和管理员下。朱英上。)
朱 英 孙处长,陶政委,我们在博爱西药房破获一个特务组织,他们准备爆炸你们的军火仓库。
陶 进 我们正在检查仓库。
朱 英 刚才我们包围了艾德华的住宅,从楼上的夹墙里搜出一部电台,两个胶卷的英文密码,还有一个小胶卷,拍的是你们的统计数字。
陶 进 洋牧师抓住了?
朱 英 跑了。
孙 刚 刘平的父亲呢?
朱 英 也不见了。局长请你们马上把安康扣起来。
(火车开走的声音,杜明上。)
(近处响了两枪。)
杜 明 报告首长,弹药车开走了。
孙 刚 杜股长,你快到车站去,把安康押起来,别让他跑了。(向陶进)老陶,你看怎样?
陶 进 有了人证、物证,可以逮捕!
(外面汽车马达声。)
陶 进 小吉普车回来了,坐汽车去。
(杜明下。)
(汽车呜的一声,又开走了。)
(刘平手提汽灯上,刘老汉随后,舞台大亮。)
朱 英 刘大爷!
刘老汉 朱英也在这里?
刘 平 报告首长,我爹到保管处找我,有要紧事情,(向刘老汉)爹,快给首长说。
刘老汉 孙处长,陶政委,可不得了呀,你们要好生注意啊!
孙 刚 刘大爷,有什么事,慢慢说。
刘老汉 今晚上运来军火是不是?
孙 刚 是的,刘大爷。
刘老汉 好生把军火看起来没有?
孙 刚 保护起来了,刘大爷。
刘老汉 看起来就好,看起来就好。(闭目祷告)感谢天父……
刘 平 (着急地)爹!你快说呵!
刘老汉 吃过晚饭,牧师和两个生人,唧唧喳喳嘀咕了半天,我从门缝里,只听见一句要炸军火仓库,我心里想,军火库一炸,该伤害多少人啊!这是冒犯上帝的事啊!我想到处长、政委、还有许多同志们,想起了我的刘平,五年了,昨晚上刚见了一面,要是仓库炸了,可怎么得了啊!
刘 平 爹!看你噜嗦的,快说正事!
刘老汉 我不放心同志们,我就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他们讲话……(闭目祷告)求主饶恕我的罪过,我不应该偷听人家说话……
刘 平 爹!
刘老汉 七八点钟的时候,牧师说是做家庭礼拜去,我放心不下,远远地跟着他,(闭目祷告)求主饶恕我的罪过……我跟着他走出东关,他朝东村那条路走去,我心里想,哪是去做家庭礼拜,准是去做魔鬼的事。我就赶快转回来,想到你们保管处找刘平,走到大街上,快到博爱西药房那个地方,街头同志们戒严,不让走,(向朱英)我先到你家去,你老婆说你不在家,我又绕了个大弯,到了保管处……
(管理员上。)
管理员 报告首长!仓库分头仔细检查过了,找不到那三支洋蜡。
(游动哨带着农民上。)
游动哨 报告首长,这个老乡从东面那条路跑来,说是找管理员有要紧事。
孙 刚 这不是那个卖菜的老乡吗?
管理员 是的。(向农民)大哥,有什么事你说吧,没有外人。
农 民 那个洋牧师跑到我家里,起先说是来要田租,后来又说要做家庭礼拜。快半夜了,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们在一块唧唧喳喳。我认得里面有个是这地方上的土匪头子,身上还带着枪。我心里想,这伙人在一堆,一定没有好事。上次管理员对我说,要是发现坏人,得赶快报告,我就悄悄地跑来找管理员同志报告……
朱 英 处长,告诉公安局来不及,请你们赶快派队伍,别让他们跑了。
刘老汉 别让牧师他跑了,这个出卖基督的犹大,他骗了上帝,骗了我十几年,别让他逍遥自在!
孙 刚 刘平,你和一排长带一班人到东村去,快点,坐大汽车去!
朱 英 我和刘平一块去。
农 民 我给你们带路。
孙 刚 好的,快去,要小心点,汽车不要开进村里,一下车先放上警戒,别让他们跑了!
(刘平、朱英、管理员和农民下。
(一会,大汽车马达声、喇叭声,汽车开走了。
(工程师和工人甲、乙、丙押着大烟鬼从大树后面过来。工人乙抱着一包T·N·T炸药。)
工程师 我们刚才检查桥梁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子朝桥洞走过来,我们喊他站住,问他干什么的?那家伙撒腿就跑!
工人甲 我们三个人(指工人乙和工人丙)一块追,追了半里来地,那家伙扔下那包东西拚命跑。
工人丙 我两个箭步跳上去,照着他的背给他一拳,把他打倒抓住了。
陶 进 (向工人乙)是包什么东西?
工人乙 是包炸药。
陶 进 (接看)T·N·T炸药。(向大烟鬼)谁叫你来破坏桥梁的?
大烟鬼 是,是是,是博爱西药房杨老板,我抽上一口大烟,没有法子。
(张克一手拿三支洋蜡,一手持手枪,推着梅君上。曾贵随后上。梅君大腿流血,歪在地上。一个战士上来,用枪刺刀对着她。)
张 克 报告首长,把她抓来了!
陶 进 在哪里抓到的?
张 克 她朝东面跑,我带两个战士去追,追了半里多路,找不见人。后来在一个崖头上,拾到她掉下的这三支洋蜡,我判断她一定躲在崖下面,跳下去一看,果然不错,她看见我跳下去,爬起来就跑,我朝她打了两枪,把她的大腿打伤了。
孙 刚 我看看洋蜡。(接洋蜡)蜡芯没有抽掉。(放在桌上)
陶 进 你的美人计算是白用了。
孙 刚 你这种烂货,在革命队伍里是卖不掉的,每个革命战士都不会上你的当。
梅 君 首长,我做错了,是我一时糊涂,上了人家的当。
孙 刚 别装糊涂了,我告诉你,耍美人计既然瞒不住我们的眼睛,装糊涂的把戏,也骗不了我们的耳朵。
梅 君 我年轻不懂事,求首长宽大处理。
陶 进 对你们反革命匪徒的宽大,就是对革命人民的残忍!
(汽车喇叭声。)
(杜明和通讯员押安康上。)
杜 明 安康押回来了。
安 康 (故做镇定)处长,政委,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让我上后方学习,又把我叫回来。
陶 进 没有进学校以前,我想先给你上一课: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妖魔鬼怪,也逃不出革命的照妖镜!
安 康 政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陶 进 别装蒜了!
安 康 处长,政委,这太冤枉了,为了保护革命的财产,弄的老婆和我离婚;为着救杜股长,我负了伤;我把一颗赤诚的心献给革命,我,我太难过了!(装哭)我受不了这样的冤枉!
孙 刚 不错,真冤枉!白白把仓库给我们,白白把自己的胳膊打了一枪!下了本钱全部破产!
安 康 处长!(装哭,坐在地上)
陶 进 别装蒜了!
杜 明 起来,到那边去。(把安康推到梅君身边)
安 康 梅君!
曾 贵 不许讲话!
陶 进 李亨利先生,想安下长线没有钓上大鱼,赔了夫人又折兵!看来你们并不高明。
安 康 政委,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陶 进 你不明白?
(汽车马达声由远而近。)
陶 进 我现在马上叫你明白!
(刘平、朱英、管理员、农民押艾德华上。十几个战士也陆续登场,站在舞台的深处。)
刘 平 报告首长,洋牧师抓来了。
孙 刚 那两个土匪呢?
刘 平 他们反抗,要逃跑,都打死了。(取出一支六轮枪给孙刚)这是洋牧师的手枪。
陶 进 看见了没有?李亨利先生,现在该明白了吧?认得这位牧师吗?
艾德华 首先,我声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先生。其次,我是一个美国牧师,你们没有权利拘捕我。
孙 刚 洋牧师,现在不是国民党时代,你们这些帝国主义分子吃不开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保护的是安分守己的外侨,可不能让你们这些帝国主义分子,再来横行霸道!
艾德华 我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牧师,我到东村做家庭礼拜,你的部下误会把我抓来。
陶 进 哈哈……带着手枪做礼拜,未免对神太不尊敬,所以上帝没有保佑你!
刘老汉 上帝不会饶恕他的,他当着基督面前撒谎,他和那个姓安的在一起喝酒干杯! 他到东村不是去做礼拜!
艾德华 老刘,你,你不能胡说啊。
刘老汉 你,你才胡说!你欺骗了我十几年,欺骗了许多信基督的兄弟姊妹,你不是耶稣的代表,你是出卖基督的犹大!
艾德华 老刘,你……
刘老汉 我现在不怕你了,不怕你这个犹大,我什么都明白了。
孙 刚 对了,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阴谋诡计,一切花样把戏,都明白地摆在大家面前。
(外面一声爆炸声。)
曾 贵 报告首长,丢在山沟里的洋蜡爆炸了。
陶 进 听见了没有,梅君!你放下的定时炸弹炸了,可是炸的不是军火仓库,是石头!
(车站的火车汽笛长鸣一声。)
陶 进 听见了没有,李亨利先生,火车开了,你的短线被割断,你的长线阴谋也破了产。我告诉你们!美帝国主义分子,国民党匪帮,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广州,一定要解放全中国!任何阴谋诡计都阻挡不住!
艾德华 我正式请求你们,我是一个美国人,请你们不要逮捕我。
孙 刚 哈哈哈……我也正式警告你们!你们用几十亿的美金,用千万吨铜皮铁壳的炮弹,都没有能够征服中国人民;那么你们再用多少糖衣炮弹,也挽救不了蒋介石匪帮的灭亡!不能挽救你们侵华政策的失败!中国人民再不能容忍你们继续横行霸道!你们的罪恶要受到惩罚!把他们押到公安局去!
众 人 走!走!走!
——幕落·剧终
一九五一年五月写于汉口
一九五五年五月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