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香港之梦

十一

    (当天晚上,大酒家的套房外间。
    (陈莉莉从卧室出来,万克强跟在后面。)

万克强  莉莉!你上哪儿去?
陈莉莉  回我的房间。
万克强  莉莉!你别走!我是真心爱你啊!
陈莉莉  别花言巧语了,你爱的是金钱,爱的是你自己!
万克强  怎能这样说呢?
陈莉莉  我说错了?你除了爱自己,对别人全是利用!利用完了一脚踢开!
万克强  莉莉,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呀!
陈莉莉  好个一片真心!
万克强  要有半点假意,出门叫汽车撞死!
陈莉莉  你用不着赌咒,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万克强  什么事?
陈莉莉  在报上登结婚启事,马上结婚。
万克强  这个……
陈莉莉  怎么?你的真心叫狗吃了?
万克强  现在是秋收季节,秋冬是土产生意的旺季,等明年春暖花开,咱们到东京旅行结婚,你不是要看日本樱花吗?
陈莉莉  我不再上你的当了!三年前,你知道我是大学商科毕业生,高薪聘我到新加坡当会计,对我甜言蜜语,百般殷勤,说爱我,要跟我结婚。骗我上床以后,把我攒在手心里,叫我给你造假账。当时我鬼迷心窍,相信你的鬼话,帮你干了许多坏事。可是一提到结婚,你就借口推延,已经拖了两年多,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万克强  明年,明年春天。
陈莉莉  别再说鬼话了!你根本不想和我结婚。
万克强  莉莉,我是诚心诚意爱你的呀!
陈莉莉  你爱我什么?爱我年青漂亮,可以给你当花瓶,当姘头,当工具!
万克强  莉莉,你太冤枉我了!
陈莉莉  我冤枉你?我问你,上星期在新加坡,星洲酒家住的那个玛吉,是你的什么人?
万克强 (一惊)玛吉是……
陈莉莉 (打断他)是你的姘头对吗?她也是受你的骗,你先把她强奸了,答应和她结婚,给她希望!
万克强  莉莉,从今以后,我和她一刀两断!你要结婚,不用等明年,忙过这阵子就去登记。
陈莉莉  你要和我结婚,印尼那个大老婆怎么办?
万克强 (又一惊)印尼哪有什么大老婆?
陈莉莉 (从手袋里取出一封信)你大老婆从印尼寄来的,里面还有母子三人的照片!(将信掷给他)你自己看吧!
万克强 (若无其事看完信)事情到这种地步,你看怎么好?
陈莉莉  有两条路,任你选择。
万克强  说说看。
陈莉莉  第一条路,正式结婚。但必须和大老婆离婚。
万克强  到印尼办离婚,亲戚朋友都会出来干涉。
陈莉莉  结婚前,到律师楼立一份文书,声明双方财产合并,日后一方提出异离,财产对半分。
万克强  这分明是要我的一半产业。
陈莉莉  结婚以后,如果你能痛改前非,咱们可以做真夫妻,我为你生男育女。如果你仍然在外面寻花问柳,咱们就离婚。不愿离婚,做名义上夫妻也成,你可以找你的姘妇,我可以有我的情夫,互不干扰,和平共处。这是结婚之路。
万克强  另一条呢?
陈莉莉  第二条路,你玩弄了我三年,我的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你的推残,特别是丧失了三年的青春,这是无法挽回的损失,必须由你赔偿。
万克强  你要多少钱?
陈莉莉  一千万港币,外加方觉非住的那一层楼。
万克强  一千万,你要我的命!
陈莉莉  方觉非给你赚了五千万,你拿一千万赔偿我的损失,就这样心疼?
万克强  方觉非现在还是公司的经理,怎好让他搬家?
陈莉莉  你们现在告他贪污,不管立案不立案,他都得从公司滚蛋!
万克强  这就是第二条路吗?
陈莉莉  对啦!也可以叫分手之路。
万克强  如果我都不愿意啦?
陈莉莉  随你的便,你有你的自由,我也有我的自由。
万克强  你想干什么?
陈莉莉  这是我的秘密。
万克强  你想利用方觉非告我吗?
陈莉莉  我干么要利用他告你?你坑骗拐诈的坏事还少吗?
万克强  有什么证据?
陈莉莉  粱老头子就是个活证据。你们合伙办亚细安公司,他拿出现金,你开了空头支票。你玩了手段,用他的现金兑换你的支票,粱老头子至今还蒙在鼓里,我可是一清二楚。
万克强  粱董事长不会相信你的话。
陈莉莉  可不会不相信你亲笔记的那本昧心账。
万克强  我那小账本锁在我的保险柜里。
陈莉莉  你的保险柜恐怕不那么保险吧?
万克强  你偷了我的小账本?
陈莉莉  你偷了大把钞票,我不过拿你一个小本子。
       (从手袋中取出小本)
万克强 (欲夺)还给我!
陈莉莉 (缩手)你能还我三年青春,我就还给你。
万克强 (强夺)还我!还我!
陈莉莉  别抢给你!(掷在地上)
万克强 (拾起翻看)这不是原来的本子。
陈莉莉  原本我替你保存。这是特意为你复制的,让你自己看看,你坑了多少人?骗了多少钱?偷了多少税?一旦公布出去,你将名誉扫地!生意破产!而且要坐牢!
万克强 (瘫在沙发上)莉莉,你真厉害!
陈莉莉  跟你学的嘛!(取出一份文件)早料到你不会跟我结婚,咱们还是好分好散吧!我准备好一份文件,中英文对照,你签个名就成了。
       (万克强看文件。门钟响,陈莉莉收起文件,开门。方觉非夫妇进来。)
万克强  方老师,师娘,你们来了。
方觉非  给您打了一下午电话,您都不在。
万克强  上午从方老师家回酒店,美国来了两个客户,陪他们逛海洋公园去了。
方觉非  您到我家里,是不是为着赖副经理告我贪污的事?
万克强  这怎么可能?
沈梦兰  觉非给公司赚了大钱,公司反而告他贪污,太缺德了!
万克强  我一点也不知道。
方觉非  您是公司的总经理,这样大事能不知道?
陈莉莉  万总是不知道,我们昨晚上才从新加坡飞来。
方觉非  克强,我是公司的经理、副董事长,公司觉得我有问题,可在董事会上提出来,怎么搞突然袭击?
万克强  恐怕是误会吧?陈小姐,打个电话问赖副经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莉莉  是。(欲打电话)
方觉非  别打了。赖副经理一早就出门,不知躲哪里去了?问公司的人,有的说去澳门,有的说去马尼拉。看来是故意躲着我。
万克强  真不像话!方老师,不用着急。师娘,您也放心,问题总可以搞清楚。
方觉非  问题很简单,只要总经理一句话。
万克强  哦?这好办。
方觉非  我三次去内地谈生意,公司汇去二十三万元,你亲口说是给我的佣金,赖副经理要追查这笔钱的用途,说被我贪污了,只要你对赖副经理说清楚,不就解决了?
万克强  哎呀!您没有给他收据呀?
方觉非  每次收到银行汇款,我都签了收据。
万克强  我不是说过,这笔钱名义上是给内地贸易人员的佣金,应当有内地人员的收据。
方觉非  内地干部没有收到佣金,叫谁给开收据?
万克强  您不会随便请人开个条子,刻个图章盖上。
方觉非  弄虚作假,伪造单据,是犯法的!我方觉非一生清白,不能干这种勾当!
万克强  大陆的法律管不了香港,您现在是个香港人嘛!
方觉非  香港人也应该讲信义。再说大陆的外贸人员,都是国家干部,不准收取外商的佣金,伪造他们的收据,等于说人家贪污受贿!
万克强  哈哈……方老师,您成了孔圣人啦!
方觉非  我方觉非再没出息,也不能诽谤国家干部,不能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抹黑!
万克强  难怪师娘说您是书呆子。
方觉非  万总经理,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您也要守信义,不能食言。
万克强  当然,当然。
方觉非  这二十三万元我可以不要,但是给公司买了三万吨花生,您赚了五千万,这笔佣金您可要照算。
万克强  方经理,上午我到您家去,正想商量这件事。
方觉非  您变卦了?
万克强  不,不!您知道亚细安是股份公司,粱董事长掌握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您这笔佣金将近三百万,我不能自作主张,所以前天我在新加坡和他商量。他说方经理是公司职员,拿公司的月薪,为公司做生意赚钱,是份内的事。可以拿红利,可以给乾股,但不能给佣金,这是公司的规则。陈小姐当时在场,您说是不是这样?
陈莉莉  是这样。粱董事长很顽固,万总跟他争了半天,他就是不松口。
万克强  我说方经理是我的老师!对老师不能言而无信。他批评我不按规则办事,说假如公司职员办事都要佣金,将成何体统?这个先例不能开。
陈莉莉  万总跟他争得脸红耳赤,他就是不肯让步。
沈梦兰  这么说,觉非的佣金不给了?
万克强  给,要给!不过要考虑用什么名目支付。方经理,您说呢?
方觉非  万总经理看着办吧。
沈梦兰  万总经理,公司对觉非的起诉,您看怎么办?
万克强  嘿!这个赖皮!方老师,不满您说,赖副经理是公司的元老、粱董事长的心腹。他原想来香港当经理,结果当个副手,很不高兴。想不到乘我不在香港,搞这么一手!
方觉非  万总经理,在没有取消起诉之前,我不去公司上班。如果三天之内不撤销,我宣布辞职!
万克强  别这样!方老师,我明天就找赖副经理,要他撤回起诉就是了。你们放心吧!
方觉非  那好,我们走了。
万克强  再见!
陈莉莉  拜拜!

十二

    (三天后的下午,伍默滔诊室里。
    (伍默滔和周茵娘守着电话机。杜少白在看报纸。
    (电话铃响。)

伍默滔 (接电话)喂,找谁呀?……李先生不在,一早就出门了。
       (放下话机)
周茵娘  我还当是麦老千他们的电话呢!长泰一早出门,说去找凤妹,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
杜少白  我看能找到。
周茵娘  已经三天了。李先生救了凤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移了几个地方,恐怕不肯让凤妹再下火坑。
杜少白  长泰更关心你的女儿,他决不让小珍受罪!
周茵娘  李先生要是交出凤妹,岂不证明人是他藏的,黑龙会能放过他吗?
杜少白  长泰为人仗义,敢做敢当,又有一身武功,所以敢打这个不平。黑龙会虽然猖狂,长泰的司机工会也很厉害。麦老千他们不敢直接找长泰的麻烦。
周茵娘  所以才绑架我们小珍,要求换人。
杜少白  不全是这样。麦老千这班坏蛋,专打少女们的主意。如果小珍不上红灯区,也不会落入他们的魔掌!
伍默滔  我早说了,小咪那女孩不大正派,不让小珍跟她来往,你就是不听!
周茵娘  埋怨有什么用?还是救女儿要紧。
伍默滔  那年申请出国,主要是怕女儿长大了要上山下乡,不能受正常教育,想不到反而害了女儿。
周茵娘  杜先生,黑龙会那帮坏蛋,会不会把小珍藏起来,逼她当摇钱树?
杜少白  我看不会。香港黑社会干这种坏事,也是看人下菜。凤妹是偷渡来的,香港无亲无故,可以放手折磨她。小珍是个学生,香港有家。如果他们想把小珍长期藏起来,就不会打电话,要你们拿五万元去赎人,还威胁不准报警。
周茵娘  要是报警,小珍会被害吗?
杜少白  他们知道了,小珍有危险,所以长泰不主张报警。
周茵娘  李先生真的没有找到凤妹?
杜少白  他确实没有找到。他说那天在方先生家,你盘问凤妹,把她吓跑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周茵娘  今天是绑匪给我们最后的期限了。
杜少白  钱准备好了?
周茵娘  觉非说要亲自送来。如果他们坚持要凤妹,光有钱也赎不了人。
杜少白  绑匪今天来电话啦?
周茵娘  还没有。
杜少白  绑匪要凤妹,是对长泰的报复。他们再来电话,您还是咬定不知道凤妹的事,要钱可以,看他们怎么说?
周茵娘  只好这样了。
杜少白  长泰不赞成拿钱去赎人,说这会增长黑龙会的气焰。
周茵娘  不报警,不用人去换,不花钱赎人,小珍怎么救出来?
杜少白  长泰这几天都没上班,专为救你女儿奔跑,大概他有办法。
周茵娘  怎么不跟咱们商量?
杜少白  长泰说办这种事,知道的人多了不好。
       (门钟响,伍默滔开门,方觉非进来。)
方觉非 (取出大信封)五万元带来了,全是千元大票。
伍默滔 (接钱)这钱……
方觉非  是我自己的,尽管用。
伍默滔  公司对你的起诉……
方觉非  我不怕!公司还欠我两百多万佣金。
伍默滔  拖下去对你不利啊。
方觉非  顶多不当这个经理。我已经向万克强提出,三天之内不撤销起诉,我就辞职!
伍默滔  万克强是你的学生,你又为他赚了大钱,谅他不会看着不管。
方觉非  很难说啊!默滔,咱们在内地对人对事,总是讲真理,讲信义,讲良心。可是在香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围着一个钱字转。
杜少白  方先生说的对!香港见利忘义的人太多了!万克强是亚细安集团的总经理,手下一个小小副经理,敢背着他控告您,这里面大有文章!
方觉非  万克强要是背信弃义,我方觉非也不会饶他!
杜少白  你抓了他什么把柄?
方觉非  万克强把一批中国的一级花生,在新加坡换成三级货发到英国,英国公司拒绝收货。他嫁祸给中国,伪造中国进出口公司的信封、信笺和印章,给英国公司写了假信,我影印几份留下来。
杜少白  这是一张牌。不过中国法律管不了香港。
方觉非  这次卖给英国三万吨花生,赚了五千万,他也没有入账。
杜少白  这倒是一张王牌!
方觉非  我可以向香港廉政公署投诉。
杜少白  他跑回新加坡,让赖副经理当替罪羊,您还是奈何他不得!
方觉非  我准备给中国进出口公司寄一份去,我还可以在报纸上揭露他们的丑事。
杜少白  需要揭露的时候,我来写文章。
方觉非  谢谢。
       (门开了,李长泰拉着小咪进来。)
李长泰  伍太,小珍是她出卖的。
周茵娘  小咪!你怎么出卖的小珍?
小  咪 (恐惧)那天晚上,我和小珍到“梦之花”俱乐部玩了一会儿,小珍要去看中式夜总会……
周茵娘  什么中式夜总会?
李长泰  就是“鱼蛋档”。小咪!你老实点!是小珍自己要去,还是你要她去的?
小  咪  是,是我带她去的。小珍到了那边,看到男男女女那种样子,吓的往外跑,被一伙人架上小车开跑了。
李长泰  是伙什么人?快说!
小  咪  是麦老千和烂仔他们。
李长泰  小咪,你说实话,麦老千怎么串通你绑架小珍?
小  咪  麦老千只叫我把小珍带到“鱼蛋档”,没有说要带她走。
李长泰  他给你多少钱?
小  咪  先给了五百,后来又给五百。
周茵娘 (打她耳光)你这小婊子,为了一千元,把我女儿卖了!
李长泰  伍太,先别生气,让她好好说,小咪,麦老千把小珍藏在什么地方?
小  咪  详细地点不清楚,听烂仔说,在一座什么“胭脂大厦”。
       (门钟响,杜少白开门,进来一个穿风雨衣、戴太阳镜、留小胡子的人。)
杜少白  先生,您找谁呀?
       (来人摘下墨镜,扯下小胡,脱掉风衣,露出花衬衫和牛仔裤。)
李长泰 (惊呼)凤妹!
方觉非  巧凤!
李长泰  凤妹!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这身打扮?
凤  妹  下雨那天,伍太盘问我,要看身份证。我的身份证是假的,上面印着林凤妹,我不敢拿出来,只好说丢了。晚上方太又盘问我,说小珍被人绑架,绑匪要找凤妹去换人。我一口咬定不是凤妹,方太也就不问了。我明知是麦老千他们干的,一夜没有合眼,天亮就悄悄跑出方家,连行李也没有拿。
李长泰  你躲到哪里去?
凤  妹  买菜时认识一个好心的阿婆,她带我到一座花园洋房,对东家太太说我是她的外甥女。
李长泰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凤  妹  打啦。我不敢往这里打,几次打到汽车公司,都说你没有去上班。
李长泰  你扮成男人做什么去?
凤  妹  开头我很害怕,后来我觉得自己逃出火坑,反而害了一个清白无辜的小姐,心里很不安。我想探听小珍的下落,好让伍大夫去报警,又怕被他们认出去,昨天我到美容院剪发,请化妆师化完妆,到麦老千几个藏人的地方探听,没有发现小珍。今天我去燕矶大厦……
李长泰  胭脂大厦?
凤  妹  是燕矶大厦。三年前我偷渡过来,蛇头领我到那座大厦,把我交给麦老千。我熟悉那座大楼,果然小珍被他们藏在楼上。伍太,你们快去报警吧!
李长泰  报警耽误时间,还可能走漏消息。我们自己去救人!万一救不出来,再报警也不晚。
周茵娘  怎样救出小珍?
李长泰  你们都不要去。凤妹,他们在燕矶大厦有多少人?
凤  妹  平时是麦老千、龙二和烂仔住在那里。有时也来一帮黑龙会的人,在里面喝酒打麻将。
李长泰  走!凤妹你带路!
伍默滔  李先生一人去,恐怕寡不敌众啊!
李长泰  楼下有司机工会两部小车,车上还有两个朋友。小咪,你也跟着去!
杜少白  长泰,我也去。
李长泰  杜先生去看看也好,回来可以写文章。其余人都别去了。伍先生,麦老千他们再来电话,设法稳住他们。
伍默滔  好的。
李长泰  走!

十三

    (同一天下午,黄昏前。
    (燕矶大厦十楼某房间。
    (小珍的嘴上贴着胶布,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龙二打电话,麦老千和烂仔在一旁。)

龙  二  喂,伍大夫吗?……今天是最后期限,准备得怎样了?……钱有了,凤妹呢?……什么呀?不知道?……好,你等一等。(捂住话筒,向麦老千)伍大夫说,五万元准备好了,凤妹的事他不知道,他要求跟女儿讲话,怎么回答?
麦老千 (拿过话筒)烂仔,把胶布揭了。
       (烂仔揭下小珍嘴上的胶布,麦老千将话筒放在小珍嘴边。)
小  珍 (哭叫)阿爸!阿爸!我是小珍!快救救我,救救我啊!
       (麦老千拿走话筒,烂仔重新给她封上胶布。)
麦老千 (对话筒)听见了吗?伍大夫!……没有凤妹,要加一万元……今晚上十点钟,送到大坟场纪念碑后面。……就是鸦片战争英军阵亡将士纪念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时候不来,可要撕票啦……要准时,你要敢耍滑头,就要你女儿的命!……记住了吗?好!晚上见!(放下话筒)
       (门钟响。)
烂  仔  谁啊?
凤  妹 (门外声)是我,凤妹!
烂  仔 (从门上“视眼”外望,向麦老千)是凤妹回来了。
麦老千  给她开门。
       (烂仔开门,凤妹进来。)
麦老千  凤妹!你跑到哪里去了?找得你好苦呀!欢迎你回来!
       (烂仔欲关门,李长泰和阿庚冲进来,杜少白和小咪随后上。)
麦老千  李长泰!你们闯入私人住宅,想干什么?
李长泰  跟你算账!麦老千!你们无法无天,拐骗良家妇女,逼良为娼!绑架女学生,敲诈勒索!罪大恶极!
麦老千  哈哈哈……李长泰!你有几个脑袋,敢和黑龙会作对!我劝你知趣点,少管闲事!
李长泰  钟不响大家敲,路不平众人踩!我劝你们老实点,往后少做坏事!
麦老千  你要做什么?
李长泰  把小珍姑娘放了,凤妹的事一笔勾销,不准再找她的麻烦! 如若不然,一同到警察局去!
麦老千  这事我做不了主,得问我们的大龙头。龙二,给老头子打电话!
       (龙二伸手拿话筒。)
李长泰 (按住话机)麦老千!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不放人我们自己放!给小珍松绑!
       (杜少白为小珍松绑,小咪揭去她嘴上的胶布。)
麦老千  龙二!烂仔!给我上!
       (龙二上前,被阿庚拦住,二人扭打。烂仔亮出刀子向前,李长泰接住扭弯他的胳膊,一拳将烂仔打翻。凤妹拾起落地的刀子,藏在身后。
麦老千 (拔出手枪)都不准动!李长泰!放聪明点!你怎么来的怎么走!不然要你的命!
李长泰  你敢开枪,警察马上就到。你放了小珍,放了凤妹,我们就走。
麦老千  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举枪欲打)
凤  妹 (冲上去挡住枪口)不准开枪!
麦老千  凤妹!给我滚开!(伸手推她)
凤  妹 (乘他不防,在他腹部刺了一刀)你这坏蛋!
麦老千 (朝凤妹胸部开枪)臭婊子!
       (凤妹倒地。李长泰冲上去,抓住麦老千的手,朝天响了一枪,李长泰夺下手枪,将麦老千打倒。)
李长泰  杜先生!快带小珍出去。
       (杜少白和小咪,架着吓瘫了的小珍出门。阿庚将龙二打翻在地。传来警车响声。麦老千等人惊慌。)
李长泰 (用枪指着他们)不许动!
阿  庚  警察来了,你快送凤妹上医院,我来对付他们!
       (李长泰给阿庚手枪,去扶凤妹。)
凤  妹  李先生,你快走,不要管我。
       (李长泰抱起凤妹匆匆出门。警车声大响。麦老千、龙二和烂仔爬起来想逃跑。)
阿  庚  都不准动!谁动我打死谁!

十四

    (当天晚上,伍默滔与杜少白合住的客厅。伍默滔忧虑地守着电视机,方觉非默默地抽着烟,周茵娘焦灼地走来走去。
    (门外响起脚步声,三人同时望着门口。门开了,杜少白和小咪扶着伍小珍进来。)

伍小珍 (扑向母亲)妈咪!(哭泣)
周茵娘 (搂着她)我可怜的女儿,你可回来了!(擦眼泪)
伍默滔  杜先生,李先生他们呢?
杜少白  长泰还在跟麦老千格斗,他叫我们先跑。
伍默滔  凤妹没有回来?
杜少白  凤妹被麦老千开枪打伤了。
伍默滔  麦老千为什么要打凤妹?
杜少白  麦老千举枪要打长泰,凤妹用身子挡住枪口,乘麦老千没有防备,凤妹刺了他一刀,麦老千朝凤妹胸部开枪。
方觉非  凤妹再落入他们手中,恐怕活不成了!
杜少白  凤妹知道黑龙会做了许多坏事,他们一定要杀人灭口!
       (门开了,李长泰进来。)
众  人  李先生!
杜少白  长泰回来了,阿庚和凤妹呢?
李长泰  阿庚拿枪看守那三个坏蛋,等候警察局来人。我开车送凤妹到医院抢救,医生说她的伤很重,我要他们想办法将凤妹救活。
杜少白  这事私了不成了。
李长泰  发生了绑架案、凶杀案,警察局不能不管。待会警察要来调查录口供,诸位都是见证人,请大家不要走开。
       (众人默默不语,哑场。门钟响,周茵娘开门。沈梦兰提着小皮箱进来。)
周茵娘  梦兰,我的女儿回来了!
沈梦兰 (有气无力)回来了,好。
周茵娘  梦兰,你从哪儿来?
沈梦兰 (有气无力)从家里来。
方觉非  家里怎样了?
沈梦兰 (呜咽地)完了!一切都完了!
方觉非  出了什么事?
沈梦兰 (长叹)唉!(擦眼泪)
周茵娘 (倒杯咖啡给她)喝杯咖啡,慢慢说。
沈梦兰 (喝咖啡)下午我陪威廉斯游完水,给他擦过身。他要抽烟,我给他点雪茄;他要喝水,我给他端可乐,他要喝酒,我给他倒威士忌。他嫌没有加冰,我又去给他拿冰块……
周茵娘  真会支使人!
沈梦兰  他说要休息,躺着叫我给他按摩。他那身肥肉,本来就不好捏,捏到小腿,不知捏痛他那条神经,他喊了声“哎哟”!伸腿踢了我一脚!像疯狗似的大嚷大叫,满嘴粗话!我忍受不了,顶了一句。他就叫我滚蛋!炒我的尤鱼!
方觉非  这种为富不仁的暴发户,不侍候也罢!
沈梦兰  我憋了一肚气回到家里。亚细安公司来一个办事员,说公司同意你辞职,逼我们明天搬家!
方觉非  岂有此理!
沈梦兰  赖副经理说,你已经不是公司的经理,不该住公司的高级住宅。
方觉非  欺人太甚了?我给万克强打电话。(打电话)喂!帝国大酒家吗?……我要606房间……什么?几时走的……谢谢!(放下话机)
沈梦兰  万克强走了?
方觉非  今天上午带着陈莉莉回新加坡去了!
沈梦兰  一个大骗子!
方觉非  人面兽心!
沈梦兰  万克强成心坑人,我看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阴谋!
方觉非  见面时老师长、老师短,三天前还说是误会,要撤回起诉,答应给佣金。
伍默滔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香港这种人有的是!
周茵娘  香港人做生意,不见兔子不撒鹰!梦兰,我不是提醒过你,香港讲法律、重签字,一切银钱来往,都要有书面合同。万克强答应给佣金,就该要他签个文书。
沈梦兰  我跟觉非说了几次,他就是不听,撕不破脸皮,结果落得这样惨!
方觉非  这能怪我吗?
沈梦兰  不怪你怪谁,你给他赚钱,当然有理由要他签文书。
方觉非  香港生活太复杂了,没有几个脑袋应付不了,还是内地简单。
周茵娘  对了!觉非,东北给你来了一封信。(从抽屉中取信)这两天小珍被绑架,搞得我头昏脑胀,忘了给你送去。
方觉非 (看完信)研究所老王写的,他当了研究所所长了。
沈梦兰  哦?老实巴基的老王头,也能当所长?他说什么?
方觉非  原来的所长下台了,我那本《东北野生大豆研究》,署我的名字重新出版,书随后寄来。
沈梦兰  老王头是你的老搭档,他倒没有忘记咱们。
方觉非  他说内地欢迎外流人材回去,原职原薪。所里还给咱们准备了新房子。
沈梦兰  你想怎样?
方觉非  我想与其在香港受资本家的气,不如回去和植物打交道。
沈梦兰  回内地就不受气?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方觉非  当然也有苦恼,可情况不同呀!
沈梦兰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是不回去了!
方觉非  你的香港梦还没有做完?来香港这些日子,都碰到什么事呀?想想巧凤的遭遇,看看小珍怎么上的当,还有什么留恋的呀?
沈梦兰  来香港还不到一年,就这样回去,不被人笑掉大牙?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方觉非  你要我继续拚搏,做生意当资本家?
沈梦兰  当资本家有什么不好?现在是有钱人吃香!香港大资本家到北京,中央首长待为上宾,在人民大会堂接见!
方觉非  我想当资本家,当年就不离开南洋了。祖国养育我二三十年,跑出来做生意,不但是浪费生命,良心上也很不安。梦兰,打完这场官司,咱们还是回东北吧!
沈梦兰  你想回自己回去,我是不离开香港了。
方觉非  梦兰,递出国申请书的时候,我的一切精神支柱全垮了,唯一留下一根是对你的爱。
沈梦兰  你要真爱我,就该为我的幸福着想。
方觉非  梦兰,结婚时你说爱我,爱我的事业,永远不分离。
沈梦兰  是你要离开我的嘛!结婚的时候,你已经是个三十四岁的小老头,我才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我可怜你,因为你有海外关系,老挨整!也因为你是个归国华侨,有机会到外面看世界。现在你还想回去挨整,我可不想再跟你去受罪!
方觉非 (感到受侮辱)原来你爱的是海外关系,跟我结婚是利用我当出国的桥梁!太卑鄙了!
沈梦兰  你放屁!
方觉非 (暴怒,打她耳光)真不要脸!
       (梦兰呜呜地哭了。)
周茵娘  哎呀觉非!你怎么动手打人?
方觉非  太气人了!(转身欲走)
伍默滔 (拦住)觉非!你上哪儿去?
方觉非  我到廉政公署,跟万克强算账去!
       (方觉非出门,哑场。)
杜少白  诸位!警察局要来录口供,现在还没有到。等待是最难熬的!从前有个皇帝说,他宁愿挨一刀,也不愿等待。(取出稿纸)我的长诗写完了,想在诸位面前献丑,和大家共度这难熬的时光!(朗诵:)

啊,香港!      
你这奇妙的地方!
多少人怀着幻想,
把你当成天堂。  
开了南窗,      
抱着希望,      
  到头来是一枕黄粱!
啊,香港!      
你这畸形的地方!
豪华的高楼大厦,
    遮住了木屋区的凄凉!
工人的血汗,    
舞娘的眼泪,    
      化成富豪们的玉液琼浆。
啊,香港!      
  你像个迷人的姑娘,
  穿着新潮华丽时装,
    却掩盖不住身上脓疮!
金融中心,      
繁荣兴旺,      
  却经不起狂风大浪!
啊,香港……    

    (幕布在朗诵声中徐徐落下。全剧终。)

一九八七年八月写于香港(1990年北京《新剧本》一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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