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一卷 长篇小说

南洋漂流记

虎口逃生

    摩佛号的轮机修好了,等着大潮来时船身升高,以便驶出海槽,离开荒岛继续航行。
    等待是件烦人的事,大家闲着很无卿,只好各自找点事来消遣时光。每天上午,司各特总是带着纽纽上岛打猎,有时打着一只野山羊,有时提回几只海鸟,我们便去捡枯树枝,砍一些木头,在沙滩上烤野味。有一次船长捉了一只小猴,纽纽用绳子拴着牵回来,成了大家的玩具。我和纽纽有事干了,喂小猴吃东西,给它洗澡,教它翻筋斗,逼着它玩耍……
    我和哑巴水手,每天跑到溪涧挑淡水,爬上树梢摘嫩椰子,帮助哑巴烧水做饭。
    被纽纽称为“坏蛋”的水手,总是独自一人上岛溜达,他身短体胖,走起来像一只企鹅。他成天皱着眉头,使脸上的伤疤更为明显。他眼睛里总是射出凶恶的目光,好似一只要吃人的老虎。他经常跟船长玩扑克牌,每次都赢钱。纽纽说他是个赌棍,司各特已经输给他许多钱。在汽艇搁浅期间,他除了打牌,喝酒,抽烟,睡觉,什么也不想干。只有一次例外,他跑到荒岛的东海滩,拖回一只大海龟,而且高兴地自己宰割,亲手烹饪,大家美美地吃了两天。
    年老的轮机手确是个大好人,他整天摆弄机器,到处擦的明光净亮。他待人和气,夜晚在甲板上乘凉,给我讲航海的故事,他惟一的嗜好是喜欢嚼烟草,有时还嚼着槟榔和涂上石灰的老叶,吐出红红的口水。
    每天下午,司各特不是和矮胖子赌博,就是自个儿饮酒,时常喝的醉醺醺,嘴里大喊大叫。这时候大家都格外小心,免得挨他一顿揍。纽纽最倒霉,别人都躲开,她得侍候船长,听他叫骂吆喝,扶他进舱房睡觉,等他发出呼噜声,才敢离开,弄不好要吃耳光。纽纽说这是司各特的一种病症,他打人时候并不知道,酒醒以后很后悔,要给被打者道歉,有时还用金钱赔偿损失。
    白天天气酷热,纽纽拉我下海游泳,我不会浮水,她耐心教我。游了几次,果然能浮出水面,也有点兴趣。这天下午,海面上没有一丝风,我身上直冒汗,想找纽纽下海游泳,又怕司各特发脾气。我悄悄地走到驾驶室旁边,从窗户外朝里望,船长醉的像头死猪,倒在藤躺椅上打呼噜。纽纽不在里面,我踮起脚尖走下前舱,来到纽纽的小卧室门口,门虚掩着,门内发出响声,像有人在打架。我推开房门一看,登时愣住了!纽纽正在矮胖子水手的怀抱中,双手拍打着坏蛋的脸。纽纽看到我,大声喊道:
    “比比!快去喊司各特来!”
    我刚要转身,坏蛋放下纽纽,冲出房门抓住我,一只拳头在我眼前晃着,威胁地说:
    “中国小猪猡,你敢告诉船长,我杀了你!”
    矮胖子走了,纽纽整了整衣服,对我说:
    “比比,这事可不能告诉船长,明白吗?”
    我摇摇头说:“你不是叫我去喊船长吗?”
    “我是吓唬他!”纽纽平心静气的说,“走,比比,下海游泳去!”
    第二天上午,司各特没有喝酒,却把矮胖子揍了一顿,打的眼青鼻肿。矮胖子见了我,瞪着仇恨的眼珠,使我像见到凶神恶鬼,心里很害怕。当天下午,司各特又和矮胖子喝酒打牌,纽纽在一边侍候船长,仿佛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心里好纳闷。
    这时候,哑巴从岛上跑回来,慌慌张张上了甲板,走到船长跟前,呜哇啊啦地比手划脚,看样子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司各特扔下纸牌,命令船上的人都拿起武器,站到甲板上。纽纽拿来两枝快枪,递给我一枝,问道:
    “比比,你会打枪吗?”
    “会!”我点点头说。我们唐山家乡,时常发生两姓间的械斗,儿童们都学会打枪。为了证明自己不外行,我拉开枪栓,推上顶门火,然后旋好保险机。
    “好!”纽纽说,“比比,没有船长的命令,不许开枪!”
    “是!”我答应过,问,“纽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看!”纽纽指着荒岛的西面说。
    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西边山坡上,下来百十个矮黑人,黑压压一大片,有的举着梭镖,有的拿着弓箭,随着手鼓的节奏声,慢慢朝我们走来,活像军队在前进。矮黑人的队伍越走越近,已经可以分清男女性别,男的赤身裸体,下部围了一条蓝布,女的光着上身,下身有的穿着沙笼(筒裙),有的前后挂着两片布。为首的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的矮黑人,又瘦又小,他高举着双手,走到离我们不远的沙滩站住,转身向后面的矮黑人们喊了一阵他们的话,鼓声停止,人群站住了。他用岛国中部的语言,熟练地对我们喊道:
    “先生们!先生们!请不要开枪!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你们敲着战鼓,拿着武器,来做什么生意呀?”司各特不相信地叫道。
    “请原谅!”老黑人双手放在胸前说,“这是我们的规矩,为了安全。”
    当时我不明了矮黑人这种做生意的规矩。过后老轮机手说,他们和过往的船只换货物,上过当受了骗,东西被抢了,有时连人也被抓走,所以公议出这种规矩。
    这时候,纽纽发现在我们东边,两条独木舟飞箭般的向快艇驶来,立即报告船长。司各特用望远镜瞧了一阵,问老黑人:
    “那是干什么的?”
    “给你们送来礼物!送好吃的东西。”老黑人大声说。
    两条独木舟慢慢驶近汽艇,司各特又用望远镜瞄了一阵,吩咐船上的人收起架在栏杆上的快枪,然后问老黑人:
    “你们要卖什么东西?”
    老黑人答道:“珍珠,燕窝,鳄鱼皮。”
    都是一些值钱的热门货。司各特叫哑巴放下扶梯,请年老的矮黑人上船谈判。这时候两条独木舟驶进海槽,老黑人叫人搬下礼物,几只竹筐里装着龙虾、马鲛、香蕉、菠萝、鸡蛋和几只活鸡。老黑人双手朝天举着,说:
    “尊敬的船长,请接收我们微小的礼物!”
    “谢谢老人家!”船长也礼貌的回答,“请上船吧!”
    老黑人爬上扶梯,身后跟着一个壮实的青年,腰里挎着一把弯刀,手中拿着货物的样品。几个搬运礼物的矮黑人,跟在后面上船,把东西放在甲板上。他们的头发卷成一团团,个子比我还矮,看样子只有一米二高。
    老黑人接过随从的小布袋,倒出五粒亮光闪闪的珍珠,每粒都有龙眼核一般大小。司各特眉开眼笑,立刻请客人到驾驶室里,又叫纽纽拿来一瓶白兰地招待客人。
    司各特和老黑人谈生意,只有纽纽在场,后来她说船长请客人喝了酒,只想买那几粒珍珠。老黑人不要现钱,提出换两条快枪和一百发子弹,船长高兴地答应了。因为他占了很大的便宜,所以老黑人临走的时候,船长也回送礼物:一箱白兰地酒,两木盒吕宋烟,一袋面粉,四盒方块白糖。
    老黑人坐独木舟走了。矮黑人的队伍,翻过西山坡消失了。我问纽纽:
    “这些黑人从哪里来的?”
    “从勒奴岛上来的,”纽纽回答,“听那老黑人说,他们住在西南面,大约十海里的勒奴岛上。他们经常到这岛上来,爬到后山的悬崖上采燕窝,在山前捉毒蛇,打野山羊。咱们第一天上岛,就被采燕窝的矮黑人发现了,接连几天,他们都派人来侦察,看见咱们船搁浅了,人也不多,今天才带着部落的人来做买卖。”
    我问:“怎么咱们没看见他们呢?”
    纽纽说:“他们从山南面上岛,躲到顶峰观察咱们的动静,咱们没有上到山顶,怎么能见到他们呢?”
    我问:“矮黑人也讲你们的话吗?”
    纽纽说:“不!他们有自己的语言。那个白胡子老人是他们的一个头目,他到过首都M埠,还到过许多地方,会说英语,西班牙语和本国语言,他还是个天主教徒呢!你没有看见他脖子挂着小十字架?”
    又等了两天。这天上午,纽纽对我说,天黑来大潮,晚上可以开航了。纽纽要我陪她上岛捡贝壳,海边有许多美丽的贝壳,五光十色,真叫人喜爱,白的像玉石,黑的似乌金;还有白底红螺纹的,黄斑点的,花条纹的……形状也非常奇特好看。
    我们捡了半帆布桶,坐在海边休息,纽纽忽然问我:“比比,你昨天下午到哪里了?”
    “我到机器房,听老伯伯讲故事。”
    “你到货舱里去了?”
    我吃了一惊,腮帮有些发烧,觉得对不起纽纽,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出于好奇心,我偷偷钻进货舱,想看看运的是什么货色,摸了摸麻袋包,敲了敲木箱子,什么也弄不清,没想到被人家发现,只得照实承认。
    “比比,你惹祸了!”纽纽严肃地说。
    我震动了,感到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纽纽接着说道:
    “昨晚上矮胖子对司各特说,你偷进了货舱,司各特很生气,矮胖子建议把你干掉,船长没有出声。你要当心!矮胖子是个十足的坏蛋!他杀过人,越过监狱。他那天欺负我,挨了司各特一顿拳头,认为是你报告的。我说是我告诉的,他不相信,要对你报复。他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你要格外留神。”
    真是祸从天降!我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分辩说:
    “我到货舱里只是好奇,并没有做坏事。”
    “这我知道,”纽纽说,“可是司各特很忌讳,怕泄漏船上的秘密。实对你说吧!摩佛号是条走私船,运的是值钱的私货。为什么船长要冒着台风开船?因为他知道海关正在追查这批私货;为什么他肯让你免费乘船?因为他要尽快离开D岛,船上缺乏人手,又不敢雇佣码头工人;为什么司各特要你当水手,我向你直摇头呢?因为我看你是个诚实的中国孩子,不愿意你在贼船上做事。”
    又是一个意外,我居然乘了一条贼船!纽纽揭开的秘密,搞得我心神不安,手脚无措。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纽纽这个救生圈,向她呼救:
    “纽纽,我该怎么办?”
    “比比,你愿意在这船上干下去吗?”纽纽反问道,“要是你愿意,我替你求求司各特,他会收留你的。”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考虑了一下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愿意我在贼船上做事吗?”
    “我很矛盾,比比!我太寂寞,太苦闷了,成天陪着醉汉,坏蛋,哑巴和老头子,我快变成老太婆了,其实我才十八岁!”纽纽激动地说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你上船这些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小姑娘。你诚实,聪明,漂亮,我多么想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呀!多么愿意你留在摩佛号船上呀!”
    我看到纽纽很可怜,忘了自己的危险,说道:
    “如果你要我留下,我就不走了。”
    纽纽摇摇头:“不!你得走!我不能昧着良心,为着自私,把你害了。我自己在地狱里,不能再把你拖下火坑。”
    “有这样可怕吗?”
    “是的,很可怕!你没有经历过,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会逃跑?”
    “跑不脱!”纽纽绝望地说,“比比,你不知道,司各特有一帮人,上面还有个凶恶的头领,他们有五条走私船,几个大码头都有人,警察局、海关也有内线。两年前我逃跑过,不到一天就被捉回来,把我打的半死,他们要干掉我,因为我熟悉他们的内幕。还是司各特向头领打了保票,才把我救了。你要是留在船上干活,就别想再离开,你的前途也就完了!老轮机手就是个活榜样,不过他是个没有家业的老头,可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恐惧地望着纽纽。
    纽纽皱着眉头,说:“比比,我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你留在这个荒岛上。”
    我想起鲁滨逊在荒岛上的生活,不禁打了个冷颤。纽纽看出来了,鼓励我说:
    “比比,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孩子!这个岛上不荒,有椰子,有仙人果,有蛇,有海龟,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不会饿死的。勒奴岛上的矮黑人,经常来采燕窝,捉毒蛇,你可以和他们到勒奴岛上去。”
    “到矮黑人的岛上去?”我想起《鲁滨逊飘流记》上描写黑人吃人的情景,不由恐惧地问道,“他们不会把我吃了?”
    “不会的,他们不是吃人的生番,而是一些善良的人,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吗?那个白胡子老黑人,多么有礼貌呀?听他说过,离勒奴岛十几海里有个圣胡安岛,岛上有中国人,有帆船到V港。到了V港,就可以乘班船去S埠。”
    “我留在岛上,司各特和坏蛋不会在岛上搜捕吗?”我依然不放心地问。
    “我要对他们说,你下海游泳淹死了,被海浪卷跑了,他们正想搞掉你,这不更合他们的心意吗?当然,你要很快翻到山那边去藏好,万一他们不相信,上岛来搜查,也不会费劲去翻山越岭,因为天黑以后大潮来了,就要开船。”
    “现在就走吗?”我凄凉地问。
    “不,得准备准备,吃过中午饭再走。”纽纽说完站起来,“走!船上去。”
    回来的路上,纽纽教我把钱和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别的她替我准备。她吩咐我要沉着,跟平时一样,以免引起别人怀疑。
    回到船上,我看见矮胖子,站在栏杆边抽着雪茄烟,斜着贼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纽纽从帆布桶里,拿出两个漂亮的贝壳,送给哑巴一个,又送给坏蛋一个。哑巴高兴的啊呀叫,坏蛋也拿在手中端详。纽纽故意把桶里的贝壳都倒在甲板上,让坏蛋品评。
    我乘机溜下后舱,打开小藤箱,取出压在箱底的五十个比索,几张照片,一个记事的小本本,还有那张来南洋的“大字”。把几样小东西装进裤兜,转身回到甲板上。
    午饭时候,纽纽照例用托盘端饭菜进驾驶室,还特意给司各特拿了一瓶英国威士忌。我仍然和船员们在甲板上吃饭。饭菜很丰盛,哑巴把矮黑人送来的鸡和鱼,烤的烤,烹的烹。纽纽拿来一瓶法国白兰地说,司各特为了庆贺摩佛号脱险,让大家痛快喝一顿。晚上要起锚开航,谁也不准喝醉。
    矮胖子见到酒就不要命,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哑巴和老轮机手也喝了两杯。我满肚子心事,装着高高兴兴吃个饱,吃完饭又吃了两条香蕉。
    矮胖子拖着摇摇晃晃的脚步,下到舱房去了。哑巴带着醉意收拾碗碟走了。老轮机手坐在甲板上嚼着烟草,朝海里吐了几口红唾沫。他打着瞌睡,最后也懒洋洋下了后舱。
    甲板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坐立不安,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胸口像敲着小鼓,怦怦乱跳。我双眼望着驾驶室,看见纽纽端着托盘出来,轻轻地带好房门,走过来低声说:
    “司各特睡着了。坏蛋哪里去了?”
    “喝的醉醺醺,下舱房去了。”我说。
    纽纽放下托盘,走到后舱房的楼梯口,趴下望了一阵,返回来说:
    “都睡着了。比比,安心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她端起托盘下前舱,我心急火燎地等着,一分钟好比一年。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纽纽上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大帆布水桶,里面装满了东西。她朝我打了个手势,我跟她走下扶梯,顾不得脱鞋,涉水走上沙滩,来到往常游泳的海边。这里离汽艇不远,一眼望到甲板上。纽纽叫我脱衣服,两人在浅水里泡了大约十几分钟。纽纽的眼睛一直望着甲板,看到汽艇上没有动静,对我说道:
    “比比,可以走了。”
    我们走上沙滩。纽纽从帆布桶里,拿出一件短袖白衬衫,一件黄咔叽长裤,一双白胶鞋,下命令似的说:
    “你的衣服和鞋子必须留下,穿上我的旧衣服走!”
    顾不了水湿的裤衩,我套上纽纽的长裤和短袖衬衫,纽纽帮我卷起过长的裤管。我穿上有点挤脚的鞋子,纽纽帮我结好鞋带。
    “比比,拿着帆布桶,里面吃的用的都有了。”她说着,指着前面一小片椰树林,“从椰树林里穿过去,顺海涯走到打水的溪涧,爬岩石绕到山后面,再上山找个石洞躲起来,到天黑就安全了。”
    我提着帆布桶,慌里慌张要走,纽纽阻止我问:
    “比比,你自己的东西呢?”
    我急着要逃命,把什么都忘了。连忙从短裤兜里,取出自己的东西,装进帆布桶里。
    纽纽抱着我,吻我的额头,呜咽地说:
    “祝你好运!亲爱的比比,圣母保佑你!”
    她的泪水流到我的脸上,我心里难过极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快走吧!”纽纽推开我说,“比比!永别了!”
    听了这生离死别的话,感到相见无日,不由一阵心酸,泪水涌出眼眶,千言万语答谢不了她的深情厚意。我默默地向她鞠了一躬,转身飞跑起来,一直跑到椰树林外,才停下来喘一口气。望着游泳的海滩,纽纽站在海水里向我挥手告别,我也举起双手朝她摆动,表示对她双倍的依恋和敬意。
    我迅速穿过椰树林,像一只挣断绳索的羔羊,撒开蹄子猛逃,逃到溪涧边,已经满头大汗,浑身湿漉漉,喉咙似火烧,上气不接下气。我坐在水边的石头上,脱下挤疼脚趾的胶鞋,双脚浸在水中,两手捧水喝个痛快,又用手洗了脸,才站起来,把鞋放进帆布桶,光着脚板继续逃亡。
    沿着海滨去山后面,全是高高低低的岩石。我打惯赤脚,脚底磨出一层厚茧,不怕石头硌脚,踩起来更加方便。只是岩石忽高忽低,有时得手脚并用,有时要纵身往下跳,有时踩着涌到岩石上的浪花,走起来十分困难。
    山后面全是悬崖峭壁,岩石重叠,地势陡险,只有一处沙滩。我歇了一阵子,开始攀岩爬坡,爬到半山腰,找到一个隐蔽的石洞,洞口小里面大。我钻进洞里,感到阴凉爽快,让疲乏的身子躺在石头上,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阳光耀眼,坐起来一看,原来是落日照进石洞。看到身边的帆布水桶,想起纽纽“吃的用的都在里面”的话。开始把桶里的东西往外翻。拿出胶鞋、护照、钞票、照片和小本子,下面是一件蓝横条条的水手汗衫,一条白米林短裤,一个两磅的大搪瓷茶缸里放着洗脸的手巾、香皂、牙刷和牙膏,全是新的。最令我高兴的是一把折叠的鹿角刀,刀刃锋利,有半尺长。鹿角做的刀把上有个按钮,按上钮子,刀身就自动弹上来。此外还有一包十二盒的瑞典火柴。吃的东西有两条白面包,半只扒鸡,几条烤鱼,一块奶油,一包盐和一瓶白兰地。我奇怪纽纽知道我不会喝酒,为什么装了一瓶酒?打开瓶塞一闻,原来是一瓶白水。更奇怪的是桶底放了十块银元,五块站人的,五块飞鹰的,是墨西哥和西班牙的银币。后来想起矮黑人不喜欢用钞票,觉得纽纽替我想得太周到了。
    对着一大堆东西,纽纽“永别了”的话音,犹在耳边响着。想起她现在可能为我受折磨,想起要过可怕的荒岛生活,不由放声大哭。哭声在石洞里引起回音,淹没了咆哮的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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