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七卷 散文

战争篇(抗战)

解放天保山

    几个月的说服争取是很少希望了,投降派廉德三已死心塌地同托匪王功武勾结在一起,投进鬼子的怀抱去。对八路军一次一次的耐心争取其抗战的回答是,勾结鬼子和刘匪桂棠,接二连三的向八路军进攻!
    为了坚持鲁南抗战阵地,控制滋临公路解救天保山一带的民众,只有坚决打击投降派。
    ××连,在九月初的一天夜里,为着完成这一任务,向天保山的主要堡垒,天险南大顶进发了。
    南大顶——又名偏头崮——据险屹立,四面是悬崖峭壁,由五丈至数十丈高,只有东南面一段斜坡,修上坚固的围墙,围外又点着防夜袭的油灯。
    夜半,第一声手榴弹震醒了山谷,八路健儿冲上南大顶。山上的投降派廉德三,夏茂瑞,用枪口威逼天保大队的队员同一些老百姓来抵抗,逼着他们把枪口对着他们平时所爱戴的八路军。
    “老乡们!同志们!俺们联合打刘黑七,打鬼子!”八路军的战士在喊着。
    “奶奶的,有种上来,再调几千个来!”
    投降派夏茂瑞在喊,接着是土炮洋枪雨点似的打了下来!
    四班所架的两个梯子都被打断了,冲锋上去,又被打下来,百多斤的滚石和手榴弹交替的发出巨响。
    攻正面大门的战士,冒着密集的石头,站到圩墙跟前,圩墙倒下了半截。圩里有些动摇了,叛首夏茂瑞,一手提着一把大刀,一手提着匣子枪,来回的指挥、当场把两个退后的老百姓杀死了。如是队员及老百姓们又被迫着作战!
    我们的战士李连福,这时很勇敢的由东南角堡楼下的悬崖上,踏着另一个的肩膀攀上去,紧贴在石壁上躲着石头,伸出臂膀向上打手榴弹,接着于贵先同志也攀上去,接着二排长,指导员和一位战士也上去了,五个人紧贴在石壁上,向上打着!
    手榴弹打完了,就用裹腿往上送,李连福同志打了六十多个手榴弹后,他走上一步扔时,被一块石头打晕了。英勇的于贵先同志,也由悬崖上跌下牺牲了!
    这样险恶的阵地,只有高度政治觉悟的战士,抱定了为中华民族奋斗牺牲决心的志士,才能毫无顾虑的冒死战斗。
    黄昏时,对面山上的炮响了,一个炮弹把堡垒打倒了,我全体战士冲上去,一天一夜的战斗解决了!
    战士们进庄后,首先是抚慰受惊的居民,所有受伤的老百姓都经过八路军的医生医治。
    南大顶被攻下了后,投降派丝毫也没有觉悟。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不仅与多年来专门残害老百姓的土匪刘桂棠编在了一起,而且请了鬼子来驻扎天保崮,白天给鬼子牛肉吃,晚上强拉民妇陪鬼子去睡觉,凡是有抗日嫌疑的人都横遭惨杀,天天派人出来进袭八路军和地方抗日政府。真是无恶不作了。
    “怎样办?”“坚决消灭罪恶的投降派!”
    于是一月之后,我们的英勇的××连又扑上天保崮。
    这次我们的战士都有了经验。大都戴上钢盔,石头打在头顶上咚咚作响。
    冲锋号响了,冲破了东方的黑夜,在晨光照着雪片似的石头上时,在我英勇战士顽强奋斗和贯彻最后胜利的决心下又攻克天保崮,这是天保山投降派的最后堡垒。
    几天来大峪沟的黄梨已经有人在收拾了,到处都可听到哭声与骂声,天保山的民众们都在痛恨着托匪王功武与投降派廉德三所给他们的灾难与惨痛的牺牲。
    李二嫂整天咒骂廉德三,咒骂托匪王功武,咒骂投降分子李以锦,申从舟,洪伯龙,顾寿彭,不应叛变国家,把鬼子请进山,不应打八路军,害得李二哥战死了。她还在几个鬼子大腿下挣扎过一夜,在她身上留下了莫大的污点,她恨不得抓住廉德三、王功武,生吃他们两口肉。
    张大娘已经六十多岁了,她也挨遇一场惊,儿子也被投降派牺牲了,媳妇几次要上吊。她同样的恨死那些投降分子给她晚年难堪的苦楚。
    八路军的工作团同志到她家去安慰她,她流着眼泪说:
    “同志,俺们都是受了廉德三的骗,那夜里他到处喊“鬼子来了!”大家伙儿才上山,哪知道是打同志们!上了山俺庄户人就得听他的话,不然他就把你打死,廉德三这个没天良的,把鬼子请上俺天保山来,把俺兄弟媳妇都糟蹋了。自从五月前同志们到天保山来后,同志们那样好,帮俺们麦子都割好啦。又挑回俺家里来,俺活了这样大年纪也没见到这样好队伍,可是他们偏偏要打八路,害得俺儿也打死了,你看俺这日子怎样过下去!……”
    连日间同志们忙着慰问与宣传,费县韩县长也亲来办善后事情,几个医生忙着给受伤的老百姓医伤,另一些同志帮老百姓摘梨去,帮助他们开学校。在投降分子造下一场罪恶后,在一阵悲痛的暗影外,军民又重新团结在一块。
    天保山仍旧是抗日的。天保山仍旧是山东抗战的阵地,天保山民众重新踏上光明的路途!

一九四零年秋于鲁南  
(《鲁南时报》)  

咱们都是一家人
帮助五十七军战士家属春耕记

    早饭后,各个春耕小组分头出发,牵着牲口,扛着锄头,大家都很高兴。
    我们这小组一共有五个人,还有两匹牲口,大家特别高兴,因为是帮助抗日家属春耕。一位穿着破长衫的老乡领着我们,在他黄瘦的脸上,表现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思,这真出乎我们意料,我们每次帮助春耕,老乡总是很喜欢,他为什么不喜欢,这倒使我们奇怪。他是个贫农,又是抗属,我们今天又添了一头驴子,然而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春天底阳光射出无穷尽的希望,田野里到处是一幅幅军民合作的图画,微风一阵阵从出汗的背上掠过,我们四个人都扎着腰打土块,营长拉着牲口,老乡扶着犁把,牲口也卖着很大的力气。
    “歇一歇吧,同志!”老乡看见营长已喘着气,便这样说。
    “不,不累!”营长边擦着汗,边走,他仍和作战时一样顽强坚持,他更快的动作,我们几个人也加紧的工作,因此很快地把二亩半地犁完了。
    这时候老乡家里送饭来,老乡硬要我们先休息吃饭,他准备了特别好的三个菜,还有一个炒鸡蛋,然而我们每人只喝了两碗米汤,饭菜一点也没有吃。
    在休息的时候,我们便和老乡面谈。
    “你兄弟参加部队多久?给家里来信没有?”
    “十个月了,打了五六次信。”
    “他是在哪一部分?”
    “……他在……五……十……七军——……”因为他的兄弟不在八路军,似乎有些迟疑地说。
    “五十七军!”一位同志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那好极了,你还是五十七军的家属。老乡,只要是抗日军的家属,我们都应该帮助的。”大家更加喜欢。因为我们没有想到他是友军的家属,但我立刻又想起刚才老乡有点迟疑的原因来,于是我又郑重的解释道:
    “有些坏蛋说八路军和五十七军快开火了,这完全是鬼子和汉奸的挑拨离间,因为八路军是最坚决执行团结抗战进步的主张的,所以对抗日的友军,都是站在团结友爱的立场上照顾他们,而在五十七军中的大多数官兵也都是这样的;而挑拨团结的仅是少数的坏蛋……”
    事实上也告诉了老乡,我们的队伍是如何真心诚意的帮助他。我们没有别的用意,老乡看见我们这样努力的帮助他,又不吃他的饭,于是他完全失掉了早上那样犹豫的面孔,他很热情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是的,五十七军和八路军都是抗日的,应该团结打鬼子,当俺听见人家说八路军和五十七军又是这个又是那个,把俺闹糊涂了,经你们这一说,俺才明白。前日俺兄弟打来信,也说他们全体弟兄都愿意团结抗战,他们反对那些反共反八路的混蛋!……”
    大家的话溶合在一起,我们又告诉他目前国内投降内战的危险,新四军被害的经过,老乡很愤慨地说道:
    “该死的何应钦,俺老百姓一定要反对他,东北军也应联合八路打倒何应钦呀!……”
    大家又兴奋地工作,我们更加努力,像一家人地把汗流在自己的土地上,营长牵着牲口,老乡站在耙上,迎着和暖的春风,唱出悠然的山歌,一气又耕了三亩半。

一九四一年一月于鲁南  
1941春《大众日报》  

十八勇士

    十八勇士是平常的人,十八勇士的故事,是可歌可泣的故事。
    平常的人,当了八路军,就能创造可歌可泣的故事。
    一九四一年三月的一个夜里,山东八路军一一五师,攻进苏北敌伪的重要据点青口。天快亮的时候,新浦一千多鬼子,坐了汽车和坦克,赶到青口。为了机动作战,我军在黎明前撤出青口。
    掩护搬完弹药和大炮的七班,来不及撤走,被敌人包围在炮楼里。
    天亮了。鬼子几次向七班冲锋,一次一次都拖着死尸回去。
    “冲出去吧,同志们!”大个子的机枪班长原飞友这样提议。
    大家同意了,乘着敌人机枪疲乏的时候,像翻山的巨浪,一班人猛冲出来,鬼子往后退。七班的战士们转到另一街道时,又碰到鬼子了,他们立刻退进一个大院子固守。这时候听见东面几个院子,也正打的厉害,他们知道是自己被困的队伍,便在墙上挖起洞来,过了两个院子便和二班汇合了。原来二班是夺取敌人碉堡的,因为失掉联络没有撤出去。两个班一共十八人,在排长指挥下重新和敌人决斗。
    敌人越来越多了,十八个人冲了几次,都被打回来。敌人也始终无法接近院子,他们非在二三十米远内不打枪,而每打一枪都打中了敌人。
    敌人幻想要活捉他们无望了,于是手榴弹和掷弹筒弹在院里开花。打到太阳西斜,鬼子死伤了二十多个,伪军死伤了三十多个。鬼子冒火了,手榴弹和掷弹筒更紧密的往里面打,这时十八个勇士牺牲了八个。剩下的人,身上都带着血迹,没有一个胆怯,没有一个慌张,全都沉着的在射击。
    子弹渐渐的快打完了。
    “同志们!我们已经拚到最后一口气了,子弹马上就打光了!我们不能让敌人活捉去呀!”一排长说完话,用匣子枪对着自己的头部开了一枪,血流到脸上,他躺在地上。
    声音钻进战士们的心坎,右边院里二班副,也用步枪自杀了。
    “同志们!我们不能让敌人得了一根好枪呀……”机枪班长把机枪上的零件拆毁,战士们立刻把步枪上的机头,一个个毁掉。
    黄昏了。八个人跑到老百姓家里藏起来,五个人换了便衣。
    鬼子过了很长时间,才胆怯的进入院子,一个活八路也不见了。
    黑夜在死城上展开翅膀,万恶的汉奸,从草垛里搜出八个勇士。
    阴森森的房子,冷风从窗门外吹进来,八位勇士被铁绳捆在柱子上,惨淡的灯光,照着愤怒的脸。
    一个鬼子牵进来一条恶狗,绳子一放,恶狗首先向那三个穿军装的勇士扑去,然后奔向那五个换便衣的勇士。
    每个人的衣服全被撕烂了,腿上、手上、胸前、脸上、肌肉被咬破了,身上流着血,但没有一个哼过一声,全都咬牙切齿在骂着鬼子和汉奸。
    恶狗拖走了,几个鬼子用皮鞋踩勇士们的足,踢勇士们的身,口里还叽哩咕噜的骂着。
    “八路坏啦坏啦的,我们的好朋友,给你们打的死啦死啦!”
    汉奸们拿着铁棍和竹杠,一阵一阵落在勇士们的头上和身上,几位同志骨头被打断了,仍然坚硬的骂着。
    严刑拷打,并没有从勇士们口中,得到一点秘密。
    此后每天都拷打几次。晚上睡觉反绑着双手,被一支木棍连穿每个人的肋下,大家只能靠半边身睡觉,谁要一动,大家身上都会疼的难受。
    机枪班长原飞友、战士孟兆阁、孙玉坤、李会元、马培真、孙鸿泰、何北生、张秀格,八个勇士,被敌人用汽车载到新浦。他们满身创伤,碎烂的衣服上,带着黑色的血块。然而每个人的心,还是属于革命的,八路军的,共产党的。
    审问又开始了:
    “你们是东进支队还是南进支队?你们的营长叫什么?连长叫什么?团长叫什么?部队番号是什么?”鬼子咕噜一回,翻译官这样的问着。
    没有人答应,一会儿,机枪班长原飞友突然开口:“你妈的,要杀就杀,别想问出半句!”
    战士马培真也开口了:
    “营长姓曹,叫做操你祖宗三代!”
    鬼子问翻译官说什么,翻译官不敢说。鬼子生气了,要他直译。翻译官把他们的骂话译出来,鬼子气的直蹦直跳,一个鬼子跑到马培真身边,用皮鞋踢他的脸,把马培真的鼻子踢破了,血喷射出来。
    鬼子又问了几句,回答的仍是破口大骂。鬼子无法,把他们绑跪在地上,一桶桶的凉水向勇士们身上倒,每个人身上都打着冷战,牙齿发出“磕磕”的响声。
    凉水倒过后,又端来一盆熊熊的热火,鬼子硬把那烧红的煤球,要他们吃下去,强放在他们手上身上,直烧到起泡子,还问:“冷不冷?”
    “还是说出来吧,省的受罪!”汉奸这样劝着。
    “你是狗汉奸,没天良的中国人!”
    鬼子没法了,只得把他们押起来。以后每天都问,个别的问。每天都上刑,用恶狗咬,用铁锤敲,用竹杠铁棍打,但只征服了他们的肉体,没有征服了他们的决心,有的骂,有的乱说,但始终没有说出秘密来。
    夜里把八个勇士关在一个狭小的铁笼里,只能站着四个,坐着四个。又苦痛的挨遍六天六夜,每个人都盼着早点死。
    第七天,鬼子把他们押到城南关,绑在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曾经烧死许多爱国志士和革命军人。
    院子里两棵直径一尺多粗的木柱上,一边绑住四个勇士,准备第二天用火烧死。
    黑夜抚慰着勇士们纯洁的心,星星被壮烈的故事感动了。为了民族解放,为着人类解放,为了革命,死是值得的,是光荣的,每个人都这样想。
    孟兆阁在做他的动作,反绑的两手,使劲在挣脱捆上的铁丝。皮破了,手挣脱了。他解去了柱子上的铁绳,一直把全身解脱,已经费了很大的工夫。
    他迅速替和他绑在一起的三位勇士松绑,铁绳捆的很紧。解开了一个,已经半夜了。
    一阵皮鞋声,鬼子哨兵进来了。糟了,他们紧靠着柱边低着头。
    哨兵只站在门口望一望就走了,大家又开始动作了,又解脱了两个,鸡已经叫了两遍,天快亮了。
    另一柱上绑着的四个同志,顾不到了。乘哨兵去叫哨的时候,他们一起往南跑过铁道。
    “乒!乒!”北面枪响了,他们拚命的跑。
    跑了一里多路,面前横着一条水沟,他们只好下水,在水里。爬了好久,孙玉坤和李会元先爬出来跑了。最后机枪班长和孟兆阁也爬出来,他们俩跑了一里多路,机枪班长跑不动了,脚上被狗咬的地方肿的很厉害,足指头被皮鞋跺烂了,孟兆阁同志扶他走了一会,也没有力气了。
    “你回去吧!孟同志!你一个人回去,我走不动了。”
    “班长!你……”
    孟兆阁没有法子,他擦着眼中的热泪,一个人走了。
    孟兆阁独个儿日夜向西北方向走,因为害怕鬼子汉奸的搜查,不敢进庄子找饭吃,饿了就找口凉水喝,疲倦了就在地上找一个避风的窝窝睡一会,冻醒了再往前走。
    有一天走过铁路到了海州附近,听老百姓说:西边庄子驻有两三百八路军,他喜的跳起来,饭也不吃了,跑到西庄去,找上了队伍,首长们热烈欢迎他,因为他过于劳累,特地送他到医院休养。
    机枪班长原飞友在孟兆阁走了以后,顽强地慢慢的爬到离青口二里多路的地方,遇上我们的地方工作同志把他抬回来,因为伤势过重到医院的第二天就牺牲了。
    几天以后,李会元和孙玉坤也回来了。

一九四一年三月于山东滨海  
《战士报》       

    附记:青口战役后,我到医院访问孟兆阁同志,当天写了此文。发表后,1941年“八一”节,肖华主任在全师政工会议上表扬。1946年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时,渤海区党委印成小册子,作为传统教育材料。

作 者 2001年5月  

灾难的诸胶边

    记者随部队在诸胶边敌占区活动了两个月,目睹人民饱受伪滨海警备军李永平之压榨欺辱,其残酷毒辣,言之令人发指。李永平是卤山区(诸城六区)的老土匪,抗战以后,也曾挂起抗战招牌,扩大部队,号称“东山军”(因当时西区还有一支西山军),后归厉逆文礼改编为保安十二团,一九四零年改为六支队,一九四一年投敌;改名为“滨海警备军”,李永平便是这支伪军的司令。
    投敌以后,李永平就住在诸城五区六区及日照东北部,他坐镇在泊儿镇,安据点,修炮楼,给日寇当把门狗,压榨老百姓,也就一天更比一天厉害。
    记者第一天和部队进入诸胶边,第二天晚上即攻打李逆的据点近枝子。进军路上,在距近枝子仅八里路的一个庄子找了几个向导,都说不知道路,以后把他们分开一个个问,才敢说实话。当打进大洼(近枝子东二里)后,在伪便衣大队部抽屉内搜出几十张报告,是报告我军活动情况的,甚至当我们冲进大洼前半小时,还捉了两个送情报的。这就是伪李永平对民众的连环保甲制的恐怖统治。民众恨他又怕他,两个人以上在一起,谁也不敢提起李永平部队的事。老百姓为什么这样害怕?下面一连串血的事实会告诉你的:
    竹园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只说了一句“八路军好”,当晚就被李永平捉去用铡刀铡死了。大桃园一个甲长,因帮助我们筹过给养,给李伪便衣黑夜用斧头劈死。马姑观保长也因为给我们送过给养,而被抓去活埋。有一天晚上,李伪便衣冒充我军去叫门,故意问一个老太婆:“八路军好不好?”老太婆以为是八路军,也就说了实话:“好!”结果被抓去毒打一顿,卖了二亩地才完事。幸亏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也休想活命。
    这类事多着呢,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李逆一个月就用铡刀铡了十几个人。
    在李逆统治下的村庄,白天得给他送情报,即使没有什么事,也得写上“敝村今日平安无事”的条子送去,那个村要三天不送报告,保甲长就会被活埋。
    李逆要夫子也是人民最痛恨的事情,每天各庄都得抓人去修炮楼,光修插旗崖据点,就费了十万工。不仅出工修炮楼,还得黑夜看据点,每晚据点外围,用十几个民工站岗,防备我军袭击。
    “出工”的办法是这样的,每天天不亮,轮到出工的人,捎着煮熟的几斤地瓜,匆匆的赶去上工,太阳露头就得上工,谁迟到,罚伪币五十元。干起活来,一天到晚不准休息,连吃饭时间也没有,他们只得一边抬石头,一边咬着冷地瓜,谁若怠慢,皮鞭会立刻抽打你。伪工程处——管理修据点的——麻子副官曾对老百姓说:“要杀鸡还得磨刀,杀你们连刀也不用磨!”这样,谁还敢怠工呢!?
    出工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八路军来打几枪,他们可以乘机跑散,这也就是他们休息的机会。记者和部队经常在拂晓前行军遇到大批“出工”的民夫。而为封锁消息和破坏李逆拨工计划,总把他们留下来,到天黑才放走。这也是他们最高兴的事,他们可以睡大觉,休息一天。他们更希望八路军到他们庄上住,他们就可以不去上工。
    “出工”几乎每个壮年人得两天出一次,因此庄稼只得任其荒芜。记者所到的地方,到处都有良田变成荒野。
    汉奸修据点的木材砖石坯块等,都是强迫各庄送的,特别是修插旗崖据点时,正值冬天,各庄派的坯块,限期太急,老百姓只好把自己的炕拆掉送去,但旧坯是烧黑的,因此又被李逆罚了款。
    记者所到过的三十几个村子,大多数的老百姓都是面黄肌瘦的。这里的人把麦子和小米都叫做“客粮”因为这些粮食一上场,不用入囤就得送到伪军手里,老百姓惟一的口粮就是地瓜和地瓜干,再就是地瓜秧、糠和树叶子。老百姓在严寒的冬天,还穿着露肉的单衣,坐在没有席的凉炕上,等着饿死,然而他们不是没有土地,而是他们打下的粮食都被伪军李永平掠夺去了。去年春天,在大河山、小河山,在孙家奄、石家奄一带,每个村都饿死几百人,有个小村只有百来户,就饿死四百多人。
    汉奸李永平只有三千多人,那能吃这样多粮食,原来他除了自己吃的外,在泊儿镇还开了一个大酒坊,每天出酒八千斤,李逆永平的兵都学鬼子的装备,每顶钢盔是用一百斤小米和鬼子换的,还有机关枪、子弹等……也都是用粮食和青岛敌人换的,老百姓怎能不饿死呢!?
    李逆统治区的苛捐杂税更是无奇不有,记者在一个三四十家的小庄——国家官庄,在伪保长办公处,发现最近两个月几十张要款的条子——棉衣费、鞋袜费、过年费、棉花、油(在据点围墙上点灯用,防我夜袭),猪肉费……每年每亩地还要纳二百元伪币,你想老百姓怎么不穷呢?
    自从去年秋天,八路军到诸胶边以后,已经绝望的老百姓有了新生的希望,特别是我们打下石门、四山子、近枝子以及在小官庄歼灭李永平几百人,今年又克服了六王、市美……等据点,老百姓把希望寄托给八路军,他们像久旱盼雨似的盼我们、很多青年及老人对记者表示:“只要八路军能消灭六支队,他们一定可以组织起队伍来。”不错,在四年前八路军刘勇的三支队在那里时,他们曾组织过队伍参加八路军。
    现在在我们的游击区,群众负担已经大大减轻了,甚至徐家庄(胶县)的老百姓已经开始敢和伪刘德全打了一天,而在我军增援下把伪军打退。但这仅仅是在障日山区和南山区的狭长地带如此。绝大多数地区的老百姓还在李逆永平的压榨下喘不过气,他们在血泪中过着非人的日子,日夜盼着八路军快点开过去解救他们。

一九四四年夏于山东   
(1944年秋《大众日报》)

爬雪山过草地

    在冕宁,迷朦地的就可以望见大雪山,经过两个星期的行军,一九三五年六月七日才到了大雪山山脉南面一个高山——夹金山的山麓。
    夹金山又叫九之山,在四川和西康边境,山上终年积雪,雪积最深的有十几丈,从来很少人从此经过。
    到了雪山下,寒气一阵阵向人袭击,红色战士们都穿起了所有的衣袄,有的在打着冷颤,谁能相信这是六月的天气,但是寒冷是消灭不了英雄们心中的烈火。
    山顶发着亮,红色战士们开始往上爬,一个紧跟着一个,越往上爬呼吸越困难,虽然是很累了,但谁也不敢停止休息,因为岭上空气稀薄,一休息呼吸就慢慢停止,再来一阵大风就会被雪埋掉。
    一位炊事员同志挑着担子,被一阵大风刮倒,接着就被冰雪埋葬了。
    走的路要非常小心,如果走着雪溶解的地方,就会跟着溶解的雪一落千丈,被冲到河里去,四方面军有一个排,就因为不幸碰到溶解的雪,被冲到大河去。
    终于,险要的高山被翻过了,困难被征服了,在夹金山顶,红军留下有历史意义的足迹。
    过了夹金山,中央红军便和四方面军在懋功的两河口汇合了,两大主力在这两条河流汇合点汇合,举行了有名的中央会议,商讨了北上方针。
    队伍继续前进,到了卓克基和当地的少数民族的武装打了一仗以后,沿路就没有见汉人。前卫部队一军团二师,只找到两个通司当翻译,队伍翻过崎岖的大山,穿过稠密的森林,一路遇到的少数民族,因为不了解红军,以为凡是汉人的军队,都是来侵犯他们的,所以到处来打红军的游击,他们的战术是三个人一群,五个人一伙,不打大部队,专打落伍掉队的,或较小的队伍,他们打着土枪挥着长矛,枪打得非常准,喊着一种尖锐的声音,一叫百应四山都响起来,他们增加了红军许多困难,然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间接的帮助了反革命的敌人。
    六月廿五日爬过大雪山的最高峰梦笔山,带的粮食慢慢的吃完了,战士们把腰带越扎越紧,一路经过许多河流,水流都很急,河上只架着独木桥,而且大部分被拆掉和烧毁,前卫部队到了河边,要临时架上独木桥,因此队伍走的很慢。
    已经开始进入草地区域,粮食是没有了,战士们自己去找野菜吃,晚上就集体露营,红色战士们每个人脸上都呈着黄瘦,然而心里却仍是铁一样的坚决,为着革命,为着国家民族,为着共产主义,困难在他们面前低头了。
    七月一日在黑水芦花打了一仗,红色战士们挨着饥饿作战,接着又向草地前进,沿路尽是深沟大水,晚上睡觉时,突然听见震天动地的巨响,大家非常惊异,原来是在川中的峭壁被暴涨的大水冲塌。
    七月二日派先遣部队一个团,为左翼到草地侦探,草地,一望无际的荒凉的草地,在川康青边界数千年绝少人走过,只有当地的少数民族,骑着高大的野马,吼着尖锐的呼啸,纵横草地上。
    草地到处长着一米达以上的水草,地上是泞泥,脚踏下去一尺多深,有许多地方泥很深,有几个同志不幸陷下去,泥至脖子,就这样完了。
    先遣队出发五天了,五天来没有吃过一口饭,到露营的时候,大家只找点野菜充饥,有些同志饿的没有办法,连皮带和皮草鞋的皮,用水泡一泡后也煮着吃了。
    是第六天了,早晨的雾笼罩着整个草地,饥饿,疲倦,虽然威胁不倒我们的红色战士,但是人究竟是肉体的,的确是人困马乏了。
    队伍正在前进着,突然一阵呼啸,响彻草原,从四方八面跑来四千多马队,向着队伍猛冲过来,这是从西康边来的,红军战士们提起精神,拼命的作战,抵抗了一天一夜。终于被迫退出战斗,伤亡了三百多人,剩回来八百多人,回头找到队伍,每个人满身泥泞,显得更加干瘦,也显得更加伟大!
    每天都是细雨纷霏,前卫师整个往前走,为着预防受袭击,队伍缩短成五六路走,每个人都紧张的跟着走,谁也不敢掉队,因为一掉队,不但时时刻刻,可以被袭击,而且队伍从草上走过后,草很快的就恢复原状,找不出队伍经过的痕迹,就会迷失方向。
    七月九日到了毛儿盖,这里有二三百多人家,都是藏民,房子是用石头垒成两层的楼形,楼上住人,楼下放牛羊,房子都很黑暗,毛儿盖有个很大的喇嘛寺,寺里有很美丽的雕刻,有一个很大的锅,可做二百多人的饭,据说是逢集会时,把牛羊,以及其他东西煮一大锅,集会跳舞以后,几百个人就吃这一锅饭。
    为着解决粮食,队伍向着哈龙出发,经过哈龙进到波罗仔,波罗仔亦尽是藏民,在队伍未到前就跑掉,这里地形很奇特,很多高山深沟,往往两个山相距只二三百米远,但如果要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要走四五十里路。
    队伍在波罗仔休整十几天,一面筹备粮食,一面休息整编,红军在这里经常受到袭击,有一次,一师三团正开着该地附近一个村民大会,突然被骑队冲过来,因此晚上要放很多警戒。
    在休息时间,病号增加的很多,一方面是由于过去天天走很多的路,现在突然休息下来,另一方面是由于吃青稞麦不消化,用吃大米的肚子来吃青稞麦。所以排泄出的仍是青稞麦。
    这个时候队伍相当疲乏,每个人的头发已经很长,衣服也相当破烂,但对于提高纪律,提高部队战斗情绪,是时刻都很注意的,当时召开红二师干部同乐晚会,提出八大要求,并且举行了会餐,会餐的材料是打下两头约四百斤长毛的野牛炖青稞麦,这是两个月来最丰富的一顿。
    正当青稞麦收成的时候,每个战士艰苦的在麦场里劳作着,准备着生死关头的三十斤青稞麦背着,队伍继续北进,又在草地里走了五天,每天细雨不停,天气已相当寒冷,夜里找有林子的地方宿营,虽然只是八月时分,却可穿着羊皮,满地潮湿的很,不能躺下睡觉,只是几个人背靠着背过夜,有些战士找些干的树枝烤火,围着火便过一夜,往往到第二天,发现有一堆几个人还背靠着背睡觉,喊他不醒,跑到眼前一看,原来已经牺牲了。
    红军经过分水岭,这个分水岭向南有水流入长江,向北的水流入黄河,人们站在山上南北两面眺望,对于破碎的山河,不禁无限的感叹。
    八月十五日到了班佑。
    班佑四面尽是草地,有几百间房子都是牛屎做成的,墙壁房顶整个房子都是牛屎,晚上有位同志不小心,因吸烟烧了好几间牛屎房。
    八月二十日到了巴西和阿西,这里离汉区只有六七天的路程,一路村庄较多粮食亦较多,但是各庄的居民都预先跑掉,经过阿藏寺,有个大喇嘛寺可以住一团人,到了莫牙寺有一种桃非常好吃,有如鲁西的肥城桃,据说是进贡的桃,可惜太少,每人只吃到一两个。
    从阿西出发,这一条路非常险要,路两边是险要悬崖石壁突起的高地,中间夹着一条路,左边又一条是几千丈的深沟,沟是流着急水,左边高地上经常有向路上的红军打枪的,右边的高地上经常有俯下向路上的红军打石头,(大小石头从悬崖上滚下来。)第一天队伍过时,就遭到“蛮子”袭击。前面一个通讯员被打死,后面的二师陈师长和萧华政委也曾遇险,幸而很快的爬在石头边,一直到天黑才起来。
    于是队伍改在晚上行军,晚上枪打不准,河里的水声可以做掩护,不至被发现,又走了十几天之后,已经完全脱离了荒凉无边的草地,到了岷山南面,接着便打了决定历史意义的腊子口战斗,也是长征的最后一道难关。

一九四一年夏于山东  
(最初刊于《战士报》,一九四一年八月一日)

    附记:本文是肖华同志根据他的长征日记讲的故事写的。

作 者 2001年6月  

广阳伏击战

    平型关胜利以后,八路军的队伍在五台北面豆村、阳村附近休整,可是全体指战员都急着要打鬼子。
    连日传来了好多胜利消息:“八路军一二0师在阳明堡烧敌飞机二十四架……杨支队在广灵、灵邱打敌后方胜利……宋支队在雁门关破袭胜利……六八六团骑兵营攻占繁峙、曲阳……东进支队攻占……”大家更急的不得了,都盼着早点去打仗。
    这时忻口正打得激烈、敌人川岸师团在我左翼沿正太路东进,想直奔榆次、太原,切断我同蒲、正太两路交通,于是娘子关又告急了。
    为了配合忻口作战,打击正太路之敌,挽救东线危局,我们奉命于一九三七年十月二十七日南下娘子关。在路上听说娘子关平定已陷落。我们便日夜不息地行军南下,二十九日过正太路,卅日到达上下龙泉,沾尚一带。

    广阳在平定(略偏南)九十里,是平定至榆次必经的地方,平定广阳之间,山皆南北向,西部高而东部低,山峦丛叠,清渠很多,便于荫蔽,又有疏落的树林,是打埋伏的好地方。
    敌川岸师团主力沿正太路西进,另以一旅团(包括川岸师团七十九联队,八十八联队,四师团辎重兵团第二中队及野战医院)出动于正太路左翼,沿平定与正面部队并进。此外又以一个联队,由九龙关经东冶头,进逼昔阳。
    由平定出动之敌,十月三十一日以侦察部队五六十人在马道岭和我们警戒部队接触,即缩回白家掌,十一月二日正午,六七百鬼子向马道岭前进,随后跟着步兵千余,在两架飞机和猛烈的大炮轰击掩护下,当晚占领马道岭。三日敌复向广阳前进,我们用运动游击战方式阻击敌人,使敌人节节受到打击、像乌龟似的一天只爬了十五里,到广阳扎营。
    我们一个团长,带了一个连、全部穿上日军装,就在敌人的左侧后山上用望远镜侦察敌人行动、敌人的飞机在他头上飞旋,他把日本大衣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戴,飞机上的敌人以为是他们的人,便飞走了。
    这是广阳战斗前的序幕。

    四日,敌四千余向松塔(广阳西)前进,后续部队继续由广阳开出来。
    在广阳南面的山地里,村落间,树林中,山沟里,隐蔽着一群一群英勇的战士。他们兴奋紧张的期待着第二次“平型关的胜利”。
    我们的高级指挥员,在山上荫蔽的指挥所里,望着行进的敌人,从早晨七时起,先头是两个骑兵连、后面是一个步兵连、炮兵连,后面是指挥部,再后是成千的马,最后是两个步兵连掩护,天空又有两架飞机,他们骄傲的前进、迟缓而轻敌,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正走进“鬼门关”。
    太阳稍为西斜,一阵枪声从松塔镇传来,是时候了,敌人的尾巴还慢慢地拖着。我们一声信号炮响,各路伏击兵齐出动,像切蛇似的把敌人的队伍切成数段,全部的骡马后方都在我伏击圈内溃散着。杀声震动着山谷,在刺刀手榴弹的冲击下,人倒马翻,在河边、山野、桥畔、沟底、到处留下了异邦
    人的鲜血。慌张失措的敌人到处乱撞,在山沟里互相践踏着。
    敌人两门平射炮,从松塔打过来几百发炮弹,没伤着我们一根毫毛,倒是我们的迫击炮发挥了好大的威力,打死打伤了好多鬼子。
    一部分残敌,大约四十余人,跑到山崖下躲藏起来,我们六八五团的十二连,迅速静寂的匍匐爬上山顶、附身向下,对准着躲在崖下的敌人,飞下一串手榴弹,敌人如同惊弓之鸟、四散奔逃,有的伏在沙滩上,全部被我通讯排歼灭。

    黑黑的夜,没有月亮。
    我们一部分队伍分路去摸固守广阳村内的敌人。大部分被解决了,尚有二十多个鬼子固守在一座房屋里,死也不出来,我们掷了一些手榴弹,听着里面没有声响,进去一看,一个鬼子也没有,只见墙上有个大窟窿,地上扔下枪、子弹、衣服、钢盔。
    在房子北面山坡上,我们一个哨兵,在迷糊的月色下,看见一群影子手挽着手(怕失去联络)在附近过。
    “站住!干什么的?口令!”哨兵问。
    影子继续前进,没有回答。哨兵看到有点蹊跷,便跑过去,“叭——咕”的一枪,打死最后一个,其余逃跑了。哨兵跑去摸尸,是个鬼子。
    原来这就是房子里跑出来的二十多个鬼子,最后,这群鬼子也被消灭了。
    在一间房子里,还有个鬼子,我们的陈士榘参谋长,(当时三四三旅的参谋长,现在师参谋长,——编者)下定决心要捉几个活的,于是和几个机灵的战士,用生硬的日本话,喊着:“缴枪不杀,优待日本俘虏……”等口号,只听见里面鬼子说:“明白明白的”,但是大家还有点犹豫不敢进去,躲在一边,只见一支带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正对着门口,参谋长急忙去抓住那杆枪,接着抱住蹲在粮食篓里的鬼子。那个鬼子穿着黄呢军装,全身被吓出来的汗湿透了,陈参谋长因为抱住他,自己的衣服也被他的汗湿透,鬼子身上还有把“武士道”的剑,好不愿意给解下来。
    在另外一个房子里有个日本兵,正用刺刀刺破了自己的喉咙、躺在地下,听着我们喊日文口号后,便停止了自杀,我们医务人员给他医治了伤口。
    另外又捉了一个。这次共捉三个活鬼子,在八路军是第一次捉到鬼子,在全国范围说,恐怕也是第一次。
    有一百多个东北民夫,被我们救出来,他们见着我们,快乐和兴奋地说:“六年不见中国军队了,今天真是重见天日呀!”
    这一仗打死了二百多鬼子,打伤甚多,缴步枪百多支,机枪二挺,骡马七百余匹,炮弹、子弹、医药、饼干、罐头、军用品数不清。

    陈参谋长带着他亲手捉的俘虏,到自己的住房处,他们在一本小册子上用文字作问答:
    “日本侵略中国,只与日本军阀财阀有利,与日本弟兄无利,你明白吗?”陈参谋长问。
    “可是你们今天为什么先开枪呀?”这位俘虏反问出另一个问题。
    “我们是为着抵抗日本军阀的侵略,”
    “我们今天并没有先对你们进攻!”
    “你是否可以出去,把跑散在外的日本士兵叫回来?”
    他沉思了片刻写:“你什么意思?”
    “中国农民会把他们杀掉!”
    俘虏不吭声,一会他又写道:“你们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前一定要离开这里。”
    “你什么意思?”
    “前面还有很多皇军!”
    “已经被我们包围起来了!”
    他失望地低下头。
    又经过很久的说服,最后他写道:“我同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位日本兵是个军曹,名叫加藤信夫,当时他还懂得一些关于马克思和列宁主义。现在尚在延安。
    给我们初次经验:只要耐心的说服,日本士兵是可以争取的。

    广阳的敌军被消灭后,我军派出一个支队星夜向松塔尾追。我们用照明弹,搜索着敌人的散兵。战士们在胜利鼓舞的情绪下,克服了夜间道路崎岖的困难和疲乏。当晚占领了宜铜铺,逼至松塔附近。
    十一月五日晨,我军主力继续向松塔追击。当进至松塔附近,八百余敌人正在集合、当其发现我军后,即占领阵地与我松塔东南阵地,相持竟日。
    我另一部队经广阳西北上下龙泉前进,在长安附近和六百敌人遭遇,我们迅速占领高地,敌人数次向我冲锋,我们战士沉着地等敌距我数十米远时,始以手榴弹招待。
    还进行了数次肉搏战。此次敌人死伤二百多。夜晚在阵地上露营,敌恐慌万状。
    在松塔附近和敌人对峙到十一月九日。后来昔阳之敌五千西进,我主力即转至广阳的西南,以配合友军打击该敌,并以一小部分留原阵地、监视牵制松塔的敌军。
    这是继平型关大胜利后的大胜利。

一九四二年追记于山东     
(刊于《血战敌后的一一五师》)

洪泽湖畔之战

    皖东北地区,当中央军退走了以后,已成为敌伪和土匪的天下了。
    是一九三九年的夏天,一支铁流从苏鲁豫边区,突过陇海铁路,又向东穿过津浦铁路,深入到皖东北。
    这支铁流是一一五师一旅的胡田大队,他们负责开辟和坚持皖东北抗日斗争的巨大任务。
    敌人恐慌了,他们明白这是插进他们心中的一支刺刀,于是乘我军立足未定,从上甸、时村、东安铺、宿州四个据点,七八百鬼子、一车车开到曹集子、庙安子、曹老家一带、分六路向曹集子包围。
    六月二十七日,太阳发出它应有的威力。约莫十点钟吧,刚从远方新来的队伍,尚未预料敌人会涉水来袭击,发现不久,大炮便开始轰击了。
    大队长他那一向沉着的脸,仍然未有任何变动,但他迅速地打了电话,给部队布置如何应战。
    敌人无目标的乱扔掷弹筒、大炮、机关枪、步枪,迷漫起团团的黑烟,“轰隆”的炮声从无遮阻的平原上传到远处。
    东西南三面的敌人,像旱天的蝗虫,一群一群在田野里蠕动。牲口打死了,电话也不通了,这时战斗愈加猛烈,炮声像要吞没整个地球似的。
    战士们在新挖的工事里,表现的沉着而勇敢,炮弹落在周围,他们也没有惊慌。
    像蝗虫似的敌人一次一次的冲上来,又给打下去,随着枪声一个个倒下去。
    二连运动到敌人侧翼,经过一阵猛烈的扫射,“皇军”变成“慌军”,全线溃散、逃窜了。
    一连二班把敌人打退了三次,最后一次实行反冲锋,十几个鬼子倒的倒、跑的跑了。十六岁的陈福特别勇敢,他打死了一个还砍伤了一个。老李的射击也特别准,他是特等射手。
    夜,展开了翅膀、枪声疲乏地微弱下去了,东西南三面鬼子包围着。
    通讯员送来一个命令:“……一连掩护大队北移……”一连的战斗力最强,因此任务也特别重。
    大队走了,一连散开在麦地里、河岸边,静静地伏着,守候着,准备在必要时和敌人作生死的搏斗。
    刘培仁,一连政治指导员,带一个排去摸敌营。平时大家都称赞他机灵勇敢,的确如此,他已身经百战,从江西加入红军,经过数次大围剿,又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吃的是野菜树皮。身上负过六处伤,手上的疤痕是平型关胜利换来的纪念品。
    鬼子的哨兵砍死了,跟着手榴弹炸开了花,鬼子混乱了,骄矜的“皇军”,没有预料到被他们包围中的支那军,会敢向他们袭击。
    村子被火光照耀着,虽然经过一天的战斗,人们忘却了疲劳,却像饥饿的老虎,恨不得生吃了敌人,大多数人的刺刀染红了,鬼子啧哩咕噜的喊叫,也许在叫他的爹娘,也许在向上帝作最后的祷告,勇敢的战士们没有理会到这些,刺刀大刀没停地动作,东洋海岛上又要新添一批寡妇,这是日本法西斯给她们的恩惠。
    “老李!你瞧!陈福一个人冲上去了。”老张倚着短垣说。
    老李没有回答,他怕陈福危险,就立马赶上去,拉他埋伏墙边。
    “我要收拾这两个家伙!”老张看见前面两个没有记号的影子急忙的跑过来。
    “等他们走近点!”老李还未说完,“乒!”陈福的枪口飞出一颗子弹,两个影子马上爬下,望着矮墙开枪。
    突然陈福右臂麻了一下,鲜血从衣袖里透出来。鬼子的枪还不断的向这里打来,老李最后一颗手榴弹丢出去,发出震耳的响声,两个影子不动了,他马上扶着陈福跑回班来。
    一排长钟子构摸营是老经验、他看见左前方几个鬼子在解牲口、十几匹牲口在乱叫,他向一个战士要两颗手榴弹,走上两步、连接扔出去,敌人和牲口共睡在一起了。
    指导员刘培仁挂彩了,但他不在乎的撕一块布把手包扎起来,仍然来回地指挥着。
    各庄子的鬼子都向这里乱打枪、曹集子的大炮也无目的地吼叫。
    第二天天刚刚亮,鬼子拖走了一汽车的尸体,飞跑回去,我们又占了曹集子。
    经过二年多的苦战,差不多有三百次的战斗,这支铁流已经在苏皖边创造成一巩固的根据地。

一九四零年追记于鲁南  

    附记:这篇原是中篇报告文学“洪泽湖畔”中的一段,全文在日寇“扫荡”时遗失,此段因摘载于《血战敌后的一一五师》故幸得保存。

一九五四年  

房山堡站起来了

    房山堡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属东海果营,往南十里便是陇海铁路,自从鬼子占领果营以后,这村子就遭了鬼子两次抢劫,但过了一年以后,人们把这件事情慢慢地淡忘了,以为又可以平安地过太平日子了。
    可是事情总不是和人们所想的一样,两年前的一个下午,忽然开来了一百多个“和平救国军。”那个下午,村上的老百姓都跑光了,每家都被这些“和平救国军”搜了一顿,说是搜坏份子,坏份子没搜着,却把每家好吃好用的东西搜了个精光。
    从那天起,日子慢慢暗淡下来,人们很少露过笑脸,大家都担心着,恐慌着。五花八门税捐,像绳子勒在人们的脖子上,一天比一天紧张了,尤其那“和平救国军”的司令——王鹏,每天要抽五六钱白面,连他那个小老婆生了个“千金”每家也得摊几块钱的贺礼。
    说起这位王司令的怪脾气,真了不起,谁惹着他,谁就会没命。人们还清楚地记得,去年春天陈舟典就因为说了一句不小心的话,就被他拿游击队的罪名枪毙了,害的舟典的爹气死,老婆上吊,家破人亡。
    抢掠、奸淫、屠杀的兽性行为,在他们“和平救国军”看来,是很平常的事,村里的猪鸡都被吃光;能用的东西也抢劫一空,自然姑娘、大嫂子们就更不敢露面了。陈三的媳妇去年腊月十五日,被他们强奸后上吊死了。
    房山堡一天一天的憔悴了,可是愤恨的火焰在人们心里一天比一天燃烧起来了。
    夜,天上的星星很稀散,三月的风,两百多个农民在房山堡西北二里地的松林集合,虽然是无组织的群众,但他们的心都系在同一个希望上,人们再也忍受不了狗汉奸们的暴行,这一笔笔血债就要在今夜给他们清算!
    领导这群农民的,是一位老先生,他看几个村的人,已到齐了,便向大家说:“乡亲们!这是咱的家乡,再也不能让这些狗汉奸横行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同他们算清总账,南面三里地有八路军一个连来帮助咱们!”
    六十多岁老人发出的声音多么洪亮像斩钢截铁似的有力。老先生他叫陈德钦,两年来,他也受尽了王鹏的气,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所以八路军和他接上关系以后,他坚决的要领导附近几个庄子的农民起来抗击狗汉奸,因为每个农民也都有这个愿望,所以他一号召,大家都起来响应了。
    八路军的一个连,就在今晚上到达了预定的地点。
    半夜里,农民们拿着钢枪、鸟枪、大刀、锄头、斧头、镰刀、静悄悄地向房山堡进发,陈德钦老先生走在前头,一会就到了房山堡、哨兵早已被约好的村里老乡换掉了,所以很顺利地就把王鹏的司令部包围起来。
    枪声响了,王鹏从温暖的梦里惊醒、慌张地推开小老婆爬起来,想单人匹马的逃跑、可是总也跑不出愤怒的群众给他撒下的天罗地网。
    枪声连续的响了一点多钟,“和平救国军”被自发起来的农民消灭了,除了死的、跑了的还活捉了几个。
    第二天,王鹏的威风一点也没有了,在群众面前,他低着头,农民用拳头、扁担抽打他,老太婆们抽打他的嘴巴、骂着,孩子们向他投掷石子,把口水吐在他脸上,农民要求砍了他,终于还了农民的血债。
    两年来的仇恨洗刷了,房山堡像巨人一样的站了起来!

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日于山东  
《新山东报》       

深秋忆自克

    余自克同志!你的牺牲,虽然是很久了,但是传到我的耳中,却是第一次,你那活泼的神气,直爽的胸怀,微瘦的脸孔,广东腔的北方话和充分带有海外中国青年的性格,不时在我的眼前出现。
    也许在深秋,更会引起我的追忆,那是一九三八年的秋天,你从安南经过很多困难,回国来参加革命斗争。在西北高原上的庆阳,我们在抗大学习革命理论,因为我们是同班,又是华侨,自然是容易接近,你留给我的印象也比较深刻。
    在南洋,我们虽然未曾见过面,但你的家庭比较富裕,你很少参加体力劳动,可是到了庆阳后,立即参加建筑校舍的工作,挑土、搬石头打炕、垒墙、你都不落人后,而认为是极有意义的生活。
    在学校东迁的两千多里长程中,我常常看见你,穿着那件破黑大衣,拿着一根拐子,拖着你那痛楚的脚在冰雪天地里,一跛一跛跟着队伍,如果问你脚怎样了?你总是微笑着回答:“革命是艰苦的,加油呀!”
    一九三九年深秋,你坚决地和我们一块到山东前线来,在鲁西,你任支部书记时,你给三连同志是那样良好的印象,你能团结同志、帮助他们学习,你耐心教育着战士,如今他们还深深地怀念着你。
    你虽然没有战斗经验,然而你在战斗中表现的那样勇敢,在讨伐叛逆攻濮县城的时候,上级给指导员任务时,你却挺身而出,率领着一个班冲上炮楼,就在这一刹那,你牺牲在叛军罪恶的子弹下,当血从你太阳穴流出来时,你还是含着那坚信革命胜利的微笑。
    对于党,对于革命,你是那样的忠实,对于真理,你是那样的追求。你十岁从广东海丰到安南的朱笃(西贡东南六十里地)在你年幼的童心里,常常愤恨着那吃人的社会和民族压迫。在小学里,你不满校长的无理压迫和束缚学生,你领导着许多同学反抗而退学,致使学校当局不得不向你们低头,而实行改组。
    一九三六年,你才十八岁,就参加了南洋的党,你几次被选为朱笃的党代表;后来你坚决地离开了家庭到西贡为党工作,在那秘密无光的地下室里,刻写着钢板、接受关系。你又积极地参加了那半公开青年救国会、努力做着救亡工作。
    你回国时,因为党的关系未介绍清楚,你失掉了党的关系,但在山西你又很积极地重新加入了党,坚决为党奋斗终身。
    你的自学,不禁要使我惊奇,你在安南仅仅上了一年半小学,然而你到陕北,就可以读懂政治经济学,不久你就可以谈出一套一套的马列主义理论。
    你的一切,我是不能忘记的,然而你死了!
    你安息吧!千百万人正继承你的遗志,一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在鸭绿江边,望着美丽的晴空,唱着胜利的凯歌安慰你,那时候你应在九泉含笑。
    安息吧!亲爱的兄弟!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带着你爱吃的榴莲(南洋一种水果)到你的坟上,唱着胜利的马来歌,来凭吊你!
    在深秋,我是那样的思念你!

一九四一年秋于鲁南  
《战士报》    

郯城战役访问记

    在一个小山庄的夜里,我欣幸的访问了郯城战役的指挥者,八路军一一五师的陈光师长,足足谈了四小时,他是那样的健谈,那样耐心的告诉每一段战斗的经过和每一个细小的故事。
    想从这位身经百战的师长的外表上,找出他和八路军战士不同的地方,是困难的。我们只能从他有力的谈吐里,果断的决心上,虚心调查的精神中,看出他是位从枪林弹雨中锻炼出来的军事家。
    桌上点着从郯城缴来的洋腊,烛光下放着一本照相册。
    “这是多田指导官的照相本,他已经当我们的俘虏了。”师长掀开照相本指点给我:“从这里你可以看见多田如何想念自己的故乡?”接着他又说:“多田说他已经得到回国的批准,二十号新任指导官就要来,可是新的还没来,他就当了我们的俘虏了……”
    陈师长开始畅谈郯城解放的经过:“当我们正在庆祝反蚕食胜利和检阅民兵的时候,敌人乘机蚕食我沭河沿岸,占领我醋大庄,大肆杀人放火……”
    谈到敌人的暴行,师长睁大他那又亮又圆的眼珠,右手握着拳头,站起来踱着步、他那长长的影子,在墙上来回晃动,他用激昂的声调在叙述……
    醋大庄一带的火光,照红了半个天空,黑烟弥漫半个临沭县。黑夜里,沐河东的农民们仰望天空那仇恨的火光,忧虑自己的命运。
    师长亲自到沭河沿岸去视察。他慰问着失去家园的难民,在难民的眼泪里,他下定新的决心。
    新的决心——打郯城!
    几千民兵在醋大庄前线,配合一部分主力日夜进攻醋大庄,声势浩大,而大部分主力却悄悄的向着郯城进发。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九号的夜晚,队伍穿过稠密的敌据点,从十八里外进到郯城跟前。城里的伪军,做梦也没想到我们会突然来了城下。攻击开始了,当夜就占了南关。
    二十日的白天,马头的鬼子赶来救援。一到黄昏,他们又缩回马头去了,只留下一个小队帮助守郯城。他们又要顾自己的老巢。却用自欺欺人的口吻对伪军们说:“毛猴子小小的,抢点东西的就走。”
    敌人显然估计错了。三十号的晚上,陈师长下着坚定而有力的命令:“今夜坚决攻下郯城!”命令迅速传到每个连,立刻在战士心中埋下颗颗炸弹。
    在火线上,师长和旅团长们,都亲自去指挥。
    坚固的城墙有两丈高。外壕虽然没有水,却有两丈阔和丈半深。不是轻易可以过去的。六团八连的战士们,担负着攻城的光荣任务;一排架桥,三排架梯子、二排爬城。师长亲自向他们动员以后,六班长吴兴中便领着全班宣誓:“誓死攻进城去!为老乡们报仇!”
    攻击点是一个岗楼。四挺轻重机枪喷出仇恨的火舌,把岗楼打的石土纷飞。勇士们在下面配合动作,侯殿经和孙继国每人扛了一张梯子,横在外壕里,侯殿经怕不稳当,便用足踏住,子弹似雨点般的飞来,把他的衣服穿了八个洞,炸弹片碰破了他的手,他丝毫不动摇地把桥架好,高呼着:“桥架好了,同志们快上啊!”架梯组便飞快地跑过去、把梯子架好后,于长贵把梯子扶住、炸弹炸伤了他的左臂,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但他仍然坚定地用右手扶住。
    副排长闫健更带着六班猛冲过去,炸弹雨点般的飞来,伪军们在我们火力压制下不能抬头,只是伸出手无目标的往下乱投炸弹。六班的勇士们一面把未炸的炸弹踢到外壕中去爆炸,一面迅速爬梯子上。
    六班长吴兴中第一个爬至半梯,负伤跌下来。战士张贵林的脑子里涌上“誓死冲进城去”的誓言,立刻毫不犹豫的爬上去,他敏捷地投上一颗炸弹,一下子爬上城头,副排长和王宝印紧跟在后边,也冲上了城头。但汤光维同志刚要爬上城头时,被一颗飞弹袭来、身负重伤而牺牲了。勇士们在“爬上城啦、冲上去呀!”的鼓舞下,前仆后继的冲上城头,我们的机枪很快的在城头上怒吼了、敌人抵挡不住而溃退了。
    恰巧伪军送来了一筐子炸弹、勇士们拿着这些夺过来的炸弹,往城里冲。
    南门攻上以后,各门也相继攻进去了。九连一排长一个人在西面喊话,把六十多个守炮楼的伪军喊的投了降。
    天亮了,从马头来的哪一小队鬼子和伪军伪组织人员,都退守在伪县政府的炮楼内和院落里,幻想着各据点的敌人前来增援,他们不断往外打着瓦斯筒,毒气和烧着房子的烟火,把郯城变成烟雾的世界。
    各据点的敌人都来增援,但都被打回去!“轰隆!哗啦!……”这是工兵的杰作,把炮楼炸了个大窟窿。二百多个伪政权人员,便像决堤的水一样涌出来,口里喊着:“欢迎八路军!”一个个跑过来。炮楼上的日军官向他们开枪,虽然打死打伤了两个,但阻挡不住他们回到祖国怀抱的热情。
    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像火山爆发似的把炮楼劈成两半、灰石在空中飞舞。炮楼上的鬼子,除了压死外,还有七个当了俘虏。
    炮楼上空,还浮动着一个伞式的信号弹,这是炮楼倒塌前、鬼子放的紧急求援信号、然而城外的援兵只好看着信号空着急,因为城外还有无数英勇善战的战士,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城里的敌人全部解决了。”师长兴奋的吸了一口烟。“可是你知道,从攻城到结束,我们一共只伤亡三个人。”
    “城外敌人的援兵,从马头新乡镇来的,一次一次想冲进城,都被我们打退了,打援部队是很重要的,没有他们,攻城的部队是不能安全解决敌人的。”
    陈师长很健谈;紧接着又谈到敌占区人民重见天日以后的那种欢腾的喜悦心情:
    “郯城的民众在敌人的铁蹄蹂躏下,已经足足两年了!两年来他们吃尽了苦头,含着无限的仇恨、怨气和辛酸,他们日夜盼着八路军。”
    “简直把我们眼都望穿了!”一位老年绅士对师长说:“我们是从白天盼到黑夜,从黑夜又盼到天明、足足盼了你们两年多,今天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他捋着雪白的胡须,追忆着两年来的苦难,庆幸着八路军的到来。
    一个小商人,用诉苦的口吻说:“光说开一间小店,每年就得换上一次营业许可证,即须交上二十四元伪票,而每月用的两本账也得配给,一本就得十二块汉奸票。……老百姓从十二岁以上的,都得有一张身份证,证上的照片,每张都得七毛钱。唉!鬼子是想一切办法来收刮钱财,老百姓已经穷的像溜光的石头蛋,鬼子却硬要从石头蛋里榨出油来!”
    另一位老头诉说敌人在旧历年,准备大肆勒索,挨户配给香、糖、油,没有地的每家发香两把,每把合伪钞二元,每家发油糖各一斤,每斤各索伪钞十五元,此外按地亩索过年费,一亩地即要十五元伪钞。老头子作了一个比喻说:“一个有十亩地的庄户人,过大年就得向鬼子缴上二百块汉奸票,合起法币就得一百多。”他又用幽默的口吻说:“鬼子对咱照顾真周到呀!”最后他兴奋地说:“鬼子却赔了本啦,香油糖都配给下来了。钱还没收去,同志们就来了。老百姓真是托福。哈哈!哈……”
    一位基督徒,用感谢上帝的口吻,向师长诉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城里只准德国传教,把英美教堂都封了。英美教堂的教徒,受了很多气,直到现在,才出了这口怒气。最后他又坚信地说:“我国一定会胜利的!”
    师长从各色各样的人民口中、了解了很多问题,他给这些人以同胞友爱的安慰。给他们以温暖和光明、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
    城头上飘扬着胜利的旗帜,城里的民众
    忙着烧饭烧汤给同志们吃喝,都被谢绝了。但他们不高兴地说:“同志!赏赏光,两年了,这是咱们的一片心意呀!”
    从监牢里放出来七八十个政治犯,他们都很亲切的和战士们谈话。
    城南关,挤满了成千上万的民众,有老大爷老大娘,有从来没出过门的大姑娘小媳妇,有小孩和壮年,他们提着筐携着篮,赶着毛驴和大车,有的来自附近的敌占区,有的来自根据地,他们到粮食仓库搬运粮食。这些粮食堆积如山,是敌人从南北各地搜刮来的,当人们拿回被敌人抢去的粮食时,他们也不怕一切地起劲地搬,城北不时传来枪声,但人们毫不理会的搬运,他们知道八路军在前面堵住。
    我问起这次胜利的收获时,师长展开一张地图,指给我那些画红圈的收复的据点。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说:“当我们攻克郯城时,四周围的敌伪据点是闻风丧胆,我们就利用这个时机向外扩张战果,连续攻下归义、榆林、大舜、小马头、红花埠、陈家埠、小圈沟、车圈子、高峰头等十几个据点。
    “郯城战役是山东八路军坚持敌后抗战的一个大胜利,敌寇用了两年的时间,苦心经营了两年的郯城,全部被我摧毁了。军事、政治、经济、宣传、教育、特务……可以说是全套机构的负责人,都当了我们的俘虏,连区、乡的伪组织人员和伪军一共捉了六百多人,很可惜,伪县长事先就给他老丈人上寿去,可以说他老丈人救了他的命吧!日顾问滕原真明,指导官多田幸雄,还有一个粮行行长,他穿着中国衣服,说着中国话,他也是搜刮中国老百姓最历害的一个。伪警察所长,那是个东北人。还有伪教育长伪县政府科长,新民会突击队长……”
    已经到了深夜,我向师长告辞,在归途中我怀着胜利的喜悦心情,在咀嚼他的每一句话,在追忆他每一个动作、神态,我不禁从心坎中跳出这样几个字:“抗战胜利越来越近了!”

一九四三年春于山东滨海  
《战士报》      

血战大山

    一九四五年五月二日,日寇扫荡山东滨海区,我军八十勇士与一千五百兽兵,血战竟日。

    游动哨线上发生枪声以后,一排拉到山脚下,二排拉上大山。我们只有这两个排。
    一排长带了一挺机枪和一个班,从山地(庄名)拉到山脚下,他看见前面四五十米远的小山包上有一堆敌人,并且下来一个取联络的,不断地摆手,口里喊着“哀代哀代”,你可以想到,这是敌人误会了,一排长把队伍转到一条沟内,机枪射手崔怀瑞放出一梭子子弹,山包上几个敌人倒下了,血战开始了。
    西南面的敌人开始进攻,三班长李延都带了半个班,在几块大石头中间,和敌人打麻雀战。敌人迫近了,他“拍拍”打了几枪,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敌人更近了“轰轰”的扔出两颗炸弹,他亲眼看见,一个拿旗子的指挥官,和四个鬼子,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永远不动了。
    一排拉上大山南头,四班就在一排的后面,四班长张世安第一个炸弹,打倒了几个进攻的敌人,接着他打了二十多个炸弹。战士罗得法也用炸弹打倒了三个敌人。
    敌人来的更多了,几十个,几百个向他们冲来,轻重机枪像急流般的吼叫,像暴雨般的打来,石头迸出无数的火星。炮弹一个个的落在身边炸开,把耳朵都震聋了。
    在这样剧烈的炮火和冲鼻子的火药气味中,我们队伍里没有人后退,而是一次次的打退了敌人的连续进攻,每次都给敌人留下几具死尸。看吧!面对着超过我们二十倍以上的敌人,负伤的同志依然不肯下火线,还在向敌人射击扔炸弹,因为我们是老六团“战斗突击队”。为了人民,我们从来都是这样的去作战。

    敌人占据大山的制高点,由北向南压。
    贺团长和几个警备员正是敌人轻重机枪射击的目标,也是敌人冲锋的目标。
    “狗养的!想搞我们的首长,做梦!”我们的机枪副班长陈洪生,端起机关枪站起来扫射,两梭子子弹,二十多个鬼子扑倒在石头上天晓得他们是想睡觉,还是做了回国的美梦?
    首长安全的转移了。
    临突围的时候,陈洪生喊着:“同志们!要死死在一堆,不要乱跑!”他仍然站起来向敌人扫射,掩护部队突围,看见敌人在他自己的扫射下面消灭,越打越有劲,突然从侧面飞来一颗子弹,我们优秀的射击手光荣牺牲了。

    上级来命令叫突围,一排长看看表,正十一点半钟。
    一排长带着十几个人,顺着一条沟向东南方向冲去。由山上冲到山下,敌人不断向他们射击,冲过一段开阔地到了河边。
    沿着沙河,由南往北来了百十个敌人,想拦住我们,前面的二十多个鬼子,离我们不过二十公尺。
    “打小舅子!”崔怀瑞打出一梭子机枪,后面密集的敌人,倒下十几个。其余的惊慌的四散爬下。
    前面的鬼子仍然站着,有一个鬼子发疯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向一排长打来一枪,没打着。
    “好小子!”一排长边骂边举驳壳枪,打出一梭子子弹,那个鬼子便和另一个伙伴一块回东洋国去了。
    接着又是两梭子弹,他和警备员打着驳壳枪,打开一条路,队伍突过沙河。后面的部队继续突出来。被冲散的战士和负伤的同志,也都先后归队了,走不动的用手爬,只要有一口气,死也要回到党军的怀抱。
    参军不久的新战士王兆友,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他看见贺团长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晓得团长的警备员有的伤亡,有的去取联络。他对团长说:“我们十几个人保护你!”接着他又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死也要死在一堆,我们死也要保护首长!”
    贺团长用感动的眼睛望着这位小战士。
    随后机枪手崔怀瑞也赶上了队伍。原来机枪打了一梭就卡壳了,崔怀瑞想多打死几个敌人,就停下修理,还没修好,敌人就围上来了,他急中生智,找了一领蓑衣披上,把机枪放在里面背着冲出来。他晓得,敌人发现了我们的机枪,是不会放松追击的。

    敌人紧紧围上来,枪弹在头上嗖嗖飞过,在身边“扑嗤、扑嗤”落下。
    三班战士刘得顺和郑世明在谈话:
    “我们负伤了,死也不当俘虏!”
    “对!我们是党员,是战斗突击队!”
    “要是咱俩都负伤了,你的枪口对着我,我的枪口对着你,同时开枪。”
    这是他们订下的誓约。
    突围的时候,郑世明已经突过去了,刘得顺负了重伤,刘得顺闭着眼睛,一手握住枪口对着胸前,一手扣扳机,第一枪没打响,他又换了一颗子弹,于是他尽了最后对人民的责任。

    炮手宋文尧,往山下突围的时候,肩膀被打穿,他倒下,他还紧抱着手炮。
    他想:“我死了不要紧,手炮可不能丢!”于是他爬,使劲的爬进一个小石洞,他把手炮放进水沟内,用石头盖住。
    第二天他痛苦地爬回来,但他很愉快,手炮和炮弹安全地跟着他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了。
    十七岁的新战士鲁士树,本来没有枪,他的两腮被子弹打透,还在流血,但他突围时,看见一个牺牲的同志身边放着一枝大盖子,他马上捡起,冲出重围。
    当部队突出去了,剩下罗得法一个人,他躲在石洞中,拉出炸弹的弦,准备把敌人同自己一齐炸死,但敌人没找着他,他跑下山,看见三匹马、正好又遇见两个同志,于是各自牵着一匹牲口跑回来了。

    现在我们回头来谈谈五班吧!
    敌情一发现,五班用十五分钟跑步抢上大山当尖的山头,上级叫他们爬上一个葫芦形的尖顶,四周是两丈高的明崖,有几个地方,好像是熟透了的石榴,裂了几条缝,石缝里长着乱草,他们试着向上爬,但没有成功,后来战士王立春脱掉鞋,慢慢地爬了上去,再用全班的皮带连接起来,一手抓住皮带,一手攀着石块,半点钟后,全班都上去了。
    但是只到了半腰,上头还有一个小尖顶,这个尖顶再也爬不上去。他们就在这个葫芦腰样不好地形上伏下,打击地面和西面的敌人。
    团长曾三次命令五班死守这个尖顶,最后一次是他亲自来对五班长下的命令。
    “行!能守!”五班长魏延祥坚决的回答。
    副教导员也跑过来说:“五班长,死守这个山,两个排的安全都在你们身上,不能撤!”
    “行!能守!”
    自然五班打了不少的枪,投了不少的炸弹,也打倒了不少敌人。
    你晓得,敌人是不会放松这个目标的。钢炮弹在山顶周围炸裂了,有个炮弹就在半山腰里开花,在一阵浓烟和飞沙之后,四个战士负伤了。
    敌人的飞机也来助战了,在周围投了炸弹,打了一阵机关枪。
    然而他们仍坚决的打击往上冲的敌人,他们牢记首长的命令,死守这个尖顶直到掩护整个部队突围。
    要知道:上来不容易,下去更是困难。
    敌人上来一个小队,有的坐着包脚,有的敞开怀,有的在喘气。
    五班长想不让敌人发觉目标,叫大家伏着不动。但是敌人终于发觉了我们的伤兵,有个鬼子向山顶招手“下来的!下来的!”
    五班长给敌人回敬了一梭子子弹。敌人被打的倒下的,乱窜的散开了,敌人开始向山顶上还枪。
    “走!”五班长叫着:“跟我走!”
    转到西北角,李学彦充满着对敌人的仇恨说:“不能叫敌人抓去喂洋狗!”他一跳,滚下山去,身上炸弹响了,枪断了,他壮烈牺牲了。新战士王文秀也学着他的样跳下明崖。
    五班长想这样死是对的,但是他又想到:“只要不当俘虏,能活着为党出力,岂不更好!”于是他带着战士王春立还有个足趾负伤的战士,攀着石缝的乱草艰险地溜下来。
    爬在东南角的敌人,仍不断打枪。
    飞机又来一趟,向这顶上打了三梭子机枪。

    第三排,没有参加大山的战斗。
    当天拂晓前三点钟,副连长就带着第三排去袭击和侦察坪上的敌人。
    他们在坪上街里和敌人周旋了一会,天已经大亮。听见大山方向的枪声激烈起来。
    毫无疑问,一定是敌人包围了我们的主力连,于是这个排跟着枪声,向大山前进。
    到了西在河的西南岭,发现河东面矮丛中敌人的炮兵阵地,一门钢炮,一门迫击炮,正在向山上的我军轰击。
    一梭子机枪打过去,敌人的歪把子机枪赶快掉过头来射击。于是两挺机枪便对射起来。
    这里离敌人还太远,副连长把机枪转到北面,离敌炮兵阵地只有二百米远处,队伍仍在前进。这时候,敌人就匆忙的用十六匹洋马驮着两门炮和炮弹,向东窜去,很快通过一段松林就不见了。
    山上正打的厉害,正是部队突围的时候,大炮从此哑巴了。
    他们拉到大山西面的小山,枪已经不响了,敌人迅速集合队伍退回山地,只有山上低空的飞机还在无聊地转圈子。

一九四四年春于山东滨海  
本文原名《八十勇士对一千五百兽兵》最初刊于山东《大众日报》后收入《滨海八年》

保卫祖国的海岸线

    一九四五年五月七日,一千多敌人想在安东卫安据点,覃王团的战士们打退疯狂的侵略者!因为,战士们望着那雪白的盐山,碧绿的海波里蕴藏着的资源,祖国美丽的海岸,要保卫她,忘记了自己的疲倦和牺牲,记得的,只有:打退进犯的敌人!
    五月七日,连续十小时的血战,二连战士打退了数倍于我的敌人的七次冲锋,虽然,我们有些战士光荣地牺牲了,但是他们的牺牲是有代价的。第二天,敌人从安东卫往涛碓败退时。带走了二百具尸体和七十三抬个伤兵。敌指挥官中田俊郎和三个小队长也在占领安东卫的梦幻里“回了日本国”。
    覃王团的勇士们,在安东卫这祖国的海岸线上,写下了英雄的伟绩。

一、刘成文

    刘成文,四班的战士,马厂战斗解放过来的。他说“自从来到咱队伍上,觉悟到咱队伍是专为老百姓谋幸福的。我便下定为革命牺牲的决心。”是的,在保卫安东卫的战斗中,他是那样的勇敢坚强。
    战斗一开始,他奉命打炸弹。从一条沟里,爬上一块菜园地,爬到离敌人十多米远的地方,突然把准备好的炸弹,急烈的投到敌人头上,炸弹开了花,鬼子也开了花,于是他又迅速地爬回来。
    就这样连续几次的来回,他投了四十多个炸弹,在他的炸弹下,鬼子死伤了二十多。
    他的勇敢胆大带动很多战士,有个战士名叫魏世生的在和他比赛,魏世生的胆子也很大,他正带着炸弹,站着来回跑到一片苇子地里,给苇子外十米远的敌人吃炸弹,连打了几十个炸弹,鬼子打倒了一二十。
    之后,从南面来了一路敌人,排长叫刘成文到一间房子里去封锁那条重要的路口。一个鬼子果然想从这条路口冲过来,被他一枪揍倒,接着敌人还想再冲,又被他用炸弹打倒了。他只有一条步枪封锁了那条路口,但鬼子始终没能冲过来。
    队伍转移了,他还没有走,以后他爬到沟里。他发现干部们都在后面。这时下来一个班,没有人指挥。他说:“不能退,我们营连首长都没有下去,掩护一会!”他就抓住这个班,打了一阵步枪和炸弹,掩护大家转移,打退了冲锋的鬼子。
    最后部队都转移了,他仍然边走边回头打枪掩护。不管敌人的火力是多么猛烈。
    只剩下七颗子弹了,他想:要是打完了,就不能更好的掩护,他想了一个办法,他见敌人冲过来,他一瞄枪,敌人就爬在地下,他就乘机退下来。
    就这样,他掩护了大家、自己也安全的撤下来。撤退时,他带了两支步枪和一个负伤的同志。

二、孙富礼

    当刘成文被派去封锁路口时,接他打炸弹的是九班战士孙富礼。
    孙富礼和新战士王连章一块去扔炸弹。事先他们就商量好:“鬼子这样多,要是负伤了怎么办?”
    “坚决不当俘虏!”
    “对!咱自己留下一颗炸弹,要是跑不掉就拉了它!同鬼子同归于尽!”
    他们接替了刘成文,迅速地跑到了前沿,投扔炸弹时,孙富礼打的又远又准,他打了四五十颗炸弹,打倒了二十多个冲锋的敌人。
    不幸,孙富礼和王连章都挂花了。
    他们各自都留下一颗炸弹。
    “拉了它吧?”
    “试试还爬得动吗?”
    试一试,还爬的动,他们各拿着一个未拉弦的炸弹爬下来。

三、张万新

    撤退时候,五班副张万新和营连干部都在屋子前面,鬼子已经冲到屋子后面了。
    张万新端着刺刀迎进去,一个鬼子嗷嗷叫着冲过来,鬼子一枪刺过来,张万新来一个防右刺,把鬼子的刺刀拨开,用劲来一个重蹈步前进直刺,把那个鬼子刺倒了。
    后面又来了一个鬼子官,雪亮的指挥刀向张万新砍下来,张万新后退几步,没砍着,又有两个鬼子向张万新扑过来,都叫张万新拼倒了。
    第五个鬼子上来的时候,因为距离太近,两个人就抱着摔跤,但是,当第六个鬼子上来时,我们的勇士张万新同志便在杀死四个敌人以后壮烈的牺牲了。

四、指导员

    钟家全,这位二连战士们敬爱的指导员,当医院里伤兵们听见他牺牲的消息,每个人眼眶都挂着泪珠,伤未好就要求出院的,要为指导员去报仇!
    指导员生时受大家敬爱,死时又是那样壮烈。
    在战斗中,指导员不断的鼓励大家:“我们是老二连,别忘掉我们的光荣传统!为着保卫我们的沿海,我们要与阵地共存亡!”
    伙夫来送饭时,他把挂包文件都叫伙夫带回去,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撤退时,一颗子弹,飞到他的腿上负了重伤。
    战士张华山去拉他。他想:鬼子已经快到跟前了,拉也拉不走,反连累了张华山,于是他严厉地说:“张华山你快走,我命令你!”张华山沉痛地跑下来。
    两个鬼子冲到指导员跟前,指导员以四发驳壳枪子弹打倒敌人,最后一发,穿过自己的胸膛,为党为革命,为了祖国的海岸,壮烈地牺牲了!

五、“聋子”

    一位今年才参军的新战士,做了一件令人感动的事。
    他在六班,名叫刘生宜,平时因为他有点聋,别人叫他“聋子”,他是那样平常,那样不被人注意的一个战士。但在战斗中,他却是那样的出色。
    他开始负了轻伤,他失掉了战斗力。他很不高兴,他想:我负伤了也应该做点我能做的事,不能下火线去,但做什么呢?
    他看见别的同志负伤了,他想,这就是自己的工作,这样可以使别的同志更好的打敌人。
    他带着伤去救护伤兵,别人叫他下去,他却不,他又上去,又背下两个伤兵,他的个子大,忘记了自己的伤疼,一趟一趟的来回跑。就在他救护伤员时,又负了重伤,但他仍不要别人背他,自己爬了下来。

六、邵立开

    机枪组长邵立开这样自述道:“我是机枪组长,我叫邵立开。我和一排在另一个方向。机枪打坏以后,我拿了伤兵一条马步枪,在房子枪眼里,向被三营打退的鬼子侧击,敌人没发觉我们,敌人向东跑,一个鬼子边跑边坐下打枪,我从枪眼里飞出一颗子弹,打的他向后仰。一个指挥官,拿着白旗乱摆,被我一枪打倒在坟边,另一个鬼子来拉他,又被我打倒,第二个又要来拉,我又打了一枪,没打着,再也没敢上去拉。两个鬼子扛了两挺歪把子,打的正起劲,被我打倒了一个。另一个扛起机枪跑了。在麦地里,我打倒了五个敌人。以后见鬼子退到麦地里,我打了枪,鬼子倒下了,但是没见鬼子退下去,谁晓得打着没有?”

一九四五年夏于山东滨海   
(最初刊于《大众日报》后收入《滨海八年》)

    一只凶恶的狼狗,在千百个打狗者的脸前,再也不敢张牙舞爪,高声狂吠,只得垂贴着尾巴,低着头。
    叛徒罗保成在千百个革命者的脸前,那一股对老百姓猖狂劲失掉了。光着头,带着一只受伤的眼睛,弓着虾米腰,尖下巴,长长的狗脸更加灰白了,使人一看,就想起来是一只站不起来的狼狗,也不禁要吐一口水:“呸!该死的狗!”
    “杀头!”
    “无条件枪毙!”
    “用铡刀……”
    “……”
    人们一见凶狗被牵来,就齐声的喊出来。“狗”在法庭上打颤着,他知道“狗”命就要完结。
    刚过了阴历年的黄昏,天昏沉沉的,外面刮着风,天气相当的冷,南屋里生着火,罗保成以他协理员的资格,请房东时,他是当然的陪客,吃过饭后,满口酒气、躺在床上,心里在想“酒、肉是不成问题的,现在每天都可以吃点——他张眼望望挂在屋角的三斤猪肉,(是请房东时偷偷留下的)——现在就是少一个人,哦,哦这样冷的天,一个人睡觉……”酒劲上来了,心中像团火在燃烧。于是他就转了坏念头,计从心来,便喊道:“理发员!”小理发员走进来,罗保成把他搂住。“我给你一块钱,无条件的,买糖吃,过过年……”他一只手拿出一张票子。
    “别开玩笑,协理员!”
    越抱越紧。
    理发员知道一块钱的作用,狠狠的把它撕破,摔在罗保成身上,双手把他一推,撒腿往门外跑。
    “喂,喂……”罗保成知道事不妙了。
    第二天晚上,吹过熄灯号。
    罗保成吃过猪肉,喝过酒,出去解手回来,在一间窗口经过,里面两个干事正在说话,他停一停足。
    “你听见一件新闻没有?”
    “什么新闻?”
    “侮辱青年的!”
    “是那个两条腿的老鼠吗?”
    “对了!就是‘无条件的’!”
    “关于他笑话多着呢!从前在六团当干事,下连去检查工作,一进连部就说“连长我来了,打四两酒吧!”以后就在连部乱扯一顿,假如请他吃的好,他向上汇报定说你这个连好;假如没有酒肉吃,他汇报时,把这个连说的一塌糊涂。有一次他到连上看见一个战士长的又干净又年青,他不经部的同意,私自把那个战士调来给自己当勤务员,弄的营部打电话来要人……”
    “在供给部当干事时,工作不好,调动他,他还不愿来……”
    “他嫌官小呢!他常对人说:“××当指指导员,我当文书。××现在当旅长。自己政治上不求进步,光想吃玩享乐,还怨上级不提拔他!”
    “怨上级?上级苦口婆心一次一次的教育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他总不改。六团当指导员贪污腐化被撤职;在供给部不听调动也受过批评,实足的个人主义……”
    怪不得咱的给养不好,哪次调出一个人或是新来一个人,他都以公家名誉请客,他是当然的主席……”
    自从他当了半年多的协理员,只到咱科来过一次,还是找科长的,怪不得有人叫他“协理官”
    罗保成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心里骂着:“狗娘养的,有一天,老子枪毙你这些……”这个“有一天”已不止一天在他心里计算着了。
    在党性审查会上,对罗保成的个人主义、享乐主义、给他严肃的批评和处分,并决定要他去抗大学习。
    罗保成嘴上接受批评,心里却在骂娘:“哼!老子就是这个样!批评个卵!”他脑子在打着坏主义。
    二月十八日这一天,他把一些小东西分送给人,说是要到抗大受训,背不动。
    他在桌上开一张单子给警卫连,单子上写的十二个人的名字,其中没有一个党员。要他们挑十二支黑大盖跟他去打游击,但等到下午还没有来。
    于是他又下命令,急调警卫连两个班,有紧要任务。但等到天黑仍然没有来。
    “糟,计划不能实现。”他想:“单刀匹马前去,人家不一定重视,至少也得带两个……”于是跑到合作社找黄管理员和李事务员说:“有汉奸队在东面活动,赶快去捉!快!老黄!老李!”老黄将信将疑没有动,老李却被他骗走了。
    一出合作社,罗保成的驳壳枪就上了镗。
    走,向东走。
    追,向东追。
    追了十几里,翻过一个山,李事务员怀疑起来了。
    “回去吧,不见了!追到那里?”
    “回那里去呀!追到赣榆城里!”
    “赣榆城?”李事务员回头看,罗保成的食指靠着板机,枪口正对着他。
    “老实说,你也别想回去,跟我去干吧!”
    “投敌!”李事务员心里一阵慌乱,但转想不答应怕不成,于是口里说:“好吧!我也不想干了!”
    走,向东走。
    在一个庄子前,他们迷路了、罗保成叫李事务员到庄里找向导,并给他一支没有子弹的手枪,好吓唬老百姓。
    去了好久,没见回来,罗保成亲自到庄里找也没见,于是他后悔地、加速步子向东逃跑。
    新浦日本宪兵司令部里。一位日本军官正投一块骨头给一只狼狗吃,那只狗摇摆着尾巴,啃着骨头。
    罗保成擦完了嘴巴,感谢别动队司令杨步云和宪兵队长的招待,恭恭敬敬退出司令部。
    晚上,洗个澡,看了电影,还有一个妓女伴着睡。“还是我罗保成有眼光。”他自满得意的想。
    白天他执行了别动队作战参谋的职务,去引诱那些八路军被俘来的战士,他总是这样说:“同志、你看我当了官,生活这样好,你们也过来吧,管你有吃有穿的,高兴时还可以玩玩女人。”
    “无耻的狗汉奸!不要脸的叛徒!”差不多每次都是得到这样的回答。
    但当骂他的人,一个个被鬼子用刺刀穿死或喂狼狗吃时,他总和鬼子们拍手喊:“好!好!好!”
    罗保成给鬼子当狗尽忠,主子升任他当别动队二大队副了。到任不久,就开到横沟去住。没几天,八路军就包围了横沟,打了一天两夜,罗保成退守在炮楼里,眼睛炸伤了,但还在顽抗,大部分被歼灭,剩下二三十个。子弹快打完了,罗保成急了。
    狗急跳墙。罗保成想突围。第二天在亭子埠叫老百姓给抓住了,老百姓认得这条“狗”,曾经来抢过他们的东西,七手八脚的上去揍了他一顿,把衣服也给剥光了,押送到独立旅来。
    在禁闭室里,哨兵差不多都是熟人,但对敌的仇恨却不是罗保成所能打动的。罗保成企图在这些“熟人”身上找出“活”的希望来。于是成天自言自语地说他在新浦一个月几十块钱,×××到新浦也娶了老婆,又看戏,又吃好,又有女人……
    这天,一个认得他的战士来放哨,罗保成心里一动。
    罗保成:“喂同志?”
    战士:“谁是你的同志?”
    罗保成:“借我一块钱买花生吃,我出去以后还你二十块,我那个勤务员身上有一千多元。喂,搞点花生来吃,将来你没钱花可以找我。”
    战士冷笑不理。
    罗保成:“八路军不是优待俘虏,我要问问上级几时给我工作,我出去后,一定要把钱搞回来。”
    战士:“优待你?做梦!呸!”
    罗保成:“我一定可以出去,过两天就可以自由。”
    战士:“对啦!过两天就送你回老家!让你自由自由!”
    罗保成:“我这小小的错误……”
    战士:“别做梦了,无条件杀头!”
    罗保成:“我……”
    战士:“狗东西!不准说话。
    一颗子弹从罗保成头上打进去,脑盖开了花,红的血、白的脑浆一大滩,走狗倒下去了,狗腿还在抽搐着。
    一只被游击小组打的乱跑的黑狗,跑到这所埋死人的坑边,用鼻子嗅一嗅,然后“汪汪”的叫两声,大概是同病相怜,在追悼它同伴的不幸。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十六日深夜于山东  
(1942年11月《战士报》)     

突破“铁筒包围阵”
——抗日战争回忆

    纪念“七七”,就想起日寇在山东的一次最大的扫荡——沂蒙山区的“铁筒包围阵”。
    日本鬼子“扫荡”的花样很多,名堂也不少。一九三九年叫“几路进攻”、四零年叫“分进合击”、四一年叫“铁壁合围”、“篦梳战术”、“铁筒包围阵”,四二年叫“拉纲”。还有一大套什么“清剿”,“蚕食”、“奔袭”、“三光”……的鬼玩艺。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九日,我们战士报社几个人,从十里外一个小庄上,开完纪念鲁迅先生逝世座谈会,回到家里。就听说鬼子要举行大“扫荡”,于是减轻行装,准备干粮,打好背包,钉好鞋带……准备反扫荡的工作。
    当晚,我们由青驼寺,转移到河庄。
    十一月五号,五万敌人分成十一路的龟步,慢慢向我们的驻地靠拢,已经完成了他的“铁筒”,把我们团团围住了。
    上午,四周已经开始发生前哨战了。我们这些非战斗人员,分散在留田附近的山坡上、山沟里休息。我们几个人,借这个机会,清理存稿,在写着退稿的意见信。
    和这同时,在留田附近一个小庄——牛家沟的一间破房子里,政治委员罗荣桓将军,师长陈光将军,政治部主任萧华将军,参谋长陈士榘将军以及山东分局书记朱瑞同志(他在去年义县战役中光荣牺牲),正在注视着铺在地下的一张五万分之一的作战地图。他们在想着各种对策,然而目前却共同的考虑着一个问题,如何在今晚使这庞大的非战斗部队,安全地突出这严密的重围。
    敌人的情况是这样的:第六混成旅团全部、二十一师团及十七师团主力,三十二、三十三师团各有主力一部,共五万余人。在日寇驻华总司令?x俊六和十七师团团长平林亲自指挥下,分十一路向我们进行包围。所有各路都已围拢了,最远的一路不过十五里,最近的不过二里路。
    我们的情况呢?战斗部队都在鲁南滨海以及根据地边沿。仅留一个特务营担任警戒。而非战斗人员的师直属队、山东分局、山东战时工作委员会(类似省政府)等机关,却有三千多人,并且有很多老弱及女同志。
    我们并没有任何防御工事,仅仅在山头上挖了一些简单的工事——这些简单工事,在敌寇扫荡了两个月回去之后,在济南伪报上,吹他的“赫赫战果”时,曾被称为“马其诺防线”,因为“皇军”能摧毁了“马其诺防线”,更显示他们战果的“赫赫”。
    情况虽然这样严重,但我们从鲁迅逝世纪念日那天起,即准备好一切。部队里再次的进行动员,老百姓做好空室清野,参谋旅行团出发到山区各地侦察研究地形,调查道路,情报网布置好了,游击小组组织起来了。因此在侦察员不断喘着气的报告敌情迫近时,首长们能够稳如泰山的静听和思考,研究敌人扫荡各根据地的规律性,巧妙的寻找突围的方向。
    突然天空上一阵隆隆的声音,四架膏药牌子的侦察机,在低空打圈子。
    天刚黑,四面天边都发出流星般的光线,这是敌人联络的信号。我们焦急盼着的黑天到来了,三千多非战斗人员在河滩上静肃地集合,讨厌的驮马竟发出令人生气的嘶叫。
    陈师长和罗政委,带着侦察员先头出发,他们拔出手枪,准备随时和敌人搏斗。部队沉着地跟着前进。朦胧的月夜,借着月光望着前面行列的影子,静悄悄地一个紧跟一个。谁都知道,如果掉了队,那是极危险的。紧张的心情,忘掉初冬的寒冷。
    第一道封锁线在两个相隔三里远的敌据点当央,秘密的过去,一共过了一点四十分钟,敌人还未发觉。
    在通过第一道封锁线跑步的时候,我们都静肃地在急跑,跑在我前面的是一位个子最小的十六岁的宋大可同志(宋大可同志已在前年十月在鲁西沙士集大胜利中,光荣牺牲了,并被新华社总社誉为模范记者。写到这里,谨向死去的战友,致以沉痛的哀悼。),跑不动掉队了。我和另一个同志,急忙挟着他往前跑。
    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尚未完成,我们在一个小庄休息了好久,老百姓送水来给我们喝,并用亲切的语调告诉我:“白天这庄上过了许多鬼子。”
    队伍继续前进,突然在右面发现一片火光。同时在左面响了两声炸弹声,我们的心情更加紧张,更加静肃的前进,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放低。前面不断地小声传来:“足步放轻些。”“不要咳嗽。”
    正走着,南面去路上发现敌人的信号,队伍停止一会,指挥员判明了情况,从地里插过去,离敌据点也不过三里地。
    通过了三道封锁线,天已快亮了。我们到了离敌人四里路的一个小庄掩蔽好。一夜走了九十里路,人困马乏,都躺在山沟里休息。
    哨兵严密地监视着公路上的敌人,汽车的马达声不断地传来。我们哨兵离敌人的前哨,不过二百米远。
    敌人绞尽心血完成的“铁筒包围阵”,不费一枪一弹的被我们突破了。

一九四九年春写于北平  
《生活报》     

沂蒙山反扫荡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五日。太阳西斜了,大家都盼着黑夜快点到来。特务营的战士们,占据着留田周围重要的山头和隘口,准备随时堵击敌人。师直属队各机关的非战斗部队,分散集结在山坡下、山沟里休息,虽然形势是那样的严重,但大家都异常肃静沉着,都相信英明的首长们会带着大家突出这层层的重围。
    留田附近一个小庄——牛家沟的一间破房子里,地下铺着五万分之一的作战地图,高级指挥员有的注视着地图,有的踱着方步,有的用手托着下巴,有的……然而大家脑子里共同在精密地考虑一个问题:怎样把这样重大的非战斗部队安全的突出这严密的重围。
    这样严重的紧张情况,在沂蒙山区是空前的。敌人的第六混成旅团全部,二十一师团及十七师团主力,三十二、三十三师团各主力一部,加上附近各据点的守备部队及伪军,共五万余人,分十一路向我沂蒙心脏进攻。驻华敌军总司令?x俊六和十七师团长平林亲身到汤头、沂水前线督战,敌人可笑的把我们简陋的工事看成“马其诺防线”,而组织他的“扫荡”是采用更进一步的所谓“铁筒包围阵”。
    许多干部们,都亲自当了侦察员、观察员,他们不断来报告敌情:四方八面的敌人已经把我们重重围住,离我们最远不过十五里,最近不过五里,北面敌人骑兵进至离我×部二里地,上午已与我前哨部队接触。南面进占高里的敌人,下午与我前哨部队打响机关枪。
    虽然情况是那样紧张,但高级指挥员们却异常沉着,他们对这次反扫荡是有了充分的把握,因为大家很明显的看见近半年来,反对敌寇残酷的大“扫荡”战火,在冀东、冀察晋、晋西北、平北、平西、冀中、冀南、晋东南、冀晋豫边、泰西、泰山区,到处燃烧起巨大的火焰,打击敌人所谓“铁壁合围”的大“扫荡”。敌人在这些地区是采取过集中绝对优势兵力。进行分区“扫荡”办法的。先扫清外围各根据地,再投入中心地区,集中一个目标举行合击,寻求和我主力决战,先消灭我主力,第二步实行清剿与三光政策,来摧毁抗日根据地就更方便了。
    日军二十一师团由山西的东调;十七师团一部由郑州东撤;泰西、泰山区、郯马先后遭受合击;津浦、陇海敌人的调动,这些征候早看出大“扫荡”迅速轮到沂蒙山区。所以早在一月前部队里再次的动员反扫荡,老百姓忙着空室清野,参谋旅行团出发到山区各地侦察研究地形,调查道路,情报通讯网布置好了,游击小组组织起来,党政军民都有了布置。而高级指挥员们则不断在研究敌人历次“扫荡”的规律性,准备着大“扫荡”时向东或者向西转移的方针。
    有了这样周密的布置,难怪乎高级指挥员们静听着侦察员的报告,并不为这些紧迫的敌情所惊动,只是更加镇定的判断情况和下决心。
    四架飞机不断在上空旋转,在侦察和监视我们。
    中共山东分局书记朱瑞,八路军一一五师陈师长,政治委员罗荣桓,政治部主任萧华和参谋长陈士榘,正在热烈的讨论着突围的路线及方向问题。大家在运用十几年来斗争的经验,运用着“陆房突围”和“抱犊崮五月大扫荡”等等经验。
    “东面去不得!虽然有些好的条件,但是狡猾的敌人,正在捉住我们每次当扫荡沂蒙山区时向东转移的规律,在东面可能安排口袋似的环套在等着我们,敌人用大兵力严密封锁了沂河、沭河和台潍公路,并配备着机动部队,在夏庄、汤头有快速部队——装甲车、坦克和骑兵,准备在东面平原上伏击我们。为着坚持沂蒙山区根据地,我们应当迂迥到敌人的侧后方,向西南方向突围,敌人主力正在合围我中心地区,他侧后的兵力必然空虚。同时那里有了山区的依托,有了群众的条件……”
    “这正是出敌不意……在这样情况下,我们可以采取这样部署……”这是最后下达了的决心。
    黄昏后,四面天边都发现流星般的光线,这是敌人联络的信号。我们部队在河滩边集结。几位高级指挥员带领着侦察员们先头出发,他们拔出手枪,准备随时和敌人搏斗。后面部队接着迅速沉着的前进,借着月光望着前面行列的影子,静悄悄地一个紧跟着一个,紧张的心情,驱除了寒冷。第一道封锁线在两个相隔三里的敌据点当中,秘密的过去,队伍过了一点四十分钟,敌人还未发觉。我们所估计第二道封锁线尚未很好完成,在×庄队伍休息了好久,老百姓送水来给我们喝,并告诉我们:大批鬼子白天才过去。
    队伍继续前进,在我们右面发现了很大的火光,同时在左面我们侦察员至×庄碰上敌人的哨兵,他们乘敌哨兵问口令之际,投上两个手榴弹,然后跑出来。这时南面又发现信号,我们仔细的侦察情况判清路线,从地里过去,离敌据点也不过三里地。通过第三道封锁线时已经拂晓了,队伍在离敌据点四里地的一个小庄上休息一天,严密的监视着公路上来往的敌人,我们的前哨离敌人最近是二百米远。
    关系争取坚持与粉碎敌人大“扫荡”开始的留田突围,不费一枪一弹的胜利了。

    在敌人两个师团接合的空隙部分,队伍得到六天的休息,虽然也打了四次小仗。十一月十二日夜我们又重新挺进突入山区内部,继续坚持根据地反扫荡的斗争!
    这时正是敌人“扫荡”的第二时期——清剿时期。当敌人发觉我转到他的翼侧后,便很快的把主力大部分撤到山区外围,留一小部分在山区内部,以垛庄、铜井、青驼寺、张庄集为中心,进行分区扫荡,掠夺、搜捕、宣抚……等到发现我有部队在中心区活动时,马上就会进行内外配合向我夹击。
    这一带的房子差不多被敌人烧了,粮食牲口被抢光了,壮丁被捕去,锅头、罐子、缸、盆、碗……所有用具都被敌人打烂了,但阴险的敌人却每天派宣抚班出来“宣抚”。
    青驼寺的敌人宣抚班和汉奸队天天到南北龙口(青驼寺西北十里地),召开群众大会,推行伪组织,吃鸡子。早晨八点出来,下午三点才回去。
    十四日上午,得到敌人的宣抚班进了龙口以后的消息,我们的两个连队伍,在萧华主任的率领下,下了朝山向东前进,进至龙口附近,便分散的把敌人包围起来。
    敌人的宣抚班还在向老百姓宣传着:“八路军已经全部被消灭了!”突然传来一阵枪声,他们还以为“皇军”在示威呢!不想到穿着灰军装的八路军喊着杀声冲进来了,他们一见了撒腿就跑,乱七八糟的抱头鼠窜,也有被子弹打死的。来不及跑的,也被我们活捉了。
    “追呀!”萧主任喊着,两个连像秋风卷残叶似的奋勇地赶着这星散的敌人。飞跑的敌人,恨爹娘少生下两条腿,很多半路被无情的子弹打死了。我们追过河,追过两个庄子,追过公路,追了十几里,一直到青驼寺出来援兵,我们才撤回来。
    老百姓亲眼看见这场追击战,他们再不会相信八路军被消灭的鬼话,信心提高了,动摇的稳定了,他们议论着:
    “八路军像天兵一样,从天上下来的!”
    “哪里?人家是在打游击,这就是游击战的妙处。”
    “听着,那里有枪响,就有八路军!”
    这一带的老百姓更好的把粮食隐藏,大部分都往山上跑,以后宣抚班来了,庄里只有少数的老头子,和老太婆。

    龙口追击战后,当晚队伍便向西北转移,至××地休息了两天,严冷的寒冬已到,大部分的人在山坡上露营,粮食又是那样缺乏,仅有很少数的地瓜干子。但并未听见一句怨言。
    十七日拂晓,西北方向发现少数敌骑侦察。午后一架飞机在我们头上盘旋了一大会,下午侦察员报告:上冶敌人正向东运动。黄昏时周围远方都隐隐的听见狗吠声。
    指挥员们毫不放松这些细微的情况,沉静在判断:我们在这里已休息了两天,可能会暴露,估计今夜敌人会来合击大谷台。
    灰暗色的夜,北风吹着这群“夜游神”。陈师长走在最前头,率着队伍向东北前进。在山沟里,足尖不断碰着乱石块,凹凸不平的沟道,使人要特别小心,又怕失联络又怕翻筋斗,跳过水沟又爬上断崖,很多人被滑倒,立即爬起来又跟上去,大家谨慎地一点响声也没有,特别是马夫同志格外辛苦。
    大约走了三十里地,侦察员们匆匆的跑回来报告:“临蒙公路上,今夜我们要通过的×庄,已到了很多敌人,把周围路口都堵塞起来了……”
    当时我们的队伍在一个小庄子附近休息,重新改变突过临蒙封锁线的路口。队伍重新进行动员,各单位集合在一起,非常静寂严肃在听着讲话:“……今夜很有可能和敌人遭遇,如果发生战斗,大家要很好的听指挥,叫爬下就爬下,叫走就走,随时准备战斗……”每个人内心激起一阵怒火,有枪的准备好枪,伙夫拿出菜刀,挑夫握紧扁担,都准备和敌人搏斗。
    夜更加黑暗,空气是那样沉重和紧张,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队伍转向西南又转向东南,在山沟里兜了半个椭圆形,又走了几十里。警戒部队已至公路附近,后面部队掉成两节,前一部分,仍是向东走。走到一个山坡下,前面是干了的沙河。
    突然发现由北向南来了十几个影子。
    “是自己人!不要发生误会!”我们一位黄同志先头过河布置警戒部队,转回来时首先碰见这簇黑影子,他以为是自己的人,便这样说。可是接着对面的黑影子全部倒下,一阵大盖枪开机柄的金属声。黄同志心里明白这不是自己人,便轻巧的悄悄的顺着凹地溜过来,但突然一个黑影子跑至黄同志身边,黄同志便顺凹地把他拉至我们队伍里。
    那个黑影子抬起手摸我们头上的帽花,不禁惊讶地轻轻的喊出来:
    “是八路呀!赶快爬下,后面来了成千的鬼子,前面是汉奸队!……”原来他是被鬼子捉去当向导的老百姓。
    部队很快的静肃的在山坡下集结荫蔽休息了,立即派出警戒部队侦察员,继续查明各方的情况。只见汉奸队过后,一会就是一大队的鬼子,从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过去了,皮鞋在沙上发出响声,刺刀在肩上闪着白光。一共过了一点多钟才走完,但始终没有发现我们的目标。
    前面的敌人过去后,后面我们一大半掉队的跟上了。他们说在我们的来路上也发现一千多敌人,由东北向西南,向大谷台前进,正走着我们的来路。
    队伍经过休息后,即继续的前进。刚才跑过来摸我们帽花的老百姓给带路,他告诉我们,他还拿来一件鬼子的衣服。快到公路了,但天已快亮了。天亮过公路是一大难事,南北几里地均有敌据点,很可能出来攻击。指挥员正在愁着这件事,突然天大亮时下了大雾,白茫茫弥漫了早晨的大地,数十步外就看不见人,人们意外的欣幸,迅速的通过了临蒙封锁线。
    正在过路的时候,大谷台那边传来连续不断隆隆的响声,敌人开始合击,哪知又白费心血,扑个空。
    七点多钟,队伍过完了,雾还未散,汉奸队出来查路,看见公路上许多足印和马蹄,他们互相瞧瞧点点头的走了。
    事后大家谈论着:
    “假如昨晚上还想睡痛快觉,今早就得吃炮弹。我们灵活的游击战术,真是伟大。”
    “假如我们是战斗部队,这一千多敌人要吃大亏!”
    “过公路时下了大雾,这是马克思在天之灵!”一位滑稽家用幽默的口吻补上一句。

    大谷台突围以后,我们向北转移。
    十一月十九日晚上,一场大雪把漫山遍野变成雪白的世界,北风呼呼的刮着。我们新兵连同志踏着冰雪向垛庄前进,到了垛庄附近埋伏起来。
    垛庄的鬼子和汉奸,天天出来抢掠,今天天刚亮又大摇大摆出来,正好走入我们的埋伏圈,三十多个汉奸,二十多个鬼子,被我们打的稀烂,到处奔窜,丢下了二十多个死尸。
    垛庄的敌人。等我们胜利回来后,发了几十炮欢送。
    之后,我们又向北转移,至××村一带。二十五日又进行了一天的血战。
    二十四日二百多敌伪向我北村部队进犯,被我们打退,当时估计敌人是出来侦察的,第二天一定来进攻。果然二十五日拂晓垛庄的敌人出来六百多,分两路:一路经李林至马牧池荫蔽,准备我向东退时堵击我们,一路经岩楼渡河北犯,至岩楼便和我们蒙阴县政府的武装打起来。
    八点钟,前头鬼子过河,向北村进逼。我们三连四班半个班,早就在前北村等着,看见鬼子还在渡河,特等射手们毫不客气。“乒!乒!乒!……”六颗子弹打倒六个敌人。于是敌人狂怒了,拚命的向我半个班扑来,大炮架起来,机枪连续的吼叫!
    “叭—咕!”一个特等射手瞄准了三八式的步枪,打了一枪,立即敌人的炮兵射手倒下去了。这门炮也不轰击了,但机关枪,掷弹筒和其他的炮还不断的向庄里打,子弹和炮弹像雨点般的密集,我们八个人不得不向后北村(离前北村三百米远)撤退,敌人进了前北村后,并不向后北村追击,绝大部分向东北我左翼侧迂迥包围。
    三角山下,敌人的大炮机关枪照例的大肆咆哮,步兵向孤山(三角山右侧)二次冲锋,终于以十几条死尸换取了孤山。接着鬼子便向三角山猛攻。
    三角山是个锥形的光山,山形相当陡,第一次敌人二百多,分七路冲上来了,鬼子的指挥官拿着指挥刀,“哇啦哇啦”的叫。我们的战士像没看见似的,理也不理,直到距离几十米远,手榴弹和石头块一起往下扔,在一阵的白烟下,死的鬼子和活的鬼子一块的往下滚。
    第二次鬼子又蠢动了,我们仍然不理,新战士准备好手榴弹,老战士上好了刺刀,鬼子靠近了,新战士扔下手榴弹,老战士从侧面冲下去,刺刀刺进敌人的胸膛,鲜血迸射出来,敌人又滚下去了。
    第三次冲锋照样又滚下去。一直坚持到黄昏。敌人被炸死刺死和摔死的共七十八个。
    这时候北村的我军,打着敌人的屁股。敌人不得不全线向后转飞跑了。撤到了新兴去宿营。

    安保庄西北面的山上和敌人拚了几个钟头以后,山上我们队伍往东北刀背形的山上撤去,敌人占了山后,迅速向刀背形山上的我军攻击。
    刀背山上的战士们,沉着的等待着、鬼子打了几十炮,都打到山后面。正面的鬼子,利用着乱石和断崖,慢慢的爬上来,他们躲在断崖下,向上扔手榴弹,乘着爆炸时扬起白烟,又上来一层。我们的战士更巧妙地,看见鬼子抬起头准备扔手榴弹时,便先把手榴弹送下去,有的等鬼子扔上手榴弹后跃进时,才把炸弹扔下,于是鬼子吃了大亏。双方的手榴弹爆炸声交响在一起,白烟一团团的扬起。
    天是阴沉的,北风把我们山上好几个战士的帽子刮跑了。炸弹声把耳朵震聋了,敌人死了一批又冲上一批。最后众寡过于悬殊,我们几十个守山的便向后退,其中有两个战士,眼睛打红了,他们不管队伍走了,还在扔手榴弹,一个又一个,眼看鬼子死去,还不罢手。半点钟后,从他们后边绕上来的鬼子,离他们五六步时,他两个才发现,于是转过身来,和鬼子拼刺刀,刺死几个鬼子,也就这一下,他俩在鬼子的包围下牺牲了。
    鬼子在刀背山上架上重机枪和大炮,向安保庄打。庄里的我军由于那两位英雄的坚持,争取了时间,而得到安全的沿着山沟往东北转移。恰好刚走了五六里地过了河,还未有五分钟,北面山马牧池赶来合击的鬼子从对面河边过去了,要是迟延了五分钟,就会在山沟里遭受敌人前后的夹击。
    这是二十七日的战斗。

    “同志们!”空气立刻沉静严肃,无数黑点停止乱动,静听着指挥员的话:“……自从反扫荡以后,在中心地区,我们还未给敌人严重痛击一次。敌人非常骄傲,三五个人就可以出来活动……老百姓受了敌人的摧残屠杀。情绪没有以前那样高。……我们应该打个漂亮仗给老百姓看,来兴奋群众,使敌人少数不敢出来……”
    模糊的月光下,两支队伍分别出发,一支挺向绿云山,一次猛扑肖家坪。这股敌人五六百,今天(二十九日)白天和我们打了一天,黄昏时占领了绿云山和肖家坪。
    向绿云山挺进的部队,绕过敌人的军事哨,迅速扑向敌人的阵地,在一阵手榴弹的火花下,敌人溃乱了,机枪掷弹筒都来不及打,怆惶的向山顶跑,满山掉了好多东西也不要了。
    二连的政指苟文发同志,带着几个战士,冲到敌人的跟前,一梭子驳壳枪子弹,几个鬼子倒下了,但他也光荣的牺牲了。
    退到山顶上的敌人,残存的一部分,看见东南面是悬崖绝壁,无处可逃,于是“狗急了跳墙”,在猛烈的机枪掷弹掩护下,向我反冲锋,我们让出山坡退至第二个山头,马上又组织了一次冲锋,又把敌人打下去。
    就这样对峙到天快亮。
    向肖家坪猛扑的队伍,悄悄的摸进庄前,一声“杀呀”像迅雷不及掩耳的冲至敌人门口,慌乱狼狈的敌人,拼命的奔出去,一部固守房屋抵抗。我们占领了敌人的辎重房屋,只见一驼一驼的子弹和炮弹,很多新式的防毒面具。缺乏子弹的战士,迅速的用刺刀把箱子挖开,抓出把子弹,又向敌攻击。
    在右边院子里是四五十匹的大洋马,教导员喜的喊起来:“同志们!消灭敌人的洋马呀,使敌人的弹药跑不了!”于是战士们集中手榴弹往院里扔,打得马嘶鬼叫,一匹一匹的倒下去,全部给炸死了。
    奔出去的敌人,组织向我翼侧反冲锋。由于我第二梯队,没有很好的对付敌人的反冲锋,事先没有很好组织运输队,致庄里我军被迫退出来后,那样多的弹药,大部分没搬出来,眼看着得而复失。留下一个莫大的遗憾!
    拂晓,估计敌人很快来增援,攻山上和攻庄子的队伍撤出来。鬼子捡回去两百多死尸和活尸(重伤兵)。一直胆战心惊地挨了好几天,才从旁的据点抽来几十匹马,把弹药驼走。这一带的老百姓大大的吐出一口乌气,他们欢天喜地看着鬼子拖死尸回去。老百姓对八路军又有了更进一步认识。

    在组织绿云山战斗的晚上,为求得更大的胜利,免得第二天遭受敌人的报复与追击,××机关之一部分,便向东转移。但由于侦察警戒的疏忽大意,情报不确,指挥不力,以致跳入敌人预设的合击圈,不能有适当的处置,造成严重损失与无限的遗憾。
    三十日拂晓,部队进入大青山附近,大家已经相当的疲劳,准备宿营。岂知在大青山周围,早已有二千多敌人定下了合击东蒙山计划。发生情况后,马上占领山头,一时炮火大作,我们大部分同志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勇敢沉着迅速的突围,绝大部分出来了,少数的同志在大青山下,英勇的为国殉难,在反扫荡史上,写下悲壮光辉的一页。
    下面是大青山突围的几个故事:
    勤务员李德昌,十六岁,太阳西斜的时候,他和副科长突过两层密集的火力网,翻过几座高山,身体已很疲乏,他们只好在一个山坡上,凹地里荫蔽休息。
    “鬼子会来搜山,当心皮包里的文件给敌人拿去!”李德昌提醒了副科长,于是副科长便把皮包藏起来,接着他又说:“鬼子真来搜山,你有一支驳壳枪,我有一个手榴弹,还可以打死几个鬼子!”
    “你会打手榴弹吗?”副科长笑着问。
    “会,只要拉火线。”他很自信地说。
    “再休息一会我们突出这最后的合击圈。”副科长安慰着他。
    一阵枪声像针似的刺痛他幼小而坚强的心。他想:“一定尽自己力量,多打死几个鬼子,给死难同志报仇!”
    十几个鬼子向他们走来,副科长叫他快走,但他说:“我要和鬼子拼!”他立刻揭去手榴弹盖,就在一梭驳壳枪子弹和一声手榴弹下,鬼子倒了好几个。于是敌人更猛烈的向他们射击。副科长倒下去了,李德昌怒急了,拿起石头投掷鬼子,但一颗子弹穿过头皮,他还想挣扎,第二颗子弹又穿过脖子,他才倒在地下。
    鬼子来拿他们的东西,解他的皮带时,发现他尚未死,又补上一枪,他晕过去了。
    太阳落山了,李德昌醒过来,忍痛的站起来,他看见副科长已不动了,便拿出藏着的皮包,忍痛的走到一个小庄,第二天被我们的担架抬了回来。
    正午。大部分的部队已经突围出去了,四面山头上的敌人还在打枪。警备员李世勤扶着久病的李科长,从早晨到现在翻过了好几个山,其他各面都出不去,只好向西北走,走不到几步,李科长猛烈倒在石头上不动了,李世勤找到一缸子水给他喝,但还是走不动。李世勤看他的样子是走不动了,和科长商量,要找个地方藏到天黑再走。于是又扶着科长找地方去,但到半山腰,就被敌人的机枪火力阻止。
    李世勤扶着科长快走,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膝部。李科长帮他扎好了伤口。北面五百米突远的小山上,敌人一挺重机枪向这里扫射,正南也来了三十多个鬼子,持着枪,刺刀闪着光,口里吆喝着。
    李科长叫李世勤快走。但他不肯,看见鬼子近了,便打了一条驳壳枪子弹。几个鬼子躺在血泊里,其余的也急忙爬下,胡乱的打枪。
    枪声混在一起,子弹从头上身边足下穿过,李世勤偶然回头,看见李科长已躺在地下,太阳穴里出血,手枪摔在身边,李世勤明白了李科长宁死不愿被敌人俘去,于是摘下他身上的皮包,拔腿往东跑,衣裳打破了好几个窟窿。
    和敌人打了几个圈子,日头西斜时,碰上了我们的收容队。
    大青山下,梧桐沟山头上,第三连掩护着抗大机关突围,敌人来争夺山头,三连长邱则敏指挥着机枪向敌人猛射,一阵激烈战斗后,机枪射手牺牲了。
    “同志们!上好刺刀,只留少数子弹,其余的都拿到机枪跟前来!”邱连长打着机枪,几十个鬼子滚下山去。直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他便喊着:“同志们拼手榴弹呀!”冲上来的敌人很多被手榴弹打死,但继续不断的冲上来。手榴弹拚完了,他喊着:“同志们!拚刺刀和石头呀!”于是刺刀刺进敌人的身上,石头打伤了敌人的头,肉搏血战混成一团。
    敌人太多了,一层一层的包围住,邱连长喊着:“同志们!为着党,为国家民族,拼到最后一滴血呀!”于是全连同志拼到最后一口气,邱连长在临死时,还高呼着:“共产党万岁!”
    战场转到西梧桐沟,一连政指程克同志鼓励着:“再坚持五分钟,机关就全部突围了!”敌人逼近了,汤连副和教育干事胡兴桂同志壮烈的牺牲了,但程政指仍指挥着队伍向敌人数次冲锋肉搏,拼石头,拼刺刀,他一连打了十几个手榴弹,最后又拿出手枪打死几个敌人。直到与敌人徒手接触时,他抱住一个敌人,咬下一个耳朵。他的英勇顽强斗争的精神,激动了其余同志,一直坚持到全部机关突围。

    为着收容大青山突围失散的部队,队伍转移到东蒙山大沟一带。
    十二月三日下半夜,一间不大的房子里,灯光下我们的首长静坐在桌边,他在考虑判断情况和等候侦察员的报告。
    大约三点钟左右,东南面突然发生一阵枪声,警备员跑进来报告。首长通知队伍准备好,自己仍静坐在灯光下。
    不一会西北面又是一阵枪声,越来越近,据报告是我们派出去的流动哨与朱满出来的敌人接触,很迅速的子弹已打进庄里,首长仍沉着的带着十几个人出了南门,探看虚实。
    鬼子已至南门外二三十米处,一阵密集子弹从他们身边穿过,他们迅速的向西北转过去。走了不远正碰着一部分机关,便领着队,急速的往西前进。
    拂晓了,到了邱阳附近,我们右翼一个警戒的班在山边搜索前进,发现了山上有敌人,敌人也发现我们,枪响了,我们部队也迅速的由南面绕过去,在西北面×庄上集合。
    另外在大沟的队伍,当东南打响了后,便向北转移,战斗部队迅速的占领了五彩山,另外有七个战士和一位敌军工作同志占领云蒙山口,等候掩护机关部队。
    忽然东大顶上(距五彩山约七八百米)发现一大堆人影,在叫喊声后,是一阵猛烈的重机枪声,天亮了,××支队五个人跑过来,他们说是警戒部队,敌人伪装假称是我军,快到山顶时才发现是敌人,经激烈的抵抗,他们×团政委英勇地牺牲了,终于众寡太悬殊。他们才退下来。
    ××机关一部分从瓮城子来,要经过云蒙山口,情况是那样的紧急,特务营三连八位战士死守五彩山,很勇敢的坚决打到最后一颗子弹,来控制阵地掩护机关安全,并胜利的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东大顶和五彩山是一个大山岭突起的两个山峰,五彩山比东大顶高,石头很多很大,上山较困难。东大顶山下有两个小山峰,敌人想利用它进攻五彩山,是很容易的。
    陈师长不断地根据敌人的动作,用不同的话来鼓励大家:“只有百十敌人,很不容易上山呀!要是上山时大家瞄准着一枪消灭一个敌人,只要百多发就可以消灭这股敌人!”
    “敌人不易接近我们,山高大炮拖不上去,机关枪打不穿我们前面的大石头,敌人掷弹筒弹亦不多,大家更沉着,敌人死拚也上不来的!”
    “七个敌人快接近我们阵地了,大家准备好手榴弹,敌人来时每个赏他一个手榴弹吃,有了八个手榴弹,便可消灭了敌人!”
    战士们士气提的很高,大家沉着地在射击,七八支步枪火力,向下山的敌人瞄准打,只见鬼子一个个的倒下去。
    在机关枪掩护下,敌人想夺第一个小山头,三次都被打回去。
    机关部队已经安全的通过五彩山口了,敌人才占领第二个小山头,准备向五彩山上冲锋,立即打了十几发手炮,都掉在战士们的周围,但没有伤了一个。
    掩护任务完成了,仅有一个被子弹打伤的,早跟机关走了。陈师长带着大家,很高兴的下了五彩山。

    五十天的反对敌人空前残酷的大扫荡中,师直属队和少数战斗部队与五万多强大的敌寇,进行了四百五十余次的战斗,歼灭敌人六千余名。在反扫荡时,我外围部队配合作战二百余次,克复据点六十四处,歼敌二千四百余名,我军伤亡四百八十三名,失联络三百一十二人(大部分以后归队了)。
    由于师直属队的顽强坚持,和我外围部队的主动配合,不断打击敌人与山纵部队的积极活动连克据点,终于粉碎敌人的大扫荡。胜利的坚持了沂蒙山区抗日民主根据地。

一九四二年春于山东滨海区  
(血战敌后的一一五师)  

    附记:原文题《坚持沂蒙山区反对五万敌人大扫荡战记》各段均有小题。

朱德射击手

    侯殿经同志的名字,在战士报上已经不是生疏的,读了《郯城战役访问记》的同志,都知道他是架桥中一个勇敢的战士。
    他不仅作战勇敢,射击也很准确。他能够睁开两只眼睛瞄准,很快的瞄准。在他瞄准射击下,很少敌人能够逃过他的子弹。因此在“八一”的射击比赛中,他光荣的被选为“朱德射击手”。
    这次射击比赛中,他的环数不算最多,但他三枪打了二十四环,是一枪比一枪好。第一枪七环、第二枪八环、第三枪九环。评判员说,射击中一枪比一枪准确,是很好的。
    作战勇敢,射击准确,爱惜弹药,是他在历次的战斗中一贯的表现。这里,只说几次主要的战斗。
    矿坑战斗:他刚编到六团不久。当时敌人的援兵比我们多。部队被迫退却,他和一位同志抬了一挺重机枪退下来。敌人的火力逼的那么紧,子弹在身边啾啾的吼叫。他俩不顾一切,决心背下重机枪。不幸的是走了不远,那位同志负伤倒下了。殿经已经很累了,一天没有吃饭,重机枪又那样沉,一个人怎能抬的下呢?后面的枪弹响的更厉害了。他忍痛的丢下重机枪往下跑,跑了几步他又站住。心里想:“重机枪是我们无数同志用血肉换来的,怎能丢呀?我又没有负伤……”就这样,他鼓足了勇气,冒着弹雨又转回来,一个人扛着重机枪往下跑,一气跑了四五里路,虽然累的不轻,重机枪终于安全的脱险了。
    甲子山战役:我们部队攻上两个山头了。侯殿经和另一位同志在前面当尖兵,他俩向着一个小山头搜索前进,离山头五十米远时,突然山头上打来两梭子机枪。他俩迅速趴下,跟在后面的部队也停止前进。敌人的机枪射手得意的打着枪,侯殿经很快的瞄准,“叭咕”一声,敌机枪射手倒下了,敌人阵地上一阵喊叫以后,又打下一阵手榴弹,便跑掉了。我们占领了小山头。
    在追击敌人的时候,敌人乱七八糟的跑,侯殿经枪里压了三发子弹,已追到敌人当中,前后都有敌人。那时,在他后面有个拿歪把子机枪的敌人,向他打了一梭子子弹,没打中。侯殿经一回头,对准那敌人就是一枪,正中肩膀,只见那敌人丢下歪把子机枪,拼命的跑。
    侯殿经拾了那机枪,又往前追击,他瞄好了第二枪,打出第二发子弹,一个敌人胳膊中弹倒下去,但一会儿又爬起来跑。
    “你还跑?我打死你!”侯殿经喊着,于是那人不跑了,驯服地当了俘虏。
    在百十米远的地方,跑着一个敌人,当他要跑上崖的时候,侯殿经的第三发子弹射出枪膛,飞进那敌人后背,又穿过前胸,那敌人被打死了。侯殿经跑过去一看,那敌人有块胸章,写明他是个班长。
    第二次打甲子山:我们队伍包围了一个山头,山头上敌人的炮楼里,每天晚上都点着红灯。向庄里的敌人求援。
    “侯殿经,把那盏红灯打灭?”班长命令着。
    “不准能打着吧?”
    “试试看!”
    于是侯殿经瞄好枪,跟着枪声,红灯熄灭了。
    郯城战役:队伍刚攻进城,一个大个子伪警察向县政府跑,侯殿经打了一枪,那个警察胳膊打穿了。侯殿经紧接着喊:“缴枪不杀!”那警察便缴了枪,他说:“好厉害,你打的是什么枪?”
    “黑大盖!”侯殿经答完后,便把他捉回来。侯殿经爬在屋顶,枪口对准县政府大院子,距离一百多公尺。大院里的一间房门内,有个伪军官,拿着望远镜向外张望。侯殿经对准那军官就是一枪,子弹穿过敌军官的裤裆下,把他吓的魂不符体,立刻把门关上。
    “喂!老侯!又出来一个了。”一位同志喊着。果然在那短墙上的一块单砖下,露出半个头,无疑是敌人的观察员,正在观察我们的活动。侯殿经扣一下板机,墙头上连人带砖,一齐往后跌了下去。
    郯城大街上,离我们百五六十公尺处,敌人正在运动,一个一个向后跑。侯殿经的第一枪,把一个运动的敌人打倒了,一动也不动。第二枪把另一个伪军打倒了,他连爬带滚的跑回去。
    侯殿经同志到八路军来,只是手上受了两次轻伤。
    一次是在攻郯城架桥时,他勇敢地扛着梯子,冲进敌火力网内,架上桥。敌人扔来几个炸弹打到他的身边,都被他用足踢到外壕中爆炸,他的手被弹片炸伤,但他忍着疼痛,一直把桥架好。
    一次是在兴(庄)海(头)争夺战中,那晚上我们摸进莫家村,和敌人接上火。朱连长牺牲了。敌人的机枪封锁了道路,要想抢回连长尸体是很难的。第一次,他和一位同志去拉尸体,那个同志害怕的跑了,没拉回来。第二次,他接受指导员的命令,背着一把大刀,冲过敌人的火力网,跑到连长的尸体旁。这时敌人的炮弹不断在他身边开花,连长身上的棉衣着火了,他手也受伤了,但他仍不顾一切的把连长的遗体拉回来。
    这位朱德射击手的相貌并不惊人,中等身材,不高不矮的个子,两只不大的眼睛。但这两只眼睛却很敏锐。在这两只眼睛的瞄准下,敌人一个个失掉了生命。
    这位朱德射击手,是鲁西郓城人,今年廿七岁,现在六团八连九班。

一九四三年秋于山东滨海  
《战士报》       

李保兴

    第一次认识李保兴,是去年十一月袭击可罗庄(诸城东南)的晚上,一个青年班长,带着一个班,跑到围子跟前,绕着围子转了个圈,向那还未修好的乌龟壳丢炸弹,下来的时候,他的腿被炸弹皮擦破。后来我晓得,这个青年班长,就是李保兴。
    慢慢的,我喜欢和他接近,喜欢看他瞪眼的神气,他一着急,就偏着头睁大眼,露出一付有趣的神气。我还喜欢听他说句俏皮话:“斯大林坐无线电指挥打仗。”他把俘虏叫做“胜利品”,直到别人轻轻的揍他两下,他才偏着头睁大眼说:“不对,是机关枪欢迎来的!”
    他也晓得什么时候应该严肃!今年一月打单家店子(诸胶边)的时候,我们把敌人围困在房子里,增援的敌人冲进庄里来,等敌人接近了,李保兴扔出手中的炸弹,在爆炸声里,他喊着“冲呀!”便领着头把敌人冲垮。
    接着连长牺牲在院里,六班退出来,李保兴愤怒地鼓励全班:“同志们!我们要替连长报仇!”他还督促六班,掩护几个战士把连长抬下来。
    三月间打四山子的晚上,五班担任突击班,当鹿砦和铁丝网还没有破除的时候,他一趟一趟跑到连指挥位置来问,又一趟一趟的跑下去鼓励全班战士,恨不得马上冲进去。
    李保兴生在山西洪洞县,两岁时,死了母亲,十岁时又死了父亲,此后他便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为着要装饱肚子,他跑到铁路上去做工,过着出卖苦力的生活。
    抗战的浪潮把年轻的李保兴卷进来,八路军平型关胜利以后,他在曲亭参加了六团,那时他才十三岁,他被编入新兵连。
    不久,队伍打下午城井沟。那一天战斗刚胜利结束,李保兴和自己一样大的“小鬼”去抬水,他俩走到一个破窖洞的旁边。
    “哪里来的一枝枪?”李保兴看见窑洞门口躺着一枝发亮的步枪。
    “还带着刺刀!”那个小鬼也说。
    李保兴马上放下水桶,跑过去拾起那根黑大盖。当他睁大眼睛看着窑洞的时候,他望见角落里躲着一个满身是血的鬼子兵,他丝毫没有犹豫,端起枪,向里面就是一刺刀,正中鬼子的屁股,突然那鬼子发出一声怪叫,两个“小鬼”被这悲惨的怪叫,吓得扔下枪往外跑;声音很快停止了,李保兴又跑过去,拾起那棵枪,水也不抬了,连跑带跳地跑回班上,这是他的第一件“胜利品”。
    经过六七年的战斗生活,李保兴已经长得这样高大,眼睛也长得更大了。
    他参加过几十次战斗,打死打伤敌人和捉的俘虏都数不清。
    然而有三次战斗,在李保兴的记忆里是难忘的。
    第一次:淮海区打马杏场的“肉头队”。这时李保兴已经到十三团来了,他当了副班长。
    在漆黑的夜里队伍摸到围子了,敌人还没有发觉。
    李保兴领着一班人冲进围子,冲到敌大营房的门口。李保兴第一个冲进去,“扑通”一声,他被一个硬东西绊倒了,他很快的爬起来,用手一摸,好像一门炮,他喜的跳起来,马上叫四个战士进去抬,这时正好睡的敌人给梦中惊醒了,他们还不晓得怎么一回事,便糊里糊涂的当了俘虏。
    枪声响了,敌人开始反冲锋,抬出来的“炮”又丢了。
    “死也要把炮抢回来!”这是命令。终于李保兴又带着大家把“炮”抢回来。
    四个战士把“炮”抬到团指挥所。
    “报告政委,抬回来了!”
    “抬来了,叫卫生员上药!”
    卫生员跑过去一摸:“冰凉!”
    冰凉的不是伤兵,也不是炮,却是一挺崭新的“九二式”日本重机枪。
    第二次:甲子山战役。
    这一天,李保兴这个班担任警戒,监视刘家东山炮楼内的敌人。
    敌人出来了,一百多人向他们冲锋。
    他们爬下打枪,敌人太多了,大部分同志被迫撤退,李保兴还爬着打枪。
    突然,一个敌人绕他背后冲过来,一枪托打在他的头上,他的头有点晕,心想:“完了!”
    在生和死的前面,李保兴机巧地迅速地送出他手中的炸弹,在爆炸声中,敌人心窝被炸开倒下去,李保兴乘机逃脱了。
    第三次:去年滨北的竹园战斗。
    大白天,李保兴带了一个爆炸组,在火力的掩护下,爬上房顶,接近敌人的炮楼。
    大白天的房顶上,想找隐蔽身体的地方是不可能的,敌人拼命的向他们打枪,但李保兴不管这些,他睁大了眼睛,好像在身边“普普”叫的不是子弹,他奋不顾身的冲到炮楼附近,扔上第一个手榴弹。
    第一个手榴弹,正经没有盖的炮楼上打进去,炸弹炸裂了,敌人退到第二层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李保兴第一个爬上炮楼,接着一个组都上去了,他们占领了上层的炮楼,便由上往下扔炸弹,真是太痛快了。
    就是这样,敌人没办法,全部缴枪。
    听说李保兴已经升任副排长了。
    到现在,李保兴的样子,尤其是他那偏着头睁大眼的神气,还常常在我跟前出现。

一九四四、六月、于山东莒南  
《民兵报》        

我还有一只手

    “我还有一只手,还能为党工作!”没有看见郑德胜已经四个多月了,这次在伤兵医院一见面,他就说这么一句话。
    他铁黑的脸色变成苍白,这是负伤后流血过多的缘故。虽然他失掉一只臂膀,却没有丝毫灰心丧气的表现,从他那刚强的目光中和愤慨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心中正燃烧着无限对敌的仇恨!
    “我还有一只手!”这句话像电一样,使我全身震动,我握紧他另一只负伤的手,追忆着他的过去:
    最难忘的,便是打四山子那晚上,他上去把绳子拴在鹿砦上,爬着拉鹿砦。我怀着好奇的心情,拿一颗手榴弹,想到鹿砦跟前去,但被郑德胜阻住了。他不让我上去,他夺过我手中的手榴弹,跑到鹿砦前扔进去。接着敌人一个手榴弹在我们身边爆炸了。他要我下来,当时我明白他的好意,他和其他战士一样,总不让自己的上级跑到危险的地方。
    郑德胜今年才二十一岁。他整个童年,是在苦力生活中消磨尽。十七岁那年,鬼子的烧杀激发他年青的爱国热情。在家乡——??临沂×庄,他参加了青抗队。以后很快就到东进支队,在一营四连当战士。
    参加主力才几天,就打南哨。他们那个班冲锋,他光想打打枪,但是敌人跑了,枪没捞着打。
    以后打枪的机会自然很多。五年来,他参加了几十次战斗,在每次战斗中,都很勇敢。
    苏北有名的陈道口战斗中,他和两个战士,冲到敌人盖沟跟前。
    “里边有人吗?”郑德胜大声问,但没有回答。接着他又喊:“不出来要打枪了!”敌人害怕,二十五个人一个个出来,一个个把枪缴了。
    在沭阳打伪区公所。他们班上都是“小鬼”,他自己也是“小鬼”。他报名参加奋勇队,和其他五个人,拿着大刀去砍铁丝网。铁丝网又软又密,砍了一晚上没砍开。第二天晚上,他们背着铁锹,上去挖木椿,挖倒了三根。在政治攻势配合下,一百五十个敌人全部缴枪。
    官汪战斗,他们担任警戒,队伍在庄外休息,班长带了郑德胜和另一个战士,一家伙进到炮楼跟前,打了几枪,庄里的敌人跑了。郑德胜从草垛子里翻出一个换便装的伪军,顺手交给班长,接着爬进炮楼,只打了一梭子机枪,敌人便缴枪了。俘虏的十五个伪军中还有一个伪区长。
    巨峰战斗时,他的右手指负伤,他心里很难过。这并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伤疼,而是怕伤好了,手不能打枪,不能到战斗连上工作,捞不着仗打。
    这次讨李永平的战役,十三团二连打于家官庄。泊儿镇的鬼子出来增援,向他们的阵地进攻。这时他是副班长,他带了半个班向敌人攻击,在百十米远的距离开始向敌人射击。他打了二十多枪,后来枪出了毛病,他便拿着四个炸弹跑近敌人,站起来扔炸弹。别人叫他隐蔽些,他想:“爬下还能打远?”于是,他继续站起来打。才扔出去第二颗炸弹,敌人一梭子机枪子弹向他扫过来,他左臂中了三枪,身体歪倒在地上。右手一举,右臂上也中了一枪,当时他晕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有人拉他,他喊着:“拉我做什么?敌人还没有退,我要拼到底!”
    指导员问他,他说:“死不了,怕什么?死了也是为着革命,为着党!”
    他的血流了很多,他晕过去好几次,疼的厉害时,他只咬着牙。
    到了总兵站,医生告诉他左臂要锯去,开始他想:“锯去手还能打仗吗?”因此心中不愿意,后来他想:“我是个党员,我的身体是党的,生命都可以为党牺牲,一只胳膊算什么?”于是他慷慨的对医生说:“锯就锯去吧!”
    就这样,他永久失掉一只臂膀。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左胳膊只剩一小段,绑带重重的包扎着,心里很不舒服,他晓得:“从此以后再不能拿枪打敌人了。”但他一转想:“我失掉一只胳膊,我对的起党,我还有一只手,还能为党工作。”想到这里,心里也就不难过了。
    锯去手以后,迟家庄妇救会长专门侍候他,喂他饭吃,给他打扇子、赶蝇子,他想吃什么,妇救会长就给他弄什么,甚至用她自己的钱去买。于是郑德胜想:“这只胳膊是为人民失掉的,是很有价值的!”心里也就痛快了。
    我给他照相,他要求洗好给他一张,作为永久的纪念。离开他的房子以后,我脑子里翻来覆去总是这句话:“我还有一只手,还能为党工作!我还有一只手,还能为党工作!我还有一只手……”

一九四四年秋写于山东滨海  
《民兵报》       

莒城起义

焦急的人们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四日,这个平常的日子,在莒城,却显得非常特别。
    上午,全城就乱哄哄的,人们的脸上显得特别紧张,惊慌和兴奋,有些居民,已经开始搬家。
    伪保安大队部,这一天也显得特别忙碌,官兵们进进出出,脸色都和往日不一样,他们内心都像挂着一块铅块。
    副大队长莫正民,不时抬头望望天上的太阳,又看看手上的表。
    太阳好像和人们开玩笑,老是在东南方向,表也像疲乏似的,时针老是不肯移动。
    今天的任务是这样严重,怎样不叫莫副大队长焦急:滨海军区司令员的命令,限定今晚七时动作,配合攻城的部队,里应外合,武装起义。
    这是改邪归正的头一炮,也是将功折罪的见面礼。虽然一切反正的布置已经就绪,八路军按时来接出去是毫无问题,但是满城乱慌慌,万一走漏消息,日军派来飞机或者用汽车运来援兵,不但司令员给的任务不能完成,就是这三千多队伍要全部安全拉走,也就困难了。
    时间还是过的那样慢,大家急盼的十二点钟总是不肯到来,大家晓得,过了十二点,八路军的打援部队也会布置好,即便消息走漏,敌人增援也来不及了。
    大队副们,副官们,也都以同样心情在盼着时间的到来,有的在踱着方步,有的在沉思,他们今天的心情,不仅是焦急,也是很紊乱。目前的形势,使他们不能继续在城里住下来,要走,又有些留恋城里的生活。但他们一转想,究竟又有什么可留恋呢?这种矛盾的心情,终于被一个念头所战胜了,其中一位性急的人以为自己的表坏了,叫传令兵拿到钟表店修理,可是不一会传令兵回来说:“表没有坏啊!”
    “飞机!”不知是谁喊出这两个字,使大家震惊的在谛听,后来才发现是一个睡觉的勤务兵在打呼噜,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
    “呼呼呼……”真的马达声响了,人们吃了一惊,叫传令兵出去看,报告是一辆货车,人们才安下心。接着又来了一阵马达声,人们又慌乱的站起来朝外望,结果还是一辆货车。
    好容易太阳才到正南。突然电话机“叮铃铃”的响起来。副大队长拿起听筒:“喂!谁呀?是丁县长,呀呀,什么,没有的事,是造谣,怎么呀?老百姓搬家,喂,那是叫你用五百辆小车送米子(花生米),惹的民心不安,不要紧,我已经派一个小队出去镇压……什么?听说八路攻城,没有那回事!造谣……喂,我说县长,棉衣费催的怎样?天太冷了,快一点办呀!”
    “县长怎么说的呀?”刚从青岛回来的大队副刘明双问。
    “不知怎样走漏风声,县长说我要拉十个中队出城,八路军要攻城……”莫正民说。
    “还不如干脆告诉县长,我看没有问题!”另一大队副陈笏卿说。
    “不行!不行!”刘明双赶紧插嘴,“上次莫副大队长到青岛戒烟,还说是思想不良,你告诉他,他准报告鬼子!”
    莫副大队长沉着的脸,他那付黑眼镜架在鼻梁当央,射出沉思的光芒,若有所思地说:“明双你和笏卿去缠住县长,乘机把他带来,还有警察所长,一块带来。”
    刘明双和陈笏卿走后。莫正明又订了计谋,准备活捉日本教官。

活捉教官

    “报告大队长,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活的!”
    胡士全,徐恩波、魏友春,刘桂田四个勤务兵。接到命令后,心里蹦蹦的直跳。
    “他娘的! 这回可要出口气了!”四个人四支匣子枪,保险带都套在脖子上,枪套插在后腰,张开大机头,推上顶门火,把枪插在前胸转带上,直奔今野教官的住所。
    “报告教官!”在门口石台上逛来逛去的今野,被这喊声止住了脚步。
    “什么意思的有?”
    “什么意思的没有。”一个勤务兵答。
    “那边什么干活的?”张春友向今野身后一指。趁着今野回转头的时候,徐恩波一步上去拦腰抱住。
    今野顺手抽出指挥刀,但被魏友春用匣子枪敲掉,指挥刀落在地上。
    今野的两个中国勤务兵,提着枪从屋里跑出来。
    “咱们都是中国人!”胡士全喊了一声,两个勤务兵便顺从的把喇叭枪,大捷克和两支匣子枪交出来。
    “什么意思的?太君的说话?”今野还生气的喊。但回答他的是“拍拍”的两记巴掌。
    “八格鸦路!酒保的有?啤酒的有?”勤务兵故意戏弄着他?
    “是是!”今野还来不及辩解,就被拥到屋内床上,用手巾把嘴堵上,用绑腿把他的手脚捆起来。

一挺“歪把子”

    天一黑,十二中队三十多个人,散布在日军司令部门前。
    日军司令部的大门朝南,门外是一条十多米长的南北胡同,胡同口是东西大街。十二中队的弟兄,就散布在这胡同口,两挺机枪瞄好司令部。胡同的西边站着中队副孟范杰,东边站着中队长李砚民。
    李砚民,这位年青的中队长,自接到堵住鬼子门口的命令以后,心里又紧张又兴奋,他想:“今天该老子出气,看你鬼子再显威风!?”这位年青人平时就咽不下鬼子的气,他曾经因为坐汽车的事,领着几个兄弟去打了警务段的日本人,今天更是他出气的时候,所以他特别兴奋。
    士兵们更不用说,吃东洋人的气吃够了。一听说要打鬼子,喜欢的跳起来:“妈的,你要是出来,非打死你几个不行!”“只要你鬼子出门,非讨你的饥荒(讨债)!”大家紧握着枪,准备听命令射击。
    李砚民的头不时伸进胡同里望,一会,在灰暗的路灯光下,他看见司令部门口,出来十几个端枪的鬼子,前头那一个端着歪把子机枪,他们很警惕地走向胡同口,显然是出来镇压城里的混乱。
    李砚民看见前头端机枪的鬼子已经到了胡同口了,他的血往上涌,乘鬼子冷不防,他用左手一摔(因为他站在东边,用右手不得劲),从匣子枪口吐出火花。“拍”的一声,鬼子头上中弹倒下,崭新的歪把子丢在胡同口。
    跟着李砚民的一个士兵,名叫王瑞和,他迅速爬过去,抓住歪把子,又一滚的滚出胡同口。
    在这一霎那时间,对准胡同口的两挺机枪,使劲的吼叫,当场打死七八个鬼子,其余的像乌龟似的缩回去了。
    接着是前后两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把十二中队打的机枪和炸弹声淹没了。
    鬼子迅速的打出一个照明弹,照亮了整个胡同,敌人两挺歪把子机枪,激烈的向外扫射,把胡同口对面的矮墙都打塌了,但没有伤着十二中队一根毛。
    十二中队继续堵住鬼子的大门,掩护部队出城和八路军进城。
    一点钟之后,有人在喊十二中队长,李砚民一问,知道是八路军的杨同志。八路军已经进城了。李砚民领着杨同志,告诉他敌人占据的地方,及附近的街道,等八路军队伍布置开了,李砚民扛着歪把子机枪,怀着愉快的心情,出了南关,他才松了一口气。

进城与出城

    莒城的夜,陷在极混乱的状态中,人们像一窝蜂,在枪声中到处乱窜。
    反正起义的官兵和他们的眷属,一个一个的向南关走。少数胆小的,还有顾虑:“事情闹大了,万一八路军不来怎么办?”
    但这种多余的顾虑,又立刻在他们心中消失了。从城门洞里传来紧张的足步声,八路军的同志,雄赳赳的开进了城。
    起义的弟兄们,在狂热地欢呼:“八路军进城了,城里是我们的天下!”“欢迎八路军来解救莒城的老百姓!”
    八路军的队伍像潮水般的往城里涌,伪保安队的弟兄领他们搜索前进,他们用“同志”的称号,互相亲热的称呼。
    起义的部队也集合好,四路纵队出城,前面的人挥着小白旗,每个人的胳膊上都围着“光荣举义”的白布,他们不断地喊:“同志们!辛苦啦!”
    出城的时候,他们带着伪县长丁晓峰,又顺手把日警务段分所长成田和翻译官,还有沂水的日本顾问,都一块捉来。
    仙会头子于经武,这位曾经杀害许多抗日军民的罪魁,也被捉来当进见礼。
    士兵们望着我们各种武器,自言自语地:“你看!这是什么武器?”“都是大盖子!”“这八成是刚才打炮楼的大炮!?”
    监狱门打开了。囚犯们像出笼的鸟,自由的奔跑,足镣手铐还在哗啦的响。这里关着很多受冤屈的老百姓,他们握着我们同志的手,亲热地说:“我们相信有一天,八路军会来解救我们,果然来了!”
    有的犯人感激的跪下磕头,我们同志连忙把他扶起来。
    还有的是我们被俘去的同志,他们见到久别的亲人,兴奋的流出眼泪。
    “八路军进城了!”
    “八路军进城了!”
    这令人兴奋的消息,立刻传到每个角落。

公路上的决斗

    同日的下午两点钟,十中队长岳贵君,奉命护送荒井顾问和五百辆小车的花生来到招贤,他带了四十多个从各中队拨来的士兵,分乘两辆汽车开往招贤。
    顾问坐的车是烧汽油,飞快的走在前头,岳中队长坐的车烧的木炭。在后边怎样也赶不上。
    到了招贤以后,岳贵君想:“要是照这样回去,咋能完成任务?”于是他在汽车开回城之前,就向荒井顾问说:“你的车烧汽油,快,我的车烧木炭,慢。回去路上怕有八路的,我的车在前面,你的在后面,这样保险的。”
    “没有关系的,八路小小的。”
    岳贵君的建议荒井不接受,仍要走在前头,急的又想出个办法:“我和顾问坐在一起,保护顾问的。”
    “好的!好的!”荒井好像领会了岳中队长的“忠心”,拍着他的肩膀。
    汽车呼呼的开回原路,岳贵君和顾问都坐在车的前坐上,他们间隔着一个汽车夫,两个人默默的让汽车载着走,却怀着不同的心思。岳贵君看着顾问的那付凶相,就想起黄岑南头那桩事。那是在今年夏天,十中队住在黄岑南头按据点,顾问来视察,看见十中队的士兵穿的白裤头,就以为十中队一定搞了老百姓好多钱,他想分点赃,敲个竹杠,他用洋刀指着岳贵君的肚子,硬要他拿出钱来,岳贵君分辩说这是士兵们关的饷,集中起来上青岛买的。但荒井不信,最后逼不出钱来,把十中队的枪全都卸了,当时岳贵君气的直冒火,但是又怕惹出是非,只好忍着气。如今仇人就在身边,他估量自己身体相当的粗大,一个对付一个是不成问题……
    汽车开出十八里了,到了土沟,岳中队长叫车夫停车,装着解手,转到车后面,叫上面的士兵下车,他没想到荒井跟在他后面。
    “中队长,什么干活的?”荒井问。
    岳贵君回头一看,抢上一步把荒井抱住,两人扭作一团,由汽车路上滚到沟里去。
    下车的士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顾问又在欺侮岳中队长,闹的两个打起来了。
    “弟兄们,奉上级命令,叫我们捉顾问,我们要参加八路军了!”岳中队长高声喊着。
    士兵们一听,参加八路捉鬼子。高兴的飞快地跑上去捉顾问。
    荒井顾问被绑着时,后面那辆烧木炭的车也赶到了,从车上下来一个鬼子端着枪,这是军曹高桥。
    “中队长,后面不是个鬼子?”一个士兵喊。岳贵君回头一看,果然是个鬼子,他拔出手枪对着高桥就是一枪。糟!哑火!岳贵君一个箭步跑上去抱着高桥滚到沟里,又滚到水汪中,两个人都湿透了,这时赶上一个勤务兵,一枪把高桥打死在水里。
    正由水汪走上汽车路,后面车上又跳下一个鬼子。
    “糟糕!说是一个鬼子,出来两个,又出来三个!”岳贵君自言自语,心里有点着慌,但他又很快的转个圈过去把一个鬼子抱住,又滚到沟里,还是那个扛手炮的,用手炮把鬼子敲死在沟里。
    事情成功了,后面车上的弟兄,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荒井不肯走,大家把他的手脚绑在一起穿过两根扁担,像抬死猪似地抬着走。
    车上载的是毛衣毛线毛手套,士兵们都想拿着走。
    “弟兄们!我们要去当八路军,不爱财,赶快走吧!”岳中队长喊着。
    他们抬着顾问,带着缴来的两枝新大盖,三枝短枪,走向牛家庄——他们预定的集合地点。

走向光明

    太阳刚从东山上露出脸,东方射出一片金色的光芒,一支新解放出来的队伍——十六个据点举义反正的伪保安队、县政府、警察所、将近四千人,扛着三十一挺机枪,三十五个手炮、三千多条步枪,在阳光中一步步的走向中心根据地、他们在祖国的土地上,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出城后这几天,群众像慈母对回头的浪子一样抚慰着他们,他们被这种慈爱感动了,好多人红着眼圈,良心在责备着自己,感到懊悔和惭愧。
    每到一个休息的地方,士兵们都是三五成群在私议着:“从前听说八路军怎样杀人,都是胡说八道的!”
    “你说为什么早先出来讨伐,见不到一个老百姓,民兵还到处打枪,现在连大闺女,小媳妇都来欢迎咱们?”
    “早先咱是来糟践老百姓的,老百姓把咱当汉奸打,现在反正了,老百姓把咱当八路军看待,这就叫改邪归正了!”
    “早知道老百姓对八路军这样好,早就该来当八路了!”
    “当八路可得改掉汉奸脾性,不然老百姓还会反对咱们。”
    “真是,不改掉汉奸脾气是不成的!”
    “人家八路军抗战光荣,死了也落个抗战英雄,咱们过去当汉奸,死了落个什么?”
    “落个卖国贼三个大字!”
    “……”
    队伍到了×庄,庄里的各团体都在北岭头欢迎,锣鼓叮咚响,识字班和民兵在扭着秧歌,群众列队高呼着口号。
    官兵们通过“光荣举义”牌楼门下,看见列队的群众在欢呼,记者们给他们照相。在他们的目光和微红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内心是被兴奋和惭愧交织着。
    当莫旅长走到“光荣举义”的大门前,四个识字班的姑娘给他披上红绫、挂上大红花,一把把纸花撒在他身上,记者在照相机的对光镜中,看见莫旅长在感愧交并中,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莫旅长当着群众,要求老百姓,把他当八路军看待。
    廿一日的整编大会上,全体官兵接受了“八路军山东军区独立第二旅”的番号,都感到无上的光荣。
    第二天,各区群众送来大批的慰劳品,开了盛大的欢迎会,群众高呼着:“拥护莫旅长抗战到底!”“拥护独立第二旅的弟兄们抗战到底!”
    莫旅长在儿童团代表讲话以后,对大家说:“我们已经落在儿童后面了,我们要努力学习,改头换面,迎头赶上,做个新人……”
    而全体官兵则不断地在高呼着:“向老八路学习!”“拥护毛主席!”“爱护老百姓!”“跟着共产走!”
    真的,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走向光明了,正如一个士兵所说:“在泥坑里滚了几年,不知自己香臭,现在像洗了一个澡。”又如一个军官所说的:“在城里醉生梦死的过日子,像做了一场大梦初醒,现在才真的走向光明大道!”

     写于山东日照县中楼村。最初发表于《民兵报》,经延安新华社电播各解放区报纸登载。

 

1944年11月25日与文菲、郝世保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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