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一卷 长篇小说

南洋漂流记

不幸的结局

    在伊莎细心的护理下,陈山吃药打针,伤病很快好转。三天以后,体温正常了。伤口还没有愈合,他已经躺不住了,起来帮助做点家务事。
    这一天清晨,米拉照例天不亮下楼,从街市买了一瓣煮熟的芭蕉,搭上首班的巴士,在座位上吃着芭蕉当早点,匆匆赶赴菜市场,去摆摊子做早市买卖。
    米拉姨妈走了一会儿,伊莎也起床了。她到走廊上洗刷完毕,动手烧牛奶煮鸡蛋,准备早餐。她轻手轻脚地做活,怕打扰客人的睡眠。其实陈山早醒了,前两天发高烧,成天迷迷糊糊,睡睡醒醒。这两天退烧了,也睡足了。今早上米拉刚下楼,他就醒了。现在乘伊莎不在房里,他赶忙起来,叠好铺盖放在木箱上,拿起棕笤帚,把房里打扫干净。
    伊莎端着早餐进门,愣了一会,不高兴地问道:
    “您怎么啦?陈山先生。”
    “我该回去了,伊莎小姐,”陈山怯生生的说,“谢谢你和米拉姨妈的关怀。”
    “不行!您的病还没有好!”伊莎将牛奶和鸡蛋放在圆桌上,加重语气地说,“您不能走!”
    “我这不是好了吗?”陈山故意挺起胸膛,装着精神饱满的样子。
    “陈先生,您的伤病好了没有,瞒不过护士的眼睛!您脸色灰白,伤口没有愈合,体质还很弱,必须继续调养。”
    “伊莎小姐,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麻烦谁呀?别再这样说了,陈先生,您为我受了伤,害了病,我不应该照护您吗?好了,好了!牛奶凉了,快去吃吧!”
    早晚两个鸡蛋,煮得半生不熟。伊莎在蛋壳上敲个洞,放进点盐末,递给陈山。陈山吃不惯这种生蛋,又不好拒绝主人的情意,伊莎说这样吃营养高,每早晨都要他吃两个,他只好遵命。
    陈山心事重重地吃着早餐。几天来,看到伊莎每天请半日假,来护理他的伤病,还请了医生来为他治疗,给他买来食品,不但要花钱,还得扣工资。他知道伊莎的经济不宽裕,心里既感激又不安。他性情憨直,但生活在这金钱万能的社会里,对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也非常敏感。他看出米拉表面上客气,内心里未必真欢迎。头一次陈德来看他,觉得和两个女人住在一间房里,未免有伤体统,无奈当时陈山病重,没法移动。昨天他第二次来探望,看到陈山病快好了,约定今上午雇辆马车接他回去。这件事,陈山瞒着主人。昨晚上想开口,生怕伊莎不高兴,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今早上他收拾起睡铺,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吃完早饭,伊莎正在收拾餐具,木楼下面响起一阵马车声。陈山走到门口,看见瘦小的老宗兄,抱着一个大纸盒上来,一进门把纸盒递给伊莎,说道:
    “小姐,您的衣服改好了。”
    伊莎打开纸盒一看,不禁瞪着惊讶的大眼睛。原来陈德头一次来家,伊莎拿两件母亲遗下的旧衣服,托老裁缝带回去修改。陈德随身带着软尺,给她量了尺寸。回去以后,抽空给她改了旧衣,还剪了一块当时流行的上海丝绸,做了一件藕荷色的连衣裙,用来报答她对小宗弟的照顾。这件事连陈山都不知道,教伊莎怎能不目瞪口呆?
    “陈老先生,您拿错了。”伊莎说。
    “给您改的衣服放在下面。”陈德微笑地说,对于自己这一行为,感到十分得意。
    “这件新袍子……”伊莎用目光问他。
    “特意为您做的,一点小小的礼物。”
    “哪怎么可以呢?这样贵重的料子。”
    “这是我国出产的丝绸,代表我和陈山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
    不由伊莎推辞,陈德拿起新袍子,叫她去试穿。伊莎走到一边,拉起布幔,换上新袍子。衣服很合身,款式时髦美丽,配上她那白皙的皮肤,真像一朵出水芙蓉。
    这些日来,陈山只觉得这少女温柔活泼,落落大方,没有注意她的容貌和身材,现在看她穿着鲜艳的衣服,才发觉这位服侍自己的女护士,真是美丽极了!双目看得发呆,心中滋生着一种感情,有点恋恋不舍,懊悔马上要离开。
    陈德仿佛对着一件艺术品,欣赏着自己的手艺,乐呵呵的咂着舌头,说道:
    “啧,啧,太漂亮了!天上的安琪儿!”
    伊莎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转动着苗条的身子,露出迷人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走到陈德跟前,满意的说道:
    “太感谢您了!陈老先生!”
    陈老先生看了一下老怀表,说道:
    “时候不早了,马车夫等急了,我们该走了!”
    伊莎开始不让陈山走,经不住陈德的再三要求,只得同意。她嘱咐陈山要好好休息,约定隔一天去给他换药。她扶着陈山下木楼,看着马车滚滚而去,心里也像丢了什么似的。
    回到小阁楼里,陈德让出小铁床,自己夜里睡地铺。伊莎隔一天来一次,给他换药,捎来香蕉、木瓜、芒果和榴??,还帮他们整理房间,扫掉屋角的蜘蛛网,擦洗积垢的玻璃窗。阴暗的阁楼明亮了,加上有位美丽的少女,显得更有生气。只要伊莎一来,小房间顿时充满着欢快的气氛,连楼下的住户们,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也感到喜悦。
    旺盛的青春活力,很快恢复了陈山的健康。他开始出门找工作。接受了伊莎的忠告,先做一些轻劳动,慢慢扛起重活。伤病期间,一小笔积蓄花光了。为了弥补损失和新的开销,他不时加班加点,尽量争取多一些收入。
    无论扛着沉重的箱子,或是疲乏地睡在地板上,伊莎的影子,不时在他脑海中浮动。一想起这位漂亮的姑娘,肩上的压力轻松了,身上的疲劳减退了,脸上露出微笑,心里感到甜滋滋。他和伊莎时常见面,他不愿女友进这鸽子笼似的住所,多半是到她家里,有时也上上公园,逛逛海滨,看看电影。每逢星期天或她值完夜班的休息日,陈山不惜放弃赚钱的机会,歇工去赴约会。出门以前,他都要冲个凉,换身干净的衣服,梳好蓬乱的头发,吹着欢乐的口哨,踏着轻快的步伐,奔赴预定的地方。
    有个星期天,公园里百花盛开,长青树翠绿喜人,林荫道上,走着双双对对的恋人。伊莎穿着陈德给她做的新袍子,踏着半高跟的白皮鞋,梳亮披在肩上的卷发。她那副带着白种血统的容貌,很讨人喜欢。白净的皮肤,弯弯的眉毛,深深的蓝眼睛,高高的鼻梁,甜甜的小嘴,秀丽的下巴,吸引了许多游人的目光,好些人停下脚步看她。好些人羡慕和她并肩散步的陈山。好些人心里奇怪:为什么这天仙般的美女身旁,会是一个平凡粗笨的男人?尽管他身材魁伟,力大无穷,带着中国血统的气质,却没有脱离本地人的特征,加上他穿着白色的旧衣裤,登着蓝胶鞋,更显出两者之间的不协调。然而人们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谁能怀疑这对青年的心,不跳着同样的节奏呢?
    热带的气候变幻无常,晴朗的天空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带来一片乌云,顿时天色阴暗,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公园中的树木东摇西晃,飘下一片片落叶,游客们纷纷离开公园。陈山拉着伊莎的手,跑到公园外的马路边。停在附近的马车,已被先头出来的人抢走了。天上开始落下雨点,路旁没有避雨的地方,他们只好冒雨往回走。雨越下越大,幸好穿过马路,迎面驶来一辆空马车。陈山拦住马车,扶着伊莎坐上去。车夫给他们挂上挡雨的油布,挥动鞭子,马车顺着大路驶去。
    马蹄溅起水泥,大雨打着车篷。车内两个青年男女,宛如一对鸟儿,被关在昏暗的笼子里。他们并排端正地坐着,摇晃着的车身,使他们的肩膀互相碰撞。油布遮挡不严,雨点不时扫进车内。马车拐了个弯,大风掀起挡雨布,雨水打湿了伊莎的衣裙。伊莎挪动身子,半靠着陈山的前胸。陈山闻到一股清香,胸头像揣着一只小兔,怦怦地乱跳。他感到伊莎的肩头在哆嗦,身上打着冷颤,连忙伸出右臂,围着她的细腰,想用自己的热气,温暖她的身体。伊莎乘势侧过身来,一只手吊着陈山的脖子,半身倒在他的怀里,睁着闪亮的大眼睛期待着。陈山感到心慌意乱。他在电影里,看过接吻的镜头。眼下伊莎的双唇,正等候他去亲吻。他几次想低下头去,都鼓不起勇气来。他生平没有做过这种事,心里有点胆怯,好像怕碰破一件美好的东西,不敢轻易去触动它。
    马车跑到木楼跟前停下。伊莎拿开同伴的手臂,坐了起来,理了一下头发,半嗔半笑地望着陈山,不无遗憾地责备道:
    “你真是个傻瓜!”伊莎掀开油布跳下马车。陈山没有悟出她语中的含意,傻头傻脑要跟着下车。伊莎转过头来,拦住他说:“再见吧!小傻瓜!早点回去休息,米拉姨妈在家里。”
    近来胖姨妈对陈山不冷不热,陈山怕坐冷板凳,听了伊莎的话,打消了上她家的主意。看着伊莎走上楼梯,向她挥手告别,便乘着马车回家。
    一路上,陈山沉浸在甜蜜的梦境里,回味着刚才的一切,懊悔当了傻瓜,辜负了伊莎的情意,他想下次遇上这种机会,绝对不再当傻瓜。
    机会像美丽的小鸟,一旦飞跑了,想再捉住可不容易。
    陈山的身上,继承了南洋妈妈的憨直,继承了中国爸爸的忠厚,还受了孔夫子的影响。他像个玻璃人儿,伊莎一眼能看透他的五脏六腑,他却揣摸不清伊莎的心事。伊莎的身上有白人的血统,但她绝口不提她的父亲,却喜欢夸耀母亲,说她生得美丽,长得善良,是一名很好的民歌星。她从小跟随母亲,到过各个大码头。直到她七岁那年,母亲的肺病严重了,嗓子也哑了,才回到老家,和姨妈生活在一起。
    米拉姨妈很不幸,小时候从木楼上跌下来,跌伤了一条腿,十几岁长得又胖又矮又瘸,家里没有财产,谁肯向她求婚?以致当一辈子老处女,性情变得很古怪。伊莎的母亲去世以后,她决心不让漂亮的外甥女走她母亲的道路。她禁止伊莎唱歌,靠着做小生意的一点收入,供她上小学,将她培养成一个护士。她把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美丽的伊莎身上。祈求圣母玛丽亚,赐福给她们,让她身边的安琪儿,能嫁给一个有产业的财主,或是有钱的商家,或是做官的,至少也该是个医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妹妹,自己在风烛残年之时,免得起早贪黑跑菜市场。没想到这个不听话的宝贝,居然降低身价,结交一个当苦力的华人,教她怎么不烦恼?
    伊莎并不像姨妈想象的那样简单,随便把少女的心,交给一个穷劳工。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每天招蜂引蝶。前两年,她在医院里当护理员,就有一群小伙子围着她转;也有几个中年人,向她献殷勤,都被她婉转地拒绝了。去年升了护士,追求她的人更多了,还是高不成低不就。自从那天认识了陈山,她喜欢这位勇敢忠诚的中国朋友,却又觉得他不漂亮,而且太穷了。但还是将一部分感情给了他,经常和他见面,一块出去玩耍,像一对初恋的情人。她怀着矛盾的心情问自己:我真的爱上他吗?回答是不知道。也许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也许是需要一个保护她的骑士?也许是在青春发动的妙龄里,缺乏一个异性的陪伴?……她感到都有一些,又都不大像。有一点是肯定的:陈山对她一片痴情,如果断然拒绝,会伤他的心!有天晚上做梦,她梦见一个年青漂亮的绅士,用自备的新马车,载着她到海滨兜风。他们并肩坐在车厢里,她想着这绅士一定会向她求爱,可是久久听不到话音。她忍不住回头细看,主呀!原来身边坐的是陈山。他穿着时髦的西装,结着花领带,戴着钻石别针,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一个十足的美男子!伊莎心花怒放,立刻倒在他的怀里,两人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醒来之后,伊莎回味梦中的情景,意识到自己所要追求的情郎,是梦里那个陈山。而现实中的陈山,却不是那个样子。这次在雨中和陈山乘坐马车,她忽然想起梦中的情景,想重温一下梦景,可惜陈山没有勇气吻她,使她感到失望而喊他“傻瓜”。
    陈山期待着不当傻瓜,等了又等,两个月过去了,伊莎没有给他机会,而且有点疏远了。他心中纳闷,以为自己得罪她了,哪里想到别有缘故?直到有一次赴伊莎的约会,才从迷梦中醒来。
    这天上午,他换了一套新衣服,擦亮了旧皮鞋,欢欢喜喜的搭上巴士,恨不得车轮快点转动,他已经两星期没有见过伊莎了。当他跳下巴士,快步横过大街,穿过一道小巷,走到伊莎住房的拐角,看见一辆新马车停在木楼下,一个穿着白西服,结着黑领带,戴着眼镜,留着小胡子,大约三十岁的绅士,正扶着伊莎走下楼梯。伊莎穿着一件闪闪发光蝉翼般的红色连衣裙,头发上扎着白蝴蝶结,脖子上挂着金项链,喜气洋洋地由那男人扶上马车,马车朝海边的道上驰去。
    陈山站着看呆了,来时的兴奋和喜悦,变成失望与痛苦,一股酸味从心里往上翻。他难过地咬着牙,正想转身往回走,忽听见米拉的喊声:
    “陈山先生!您来了!快上楼吧!”
    “谢谢您啦!米拉姨妈,我该回去了。”
    “陈山先生,您上来吧,姨妈有话跟您说。”
    陈山想了解一下伊莎的情况,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走上楼梯,跟着米拉进房。房里收拾得比往时齐整干净,圆桌上蒙着绣花台布,木箱顶放着两个装衣服的大纸盒,还有几个纸包,显然都是新送来的礼品。也许这些东西使米拉变得格外和气,她热情地请陈山坐下,瘸着腿给倒上一杯热咖啡,对上一点牛奶,放在客人面前,用做买卖习惯的口吻说道:
    “香喷喷的上好咖啡,新鲜牛奶,加了美琪方块糖,请不用客气,尝尝吧!”
    陈山道了谢,却没有去动咖啡杯。米拉坐在对面,催着他说:
    “喝点吧!这咖啡是伊莎亲手烧的。她一早就说,您今天要来,要请您喝上等咖啡,您不喝,伊莎知道了,要难过的。”
    陈山只得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香甜的咖啡,好似苦涩的饮料。
    “这就对了,”米拉又唠叨开了,“伊莎等您好久,你还没有到,比克先生——就是您看到的那位绅士——他坐着马车先来了。比克先生拿着市长大人的请帖,邀请伊莎去参加宴会,听说还要跳舞啦!是市长的请帖,不是别人的,伊莎怎么好拒绝呢?对了!伊莎临走前,要我向您道歉,叫我好好招待您……哎呀!咖啡快凉了,你怎么不喝呢?”
    陈山皱着浓眉梢,一动不动,继续听着胖“番婆”滔滔不断的话语:
    “比克先生是市长大人的远亲。比克先生的家,是本省有名望的财主,有大片大片的椰树林,还有甘蔗园水稻田什么的。比克先生上个月来这里办事,得了一种什么热病,住进伊莎那座医院。感谢圣母的安排,恰好伊莎看护他的病。他第一天就爱上我那漂亮的外甥女,一出院就向伊莎求婚,还答应结婚以后,连我这可怜的老婆子,一块搬到他们庄园去,给我享几天清福。陈山先生,您说我们怎好拒绝人家的好意?比克先生真是个大好人啊……”
    米拉的每句话,都像针尖刺痛陈山的心,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告辞,说:
    “对不起,我下午还有事,谢谢你们了。”
    陈山向外走的时候,脑袋嗡嗡响,眼睛冒着金星,觉得头重脚轻,差点撞在门框上。胖主人瘸着腿赶上来,扶了他一把,问道:
    “您怎样啦?陈先生!”
    “没有什么,”陈山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说:“再见吧!祝你们走好运!”
    陈山抓着楼梯的扶手,摇摇晃晃往下走,背后传来米拉的声音:
    “当心,慢点下……唉!可怜的孩子!”
    陈山回到小阁楼,接着躺了两天,话不想说,饭也不想吃。老陈德以为他病了,要给他请医生。陈山摇摇头,直呆呆的双眼里滚出泪珠。陈德猜想是爱情上受到挫折,用好言劝说一番。
    第三天,精神好了一些,陈山下了小阁楼,想出门找工作。邮差送来一封信,他拆开一看,三张白纸写的都是“豆芽”字,陈山不认识英文,只看出信尾伊莎的签字。他不愿公开自己的不幸,没有找人给他翻译,却把信保留下来。后来他离开小城回到L埠,下决心学英文,念了两年夜校,加上字典的帮助,才读懂那封长信。伊莎在信中,依然情意绵绵,充满着感激他、恳求他原谅的词句。她用无可奈何的心情,解释不得不嫁给比克的原因。她诉说可怜的姨妈,千辛万苦把她养大,送她受教育,有权利在晚年享受安乐的生活。她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是上帝的意志,无法违抗。她希望陈山永远做她的好朋友,祝福他能有个幸福的家庭。
    伊莎结婚的时候,给陈山寄了一张请柬。请柬寄到陈德的住处,那时陈山已经悄悄地离开小城,收到转寄来的请柬,婚礼早完成了。
    陈山和伊莎的故事讲完了。故事的结局,对陈山是无穷的苦恼,对伊莎也是十分的不幸。我很想知道,那纯洁美丽的女护士,既然嫁给有钱的绅士,为什么十年之后,变成堕落的黑衣女郎?我几次问陈山叔,他都说不知道,也许他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不愿揭开伤疤,总是躲避着伊莎。陈山叔离开亚细亚商店以后,我问过伊莎在那巴的邻居,约略知道她的前夫比克,并不是什么大财主的少爷,而是一个破落户的子弟,靠着赌博和拐骗过日子,结婚以后,他经常打骂妻子,甚至逼着伊莎去当舞女,伊莎没有办法,只得和比克离婚。米拉姨妈也因为上当受骗,气出一场大病,不久上了天堂。后来伊莎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小职员,和他生了两个孩子。那小职员害了一种慢性病,被政府辞退。只好领着退休金,带着伊莎和两个孩子,离开省城回到故乡那巴。他的病越来越重,又没钱请医生,去年病死了。为着养活两个孩子,伊莎只得悄悄地出卖肉体,公开地当了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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