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三卷 中短篇小说

《平常人的故事》前言

    一九四八—一九四九年,我随第四野战军从东北的松花江畔进关南下,一直到扬子江边。在执行新闻记者的任务当中,我把目击耳闻的许多英雄人物和生动的故事,陆续写了下来;其中,大部分是在行军作战的空隙中进行的。当时写的动机是想把我军为什么能百战百胜的这个道理,通过一些片断的生活和熟悉的人物与故事,介绍给读者——尤其是关心我军战斗生活的新解放区人民。
    这里收集的十一个短篇,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写成的,由于环境动荡和时间的匆促(有几篇简直都是在一两天中写成的),更由于刚步入文学工作的门槛,无疑的都是些幼稚的作品。但有点可以告诉读者的,就是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感情比较激动才动笔的,所写的人和事,也大部分是真有其人和真有其事,而这些人和事好像不断在责备我非把他们写下不成。
    这些小说里面的人物,大多是平平常常的人,但在敌人面前,在斗争当中,他们不愧是真正的勇士。至今想起来,我仍然认为自己是忠实地记下当时他们的生活的,这就是为什么重新编印这个集子的惟一理由。

一九五四年二月十五日于广州  

谁是敌人

    我们炮兵团驻在一个小镇子上。记得日本鬼子投降那天,下了操,我出门走走,碰上一个女人,头上顶着一筐子香蕉。我向她买了一瓣,大概有十来条香蕉,拿回班里和大家吃。
    我们正在吃香蕉,大个子班长高兴地跑过来,开口就大声嚷: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日本鬼子投降了!”
    大家开始还不大相信,后来知道是真的,每个人都高兴的跳起来。
    我第一件事情,就打算着回家。
    这几天,班里的人,都谈着回家的事。只有大个子班长不想回家。他一心想当官,想一步步往上爬,将来当个团长。
    我对大个子班长说:
    “班长,咱们还是一块回家吧!人家当官的都是军官学校出来的。”
    “回家干什么?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你们想种田,老子从小浪荡惯了,干不了。”
    不知搞什么鬼,队伍开拔了,开到一个大码头。
    我心里想:是不是要坐船回广州?要是到了广州,我一定想个法子,开小差回家。
    真的叫我们坐船了。糊里糊涂地上了美国兵舰,不知过了多少天,停在一个好大的码头。听说是到了上海。
    在上海,弟兄们都去照相,我也去照个相。我仔细看自己的相片:穿着美式军装,眼睛凹凹,鼻子矮矮,颧骨高高。这些地方都还像,就是脸色太白。我脸上那样黑,弟兄们都叫我做“小黑枣”。相片上这样白,倒像一个当官的。
    托人写了一封平安家信。我在相片上自己写着“林春来”三个字。真是大老粗,对自己的名字,都写的不好,歪歪扭扭的。
    上头不知又搞什么鬼,又把我们装上美国军舰,说是去接收东北。弟兄们都是南方人,都不愿再远走了。
    又糊里糊涂的,像关在猪笼里似的,不知过了多少天,军舰开到一个不大的码头,叫什么葫芦岛。
    上岸了,这个鬼地方真冷,风吹在身上,冻的直打哆嗦。
    一上岸就出动,听说又要打仗。真奇怪,日本鬼子倒了,还打什么仗?见他妈的鬼!
    团长向全团的弟兄们讲话,说是现在又有新的敌人,要打新的敌人!
    新的敌人?是谁呢?共产党八路军吗?
    听说共产党八路军,在抗战的时候,打日本打的顶呱呱。怎么现在就成了新的敌人?
    丢那妈(广东人的口头语,如同“他妈的”)!有这么多鬼把戏!
    又要打仗,又不能回家了!丢那妈!

    几个月来,打了不少仗,占了几个城市。
    我常常躺在炕上想:我要是被打死了,我家里的老爸爸和老婆孩子,将来怎样过啊!
    我常常把手放在口袋里,摸着那个小布包,里面包着两个金戒指。这是上次打营口,打完了仗,弟兄们都去发洋财。大个子班长,说我是个傻子,拉着我上一家大门“搜查八路”,在一个女人身上搜出六个金戒指,大个子班长分给我两个。
    我准备回家的时候,把这两个东西,送给我的老婆。她一辈子没有摸过金子,她一定很喜欢。
    每次打仗,弟兄们都想法子弄一些钱花。就这样,我们常常大吃大喝。
    日子过的真窝囊。冬天很快就来到了。
    雪下的那样大,天又是那样的冷。八路军倒很起劲,我们没有上江北打哈尔滨,他倒两次下江南来打我们。
    三月天,八路军第三次下江南了,占了好几个城市,迫近了长春。
    我们奉命开去增援。先头部队,踏着表面已经化冻的冰河,追过松花江北。
    不知怎样搞的,打了一阵,又撤回江南来。
    天还不黑,我们这个炮兵连和一个步兵团,进到一个大屯子里,连忙挖起工事来。
    晚上,我们要特别谨慎。我们知道:八路军总是晚上袭击我们。
    一到天黑,我的美国山炮,就像是瞎了眼的老虎,一点也不管用。
    果然,九点多钟,八路开始向我们攻击了。激烈的炮火,打了几个钟头。我的山炮用不上,只好干瞪眼睛。
    天还不亮,八路突破我们的前沿阵地,冲进屯里来。八路军的动作真猛!把我们打的乱七八糟的。有的钻草垛,有的钻房子,谁也顾不了谁。谁也顾不了大炮。
    我和大个子班长,藏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大个子班长平时对老百姓那样凶,这时可真孬熊。吓得盖在老百姓的被窝里,要老乡把他当儿子看。
    冲进来两个八路,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一把抓住我。
    老乡把大个子班长指给八路,大个子班长也当了俘虏。
    一个八路军,搜了我身上一遍,把我口袋里那包金戒指拿出来。
    我心里想:老子发的洋财,倒叫你占了便宜拿去了。我的老婆运气真不好,将来摸不着金子了。
    真奇怪,那个八路打开一看,又包起来还给我。呵哈,八路真傻瓜,不要金戒指。
    我们五百多个人,被送到一个小城。
    成群老乡站在路两边看热闹,我们低着头往前走。
    老乡们喊了很多什么“欢迎”啦,“欢迎”啦,我一脑子嗡嗡的,什么也没有听清楚。
    把我们送进一个营盘里,外面围着铁丝网,门口还站着两个岗,八成是怕我们逃跑。
    晚饭到五点多钟才开。大米干饭,猪肉白菜。吃的真不错。
    我说:“八路军还真优待呢!”
    “还不是先甜后苦啊!”大个子说。
    过两天,大个子对我说:“听说要送到后方去,上后方一定倒霉,说不定还得上煤窑呢。不如要求参加八路军,到了前方,瞅个空就往那边跑。”
    我也害怕上后方,我想大个子的话不错。
    于是我们便一块向那个八路派来的排长请求。大个子说了一套假话。听起来,他好像很进步呢!
    又过了一天,连部来了一个八路通讯员,把我们两个叫去。
    大个子先跟通讯员进去,我坐在外面等。
    半点钟以后,大个子出来了。通讯员把我叫进去。
    八路连长坐在桌子边,穿着大棉袄,说话很和气,一点也不像个当官的。
    他问了一大堆话。我都老实的回答:“我家在广东,家里有三口人,租财主的田种。我今年二十八岁。……”
    “你是炮兵?还是步兵?”最后他问。
    这一下我可撒谎了,我想八路一定恨我们这些炮手,于是我回答:“步兵。”
    糟糕,大个子请求,上面没许可。倒允许我上前方。
    我们二十多个人,一块上前方。都是自愿要求参加八路军的,都是年轻力壮的。但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别人心事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想瞅个空子,便往回跑。

    我被分配到三班里当战士,班长姓王,大家都叫他王班长。
    王班长亲热的和我谈话,我只是“是是是”“对对对”的应付他。
    晚上,班上开个欢迎会。他们叫我做解放战士。
    王班长在会上,叫大家帮助我,叫我向他们学习。
    我不要他们的帮助,我向他们学什么呢?我当兵的时间,比他们都长。论打起炮来,不是吹牛皮,谁比的上我?
    我不爱听,我光想打瞌睡。
    第二天早晨,班长没有让我出早操。
    吃完早饭,班长见我鞋子破了,拿出他自己的一双新鞋对我说:
    “林同志,你脚上鞋破了,换一双新的穿。”
    “王班长,不要不要,你留下自己穿吧!”我不好意思要。
    王班长硬把我的破鞋脱下来,给我穿上新鞋。我还争着不要,同志们七嘴八舌的,连说带拉的,叫我穿上。我就穿上了。
    有个同志送我一盒烟,我心里真高兴,我好几天没抽烟卷了。我口里还装着说:“不要,不要!”
    同志们又送我肥皂、手巾、牙刷、牙粉。这些东西,打仗时都丢了。
    真是的,当八路军还不坏呢!
    不成!还得跑回去。
    八路军好是好,就是不能胡乱搞。成天出操上课,上课出操。
    上课时我光打瞌睡。一个耳朵听进去,一个耳朵跑出来。当兵的就是打仗,上课做什么?
    八路军官兵平等。同志们互相帮助,我看样样都不错。
    就是有一样不好:光吃高粱米,喝萝卜汤,吃的肚子不好受。有钱也不许喝酒。
    有一天晚上,我起来小便,回来躺在炕上还没有睡着。窗外刮着大风,风把窗纸吹破了,风呼呼的灌进来。
    一会,班长起来了。他划根洋火,点上豆油灯,灯光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
    班长用他的军衣堵住吹破的窗户。然后给大家一个一个的盖好被子。在豆油灯光下,我偷偷地看着班长的脸孔,他和蔼地轻轻地给同志们盖着被子,好像一个慈祥的母亲。
    啊,我忽然想起我的母亲,我小时,母亲常常半夜给我盖好被子。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才责备我睡觉不老实,老是踢被子。
    班长走过来,照样也给我盖被子,我闭着眼装睡着;他轻轻地给我盖好,我心里不是个味。
    过两天,我忽然身上发烧,头晕眼花地害起病来。营部来一个医生,亲热地问起我的病状,关心地摸着我的脉。他说我感冒了,给一些药面吃。临走时,还仔细地吩咐,叫安心休养几天,好好吃药,病就会好的。
    王班长这几天忙坏了,又要照顾大家生活工作,又照顾我的病,一会问:“老林,病好一些吗?”一会问:“老林口渴吧?喝水不?”
    这几天,班长天天给我领病号饭,煮大米稀饭给我吃。
    同志们也很关心我,这个问问,那个拉拉,叫我很过意不去。
    有一个晚上,我发烧烧的很厉害,我难受得哼啊哼啊的。
    到了半夜,班长爬起来了,他跑过来摸摸我的额上,惊讶地说:“哎呀!这样烧。”马上跑到锅台上烧水。正好老乡缸里没有水,班长挑着桶要出去。
    “班长,不用烧水了,你睡吧。”我说。
    班长不听,出去了。一会儿,他挑回一担水,便在锅里烧起来。一直到我喝完水,他才睡觉。
    我心里一阵不好受,眼泪流出来了,我敢起誓,我是很少哭过的,我负过伤都没哭。
    我想:班长待我真好。我病好了,再不好好干,真对不起班长,对不起大家。
    我们队伍出发了。
    走了一晚上,大家累的要死。天快亮了,准备在前面屯子里宿营。
    我们这个连担任前卫,我们三班是尖兵班,我和两个同志,走在班的前头,离开班有二十多米远。
    离屯子还有半里路,突然由屯里射出一阵机关枪,接着几个炮弹打过来。我们三个人,飞快地散开,找个地形爬下,向屯子还枪。
    炮弹光在我附近开花,我心里骂着:“丢那妈!要是这时我有一门山炮,准把你们这些炮位都打掉!”
    “轰隆隆!”有个炮弹在我身边裂开了,泥土盖了我一身,一块破片擦过我的小腿,一阵麻,一阵疼,血流出来了。
    丢那妈!老子还没有打你们!你们倒先把老子打伤了。
    我发觉:和我一块那两个同志,都找到洼地荫蔽好。我却爬在开阔地上。
    丢那妈!炮兵当步兵,没有经验,太吃亏了。
    就这样死了吗?不!我爬起来往后跑,我想一口气冲过开阔地,那晓得跑几步就倒下,我的腿不管用了。
    炮弹在我周围炸开,子弹“噗嗤噗嗤”落在身边。我抬不起头来,把脸埋在泥里。我想:今天倒死在他们手里!
    忽然有个人在拉我,我稍为抬头一看,原来是班上的老张。
    “怎样?老林。”
    “腿上挂花。”
    “沉着点!”老张说,“我们营主力,已经绕到敌人的侧翼,连的主力也准备发起攻击!”
    老张还未说完,敌人的左翼炮火猛烈起来,这一面的火力稀少了。
    乘这个机会,老张扶着我,连跑带爬地把我救下来。
    一会,我们的队伍冲进屯子了。

    我因为轻伤,在团部卫生队养了一个多月。
    伤口好了,我又回到三班,同志们都亲热地和我拉手谈话。班长叫我暂时不要参加公差勤务。
    班长还说:“老林,你回来正好,咱连上正进行土改学习。”
    这回到班里,什么也觉得不一样,和大家谈得来,有说有笑的。特别是班长和老张,觉得更亲热。我当了这几年兵,从来没碰上这样的好人。
    第二天,指导员领着我们,去参观一个穷老乡的家。
    这里离长春不很远,一个月前,还是敌人的地区。
    老乡的房子,像牛栏一样,又小又黑,进门去要弯下腰。
    一个老头子穿着破棉袄,坐在破炕上。他身边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姑娘的裤子破得露出肉来。
    那老头子——不对,那老大爷开口说:“同志们啊!我就在这间小屋里过了三十多年,这间小屋还不是我的。
    “炕上这条破棉被,还是民国初年买的。你们看,天都热了,我还穿着棉袄。唉!不穿有啥法子呢?一年四季就穿着它。
    “我的姑娘已经十五岁了,只有身上这套破夹衣,一个冬天,她都蹲在炕上。
    “我今年才五十出头,腰就弯了,胡子也白了。唉!穷人就是这样老的快,死的早。
    “我一辈子流血流汗,辛辛苦苦收的粮食,都送进大粮户的粮仓里。我租人家的地,借人家的粮。……
    “早二年,还有个儿子,一家三口人,全靠他养活。可恨那该死的种秧军(指国民党“中央军”)啊!硬把俺儿子给拉去当兵。
    “要不是八路同志们来了,分给我一点粮吃,我们早就饿死了。”
    说着说着,老大爷掉下眼泪。
    我听了,眼睛一阵黑,鼻子酸溜溜的,我的眼眶湿了。
    马上,想起自己的家里,也租了地主的田。每年,插秧,车水,出力出汗,到头粮食是人家的。
    我清楚的记着:那年四月天,老天不下雨,田地都龟裂了,青苗快干死了。我和老父亲,老婆,三个人正在田里车水。天上见不到一片云彩。我们出了一身汗,车上的水,还不够给太阳喝干。
    突然来了一伙大兵,还有保长。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我父亲的哀告,不管我老婆的啼哭,连打带骂的,拉我去当兵。
    好像老父亲,正在我眼前流泪!……定神一看,那老大爷正在擦着眼泪。
    在一个小树林里,我们全连的同志坐在地上开讨论会。
    讨论的问题(一)穷人为什么会穷?富人为什么会富?(二)穷人怎样才能翻身?
    讨论第一道题。个别的同志说是:“穷人没有地才穷。”“因为命不好。”“因为不会过日子。”“富人也有勤劳起家的。”
    大多数同志不同意,大家一致地说:“穷人受了剥削才穷,富人剥削了穷人才富!”
    我大声地发表意见:“地主喝穷人的血才富起来,有田地没有穷人出力种,还能长粮食么?”
    讨论第二道题。同志们的意见更一致了。大家都说:“要打倒蒋介石,消灭保护地主的蒋匪军,全国穷人才能翻身。”
    讨论了大半天。指导员问:“同志们,还有意见没有?”
    我心里的事,再也压不住了,我对不住穷哥儿们,对不起我爸爸,对不住老婆和我自己。我站起来说:
    “报告!我有意见。”
    立刻,一百多双眼睛,都集中在我身上。
    “林同志,请说吧!”指导员和蔼地说。
    “……我受了这样多的苦,我老爸爸现在恐怕和那个老大爷一个样子。”说着,我不禁掉下眼泪。
    “我真惭愧,我忘本啦!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兵的时候,我跟人家大吃大喝,搞钱花。日子久了,也不觉得怎样。我总以为他们好,以为蒋介石伟大。蒋介石把我抓来,丢下一家人受苦,我反而给蒋介石卖命,我把敌人当了朋友,把朋友当成敌人,我真该死!”
    我伸手掏出那沉甸甸的小包,拿出两只金光闪闪的戒指。我说:
    “这是我拿老百姓的,想回家给老婆戴的。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知道,不打倒蒋介石,就是回家,也脱不了挨饿受苦。我不要这两个东西,我把它交给上级。”
    一阵响雷似的鼓掌声。还夹着喊口号声:“向林同志学习!”“打倒蒋介石!替林同志报仇!”
    “我忘本了,八路军把我解放了,我还想跑回去。我嘴里不说,心里嫌八路军吃的不好。
    “我欺骗了上级,我是一个炮兵,不是步兵!我是个好炮手,今天我认清了谁是我真正的敌人!我请求上级,派我上炮兵营去。再攻坚的时候,我保险十炮要命中八炮!
    我认清了真正的敌人,我要报仇!”
    我真高兴,上级派我上炮兵营了。就是有点离不开王班长,离不开老张和三班的同志们。
    啊哈,从前我们那个大个子班长,也在炮兵营当战士。我想这家伙思想不好,准备向上级报告。
    大个子知道我来了,他先找我来谈。
    他说他们上什么解放团上学,看了什么《血泪仇》,又参观了工厂,下乡去看斗地主,回来又进行诉苦坦白。大个子说:他的事都坦白了,还决心改正。他知道自己也叫地主害的家破人亡,后来才浪荡起来……。
    啊哈,想不到大个子,也进步的这样快。
    夏季攻势的炮响了。我军向南挺进!
    这一天,我们进攻敌人一个据点。恰巧从前我们那个连,担任突击队。
    在阵地上,我把美国山炮架好,从前的指导员走过来说:“林春来,今天要露一手,你看看!先把那两个地堡打掉,打掉敌人的火力点,再毁掉右边那些鹿砦和铁丝网障碍物。打个缺口,我们就冲进去!有把握没有?”
    “有把握!”我自信地回答。
    前面发生了一阵密集的枪炮声。部队进入冲锋出发地了。
    营长来了命令。我仔细地把炮瞄好。
    第一炮射出去了。轰的一声,一个地堡冒起一团烟。
    第二炮发出了,另一个地堡打坍了!
    接连发了五炮,敌人的障碍物被炸毁。打开了一个大缺口。我们那个突击连,在火力掩护下,通过外壕,从烟雾中冲进去了。
    我高兴地笑了。我生平头一次这样高兴地笑。

一九四八年三月三十日于哈尔滨     
(本文最初刊于1948年4月《东北日报》)

    作者附记:这篇小说是在一个晚上完成的。

2001年7月9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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