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二卷 长篇小说

战斗到明天(下部)

第十二章

    第二天拂晓,管伙食的上士大老葛和两个炊事员,烧了一锅高粱面糊糊,炒了一盆萝卜丝,多加了花生油和一点辣椒粉,带上山的干煎饼还够吃一餐。值星班长通知各班打饭,战士们吃着甜丝丝的煎饼,喝着热腾腾的糊糊,就着香喷喷的炒菜,装饱了肚子,驱走了寒气,一个个劲头十足,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连长章平、副指导员辛为群、三排长张德胜,一宿没有睡好,天不亮爬起来,大清早沿着天门崮巡视,用望远镜观察,监视山下的动静,转了一遍又一遍,不见敌人的踪影。夜里点燃篝火的地方,剩下一堆堆黑灰,被融化的山坡雪地,留着大大小小的圈圈,仿佛一片大白布上,泼了点点墨汁。灰堆旁边,还有成捆没有燃烧的秫秸,雪地上散落零星的高梁秆子,昨晚上在那里烤火的鬼子兵和汉奸队,不知躲到哪儿了?一个也瞧不见。
    “狗娘养的!鬼子都藏在他娘裤裆里了?”张德胜嘀咕骂着。
    “莫非撤走了?”辛为群自问回答,“不会的。”
    章平正举着望远镜,瞄着山沟里一片松树林,发现里面有人影,他把望远镜递给张德胜:“张排长,你看看。”
    张德胜接过望远镜看着,果然松林里有些黄点点在活动,不由骂道:“娘卖×的!可惜咱们没有大炮,轰不了鬼儿子!”
    辛为群也接过望远镜瞅了一阵子。他的眼睛有点近视,看不清松林里有什么东西,他相信周围的敌人不是藏在树林中,就是躲在山沟里。
    天空忽阴忽晴,老日时哭时笑,大梨沟里冒着炊烟,周围的山崮灰秃秃。一群寒鸦呀呀叫着飞进梨树林,几只野兔在雪地上奔跑,偶尔传来一声洋马的嘶鸣,山下一片沉寂,谁能想到昨日曾经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
    久经战场的人,对这种战后的沉寂感到格外紧张,如同暴风雨前,那闷热的空气使人难受,不如狂风急雨早点来临的痛快。
    张德胜焦躁地等着敌人出现,仿佛猎人盼着出洞的野兽,暗暗嘀咕鬼子不知搞啥名堂?辛为群有些奇怪,也许敌人准备撤退?马上警惕这是侥幸心理、怯阵的幻想,十分有害!他感到惭愧,责备自己脆弱,还像一块含杂质的铁,还需在战火中锻炼成钢。章平默默寻思:鬼子按兵不动,围困山崮的部队不露形迹,定然有什么鬼主意!可能是昨日骄傲轻敌,贸然进攻吃了败仗,今天要做充分准备,重新部署好再行动;也许感到兵力不足,等候援兵到来;也许…… 反正有场恶战要来临,他再三告诉守在阵地上的战士,沉着气准备战斗,丝毫不能麻痹大意,他还叫各班加强工事,将石屋上的门板卸下,盖在跟前石壕上,作为防炮弹的掩蔽部。
    太阳爬上鬼头崮的山腰,山下依然没有动静。章平、辛为群和张德胜,分头到各班阵地上检查,动员大家修补工事,抓紧休息注意观察,准备打大战、恶战。
    三个指挥员回到小石屋。上士大老葛喊了一声“报告”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老乡,一下五十来岁,一个二十出头,都穿着黑色的破棉袄和灰夹裤,头戴毡帽,脚登布鞋。上年纪的叫邢老栓,小伙子名邢小贵,他俩是堂叔侄,对崮村里两个中共秘密党员,昨日帮着赶毛驴跟队伍上的天门崮。
    大老葛说:“报告连长,这两位老乡说,后面草屋里藏着几袋粮食。”
    “好啊!”章平正愁着带上山的给养只够吃两天,战士们随身的干粮袋都瘪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带兵的人都懂得这个理,没有粮草跟没有弹药一样,无法坚持战斗。上了山崮,他查看了寨子里的石屋,发现两间房子堆着柴草,烧柴解决了,吃水不成问题,崮上坑洼沟里有大量积雪,眼下又发现了几袋粮食,坚持几天不会挨饿,他高兴地喊好,请两位老乡和上士坐下,问道:“都是些啥粮食?”
    邢老栓先开口:“两袋地瓜干,一袋高梁米,一袋小米子。”
    邢小贵补充道:“还有一罐子黄豆,半缸盐萝卜咸菜。”
    邢老栓接着说:“这是俺庄的公粮,备着跑反时用的。”
    大老葛请示地问道:“可不可以起出来?”
    “先吃带上来的给养,鬼子不撤兵再动用。”章平说着转向辛为群:“副指导员,你说呢?”
    辛为群点点头表示同意,又吩咐大老葛:“动用时给老乡打条子,注意节约粮食。”
    大老葛和老乡们站起要走,章平想多了解天门崮的情况,留住他们,问邢老栓:“大叔,这天门崮有没有别的路可下?”
    邢老栓说:“天门崮三面明崖,只有东面这道斜坡能下山,西北角石缝里长着杂木小树,拴根绳子对付能下得去。”
    邢小贵说:“老栓叔,听俺爷爷说,炮楼下面有个地道,你知道吗?”
    “是有条暗道,”邢老栓说,“俺十五岁那年跑反下去过一次。
    “哦!”章平哦了一声,高兴地问:“在哪座炮楼下面?出口在哪里?”
    “在东南角炮楼底层,石板封着,暗道很窄,俩人转不开身,底下是个山洞,洞口在半山腰明崖上,离地面十好几丈。”邢老栓说。
    “大叔,你带俺们去瞧瞧行吗?”章平心急地问。
    “中!”邢老栓答。
    章平嘱咐辛为群和张德胜照顾队伍,注意观察敌情,叫通信员肖志求拿着手电筒,随两位老乡去察看地道。
    天门崮上南北两座炮楼连着东面斜坡的围寨。炮楼三丈多高,上下两层用整棵圆木隔开,两挺日本歪把子机枪分别架在双炮楼顶层,每挺枪三人一组。
    章平带着小通信员和邢老栓叔侄,走到东南角炮楼,机枪班长从楼顶下来。邢老栓指着铺条石的屋角,说道:“暗道口就在这里。”
    条石上一层落土,板结成硬块,机枪班长用小圆锹清除浮土。道口多年没有启动,条石像粘在一起,几个人费劲掀起三条石板,露出两尺见方的洞口,洞里黑咕隆咚
    章平打开手电照射,下面是一段石阶,邢老栓双手扶着洞口,两脚踩到石阶上向下走,章平和通信员随后,邢小贵也跟着下去。走完十几级石阶,下面是高高低低的石廊,众人弯腰低头朝前移步,斜洞逐渐开阔,转了一道弯,前面露出亮光,借着亮光走了十几步,来到一间房屋大小的石洞,洞顶两丈高,四边不楞不整,洞口是一道裂缝,光线从石缝中射进来。章平走到洞口一看,下边是悬崖陡壁,十几丈深,迎面有座剑峭,像一堵掩蔽墙挡住洞口,在崮下怎么也发现不了这个山洞。
    章平边看边想:“这石洞好隐蔽,安置重伤号万无一失。”众人回到崮顶,章平高兴地和辛为群商量,决定将重伤员安置到山洞里。他叫通信员和卫生员抱几捆山草下洞。他关心两位老乡的安全,请他们帮助照料重伤员,避免在即将到来的恶战中,受到不必要的损失。
    天空逐渐开朗,太阳露出笑脸,山下的鬼子们仍然没有动静。晌午头,观察哨报告,东面鬼头崮山腰里,发现一股敌军朝大梨沟运动。章平和辛为群上了北炮楼顶层,用望远镜观看,一大队鬼子和汉奸,正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下走,约略有四五百人,骡马驮着重机枪和迫击炮,还有一门九二步兵炮。章平估计这股敌人是从狼窝开来的。不一会儿,南炮楼上的观察哨也发现情况,西南面陶峪方向一大队日伪军,前锋过了陶峪村,也有四五百人,伪保安队打头阵,缓缓爬向通南山口的小道。
    东西两股敌人进入大梨沟,与对崮峪的鬼子汇合,整个下午没有向天门崮攻击。章平和辛为群交换了看法,认为新到的敌人安营休息后,必然部署大举进攻,一场恶战即将来临。两人分头到各班说明情况,叫战士们加强工事,抓紧时间休息,严密监视敌人,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后晌,依然不见鬼子有进攻的迹象,大梨沟里传来猪叫狗咬,四处飘着袅袅炊烟,不时出现三三两两的骑兵,在各村的山道上来往奔跑,对崮峪村外有些鬼子和伪军,牵着骡马在溜达。
    待机作战最烦人,敌人在玩什么把戏?章平不断问自己。几年来和东洋强盗作战,摸到敌人的规律,每次抽调各地日伪军,“扫荡”抗日根据地,除了实行“三光政策”,“蚕食”摧残根据地,更主要是依仗优势的兵力,寻求与我主力决战,妄图消灭我有生力量。这次进攻抱犊崮山区到处扑空,好容易围住天门崮,很可能将小部队当成主力,才调动部队增援,在重兵的围困下,突围的希望不大,只好死守阵地……
    为了便于观察和指挥,章平把指挥所搬到南炮楼。考虑到炮楼比房屋坚固,命令各班战士除了岗哨以外,搬进两座炮楼里,大老葛和两个炊事员留在原地做饭,又叫战士们卸下十几面门板,扩大盖沟面积,在盖沟上垒上石块。
    冬日夜长昼短,部队照常一天两餐。刚吃完第二顿饭,天色擦黑,隐约望见山下小道上,几股敌人从南北迂回到天门崮西面,显然是加强包围阵。入夜四周点燃篝火,两堆火光之间缩短距离。估计敌人不会连夜进攻,章平叫各班加强警戒,配备双哨,不值班的战士好好休息。

    第三天黎明前,大梨沟各村的鬼子和伪军纷纷出动,将天门崮团团围住。天蒙蒙亮,东面和西北角的敌人进到冲锋出发地。一阵轰隆隆的响声震撼山谷,一颗颗迫击炮弹落在崮顶,弹片和碎石乱飞,硝烟弥漫着天空。十几分钟落下几十发炮弹,有些打过头掉在山崮周围。
    扼守天门崮的八路军官兵,躲在炮楼里,藏在盖沟下,伤不着一根毫毛。崮上的房屋毁了几间,一头毛驴被炸死。
    炮轰过后跟着是急风暴雨般的轻重机枪扫射!哒哒哒…… 咚咚咚…… 子弹划过天空,嗖嗖飞过头顶,打在炮楼和寨墙上迸起火花,夜间偷偷爬到鬼头崮上架起的一挺重机枪,叫得特别邪乎。
    机枪声是掩护步兵冲锋的信号。章平爬上南炮楼顶,从垛口后面监视敌人,只见正面山坡上的伪军,跳出掩蔽部向山崮冲来,鬼子兵跟在后面,仗着猛烈的炮火掩护,大着胆子进攻。章平传令各班战士各就各位,准备好刺刀手榴弹,注意节省弹药,听候命令。战士们走出石壕盖沟趴在垛口下,枪口插上刺刀,推上顶门火,揭开手榴弹盖,准备迎头痛击敌人。
    天门崮上没有还击,鬼子和伪军挺起腰板,大步朝上冲!斜坡雪地上两百多条黄狼,在嗷嗷叫的日本指挥官的督促下,加快步伐。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步步迫近围寨。
    “吱!吱!吱!”章平吹起指挥哨,发出射击信号。南北炮楼上两挺歪把子机枪同时开火,寨墙上的捷克式机枪接着扫射。战士们瞄着敌人,搂着扳机!冲到前面的伪军倒了一大片,没有中弹的赶快趴下,后面的日军跟着趴倒。举起军刀的指挥官使劲喊叫,督促士兵进攻。鬼子兵越过汉奸队,冲到寨墙跟前,战士们扔下手榴弹,炸得鬼子兵血肉横飞!
    血和火,烟和雾,爆炸声和叫喊声,在崮底下混成一片!带头冲锋的指挥官被炸死,伪军开始向后跑,鬼子也掉头朝山下逃!硝烟散开之后,雪地上留下几十具尸体。
    正面主攻的敌人逃跑了,西北角的敌人也后退,枪炮声沉寂了。两小时之后,带尾巴的迫击炮弹,接二连三落在崮顶,两门九二步兵炮朝寨墙和炮楼猛轰,重机枪也咚咚地叫开了,鬼子发动第二次进攻。
    崮上的部队大部分躲进石壕盖沟和炮楼里,只留下观察哨监视敌人。辛为群不肯进盖沟躲炮弹,他和一个哨兵在寨墙上掩体里,从垛口的枪眼观察敌情。炮弹不断落到山崮上,有时两三发同时爆炸,震得头皮发麻。
    “副指导员,敌人又开始冲锋了!”身旁的观察哨对辛为群说。
    辛为群奇怪,怎么边打炮边冲锋?他参加过几次野战,鬼子总是停止炮轰才发起冲锋。他疑惑地伸长脖子,从枪眼里往外望,只见一大群鬼子兵和汉奸队,纷纷跳出掩蔽的地方,弓着腰冲上来。
    “危险!”身旁的哨兵揪着他的棉衣领口朝下拉。“不能这样看!”
    话音刚过,一颗子弹穿过枪眼飞过头顶。鬼子的特等射手躲在前沿田埂下,用子弹封锁寨墙上的枪眼。有经验的哨兵?t望时,总是侧着身偏着头从枪眼斜面向外看,飞进的子弹打不着人。
    “好险!”辛为群吓了一跳,知道动作错了,幸亏哨兵机灵,从死神手中夺回他的命,他学着哨兵的样子,偏着脑袋朝外看,看见敌人一步步逼近,有点沉不住气,转身抬头望着南炮楼顶上的章平,听见章平大声喊着什么,声音被枪炮声淹没。肖志求从炮楼里跑出来,传达着连长的命令:“连长叫各班各就各位!准备好刺刀手榴弹!注意节省子弹!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躲在炮楼和石壕里的七班和八班的战士,一个个上了寨墙,架起步枪准备好手榴弹,捷克式机枪组,提着机枪扛着子弹箱进入阵地。
    猛烈炮火掩护下的日伪军,潮水般地涌上来,先头敌人离围寨几十米。章平在南炮楼顶吱吱吱吹起铁哨子,发出射击命令的信号。他身旁的歪把子机枪扫出子弹,北炮楼上的另一挺日本轻机枪和寨墙上的捷克机枪,跟着朝崮下的敌军扫射。射击手瞄着活靶子扣扳机,投弹手使劲扔出炸弹。
    天门崮下一片火海,日伪军倒下一大片!没有中枪弹的赶紧趴下,有的转身往下跑,又被后面继续冲上的敌人裹上来。
    倒了一批又冲上一批,冲上来的又一个个倒下去!三次冲锋没有接近寨墙,敌人只得用炮火掩护,拖下一些死尸和伤兵,暂时停止进攻。
    东面激战时候,西北角也不平静,张德胜指挥九班的战士,用手榴弹和石头,打垮几次冲到崮前的敌人。
    日头偏西,鬼子又发动一次猛烈的进攻,炮火比上次更加凶狠,兵力增加一倍,几百人轮番冲锋,都没有进到寨墙跟前,就被崮上的勇士们打得鬼哭狼嚎,夹着尾巴逃下山坡,丢下几十具尸体。
    黄昏时分,山下抛射上来一颗颗迫击炮弹,几分钟爆炸一次,两挺重机枪连续朝寨墙和炮楼扫射,几挺轻机枪用点射封锁炮楼和围寨上的枪眼。章平以为敌人想乘天黑发动一次进攻,看见四五十个日伪军,弯腰缩头地散开爬上来,目标是拖拉遗下的尸体。为了节省子弹,章平只叫几个特等射手瞄准射,天色昏暗,视界模糊,射手们停止射击,任凭敌人拖走死尸。
    天乍黑,半个月亮爬上鬼头崮,星星在空中闪烁,大梨沟里各村庄点点灯光,阵阵狗咬声伴着洋马嘶叫,山崮周围一片漆黑,没有燃起一簇篝火。
    敌人在搞什么鬼?章平召集各班班长和党小组长,在南炮楼下层研究敌情,各人心里都打着这个问号。血战一天,敌军死伤不轻,估计有二百多口子。我军也伤亡九个战士,捷克式机枪组一个弹药手,被炮弹片打破脑壳,当场牺牲;西北角九班阵地落下一颗炮弹,战士沈开和负重伤,班长刘纯厚肩膀上挂花;七班和八班一个副班长和四个士兵负伤,两个伤势较重。三个重伤员都转移到南炮楼下秘密石洞里,轻伤号包扎完了坚持留下继续作战。被打塌的围寨缺口抢修起来,可是弹药消耗了一多半。打了三天不见支队主力有什么动静,在敌人大军“扫荡”时,估计主力部队不会集中来解围。如果敌人不主动撤退,只有固守天门崮,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眼前山下的敌情使大家迷惑不解,难免产生侥幸心理。章平和辛为群为了摸清部队的思想,让大家充分发言。
    “村里狗咬马叫,山下不点火,是不是鬼子要开拔?”八班长张金才首先发言。
    “俺瞧不像!”九班长刘纯厚接着说,“鬼子要退兵,可以白天大摇大摆,干啥要摸黑走人?”
    “说的是!”机枪班长附和说,“一定在耍把戏!可别上当!”
    七班长说:“也许有别的情况,会不会是咱们的大部队增援来啦?”
    “我看不是!”三排长张德胜摇摇头,“现在是敌强我弱,鬼子正要找咱们的主力决战,咱们打的是分散性游击战,即便来了也是小部队,千万别幻想!我看鬼子攻不上来,在搞调虎离山的花招!咱们守在天门崮,能挡住千军万马,下了山崮就会被敌人吃掉!”
    “张排长说的是,”刘纯厚说,“俺们可不能麻痹大意!”
    机枪班长说:“昨天俺围着崮顶转了一圈,崮下面周围大得很,鬼子不可能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总有空子可钻,今晚上鬼子不烧火,俺们摸黑找个空子突围行不行?”
    张金才问:“伤员怎么办?”
    机枪班长说:“轻伤员跟着走,重伤员藏在炮楼下那个洞,把粮食搬下去,留卫生员照顾,将洞口堵死,鬼子是找不着的。”
    “你想的可美!”张德胜对机枪班长说道,“崮底下沟沟坎坎,尽是陡坡石壁,只有东面斜坡和西北角的小路,敌人不撤退,一定有队伍把守。敌人要是退兵,咱们明天就能下崮。”
    “对!”章平同意地开口,“现在情况不明,不能冒险瞎碰!”
    “章连长,我下崮看看好吧?”侦察员何全请求地问。
    “你咋下崮?”章平问,“寨门外百十米就有敌人的隐蔽哨。”
    “俺从西北角下,那边石缝里长着小树。”小黑子说。
    “石缝下面还有段明崖,两三丈高,你怎么下去?”章平说。
    “有一条大粗绳就能下,”何全说,“昨日俺到那些房子里去找了半天,没找到。”
    “用绑带不中吗?”刘纯厚问,“把各班同志的裹腿绑带集中起来,搓成大粗绳不中吗?”
    “我看中。”章平说着转对大家:“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将绑带集中起来,交给九班长,让九班帮助搓绳子。回去对同志们说明情况,抓紧时间休息,叫值班哨兵注意观察,严密监视敌人。副指导员,你说说吧?”
    “我没有意见啦,”辛为群说,“回去告诉战士们,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坚决守住天门崮!和敌人拼到底!”
    散会的时候,章平吩咐九班长:“大老刘,你们班搓好绳子,你带两个人帮助小黑子下崮,注意安全。”
    “好的。”刘纯厚点点头。

    三更天,阵阵山风刮跑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空中阴阴沉沉,崮上飘落雪花。
    一条用几股绑带合成的大粗绳,足足有十丈长,一头拴在石壕旁突起的巨石上,一头拴在小黑子何全的腰里。刘纯厚和两个战士抓紧绳索,一点一点往下放。小黑子顺着石缝倒着身,慢慢往下溜。章平、辛为群和张德胜,都到山崮的西北角,瞧着侦察员下山。
    小黑子反穿着黑棉袄,白里子朝外。身上挎着一袋四颗手榴弹,腰里插着驳壳枪,双手抓着绑带索,两脚登着石头缝,踩着倒挂的丛树干,一步一步出溜。树枝不时挡着身,发出哗啦啦响声。他干脆躲开树丛,从光石壁上下。下到那段明崖,身子悬空由上面坠放。
    不一会儿,双脚踏到实地,何全站住喘喘气,睁大眼睛左顾右望,伸长耳朵听着动静,耳边山风呼呼,眼前雪花飘飘,没有可疑的影子。他解开拴在腰里的绳索,拴在身旁一棵小树上,这是下崮前和大老刘约好的信号,崮上拉不动即是人已到地面。
    何全走过小片乱石坡,轻悄悄迈着脚步,进入灌木丛,躲躲藏藏接近柏树林,远远听见吱吱的脚步声,他猫在大石头后面,借着雪光观察,二十步外一排刺刀闪闪。
    “鬼子的游动哨!”何全肯定地想,“原来敌人要耍花招,不烧篝火暗地封锁,想引诱我们下崮突围。”他真想扔去一颗手榴弹把鬼子炸掉!任务在身不许打草惊蛇,他等鬼子走远了,继续朝柏树林摸去。摸到林子边,他看见右前方有个黑影倚着一棵大树,估计是敌人的哨兵,急忙收住脚步,缩回一丛灌木后面。
    “站住!口令!”那黑影大声喊叫。
    何全以为被哨兵发现,急忙蹲下来。
    “讨伐!”从下面传来回答口令,声音像捏着鼻子发出来。跟着一个臃肿的影子,朝那哨兵走来,边走边骂道:“射你奶奶!你这个熊包!怎么老远就问口令?叫你注意山上,你咋光望着山下?当心八路从矮树林中钻出来,把你拉去活剥皮!”
    听那不干不净的叫骂声,何全猜想是个塌鼻子军官。
    “报告排长!我是怕八路从背后来摸哨。”那哨兵分辩说。
    “奶奶的!八路咋会在山下?还不是你光想着换哨!再不好好注意山上的动静,老子罚你站到天亮!”
    那哨兵不敢吭声。听伪军官兵的对话,小黑子心里暗暗盘算:“敌人的情况最好从汉奸嘴里掏。”想到这里,又听见那塌鼻孔的话音:“好好观察,注意崮上的动静,不准打瞌睡!”
    “手脚都冻麻了,还能打盹?”那伪军喃喃地说,踏起脚来,响起“普普”的声音。
    “你嘀咕个球!想找死呀?给老子站好!别动!”那哨兵不再踏脚,塌鼻子又说:“我到前面看看。”
    伪军排长朝何全躲着的方向走上来,蹒跚的脚步踩得雪地吱吱啁啁,臃肿的影子是穿着棉大衣。他走到矮树从前面站住望着四周。
    何全握紧驳壳枪,准备被发现时把他干掉,也想尽量捉个活的。那家伙忽然解开大衣脱下棉裤,转身背朝他蹲下去,顿时闻到一股臭味。
    “抢老乡的东西吃得太多了!”小黑子生气地想,恨不得当场干掉,让他当个臭死鬼,可舍不得这当官的“舌头”,从当官的口中能了解更多的情况。何全踮起脚尖,轻轻地绕过矮树丛,走到伪排长背后,驳壳枪口顶着他的脑门心,悄声说道:“站起来!不准吱声!不然要你的命!”
    轻声细语的命令,伪排长听起来像炸雷,吓得脑袋发懵!顾不得擦屁股,双手提着棉裤,抖抖嗦嗦直起腰。
    何全右手用枪顶着他的后背,左手拔出他腰间的手枪,趁势用胳膊箍着他的脖子,说:“老实跟我走!不老实叫你死!”
    伪排长系好裤带,腾出两只手想挣扎逃跑,何全的左胳膊像把钳子,使劲箝着他的喉管。伪排长经受不起,身子向后歪,嘴里嗷嗷叫。何全举起驳壳枪,猛敲他的头,两记将他击昏,身子瘫软倒下。
    看到没法捉活的,心里感到遗憾,生怕伪排长醒过来喊叫,索性让他去见阎王,何全将双枪插在腰带上,两手卡他的细脖子。伪排长吐出一口大烟味断了气,原来是个鸦片鬼。
    脱下他的大衣和帽子,穿在自己身上,小黑子何全站住缓了一口气,慢慢往下走,步步接近那哨兵。
    “是排长吗?刚才出了啥事?”那伪军问。
    “没啥,摔了一跤。”小黑子捏着鼻子回答,怕露出马脚,快步靠过去,离开几步远,何全捏着鼻子惊呼:“那边来人了!”
    “在哪儿?”伪军转过身去。
    何全一个箭步冲上去,驳壳枪口顶着他的脊梁,低声严厉地喝道:“不许动!别吱声!开口就打死你!丢下枪!举起手来!”
    伪军吓得浑身打颤,连忙扔下步枪,何全从他腰里摘下两颗鸭蛋形的日本手榴弹,小声命令道:“立正!向前三步走!”
    伪哨兵乖乖迈了三步,立正站着。
    何全捡起那条步枪,挎在肩上,走到伪军前面,枪口对着他的胸膛,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老爷!饶了俺吧!俺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啦!”说着,他双腿下跪,连连叩头,“饶俺一条命吧!老爷!”
    “起来!别害怕!俺们是八路军,不会剥你的皮,要饶命!快起来跟俺走!”何全说。
    “老爷!老爷!放了俺吧!求求你高抬贵手,放了俺吧!”伪军叩头如捣蒜。
    何全揪住他的衣领,一把拉起他,气汹汹地悄声道:“跟俺走!不走毙了你!”
    枪口顶着他的后背,伪军只得朝前迈步。
    “快点儿!大步走!”何全催他快走,枪口不断敲他的脊梁骨。
    伪军加快步伐,两人跑到天门崮下,何全解下拴在树上的绑带,拴在伪军的腰上,然后朝崮上拍着巴掌,发出信号:“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崮上回了信号,开始拉着绳子。
    何全对俘虏说:“双手抓好绳子,两脚登着石崖,不用害怕!敢不老实,叫你脑袋开花!”
    小黑子拍着巴掌发了信号,崮上九班长和两个战士使劲拉着绑带绳。绑在绳上的伪军战战兢兢,登着明崖,攀着树枝,身上冒着汗水,心里七上八下,随着崮顶的拉绳,一点一点爬上去。一上崮顶,把顶上的人吓了一跳,上来的不是小黑子,差点把他推下去。
    “我是你们的俘虏,那位官长还在下面。”那伪军急忙说。
    刘纯厚叫人看住俘虏,赶忙放下粗绳,不一会儿拉上一个穿黄大衣戴军帽的人,战士们以为又是一个伪军,正想动手,只听那人喊道:“是俺,何全!别误会!”
    听出是小黑子的声音,大家才放心。
    刘纯厚问道:“咋回事呀?小黑子。”
    何全说:“到连部再说。”
    刘纯厚吩咐两个战士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崖边放哨。小黑子拥着俘虏,穿过崮顶来到南炮楼门外,听见里面副指导员的声音:“下去两个钟头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不会的,”连长的声音,“小黑子是老侦察员,心眼多得很!别看他个头小,有一身硬功夫呢!”
    “报告!”小黑子得意地喊着。
    “回来了!”张德胜高兴地说,过去开门。
    进来两个伪军,豆大的油灯光下,看不清面孔,大家有点奇怪。何全俏皮地说道:“报告!这是带回来的情报。”说完脱下伪军的大衣和帽子,放下步枪、手枪和手榴弹:“这是胜利品。”
    辛为群递给他一杯温开水,兴奋地说:“辛苦了!喝口水歇息。”
    何全喝着水,讲起抓“舌头”的经过,简单明了,他向来不喜欢炫耀自己的功劳。
    那俘虏被捉时吓出一身冷汗,爬崮时出了一身热汗,早已口干舌燥,看见小黑子喝水,不禁咽起唾沫。辛为群发现了,从瓦罐里舀了一碗水给他,说道:“想喝水吗?喝吧!”
    “谢谢官长!谢谢官长!”俘虏点头哈腰,接过水碗,咕嘟往喉咙里灌。
    辛为群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俘虏答:“钟国仁。”
    “老实回答!”辛为群有点恼火,“谁不知道你是中国人?问你的姓名!”
    “俺是叫钟国仁,”俘虏胆怯地分辩,“金重钟,国家的国,仁义的仁。”
    “你是个中国人,又叫钟国仁,为啥要当汉奸?”辛为群严肃地问。
    “保安队抓兵抓去的,不当不成。”钟国仁哭丧地答。
    “你念过书?”
    “俺念过二年私塾。”
    “家在哪里?”
    “费县城西关村。”
    “干过啥营生?”
    “在城里学过木匠活,东洋兵占县城,俺回家种地。”
    辛为群和俘虏聊家常,原想排除他的紧张情绪,好问敌情。张德胜听得不耐烦,章平也觉得是扯淡,单刀直入地插断他问道:“钟国仁!你是哪一部分的?”
    “费县保安大队的。”
    “干什么的?”
    “三等兵。”
    “哪天从费县出来的?”
    “出来五六天了,先到大平邑,后到白彦,昨天才赶到天宝山来。”
    “你们昨天来了多少人?”
    “俺们保安大队三百多,还有皇军…… 不不,还有东洋兵四五百。听当官的说,这次出来讨伐,单说鬼子就有上万人。”
    “你们知道天门崮上有多少八路军?”
    “听当官的说,有一个营。”
    章平对照着地图,讯问天宝山周围的敌情。钟国仁知道的有限,从零零碎碎答话中,章平估计大梨沟各庄的日伪军,有两三千人。傍黑天几百日伪军向北移动,走到北隘口,悄悄迂回进入天门崮西面山沟,占据山头,埋伏在道路两旁,并且命令不准烧火,看来真使出调虎离山的诡计,引诱我军下崮向西突围,在途中伏击。
    讯问完毕,章平叫小黑子带钟国仁到伙房休息。何全领着俘虏离开炮楼,走向那三间未被炮弹打塌的房子。

    第四天上午,敌人的炮弹像冰雹似地落在天门崮上,崮顶硝烟密布,碎石弹片横飞,霹雳般的响声震撼山谷,引起轰隆隆的回鸣。轻重机枪跟着炮轰,哒哒哒…… 咚咚咚…… 猛烈扫射,寨墙石块打出密密的麻点。
    一大群日伪军潮水般地涌上山坡,进到冲锋出发地,躲在梯田石墙下,藏在坟包后面,趴在洼地里…… 不再露头。
    西北角崮下的鬼子和汉奸们,进到柏树林里掩蔽起来,不见人影。
    章平传令各班做好战斗准备,等着痛击进攻的敌人。奇怪!敌人却停止进攻,半晌没有动静。
    “敌人在搞什么鬼?”章平思忖着,看见东山坡的梯田下,伸着一面白旗,跟着爬上一个穿破棉袄的老汉,举着白旗,哆哆嗦嗦往上走,嘴里咋呼:“八路同志们!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白旗在寒风中飘飘晃晃,老汉在雪地里畏畏缩缩,脚步越走越小,人形越来越大。
    “打两枪吓唬他,叫他滚回去!”张德胜说。
    “别打!”章平说,“看看鬼子耍什么把戏?”
    那老汉从日本人没有拉完的尸体空间,惊惊颤颤走到寨墙下面,手中高举一封信,大声喊道:“同志们!鬼子用刺刀逼俺来送信,俺不来,要杀俺一家人。”
    章平吩咐通信员肖志求放下一条绳子,叫那老乡将信绑着拉上来,拆开一看,信上写着:

八路军部队长阁下:

    大日本皇军此次扫荡鲁南,兵多将广,声势浩大,势如破竹!贵部困守天门崮,小小山崮,危在旦夕!皇军已架好巨炮,限贵部两小时内缴枪投降,保障贵部人员生命安全,贵部队长不但可以升官发财,且有娇妻美妾奉陪,此乃大东亚共荣圈之惠也。若执迷不悟,重炮无情,寨破之时,玉石俱焚,希阁下明察!

大日本皇军部队长小林  

    章平读着半文不土的诱降信,寻思写信人一定看了不少中国旧小说,不禁从鼻孔里哼出冷笑。他将信递给辛为群,看见墙下蹲着发抖的老汉,想了解一下敌情,对身边的通信员说:“下去打开寨门,放老汉进来。”
    “连长!叫那老头回去!”张德胜瞪大眼睛,语气坚决,“跟鬼子打什么交道?有本事叫他们来打!”
     章平解释道:“放他进来问问山下的情况,现成的‘舌头’,为啥不利用?”
    “我去开门!”张德胜跳下寨墙,肖志求跟着下去,两人拔掉闩门的木杠,打开一扇寨门,张德胜气汹汹地喊道:“老头子!快进来!”老头子走进来,张德胜和肖志求闩好寨门。何全用条白毛巾,蒙住老汉的眼睛,说:“对不起,老大爷,委屈你了。”
    老大爷不敢吭声,顺从地让何全蒙住眼睛,他不明白为啥要这样做,但相信八路军不会害他。
    辛为群佩服何全精明机智,想的周全,到底是个老侦察员。
    章平担心鬼子背后还有什么花招,用望远镜观察一下山坡,没发现什么动静,便走下寨墙,对辛为群和何全说:“副指导员,你和小黑子带老乡到炮楼里休息,问问山下敌人的情况。”又对张德胜说:“三排长,你到西北角看看,要同志们加强戒备,好好监视敌人。”
    辛为群和何全带老乡进南炮楼,何全解掉蒙眼的手巾,请他坐在草铺上,端给他一碗白开水,老汉咕咕喝完。
    辛为群问:“老大爷是对崮峪的?”
    “嗯,”老汉点点头,“俺住在庄东头,俺家还住过八路军。”
    “对崮峪有多少鬼子?”辛为群又问。
    “摸不准,看样子有五六百口子。”老汉回答。
    “叫你送信的是个什么官?”
    “说不上。听翻译官说,是个连什么队长。”
    联队长,他们的兵力和火力,定是一个联队(日军编制,相当于一个团),辛为群想过,问道:“你看见有多少大炮?”
    “俺看到四五个碗口粗的筒筒,有两门带轱辘的大炮,还有一个老粗筒,一门大轮子长炮。”
    果然有一门重迫击炮,一门山炮。辛为群记起章平从炮弹爆炸声中的估计,佩服他的耳朵。
    从老汉的口中,辛为群知道鬼子伤亡了一百多,伪军死伤的更多。
    “鬼子知道我们崮上有多少队伍吗?”
    “鬼子咋能知道?汉奸说你们有一营人。”
    “老大爷知道俺们多少人吗?”
    “俺咋不知道?你们大前天天不亮进庄,俺庄里人都瞧见了。”
    “鬼子没有问你们?”
    “咋不问?可谁也不吱声。”
    “有人说实话了吗?”
    “同志,你把俺天宝山的老百姓看孬了。鬼子杀俺的人,烧俺们的房子,谁肯对鬼子说实话。”
    “鬼子问你了吗?”
    “问啦,俺说摸不准,八成有五六百人。”
    辛为群问完山下的敌情,叫何全陪着老汉,自己匆匆走到寨墙上,向章平汇报,两人找了张德胜商量对策,怎样回信。
    “回个球信!”张德胜没有好气地说,“叫那老头子走就是了。照我看就不该让他进寨,免得蛊惑军心。现在各班战士议论纷纷,士气受了影响啦!”
    章平巡视前沿阵地时,战士们都知道山下来了个送信的老乡,向连长问长问短。于是他说道:“为了巩固士气,所以要好好研究一下,把坏事变成好事。”
    “对!”辛为群赞成连长的意见,“向大家公开鬼子的诱降信,消除战士们的疑惑,说明鬼子被咱们打疼了!伤亡二三百人,天门崮打不下,所以耍了个花招。应该借这个机会,鼓舞大家仇视、蔑视敌人,加强死守山崮的决心。”
    “说得好!”章平欣赏辛为群的意见,“争取时间召集各班班长和党小组长开个会,做一次政治动员。”
    三位领导商量好,章平吩咐哨兵注意监视山下的敌人,飞快召集会议。各班班长和党小组长集合好,就在寨墙下开会。
    章平开门见山地宣布:“同志们都看见了,刚才山下来了一个老乡,鬼子逼他送来一封信,请辛副指导员读给大家听听,一块儿议论议论。”
    辛为群展开那封诱降信,大声朗读完,接着鼓动地说道:“同志们!三日来,鬼子发动了四次猛烈进攻,都被咱们英勇的战士打下去!敌人死伤二三百,咱们只牺牲一个同志,几个挂彩。敌人兵力两千,咱们只有几十个,咱们一人顶四十个敌人!鬼子消耗了大量弹药,打了几百发炮弹,咱们岿然不动!咱们不愧是铁的模范党军,不愧英雄连的光荣称号!同志们!鬼子被咱们打怕了!攻不上来,没有辙了,想了一个阴谋诡计,来要我们投降,你们说该怎么办?”
    “鬼子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九班长刘纯厚打头炮,讥讽地说:“咱们八路军是硬骨头,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投降!”
    “大老刘说得对!”机枪班长吼道:“咱们革命战士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共产党员都是铁打的!宁死不屈服!”一个党小组长说。
    “谁想投降就请他吃‘黑枣’(吃枪子的意思)!”八班长张金才接了话茬儿。
    “投给他手榴弹!投给他石头蛋!”另一个小组长喊着。
    “叫鬼子再进攻吧!让他们走着上来,爬不回去!”七班长说。
    “我下定决心了,坚决与天门崮同存亡!”
    “把天宝山变成日本鬼子的坟茔地!”
    “给鬼子回信,叫他向咱们投降!留条小命回东洋吃奶去!”
    “…… ”
    同志们七嘴八舌愤怒地吼着,一个个眼睛冒火,热血沸腾。
    连长章平做总结:“同志们,这个会开得很好!咱们共产党八路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投降!大家表了决心,要把决心化为力量,把硬骨头精神传给每个战士!与天门崮共存亡!同志们!强大的敌人还在包围着我们,艰苦战斗还在后头,要大家发扬不怕牺牲死打硬拚的战斗作风,注意节省弹药,守住天门崮,争取冬季反‘扫荡’的伟大胜利!”
    散会后,各班传达,辛为群负责给日军写信,模仿来信中半文不土的语调,写道:

小林部队长阁下:

    贵部连日侵犯天门崮,伤亡惨重!数百发炮弹只轰碎山崮块石,没有伤着我军一根毫毛,天门崮岿然不动!我军阵地固若金汤!日军侵略中国,不仁不义,人神共怒!注定失败!阁下若识时务,应及早退兵,否则天门崮将成日军坟地!希阁下明察。

八路军天门崮守军青岛部  

    各班班长和党小组长开完会,抓紧时间分头开小会,激起战士们蔑视仇视敌人,鼓励大家的战斗意志。战士们听说敌人劝降,全认为缴枪是革命军人的最大耻辱,人人表决心:头可断,志不可辱,坚决与敌人血战,和阵地共存亡!
    章平命令各班加强警戒,预计一场艰苦的战斗即将来临。不料那老汉带复信回去,战场上异样沉寂,听不见枪炮声,看不到鬼子的活动。三个干部利用战斗空隙,修补被炮弹打塌的工事,又叫大家搬运大量石块,堆放在前沿阵地上,准备给鬼子当“点心”。
    犹如暴风雨前的闷热,战场上沉寂是大战序幕。章平和张德胜不安、烦躁地巡视着阵地,检查武器弹药,不断举起望远镜观察敌人占据的村庄和掩蔽前沿。辛为群挨班和战士们聊天、讲故事和说笑话,用轻松的谈话做政治思想工作。
    冬季日头短,可今日的太阳跑的格外慢,好容易熬到老日西下,黄昏来临,鬼头崮上两门九二步兵炮,首先向天门崮轰击,山下的山炮和轻重迫击炮,密集抛射出雨点般的炮弹。
    大约轰了半小时,天门崮上和周围落下百多发炮弹。寨墙被轰破了两个大缺口,盖沟塌了四五处。
    随着十几分钟的沉寂,山下连续抛来一阵迫击炮弹,爆炸的声音很像砸破铁锅,裂成几大片,浓烟慢慢散开,战士们鼻孔和喉咙,感到刺辣辣难受,不少人打着喷嚏流下眼泪。
    毒瓦斯!辛为群差点喊出声来,马上传下命令,叫战士们用手巾包着雪花,蒙住鼻孔和嘴巴。
    窒息性、喷嚏性和催泪性的毒气弹,在严寒的高山上,发挥不了多大威力,日寇无可奈何的报复,除了精神威胁,只能让战士们打打喷嚏,流流眼泪和掉掉鼻水。当大家蒙上湿手巾之后,毒瓦斯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
    夜幕笼罩着天宝山区,日寇利用黑夜运动,将天门崮团团围住。二更天,山下打了两颗信号弹,东南和西北两面同时发动进攻,逼使章平不得不抽一个战斗小组支援西北角,给张德胜指挥。
    天门崮周围除东南山坡和西北角,全是十几丈的悬崖陡壁,进到这些地方的敌人,一个个干瞪眼,只能呐喊助威,抛上一颗颗掷弹筒弹。那些崮顶没有守军,掷弹爆炸一些石头遭了殃。
    敌人主攻方向的东山坡,学着八路军的攻坚战术,在轻重机枪掩护下,从冲锋出发地抬来两架云梯,冲到寨墙下面,由于胆怯和不熟练,加上崮顶砸下的手榴弹,云梯还没有架好就倒在墙外,抬云梯的鬼子多数去见阎王,剩下的往后跑,负伤的嗷嗷地哭叫。
    西北角山崮下,敌人扎了五丈高的云梯,在轻重机枪和掷弹筒掩护下,竖立在悬崖上,两个鬼子硬着头皮往上爬。张德胜指挥几个战士,掀动一块百多斤的大石头,大石头滚下去,轰隆一声响,云梯断成几节,鬼子摔成肉饼。
    东面的云梯始终没有架上,鬼子用平射炮将寨墙轰开一个大缺口。几个日军从缺口冲进来。战士们用日造的东洋刺刀,插入东洋兵的身体。
    章平集中兵力守住缺口,用手榴弹和石头蛋打垮三次进攻的敌人。鬼子和汉奸在寨墙外丢下几十具死尸。
    夜战随着天亮结束,黎明前日寇用炮火掩护部队撤退。章平立即组织部队搬运石块,堵住缺口,天门崮经过一场场血战,始终以英雄的姿态,骄傲地屹立在日寇面前,使鬼子们望见这直插云天的英雄崮,不禁全身颤粟!
    这场夜战,鬼子兵和汉奸队死伤了一百多,有两个鬼子下级军官阵亡。我军牺牲了两名战士,五名负伤。三个重伤号转入秘密山洞,两个轻伤兵坚持不下火线。
    第五天上午,太阳刚爬上东山,远处群山众崮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新夺目。大梨沟各村庄升起淡淡的炊烟,给白茫茫的世界带来一点生机。
    宁静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隆隆声,章平在南炮楼上举起望远镜,辛为群和张德胜在寨墙上仰头眺望。随着响声加大,云端下出现三架飞机,成三角战斗队形,从北面向南飞来,天门崮上的守军,个个抬头观看。
    三架飞机在天宝山区绕了一圈。对崮峪北山坡发射一颗掷弹筒弹,掷弹在天门崮上空裂开,冒出一团黄烟,吊在一个小降落伞下面飘动,给敌机指示目标。
    敌机上的驾驶员看到信号,为首一架调头飞过天门崮,机翼上的“红膏药”清晰可见。其余两架敌机亦跟着飞越天门崮。
    “隐蔽好!”站在南炮楼顶的连长章平,大声传下口令。战士们纷纷钻进炮楼,跳入盖沟,只留几个?t望哨靠在墙边监视山下的敌人。
    第一架敌机飞回来,在低空兜了一圈,突然栽下头来又腾空上升,扔下一颗炸弹,炸弹在崮上爆炸,像天崩地裂震撼山崮,石头炸得四散乱飞,一股火药味钻入大家的鼻孔。
    后面两架敌机,跟着飞过来扔下两颗炸弹!崮上几间破房子开始着火,风吹着火头,烈焰和黑烟弥漫着崮顶。
    三架日机没有遇上抵抗,高傲地在低空轮番轰炸,丢过炸弹又猛扫机枪,张德胜躲在盖沟石壕里,眼睛不停向上望,看见敌机太猖狂,气红了眼,他组织四个特等射手,对他们喊道:“飞机再来,听我喊一二三——放排子枪!”
    话音刚落,头上嗡嗡声又近了,一架日机直扎下来。
    “一二三!”张德胜大声咋呼。
    四支三八式步枪,同时发出“叭咕”声,飞机没有击中,炸弹在附近炸裂。
    第二架敌机飞过来,在低空朝盖沟扫射,四个射手同时勾了扳机,子弹没有命中目标。第三架飞机跟着栽下来,下了一个铁蛋。
    张德胜喊了“一二三”,排枪打过,炸弹刚响,飞机的屁股上拖着一股浓烟,越拖越大。
    “飞机放屁了!飞机放屁了!”天门崮上的人高兴地喊着,有的拍起巴掌。
    冒烟的敌机飞到北隘口上空,轰的一声爆炸了。
    剩下两架敌机,轮番飞到崮顶,在高空上投弹和扫射,炸弹扔到山崮外边,子弹扫在石头上留下白点点。
    这时候,鬼头崮上的步兵炮,开始向天门崮轰击,目标是东面的围寨和炮楼。山下的大炮,跟着猛烈发射炮弹。
    新的进攻开始了,战士们各就各位。辛为群大声喊道:“同志们!飞机解决不了战斗,注意山下的敌人。”
    鬼头崮上十几挺轻重机枪,急风暴雨般地横扫过来。三百多日寇和伪军,在炮火掩护下,叫喊地冲上来。
    西北方向的敌人,同时发动进攻,两门迫击炮和几个掷弹筒,抛上一发发炮弹和掷弹,一挺重机枪和几挺轻机枪,哗哗啦啦猛烈射击。张德胜在西北角指挥,命令九班长刘纯厚叫战士们猫在石壕里、躲在盖沟下听候命令,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自己却蹲在一块巨石后面监视敌人。
    东面进攻的敌人,前排是百多个汉奸队,后面是鬼子兵,在炮火掩护下,潮水般地涌上来。章平和辛为群在寨墙上指挥,南北炮楼上两挺日式歪把子机枪,寨墙上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朝山坡上敌人扫射。冲在前面的汉奸队倒下一大片,没有伤亡的趴在地下,脑袋贴紧泥土一动不动。后面的日本兵接着涌上来,督阵的渡边大队长用指挥刀拍打着怕死的伪军,用大皮鞋踢着他们的屁股,赶鸭子般地把伪军赶上前。
    攻到天门崮围寨下面的敌人,被山上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被扔下的石头蛋砸得头破血流,许多敌人开始向后转向山坡下跑。渡边大队长拼命嘶叫,阻挡不了吓坏的鬼子和伪军,他拔出王八匣子(日本造手枪),朝逃跑的部队开枪,打倒了两个鬼子,才逼使下逃的士兵停下。
    渡边挥舞着指挥刀,命令预备队的一中队日军,发动第二次冲锋。一百多“皇军”开始表现出武士道精神,挺着胸膛端着步枪,大踏步向上攻,看到山崮上没有还击,更壮着胆子冲上山坡。当他们接近围寨两百多米,山崮上三挺机枪同时扫射,特等射手瞄准射击,百发百中,鬼子前前后后扑倒死伤,武士道变成怕死道,有几个转身逃亡,其余的也跟着往下跑,渡边制止不了,也被退潮卷下去。
    日头偏西,小林联队长亲自出马,组织了第三次进攻,炮火更加猛烈,飞机又飞回来助阵。两个日军中队和一营伪保安队,黑压压一大片,朝天门崮猛攻。
    天门崮上笼罩着硝烟,北炮楼被鬼头崮上的步兵炮打掉一角,机枪手阵亡,弹药手抱起机枪继续扫射,一发炮弹落在身旁,连人带枪被炸飞了。
    敌人的平射炮将修补好的寨墙又打了个大缺口,鬼子兵朝缺口涌来。章平和辛为群组织战士们堵住敌人,手榴弹和石块雨点般打下去。鬼子兵倒下,汉奸队又涌上;汉奸队后退,鬼子兵又上来,始终没冲进缺口。
    两架日本飞机在低空转圈扫射,一排机枪子弹扫中捷克式机枪阵地,射手和弹药手中弹牺牲。章平端起机枪,朝涌向缺口的敌人猛击,刚扫了一梭子子弹,敌机朝他射击,章平头部中弹,机枪跌落,昏倒在寨墙上。充当弹药手的肖志求安然无恙,他立即向辛为群报告。辛为群叫八班长张金才指挥堵住缺口,跑到章平身旁,只见他后脑勺流血,呼吸微弱,心脏还在跳动,他吩咐卫生员给包扎,叫他和肖志求将连长转移进秘密山洞。
    南炮楼上的歪把子机枪,拼命阻击进攻的敌人。山下鬼子向炮楼顶抛射一发掷弹筒弹,小炮弹炸裂,将机枪手和弹药手炸死,机枪也炸坏了。
    三挺机枪哑火,敌人更大胆往缺口冲锋。
    八班长张金才的右胳膊被打伤,他忍住剧烈的疼痛,不顾右臂流血,扑到崮边上,左手抓起榴弹,用牙咬开盖子,舌头舐出导火线,咬住导火线扔下一个一个手榴弹。
    上士大老葛和两个炊事员到前沿作战,那个被俘来的伪军钟国仁被英勇的战士们感动了,也跟着打鬼子。他们先是拾起牺牲同志的步枪射击,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猛砸!大老葛用石头使劲朝下砸,打下一块石头,骂一声“奶奶日的”!眼看砸倒了十几个敌人,他高兴地抱起一块几十斤的大块石,用力掀下去,想不到用力过猛,连人带石头一同滚下去,大块石砸死了两个鬼子,大老葛也英勇牺牲了。
    东面的守军连能够作战的伤员,只剩下十四个人,辛为群指挥战士们使劲顶住缺口,缺口上冲进两次敌人,都被战士们消灭了!
    小黑子何全协助副指导员指挥作战,他捡起了一条步枪射击,打完子弹,把步枪砸断,充当石头往下砸!他看见连长章平负重伤抬走,怕副指导员顶不住,赶到西北角找三排长张德胜报告。
    西北角的敌人两次爬云梯,都被九班的战士打下去,云梯断了,有几个鬼子躲到石壁的裂缝里,上下不得,日军指挥官干瞪眼,命令鬼子兵向崮上打掷弹,发射迫击炮弹。战士们躲过盖好门板的石壕里,弹片发挥不了威力,九班长刘纯厚的腹部受重伤,张德胜吩咐轻伤的杨晋福和一个战士,抬着刘纯厚到秘密山洞里包扎。
    两个战士返回阵地。张德胜听完何全的报告,深怕东面阵地失守,连忙叫九班副指挥西北角阵地,随何全跑步赶到寨墙下。
    冲击缺口的敌人死伤一大片,剩下的吓得不敢动弹,缺口争夺战暂时停止。张德胜发动战士们搬石头堵缺口。
    张德胜是个老机枪手,他检查那挺被打坏的捷克机枪,动手修理好,装上梭子抱到缺口旁边,准备痛击日本兵。
    辛为群看见八班长张金才右臂流血不止,考虑到秘密山洞的重伤员要人照料,万一天门崮守不住,连长和那些伤员必须保住生命,没有个机智胆识的人负责不成,便叫小黑子架着张金才到山洞里包扎隐蔽,嘱咐他和卫生员留在洞里,为伤员们治伤护理,保证他们安全。
    山崮下的日伪军连续进攻没有奏效,冲进突破口的鬼子全被消灭,后续部队不敢再冲。在冲锋出发地指挥的渡边大队长,气得暴跳叫骂,总指挥小林联队长送来命令,限他在天黑前拿下天门崮,否则要他剖腹自杀。
    渡边叫来预备队的山本中队长,传达小林的命令,限他黄昏前攻进去,不然军法从事。
    下完口令,渡边指挥两门步兵炮,瞄准寨门轰击,四挺重机枪和十几挺轻机枪,集中火力扫射突破口和寨墙垛口。一时枪炮声震天动地,山谷响起回音,硝烟在崮顶山坡滚动,碎石泥土乱飞。
    山本中队长率领一小队日军,在炮火掩护下,跑步冲向天门崮。其余两个小队作二梯队跟在后面。
    轰隆隆!轰隆隆…… 寨门上落下十几发炮弹,寨门打碎了,门顶的围墙陷落,形成了一个大窟窿。敌炮转移目标,朝原先的缺口猛轰,刚垒起的石头重新塌落,洞口比原先扩大。
    山本指挥第一小队,分成两股,一股接近寨门,一股冲向缺口。
    寨墙上只剩下十几个战士,其中还有几个轻伤员。张德胜带着一个战斗小组,抱着轻机枪守住寨门。辛为群拿着三八式步枪,和五个战士镇守缺口,其余的站在寨墙上,准备好手榴弹和一堆堆石头。
    接近寨墙的两股鬼子兵,遭受墙上雨点般的石头猛砸,倒下七八个。战士们尽量节省弹药,对准冲到缺口和寨门边的日军,扔下四颗手榴弹,弹片炸开,两边都有几个鬼子倒下去。
    任凭山本咆哮叫骂,剩下一多半日寇开始往下退,山本想到大队长的死命令,亲自率领第二梯队,一小队攻寨门,一小队攻缺口,在轻重机枪密集火力掩护下,跑步冲到寨墙外。
    山本带着第二小队进攻寨门,冒着石块和手榴弹,前面倒下后面踏着尸体前进。山本像条疯狂的恶狼,一个劲冲锋,跟着的狼群不敢停留。山本头上的钢盔被石头打掉,他一步不停冲进寨门洞,随着三个鬼子也冲进来。
    张德胜端着捷克式机枪,迎面扫射冲进门洞的鬼子,一梭子弹将山本和进来的鬼子打倒。第二小队长又带头领着部下冲上来。张德胜换了梭子弹猛射,两个鬼子倒下去!他正打得热乎,忽然子弹卡壳,机枪哑巴了,寨门外的鬼子乘机冲进来,张德胜举起枪托,敲打鬼子的头盔。寨门里三个战士,端着刺刀与敌人肉搏,张德胜扔下机枪,拔出驳壳枪打倒两个鬼子,突然感到胸部一阵剧痛,鲜血染红了灰棉衣,他咬牙忍痛站着打枪,终于支持不住跌倒,一个鬼子在他的后背捅了一刀,这个英勇的猛张飞,慢慢停止呼吸。
    和鬼子拼刺刀的三个战士,被十几个鬼子包围起来,他们各刺死一个敌人,眼看寡不敌众,只好边招架边后退,有个战士被刺倒,剩下两个退到辛为群指挥的缺口后面。
    辛为群指挥战士们堵缺口,打退两批敌人的进攻,后续鬼子接着往里攻,寨墙上的手榴弹打光了,只好用石头砸,石头砸光了,战士们用刺刀撬开垛口的石缝,合力将整块石垛推下去。
    从寨门洞涌进十几个日军,向辛为群这边包围过来。缺口外又冲进一股敌人,寨墙上的战士跳下来和鬼子肉搏。辛为群看见敌人越来越多,已经腹背受敌,他指挥能跑动的战士往西北角撤退,撤退中两个战士中弹,退到西北角只剩下六个人。
    西北角崮下的敌人,架了几次云梯,被九班战士用手榴弹和大石头打下去,始终没有爬到崮顶。九班副和四个战士死守在崮沿石壕里,他们身上都受了轻伤。辛为群带着六名战士跑过来,九班战士掉转枪口,对着一群追击的鬼子开枪,接应副指导员等人进入盖沟。
    鬼子兵越来越多,嗷嗷叫着冲上来,辛为群指挥十名勇士应战,打倒前面几个敌人,后面鬼子官挥动军刀,驱赶部下向前攻。
    守在石壕的战士,瞄准敌人开枪,一枪射倒一个敌人,子弹打光了,端着枪跳出石壕拼刺刀。手榴弹打完了,用石头砸鬼子,个个身上负伤。
    一个重伤员大声喊:“同志们!要死死在一堆,不能当俘虏!”喊完跑到崮边跳下明崖!
    九班副和一个鬼子白刃搏斗,右臂被刺伤,他扔下步枪扑上去抱着鬼子滚下山崮。几个负伤的战士,看见大批敌人围上来,不愿当俘虏,一个个跳下悬崖。
    辛为群在石壕里用步枪射击,子弹没有了,他将枪砸断,拔出腰里的驳壳枪,朝扑向他的鬼子开了四枪,然后对自己的太阳穴猛扣扳机,糟了!不响!梭子里是一颗哑火!他顺手将驳壳枪甩下石崖,迅速爬出石壕,对崖旁一个战士喊道:“快跳崖!别给捉活的!”
    那战士听话猛跳下去。辛为群闭上眼睛,也纵身一跳,只听见耳边风声飕飕,身体朝下坠,接着像山崮倒塌,脑子剧烈震动,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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