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二卷 长篇小说
战斗到明天(下部)
第十九章
一
拔除爬石崖的捷报,章平派小黑子何全专程送到团部,张鲁光和王国祥看了很是高兴,立刻给军区发电报,报告作战经过和胜利成果。同时给章平和黄九如回信,表扬二连创造性地打了漂亮仗,要一营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打击敌人,巩固新收复的失地。命令一营主力深入费县城南郊区活动,拖住城里的日伪军,配合兄弟部队破袭滋临公路西线大平邑至泗水的敌伪据点。
回信由小黑子带到一营,何全有双飞毛腿,来回二百多里路只走了两天半。章平和黄九如研究团部指示信,在晴朗的午后,召集连长、指导员会议,读完团首长的信,章平指着五万分之一的军事地图,对大家说道:“打开与鲁中的交通道路基本上完成了,需要进一步巩固,滋临公路敌人还在通车,咱们不能在白天过路。为了配合兄弟部队破袭大平邑至泗水沿路据点,团首长要咱们营留一个连在这里活动,营部带两个连挺进费县以南牵制城里的敌人。营部决定留二连在这里打游击。主要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打击敌人重修据点,保护交通线;一个是对新区人民宣传抗战必胜的道理,提高他们的民族意识,宣传我党我军的政策,粉碎敌伪散布的谣言!”
章平讲完任务,介绍身边一位便衣给唐仁根和沙非:“这是武工队队长祁亮同志,本地人,对这一带很熟悉。武工队留下来和你们共同开展群众工作,有什么事多向祁队长请教。”
“别客气,以后多联系。”祁亮站起来和他们握手。他穿着黑衫裤,头戴苇子斗笠,中等身材,三十多岁,看来像个老农民。
“团首长来信表扬一营,指示咱们要戒骄戒躁。”黄九如说,“咱们和鲁中兄弟部队,在滋临公路沿线打掉六个伪据点,只是初步的胜利。伪政权还没有改造,群众工作还没有开展,暗藏的便衣坐探还没有肃清,土匪、杆子队和会道门在猖狂地反对我们,二连留下来任务很重,千万不要轻敌!这里周围都是日伪据点,在一个庄子宿营不能超过一夜,对石牛山的伪军也不能不防备。二连抓的那个陈怀林,已经给咱们送了一次情报,要继续抓紧了解敌情,由武工队跟他联系。”
散会后,各连分头开会动员,做好准备。当天黄昏,营部带着一、三连向西北开拔。二连待到下半夜,当老乡们都睡着了,悄悄地向东南转移。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上,乳白色的浮云飘过月下,为大自然的明灯罩上轻纱。一支百十口人的队伍,迎着阵阵轻风,踏上崎岖山路,望着云雾山巨大的山影,迈开大步向前行进。
唐仁根和祁亮带着几个武工队员走在队伍的前头,沙非和三人收容组押后。幽静的月夜,晴朗的天空,朦胧的山影,拂面的清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狗吠声…… 这些容易诱发诗人感怀的情景,对于曾被别人起了“洋诗人”外号的沙非,却是另一种心情。自从下连队作过战以后,他仿佛变成另一个人,胸中激荡的不是诗情画意,而是枪声火光!在这炮楼碉堡林立的敌占区,初次脱离领导单独行动,以后碰到疑难问题,不能再向上报告听候指示,而是要和唐连长共同商量当机立断。宿营地的选择、行军路线、侦察警戒、布置岗哨、处理敌情以至作战部署,自己是个政治指导员,也是一个军事指挥员,要和连长共同负责。每天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得参与决定处理。全连百多战士的生命安全,巩固流血牺牲打开的交通走廊,不能掉以轻心。
爬石崖战斗胜利,二连受到通令表扬,作为二连的指导员、战斗的策划者和执行人,当然感到光荣,难免沾沾自喜,看出领导上对他更加信任,也觉得自己有能耐。他记起两句古话:“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相信自己不但可以戴上诗人的桂冠,而且可以发展成为优秀指挥员。然而刚离开营领导半天,面对难于捉摸的复杂斗争,又感到心中无数,脑袋里空空荡荡……
战士们无法理解指导员的心情。刚打完胜仗,没有人伤亡,从爬石崖缴获了白面和小米,事务长想法买了猪肉,给各班包了一顿饺子,吃了一餐小米饭炖红烧肉,人人心满意足,精神焕发,走起路来双腿有劲,脚步轻捷,没有人掉队拉距离,收容组无事可干。
走在队伍后面的沙非,很为这个士气饱满的连队而自豪。他想起张鲁光司令员的话:“只要有好指挥员,没有不能打仗的士兵。”一阵山风吹来,吹散身上的热气,抬头望望天空,洁白的月亮在向他微笑。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恢复了信心,对自己说:“事在人为嘛!只要小心谨慎,多和大家商量,处处提高警惕性,不麻痹大意,一定能完成任务。”
队伍开始往山上走,鞋底下的沙土慢慢成了硬石子,高大的云雾山似乎变矮了,只能望到山顶部分。一小时以后,山腰里青阳庄的石头房子在月光中出现了,这是夜行军预定的宿营地。
青阳庄只有三十多户人家,上下山两条道路,通往山顶一条羊肠小道。队伍在庄外集结。唐仁根叫一排长刘纯厚派哨兵,在各个路口站岗封锁消息,禁止任何人离开庄子;又喊来值星排长张金才,叫他去号房子,吩咐各班集中住。
事务长跑来请示,唐仁根对他说:“赶快搞给养,天亮前开早饭。”
“好的。”事务长转身要走。
“事务长!”沙非喊住他叮咛道:“不要向老乡借小米,老百姓吃啥咱吃啥,没有高粱煎饼吃地瓜,没有青菜吃咸菜。赶快做好饭,免得发生紧急情况饿肚皮。”
队伍进入住房,各班烧水烫脚,借山草打地铺,抓紧时间休息。战士们穿好鞋子抱着枪支枕着背包,和衣躺在草铺上睡大觉。
唐仁根派通信员肖志求请来三个排长,和沙非一同出去看地形。他们围着青阳山庄转了一圈。青阳山庄位于云雾山麓西北角,庄后有座小孤山,二三十米高,他们爬上去,最先看到的是北面石牛山顶高大的白炮楼,大约有五里地。
在银盘般的明月光辉照耀下,唐仁根仔细观察地形,对沙非和三个排长说道:“东面这个大山叫云雾山,一上一下十里地,没法放警戒。南北路口放副哨,这小孤山上要放个军士哨(一个班的哨),附一挺轻机枪,监视石牛山的敌人。告诉哨兵注意伪装,不要暴露目标,少数敌人出来骚扰不要理他,大部队出来打一个手榴弹。
看完地形返回连部,肖志求和司号员已经为他们搭好两张门板床。沙非全副武装躺上去,闭上眼睛半天睡不着。一旁的连长早已打起呼噜,代替更香烧的松末(抗战时连队没有钟表,哨兵站岗点更香计时,买不到更香只好自制锯末代替),燃出一股松木的香味,过了一阵子睡着了。忽听见炮声隆隆,日本兵三路包围青阳庄,北面一路进到小孤山。山上军士哨一枪不打。他气坏了,举着驳壳枪朝山上爬,爬来爬去上不去。后来不知怎样,自己在山上,军士哨不见了,步枪班和机枪组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几个鬼子兵端着刺刀冲上山,他举起驳壳枪猛扣扳机,子弹一出枪口就掉在地上。一个鬼子冲过来,刺刀捅到身上来…… 他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睛,枪炮声变成呼噜响,硝烟味变成松木香味,原来是一场噩梦。
“小肖,小肖,肖志求!”窗外有人低声喊通信员。
“谁呀?发生什么情况?”沙非迷迷糊糊,以为有敌情。
“是俺,开饭了,叫通信员去打饭。”是三排长张金才的声音。值星排长怕吹哨子暴露目标,挨班叫打饭。
“三排长!”沙非躺在门板上喊,“通知各班吃完饭继续睡觉。天亮了没有事情,都在班里休息。”
“是!”张金才在窗外答应一声走了。
沙非爬起来,叫醒在地铺上酣睡的肖志求。肖志求端着瓦盆提着瓦罐,揉着眼睛往外走。沙非跟着出门,抬头一望,月亮沉在西天边山崮后面,银光还照着群山。一阵晨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
肖志求打饭回来。一盆热地瓜,一碗凉咸菜,一小罐糊涂汤。一冷一热,一甜一咸,很不调和,大家却津津有味地吃着。
沙非生长在松花江边,地瓜在家乡是稀罕货,偶尔买到烤地瓜,只当点心品尝。来山东这几年,吃了不少地瓜,有时几乎天天吃,大多是掺了高粱或糁子或豆子,磨成糊糊摊的煎饼。来到滋临公路南边这些天,却是另一种吃法,整块地瓜洗净贴在锅边烤,初吃甜丝丝好喜人,天天吃顿顿吃,有时买不到蔬菜,用地瓜切丝炒菜,肠胃受不了,开始吐酸水。今早幸亏有咸菜,他也只吃了两块就出去查哨。
白天没发生情况,上午继续睡大觉,下午唐仁根和沙非到哨位上转了转。四班在小孤山放军士哨,杨晋福带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和三个战士在山上,向石牛山放警戒。连长和指导员站在大石头后面望,看见石牛山据点四角各有个碉堡,中间是几丈高的白炮楼,阳光一照格外晃眼。碉堡外面围着铁刺网和鹿砦,山上全是花岗岩,挖不成壕沟。
武工队祁亮队长告诉他们,石牛山驻扎着一个伪保安中队和一个日军分遣队,鬼子兵住在大炮楼里。日伪军内部矛盾重重,伪军不堪受压迫,主动找武工队联系,想拉出来另谋出路。
查完岗哨,唐仁根回连部,沙非去伪保公所。日本侵略者在华北搞强化治安,占领区伪政权,实行保甲制度,青阳庄公所改为保公所。伪保长姓高,是个瘦高的老汉,满脸皱纹像块干瘪的萝卜,脑袋瓜子秃了一大半,唇上留着稀稀的八字胡,穿着打补丁蓝竹布长衫,踏着牛鼻子青布鞋,见了沙非不断点头哈腰,满嘴叫“长官”。
“别喊俺长官了,俺们八路军没有官,叫俺指导员好了。”沙非竭力学说本地话。
“是,是,指导官,”高保长哈着腰,他听说日军在保安大队派有指导官,想来是一样,“不知指导官有啥吩咐?”
“俺们八路军初次来到你们庄,俺想跟父老乡亲们拉拉呱儿,请高保长帮个忙,召集大家伙儿开个会。”沙非说。
“好办,好办,”高保长连连点头,“啥时候开会?”
“马上召集吧,人到齐了就开。”沙非说。
“是。”高保长鞠躬走了。
沙非看了保公所的陈设:一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一把破太师椅,两条长板凳,一个五斗柜。四壁空空,泥巴墙焦黑破烂,惟一装饰物是贴着美女画的香烟广告,也撕裂一个角。
八仙桌上有一叠纸条,压在一块鹅卵石下面。沙非翻阅那些条子:
“……见条即送来棉衣费一千元…… ”
“……火速送白面五十斤,小米一百斤,迟送加倍处罚…… ”
“兹派你保花生五百斤,作为冬季强化治安经费…… ”
“你保应派十名劳工,携带铁锹镐头,限三日内到爬石崖…… ”
“…… ”
条子有十几张,大多是周围敌伪据点发出的,也有伪区公所摊派的,石牛山据点的最多,占了四张。
“怪不得敌占区老百姓这样贫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劳作,收成的一点粮食,都让鬼子汉奸要光了!”沙非感叹地对自己说,“不赶走东洋强盗,老乡们没法活了!”
读到要十名劳工到爬石崖那张纸条,沙非心里想,敌人要重修爬石崖据点,看来打开与鲁中根据地的交通,还得斗几个回合呢!
“指导官,人到齐了。”高保长进来说。
“桌上那些条子,啥时候送来的?”沙非跟保长出门,边走边问。
“都是前两天送来的,老百姓真活不下去了!”高保长诉说苦衷。“指导官,亏得你们夜里开到俺庄,不然今日又得派十个劳工。”
“要的粮食都送去了?”
“哪有粮食呀?挨家挨户凑,也凑不出五斤白面。小米、花生、黄豆,连种子也给搜去了,就剩下地瓜和薯干,都挑到集上去换,也不够给他们的。”
“那催粮要款的来了咋办?”
“咋办?拖吧!拖不过去,塞给他们一点钱,请他们喝两盅。反正石头子儿榨不出油。”
会场设在庄头打谷场旁边,几十位老乡集合在两棵老榆树下,多数是老人和孩子,也有几个大娘和嫂子,全穿得破破烂烂,好几个小孩光腚打赤脚。老头子们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锅,妇女们纳鞋底捻着线槌,孩子们打打闹闹。看见高保长领着八路军走来,都把目光射到沙非身上。
“别嚷嚷啦!”高保长大声咋呼,“坐好!坐好!请指导官训话!”
“各位父老乡亲!大娘大嫂!老少爷们儿!今天请大家到这里开会,想跟乡亲们谈谈国家大事,聊聊家常。乡亲们!自从日本鬼子占领咱这地方,谁家过过一天好日子?鬼子汉奸今天要粮,明天要款,后天要出工,就是不要咱们安生过日子!头晌俺在保公所,瞧见一大堆条子,各据点向你们庄要白面、小米、花生,就是不要地瓜干!逼着你们把剩下的一点救命粮,挑到集上换细粮,叫老乡们喝西北风啊!
“兄弟爷们儿!俺们八路军也有枪,为啥向乡亲们借地瓜当军粮?因为八路军是穿军装的老百姓,是打鬼子汉奸的队伍,是老百姓的子弟兵!老百姓吃啥俺吃啥。俺们借的粮食打借条,日后都要还。将来咱这里解放了,要成立民主政府,你们可以拿借条顶粮食顶钱去完粮纳税。
“父老乡亲们!日本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咱们八路军这次来云雾山区,十几天就打下石灰窑、池家沟和爬石崖三个据点,鲁中八路军在公路北也打下三个据点,将来还要打更多据点,攻下费县城,克复沂州府(临沂古称沂州。当地老百姓习惯称呼“沂州府”),解放济南、青岛,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可眼下还不中!鬼子汉奸还占领许多地方,要铲除这些害人虫,就得军民合作,老百姓和八路军一条心,不要给鬼子汉奸送粮送钱,他要,咱跟他拖,他派队伍来,咱们八路军就把他消灭,大家说好不好?”
“咋不好?太好啦!”一个老大爷说。
“那敢情好,只要你们不走。”一个中年汉说。
“你们快把石牛山打掉吧!石牛山是个大祸害,三天两头来人要东西!”一个大娘说。
“石牛山早晚要打,滋临公路上的据点都要打,可心急喝不了热糊涂,”沙非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鬼子伪军的据点,也要一个一个打。只要中国人团结一条心,黄土也能变成金,还怕小鬼子打不走?……”
沙非讲到这里,通信员肖志求匆匆跑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沙非结束讲话:“乡亲们!今天俺就讲这些,耽误大家不少功夫,有空咱们再拉呱儿。”
二
沙非随着肖志求大步回到连部,跨进门槛看见唐仁根正和一个便衣低头看地图。那便衣抬起头来,原来是武工队长祁亮。祁亮站起来和沙非握手,低声说道:“沙指导员,石牛山的保安中队要反正,你看咋办?”
“这是一件大事,最好请示一下上级。”沙非说。
“刚分开行动,营部还没有来人联系,不知他们进到哪里。咋请示?”唐仁根说。
“只好派人去找。”沙非说。
“保安队很焦急,想赶快行动。”祁亮说。
“请他们晚几天行动行吗?”沙非问。
“恐怕不行。”祁亮摇头,“他们跟鬼子矛盾很尖锐,日本分遣队长中冢清夫发现了什么问题,前两天把保安中队长冯福臭骂一顿!冯福脾气暴躁,不吃鬼子那一套,双方差点打起来,鬼子想把他们调走。冯福今早晨派人找到咱们的秘密联络站,要八路军支援他们拉出队伍来。”
“这事要周密布置,搞不好要出乱子。”沙非转动脑筋说,“先稳定他们的情绪,武工队派两个人到费县南山区,找营部请示一下再说。”
“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祁亮说,“如果咱们不去接应,他们会自己拉跑。”
“拉到哪儿去?投荣子恒吗?”沙非问。
荣子恒原是东北军一个旅长,投敌后当了伪和平救国军第十军军长,盘踞在费县南面崮口山区,奸淫烧杀,压榨老百姓。鲁南八路军集中优势兵力,五月初奔袭崮口山区,歼灭敌人四个团。荣子恒残部在临沂日伪援兵掩护下,分头向费县、临沂逃窜,后来集中到泗水县城和周围据点。讨荣战役时沙非正在后方医院养伤。祁亮的武工队参加了这次战役,还知道冯福和东北军的矛盾,因此他回答说:“冯福不会投靠荣子恒,一来冯福恨荣子恒,二来这里离泗水太远,冯福原是费县东山的地头蛇,起先打着抗日的旗号拉队伍,发展了五六百人。荣子恒投敌前想把他吃掉,冯福不愿被收编,被荣子恒派兵打垮,逼得冯福带剩下的百多人投降日寇,编入伪保安旅,他咋肯跑去找和平救国军?”
“那他拉出来会跑到哪儿去呢?”沙非问。
“冯福的保安中队里有咱们的人,他的几个小队长不愿当汉奸,劝他拉出来投八路。冯福犹犹豫豫,脚踩两只船,一方面跟咱们拉关系,一方面派人找黑铁大队联系。”祁亮说。
“黑铁大队?是那股祸害老百姓的土匪吗?”沙非问。
“是的,”祁亮点头,“黑铁大队的头子叫申贵,早年和冯福是把兄弟,一块儿拉队伍,后来两人闹翻了,各走各的路。申贵的人都是些老土匪,号称一个大队,其实只有几十口人,经常分散活动。这股惯匪很顽固,个个有一手好枪法,人人都很凶恶,抢劫钱财,奸淫妇女,杀害百姓,无所不为,乡亲们恨之入骨!”
“冯福的伪军要是跑去当土匪,和申贵的黑铁大队合伙,对咱们开辟这地区很不利!”唐仁根说。
“所以最好是争取他们反正,拉到咱们这边来。”祁亮说。
“争取伪军反正是件好事,也是件大事,要做许多准备,还是请示一下上级为好。”沙非作为一个政治工作人员,需要慎重考虑此事。“祁亮同志,是不是你亲自出面,给冯福做做工作,叫他们晚几天行动。咱们派两个人去找营部报告,请上级决定。连长你说呢?”
“我看这样好。”唐仁根点头同意。
黄昏后,二连离开青阳庄,转移到郭家岭。自从八路军打下石灰窑等据点,沿滋临公路南北的日伪军,规定附近各村庄每日要送“平安无事”的报告,哪一天收不到报告,就知道庄里到了八路。二连在青阳庄封锁消息,高保长没法给石牛山送报告,没有派劳工去爬石崖,敌人自然知道青阳庄有八路军。为了防备突然袭击,部队天黑时出发,走了十里地,转移到西南方郭家岭。
武工队祁队长派两位得力的队员,去费县南郊寻找一营送信。祁亮单身到石牛山西面一个秘密交通站,准备和伪保安中队长冯福谈判。
二连在郭家岭只休息了几个小时,拂晓前又转移到兔子窝。兔子窝只有几户人家,散落在偏僻的山沟里。队伍在这里隐蔽地住了两天一宿。第三天夜里又跳到石牛山西南的柳树峪,准备听取祁亮和冯福谈判的结果。
队伍刚到柳树峪,祁亮早在村里等候。安排好岗哨,看了村子周围的地形,唐仁根和沙非走进号好的住房,肖志求已经为他们架好门板床,点了一盏花生油灯。沙非叫通信员去请来祁亮,三人坐在灯下,祁亮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炒花生米,打开放在桌上。
“嘿!祁队长要请客!”唐仁根高兴地伸手去抓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哪里搞来这好东西?又香又脆。”
“昨天赶集买的,”祁亮说,“沙指导员,咋不动手呀?”
沙非抓了几粒吃着,问道:“见到冯福了吗?”
“昨天在集上见了,”祁亮答,“是条好汉,可惜不走正道。”
“谈的怎样了?”唐仁根问。
“冯福心急火燎,恨不得马上把队伍拉出来。”祁亮说,“俺劝他耐心等几天,咱们好准备接应,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冯福同意吗?”沙非问。
“不。他说被咱们割断的电话线接通了,伪保安旅长前天亲自给他打电话,要他们和城里一个中队换防。旅长说到城里可以补充休整,还说要升他的官。”
“冯福愿意进城吗?”唐仁根问。
“冯福认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祁亮说,“他说换防进城是调虎离山计,升官是夺他的权,进城后队伍会被编散,准是日本鬼子的阴谋。”
“他想怎么办?”沙非问。
“他决定不上当,说啥也不进城。”祁亮说。
“他敢违抗命令?”唐仁根问。
“冯福说豁出去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破釜沉舟!不管八路军能不能接应,他都要把队伍拉出来。”祁亮说,“咱们还是接应一下,这支队伍拉过来改造好,对抗战有利。冯福这个人不是死心塌地想当汉奸,否则就不会找咱们联系。如果咱们不去接应,他找黑铁大队帮助,和申贵这个土匪头子合流,对老百姓是个祸害,对咱们开辟这个地区很不利。”
“是应该策应一下,让他将队伍拉过来,”唐仁根说,“沙指导员,你说呢?”
“是不是等去营部送信的人回来,看营首长的意见再决定?”沙非说。
“送信的人走了三天,还没有回来,会不会路上出什么岔子?”唐仁根提出疑问。
“派去的两位同志都是本地人,人很精干,地形又熟,大概不会出问题。”祁亮说。
“只好再等等啦。”沙非无可奈何地说。
“恐怕等不及了,”祁亮焦虑地摇着头,“冯福说,保安旅长限令他的中队三天进城,最迟不能超过五天。”
“别拖了!伪军反正是件好事,约定好时间接应出来,不会出什么乱子!”唐仁根语气坚定,“章营长不是说过,咱们连单独行动,跟营部联系不便,要咱们相机行事吗?”
在青阳庄听祁亮说石牛山的伪军想反正以后,沙非脑海里老是翻腾着《孙子兵法》,爬石崖的胜利就是运用了兵书上的打法。如今石牛山伪军要反正,能不能运用“里应外合”再来一次智取石牛山呢?问题太大不好轻率,他在给营部的报告信上曾暗示过,能否乘伪军反正将鬼子干掉?总想等待营首长的指示。眼下情况紧急,万一等不来,岂不坐失良机?刚才听唐连长说的“相机行事”,想起爬石崖战斗前,章平就是根据张司令员这句话下的决心。但自己仗打得不多,恐怕考虑不周出乱子,他沉吟了半晌,用商量的口气说道:“能等到上级指示最好,万一等不到也不能坐失良机!我有个想法,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智取石牛山怎样?”
“又有什么好点子啦?”唐仁根想到爬石崖的胜利,心里乐滋滋的,脸上露出微笑。
“乘伪军反正的好机会,把鬼子干掉!”沙非满怀信心地说。
“恐怕不行。石牛山的鬼子很狡猾,对保安队都不信任,天一黑就缩进大炮楼里,门关得紧紧的。”祁亮说,“虽然只有十五个鬼子,可是火力很强,一挺歪把子机枪,二门掷弹筒,还有几箱手榴弹。”
“强攻当然不行,还是得用计谋。”沙非说。
“用啥计谋?”祁亮问。
“祁队长,你知道鬼子的高炮楼多厚吗?”沙非反问。
“听冯福说,大炮楼五丈高一尺半厚,花岗石垒起来的,上中下三层,鬼子住在上两层,炮楼顶上有女墙垛口,鬼子日夜轮流在上面放哨。”祁亮把情况全说了。
“一尺半厚石头墙,五十斤黄色炸药炸得开吗?”沙非问唐仁根。
“炸得开!”唐仁根说,“二尺厚也完蛋!”
“这就好!咱们连还带着六十斤炸药。祁队长,请你跟冯福谈谈,他不是恨日本人吗?让咱们派个爆破手混进石牛山,三更半夜把大炮楼炸掉!叫鬼子坐飞机回东洋老家!保安队和咱们里应外合解决日军,拉出队伍就更保险。”沙非得意地谈了计谋,转向唐仁根:“唐连长,这样干行不行?”
“我看行,不晓得冯福干不干?”唐仁根说。
“俺想他会同意,”祁亮说,“他恨死鬼子,谈起鬼子就骂娘,反正是日本人逼的。”
“再和他谈,不用‘反正’而用‘起义’,告诉他干掉鬼子归顺八路军,是光荣的正义的行动,为国家民族立下功劳,老百姓就会原谅他们,欢迎他们抗战打日本!”沙非说。
“晓以大义,用‘起义’这个词儿好,”祁亮说,“使他们脸上有光。”
接下去,三人商谈如何派爆破手带炸药混进石牛山。当晚部队转移到青阳庄附近一个山村,祁亮出发到约定地点会见冯福。
三
太阳偏西,石牛山伪保安中队长冯福,带着一个小队进入青阳庄,在庄里停了两个多小时,放了一阵枪,押着四副挑子慢慢往回走。前面大个子挑夫,挑着半袋白面粉、两只老母鸡、两瓶高粱烧酒、一小筐鸡蛋,还有一些蔬菜。后面三副挑子,挑的一袋小米、两筐地瓜干和鲜地瓜、一些高粱煎饼、一些大葱、萝卜和青菜。
保安队回到石牛山,日军照例在大炮楼上架好歪把子轻机枪,监视他们进入据点。分遣队长中冢清夫举着望远镜,瞧见保安队押着挑夫走上山,连忙穿好上衣,扎紧皮带,戴好军帽,挎上王八盒子,又用小镜子照了照长着络腮胡子的脸。中冢军阶不高,年岁不大,可很讲究军容,特别是在中国兵面前,更要摆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姿态。他束装完毕,随手拿了一根步枪探条,踏着喀喀响的大皮鞋下了二十级石梯,迈出炮楼向大门走去。两个伪军哨兵朝他立正敬礼,他正眼不瞧地抬抬手,傲慢地叫哨兵打开大门。
中冢站在门外,一个一个端详着保安队的士兵走进大门。冯福押着四副挑子跟在后面,恭恭敬敬向中冢行举手礼,中冢马上立正还礼。论军阶他比冯福低两级,可他是大日本皇军,是主子,冯福得听他指挥。冯福不是省油的灯,总觉得别扭,瞧不起这矮小的鬼子官,两人时常闹磨擦。一星期前,中冢用枪探条打了冯福的勤务兵,冯福找中冢理论,中冢十分蛮横,骂了几个“八格亚路”,冯福也骂几声“狗日的”。中冢不懂什么是“狗日的”,知道不是好话,两人大吵一场!中冢打电话给费县城里的日军指挥部告状,说冯福心怀不轨私通八路。因此才有换防的事。今早晨冯福主动找中冢赔不是,说保安旅长来命令调他的中队进城,要中冢不记前嫌,以后多多关照。临走前他要为“皇军”搞点好吃的,中冢当然很高兴,所以在大门外迎接。
“为什么的打枪?”中冢说着夹生的中国话。
“八路小小的有,打跑了!”冯福学着他的腔调回答,从挑夫篮子里提出两只咯咯叫的老母鸡:“这个太君的米西。”
“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中冢掂着两只肥鸡,瞧着篮子里两瓶烧酒和一筐鸡蛋,乐得连声称赞,用探条戳着半袋面粉:“这个什么的?”
“这个白面的有,统通的太君的米西。”冯福说。
“好的,好的,你的良心大大的好!”中冢翘起大拇指夸完冯福,看了后面两个挑子,用探条戳戳麻袋:“什么东西的?”
“地瓜,统通的地瓜,”冯福说,“弟兄们米西的。”
中冢用探条插进麻袋里,拔出来一看探条上带着白色的乳浆,又走到最后一副挑担,瞪了年轻的挑夫一眼,用探条扒拉篮子里的青菜萝卜,又敲了敲另一头的麻袋。
“什么的粮食?”中冢问挑夫。
“小米。”挑夫说着有些紧张。
“太君的要?”冯福赶紧过来解围。
“小米子的,我的不要,”中冢说,“你的班长的米西,当兵的地瓜的米西。”
“阿里阿豆!”冯福高兴地说了一句日本话,转向身旁的勤务兵:“叫挑夫把粮食挑到伙房。给太君的老母鸡、烧酒、鸡蛋、白面,送到大楼里。”
“是!”勤务兵领着四副挑子进据点。
中冢随后进去,叫担着母鸡白面的大个子挑夫,把东西挑进大炮楼,立时叫烧火的日本兵杀鸡做饭,想到喝烧酒吃鸡肉,嘴巴里充满了口水,兴奋地哼起日本小曲。
四个挑东西的老百姓,回去两个,留下一双。冯福叫留下的挑夫在伙房里帮忙。伪保安队兵员很缺,正经的老百姓谁愿当汉奸?只好靠招募、抓夫、拐骗来补充。日本人看惯了不以为怪,也不加干涉。他们哪里晓得留下的两个挑夫是伪装的八路军!
大个子挑夫是二连一排长刘纯厚,比他矮一点的壮实挑夫是爆破手齐占银。齐占银挑着的担子里,藏着黄色炸药。
四
一轮明月爬上云雾山峰,洁白的银光洒遍了起伏的山峦,照着一个个趵突的石崮。银光映在石牛山的白色大炮楼上,反射的亮光照耀着围墙里的平房草屋和操场空地,好似铺了一层霜雪。
大炮楼里日军分遣队士兵,在中冢队长愉快情绪的影响下,一个个兴高采烈,忘了远离故乡的忧愁,忘了别离亲人的苦恼,吃着香喷喷的烧鸡肉,喝着烈性的高粱烧酒,吆三喝四嗷嗷叫,一会儿唱起军歌,一会儿哼着小调,活像过着一年一度的樱花节。
中冢没有忘掉这顿美餐是冯福的功劳,特意派个小兵去请中队长来共同享受。冯福正在中队部,和几个小队长商议今晚上举事,忽听见敲门声,紧张地把八路军代表刘纯厚藏起来,打开门见是个小鬼子兵,不由吓了一跳。
“冯中队长,中冢队长请你米西米西,”小鬼子兵笑嘻嘻说,“小鸡烧酒大大的好吃。”
冯福听了放心,怕中冢喝醉了胡搅蛮缠,借故不想去,说道:“阿里阿豆!我的晚上的查哨,太君好好的米西米西,我的不去了。”
“不去的不行,”小鬼子兵拉着他,“开路开路!”
怕不去被怀疑,冯福只得跟他上大炮楼,进去和中冢喝上两杯,乘中冢高兴敬他们几盅酒,灌得鬼子们迷迷糊糊,然后借口告辞出来,继续研究起义方案。刘纯厚发言,要大家沉着气,千万不能走漏消息,派人监视大炮楼的出入口,以防有人给鬼子通风报信。
散会后,小队长们回去准备,谎说要进行演习紧急集合,要求保安队员们带好武器和随身的行李,全副武装休息待命。
冯福领着刘纯厚和齐占银悄悄地绕着据点转了一圈。据点占地大约七八亩,两丈多高的围墙,按山头的地形修建,不方不圆,四角的碉堡高出围墙,碉堡顶站着保安队的哨兵,负责?t望山下面,山下没有动静,岭上阵阵轻风,吹散日间骄阳暴晒留下的暑气,吹得哨兵们浑身凉爽,懒洋洋打着瞌睡。
刘纯厚和齐占银注意细看日军驻守的大炮楼,寻找薄弱部位。为了避开炮楼顶哨兵的视线,冯福领他们贴近炮楼墙壁行走。楼顶的日本哨兵负有双重任务,观察据点外的八路军游击队,监视据点内的保安中队。今晚上日本哨兵吃了鸡肉,喝了烧酒,尝了甜头,放松对内部的警惕。酒精在他们血管里起作用,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两片眼皮老打架,干脆靠着矮墙坐下打盹。
爆破手齐占银看到炮楼每层四面都有枪眼,底层朝南有个大门,背后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齐占银看中那小窗,是个下炸药的好地方。
炮楼里面没有动静,小窗和枪眼里飘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带着烧酒的气味。冯福寻思鬼子们酒足饭饱欢乐之后,会醉醺醺睡大觉。他领着刘纯厚和齐占银回中队部,桌上的闹钟指着十一点十分,窗外明月高照,他心急地对着两人说道:“干吧,时候不早了!”
“别急,让鬼子们多睡一会儿,”刘纯厚望着窗外说,“炮楼三层枪眼里还有亮光,等他们都睡死了,再下手。”
齐占银一遍又一遍检查炸药包,他怕一个雷管瞎火,又加上一个,就等刘纯厚下命令。
时间喜欢和人们开玩笑,你心里越是焦急,它走的越慢,好不容易挨到午夜,炮楼里的灯火都熄灭了。月光被西边的山崮遮住,据点里阴暗下来。刘纯厚对爆破手说:“老齐,瞧你的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沉着气!”
“放心吧,排长!”齐占银抱起炸药包,轻松地说,“比起火线上下炸药,这是小菜一碟。”
“千万别疏忽大意!”刘纯厚提醒说。
“是!”齐占银抱着炸药包出了门,像猴子般敏捷,轻手轻脚朝大炮楼走去。
“冯中队长!你们报仇立功的机会到了!”刘纯厚对冯福说,“爆炸声一响,你们准备活捉鬼子,消灭敢于抵抗的敌人!”
“好的,”冯福兴奋极了,“奶奶的,瞧他们再猖狂!”
刘纯厚说完话出门,跟在爆破手后面,他相信齐占银能完成任务,但怕万一发生意外好帮他一把。齐占银顺着炮楼的墙边转向北面,突然看见一道手电光从顶上照射下来,白光在他身边晃了晃,接着听到炮楼顶的日本哨兵喊着协和语:“什么人的干活?”
齐占银毫不理会,贴着墙壁跑到小窗户下,将炸药包安放在窗洞里,猛拉两根细弦,只听见“啪啦”一声,他猛跑向北围墙边趴下,张开大口等着鬼子坐飞机。
“什么的干活…… ”大炮楼上的鬼子兵的话还没喊完,只见一道强光,跟着是天崩地裂似的轰轰隆隆声!大炮楼的北墙被掀掉小半拉,墙壁哗哗啦啦倒坍,飞到天空的石块,纷纷落在屋顶和围墙外。
炮楼里的日本鬼子睡得正香,突然被爆炸声惊醒,还来不及思索,有的被抛到空中落在地下摔成肉酱,有的被炸掉胳膊残了大腿,有的被炸起的石头砸死,有的重伤躺着哼哼,剩下七八个侥幸没有炸着和轻伤的鬼子,吓得急忙往底层跑,光头的,赤脚的,穿裤头的…… 狼狈地只想逃命。唯有分遣队长中冢清夫全副武装,手里还抓着王八盒子枪。别以为他是石牛山大日本皇军的小头目严守军纪,非也!只因为酒喝得太多,鸡吃得太饱,醉醺醺扑在床上睡着了,衣服也没来得及脱。当他被爆炸声震醒,知道大事不妙,恐慌地爬起来,从床头皮套里拔出手枪,急忙从二楼跑到底层,拨开木闩打开大门向外逃!
中队长冯福和保安队的官兵,全不懂张开大嘴,耳膜被巨响震得生疼。几分钟后,冯福带着几个护兵从营房里出来,向大炮楼冲去!身后跟着的士兵将大炮楼团团围住,不让一个鬼子跑掉。
冯福冲到炮楼门外,恰好中冢开门出来,月光下彼此认得清楚,中冢不知出了什么事,正想开口询问,冯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没等中冢说话,举着驳壳枪朝他射出三粒子弹,中冢顿时四脚朝天倒下,双腿抽搐了一阵便没了动静。冯福骂了一句“奶奶的”,出了一口鸟气,洗雪心中的仇恨!
跑出来的鬼子兵,一个个被打死,炮楼里几个重伤兵,也被冲进去的冯福和护兵杀掉!
分遣队十五条鬼魂悠悠荡荡,随风飘洋过海回了日本老家,满足了思乡的愿望。
刘纯厚找到冯福,叫他迅速集合保安队人员下山,以防发生意外情况。他叫齐占银为保安中队带路,自己留下等候二连带民夫来拆毁据点。
唐仁根和沙非带着二连埋伏在石牛山下,祁亮和百多个民夫隐蔽在沟里,当他们看见火光闪亮,听见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全都欢呼起来:
“炸得好!”
“鬼子坐飞机了!”
“冲呀!杀呀!”
“…… ”
队伍跑步上山,半路上遇着保安中队下山。唐仁根叫祁亮和武工队员带着起义队伍,迅速向根据地转移,二连部队和民夫们跑步上石牛山。
石牛山沸腾!据点里点着一堆堆篝火,战士们和民夫们在火光中拆毁围墙。刘纯厚和一排的人负责搜集武器弹药,搬运粮食和物资。
黎明前,战士们扛着缴获的一挺歪把子机枪、二门掷弹筒、十几条步枪和几箱弹药,炊事班挑着粮食和杂物,兴奋地离开石牛山。唐仁根和沙非格外高兴,不损一兵一卒打下石牛山,缴获大批武器,还得了一个六倍望远镜,这东西打仗时太有用了。民夫们也发了点洋财,各人捡些有用的东西:被子、衣服、木头、锅碗瓢勺……??欢快地跟在队伍后面。
环绕着据点的鹿砦和营房正在燃烧!坍掉半拉的大炮楼,在火光的闪烁下像一只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