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三卷 中短篇小说

龙真人别传

第二十章 狼狈为奸

    黑龙潭怪事正闹的满镇风雨,梅园三结义兄弟采取了“双管齐下”的计策,深夜制服了夏子佑和文相全,次日在高升酒店的宴席上,揭开了龙神的秘密,暴露了他们二人的阴谋。太白公公和各大姓的族长,各自向本族宗亲说明真相,吩咐大家不可再找龙真人闹事。
    一场风波平息了。皮文礼忙了几天,曲仙舟破点小财,龙真人松了口气,三位把兄把弟欢欢喜喜,可是有人不高兴,夏子佑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损失最重。他心疼银钱化为灰烬,痛恨迫他就范的侠客,又害怕他们的钢刀,只好哑巴吃黄连,半个月不出门,在家中暗地里打听消息,琢磨着如何报仇雪恨,总想捞回本钱。那些向他借高利贷的欠债户,收回抵押给他的房地契和借据,又在大街上看到夏子佑亲笔写的“布告”,对这种喜从天来的大好事,好似做了一场梦,心里难免犯嘀咕,但是谁也不想再还他的欠账。文相全是只大饭桶,夜里被迫喝了一碗尿,次日吃了一顿好筵席,两者相抵,得多于失。只是在饭桌上丑态百出,当着乡众丢了脸皮,这些他都不在意,照样出门寻找吃喝,依然闻香就钻。
    最恼火的要数刁而怪了。刁而怪原名刁友义,生得獐头鼠眼,身材短小。他从小跟随父亲贩卖大烟土,奔东跑西,走南闯北,认识一些土匪马贼和绿林好汉,学会了心狠手辣,欺骗拐诈。他父亲卖鸦片发了财,在南门里盖了新房,在长街上开了当铺。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家业,成了刁姓的头领。镇上人看他为人刁滑古怪,多行不义,都在背后喊他刁而怪,久而久之,反而把正名给忘了。
    刁而怪经营的当铺,兼放“孕子钱”,孕子钱的意思是钱生钱、利滚利。它比普通的高利贷还要坑人,不是年利、月利,而是每天要付一厘利息。借他十两银子,拿钱的时候,先扣去一个月利息,借债人实际上只拿到七两。借债人除了自己要在借据上盖印子,还得请两个保人盖章,加上当铺的大印。一张小小的借据上,盖满了印章,所以人们又把孕子钱,称作“印子钱”。借了刁而怪的印子钱,到期还不起,就要“驴打滚”,利滚利。这“驴打滚”更厉害,借他十两银子,一年不还,要变成五十两。不是等着急用钱,谁也不敢进他的当铺。他的当铺,大家比作“汤锅”。形容借他的钱,去当物品,如牲口进入屠场,要被他煮汤拔毛,剥皮剔骨,一般人都不敢去问津。可是镇上贫民不少,四乡穷人更多,遇到三灾六病,火烧眉毛的时候,不得不进“汤锅”,任他宰割!
    那天曲仙舟设宴,刁而怪在酒席上,挨了太白公公一顿训斥,原先他勾结夏子佑,想借龙神修庙捞钱,也落了空。他心里恼火,看到夏子佑写了“布告”,将放债一笔勾销,更是火上加油。他生怕穷鬼们依样书葫芦,赖账不还钱,决心弄个水落石出,寻找对策。他调查了半个多月,了解一些情况,决心采取行动。
    有天晚上,他悄悄来到夏子佑的家院外,敲了半天门没有答应。他想夏子佑成了惊弓之鸟,夜里不敢开门,只好败兴而归。回到家里一谈,才知道女儿刁桂英,和夏子佑的小老婆洪荷花常有来往。第二天上午,他叫刁桂英去找洪荷花,约好黄昏时分去拜访。
    天刚黑,洪荷花领着刁友义进门,夏子佑躺在鸦片烟灯旁,有气无力地吸着大烟,腮帮一鼓一瘪。看见刁而怪走到榻前,连忙放下烟枪要坐起来。刁而怪阻止他,说道:
    “夏兄莫动,莫动!吸完,吸完。”
    夏子佑道:“刁老弟请坐,喝茶,怠慢了!”
    洪荷花给刁友义倒茶。刁而怪在烟榻边坐下。夏子佑吸完鸦片,坐起来喝口热茶,叹了口气,哭丧地说道:
    “唉!友义啊!真倒他妈的邪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刁友义道:“夏兄,这祸不是天上降,是从本镇掀起来的!”
    夏子佑问:“本镇?谁干的?”
    刁友义道:“八成是龙真人把兄弟们干的?”
    夏子佑道:“有何根据?”
    刁友义道:“那天晚上匪徒到你家逞凶,又上文相全家骚扰,强迫你们认罪写状,焚烧债据。第二日曲仙舟突然大摆筵席,在酒席桌上揭了你们的丑!难道这是巧合?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箭三雕!既为龙真人解围,又破坏我们建庙的计划,还使你破了大财,好毒辣呀!不是梅园三结义,谁会这样干呢?”
    夏子佑咬牙切齿地骂道:“真他妈的!太可恨了!”
    刁友义进一步说道:“夏兄威镇龙门,名闻遐迩,如今遭人暗算,破财认罪,威望扫地!吾镇有识人士,均为夏兄大抱不平,不知夏兄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夏子佑被激的脸红脖子粗,气愤地骂道:“操他祖宗八代!我夏某人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刁友义赞扬道:“对!夏兄壮志凌云,但不知将如何报仇雪恨?”
    夏子佑发怒时气壮如牛,嘴里喊着报仇雪恨,心中仍有余悸,生怕那蒙面侠客再找上门,惹来杀身之祸。他不知如何回答刁而怪的问话,为了摆脱窘态,倒了一杯热茶呷着,吩咐小老婆道:
    “荷花,给友义老弟烧上一袋烟。”
    刁友义也是个瘾君子,出门前匆匆忙忙吸了几口,看见烟灯,瘾头上来,已经悄悄打了呵欠,因为主人向来一毛不拔,只好强自忍着。想不到夏子佑忽然慷慨起来,心里高兴,口头推辞道:
    “不用破费了,夏兄,咱们喝着清茶,好好聊聊就行了。”
    夏子佑道:“老弟不必推辞,先抽口烟,再从长计议。”
    刁而怪不再客气,他起身让荷花上床,躺在烟盘旁烧烟,自己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对着夏子佑谈起那天酒席上的情景,发泄自己的不满,痛骂太白公公,说他是个老不死的怪物。
    当荷花烧好鸦片烟锅,坐起来把烟枪递给客人。刁而怪接过,说了声“有劳了”,躺在烟榻上使劲吸鸦片,脑子里想着鬼主意。抽完了烟泡,差点连烟锅头也抽塌下去,才离开烟灯坐起来。他接了荷花送上一杯热茶,呷了两口,向夏子佑献策,说道:
    “夏兄,小弟仔细想来,夏兄蒙受不幸,事关银钱借贷,决不是夏兄一人的事,小弟和经营放贷各位债主,都不会袖手旁观,依小弟愚见,必须联合一致,齐心对付,不然债户们群起效尤,拖欠不还,咱们往后别想吃这碗饭了。”
    夏子佑问道:“不知老弟有何妙策?”
    刁友义道:“今年年成不好,大秋欠收,四乡贫寒农户,需要借债度日的人一定增多,他们来镇上借钱,咱们一律宣告无钱可借。一面暗中放风,说是梅园三结义不准放贷,谁放贷谁倒霉,不但本利收不回来,还得贴布告认罪。一面鼓动他们到茂源行,向曲仙舟借钱,就说茂源行放贷免收利息,让穷鬼们找上门,闹他个鸡犬不宁。”
    夏子佑点点头说:“好主意!”
    刁友义接着说:“债主们对原来的欠债户,要加紧催讨,迫着他们还债。大家拿你做例子,说是受了武术馆的威胁,害怕丢老本。你也暗中派人向债户要账,讲明那张布告,是在钢刀下被迫写出来的,只要债户还本就行,能收回一点也是好的,可以少受点损失。”
    夏子佑道:“我已经当着土匪的面,宣布一笔勾销,再去讨债,恐怕他们又来找麻烦!”
    刁友义道:“把门户弄严些,养条大狗看门。”
    洪荷花插嘴道:“原先养了一条哑巴狗,叫他们给宰了。”
    刁友义道:“再养!一条不够养两条,顶好是那种狼狗,白天上链,夜里放出来。”
    洪荷花道:“到哪儿去找狼狗呀?”
    刁友义道:“我替你们找,找不到花点钱买。”
    洪荷花道:“听说狼狗要吃肉,每天要喂多少银子啊!”
    刁友义道:“为了家宅平安,总得下点本钱。”
    夏子佑沉吟片刻,说道:“我夏某人一生风光,没有人敢欺侮,今番被他们骑在头上拉屎,这股肮脏气不出,真要把人憋死了!”
    刁友义道:“说的是!这个仇恨不报,让他们猖狂下去,吾等日后在龙门镇,恐怕没有立足之地了!”
    夏子佑道:“单是煽动那班穷鬼,去向曲仙舟借贷,捣捣乱罢了,伤不了他们的皮毛。”
    刁友义道:“这仅仅是第一步,先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好戏还在后头呢!”
    夏子佑道:“老弟有何妙计?”
    刁友义道:“龙真人老婆杨玉??有个表妹,名叫乔玉郎,听说为着怕抢亲,到龙家来避难。乔玉郎的父亲是乔家寨的首富,因为膝下没有子嗣,堂兄弟们想他死后,霸占他的财产。乔老财求子心切,到送子观音庙里烧香,乔夫人有了身孕,生下来却是个丫头。乔老财为了争口气,谎说生的是男孩,从小把她女扮男装,一直隐瞒了十几年,去年才露出马脚,成了乔家寨一大新闻……”
    夏子佑插话问:“怎么露的马脚?”
    刁友义道:“听说是她家一个丫头,跟相好的说出去的。那乔玉郎生的十分漂亮,引起一班喜欢寻花问柳的少年垂涎,纷纷叫媒人去求亲。乔老财闭门谢客,不让媒人进家,他那些堂兄堂弟串通外乡人,准备去抢亲,想把生米做成熟饭,可惜走漏了消息,乔夫人连夜把女儿送到娘家藏起来。乔夫人是杨玉??的姑妈,杨玉??怕不保险,又悄悄把表妹接到龙门镇……”
    夏子佑打断他的话,问道:“你说了半天乔玉郎,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刁友义道:“你莫急啊!这乔玉郎是个孝女,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吃斋念佛,到观音寺去烧香,祈求菩萨给双亲添福增寿。每次去烧香,都是杨玉??作陪,还有丫鬟梅香也跟着去……”
    夏子佑不禁问道:“老弟,你对龙家内眷的情形为何这样了如指掌?”
    刁友义得意地回答:“小女桂英认识龙家的丫鬟梅香,这些事都是梅香告诉小女的。”
    夏子佑又问:“龙家的内眷去烧香,我们如何报仇?”
    刁友义道:“乔玉郎不是怕抢亲吗?咱们来个既抢亲又抢人。”
    夏子佑道:“抢人?青天白日,路上烧香的行人不断,如何抢法?叫谁去抢?”
    刁友义道:“自然不是咱们去抢,抢来也无处藏。夏兄,还记得前几年血染藏春楼的事吗?”
    夏子佑道:“是曲仙舟去嫖刘亚仙,被打得头破血流那件事吗?”
    刁友义道:“对!龙真人去救他,也被打伤,后来皮文礼带着武术馆的人,才将他们救出来。”
    夏子佑道:“那两个大闹藏春楼的大汉,也没有占便宜啊!”
    刁友义道:“那两个大汉是黑虎岭的头目,一个叫焦天豹,是黑虎岭的寨主,一个叫焦天彪,是他的堂弟,两人都是好色之徒。乔玉郎长得闭月羞花之貌,杨玉??风韵犹存,那小雏儿梅香生得好看。焦家兄弟听了一定动心,就叫他们带着马队来抢人。”
    夏子佑道:“当年洗劫龙门镇,也是黑虎岭马贼干的,镇上人恨之入骨,怎好引他们来抢人呢?叫镇上的人知道,咱们岂不成了内奸?”
    刁友义道:“这事当然是十分机密啦!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让外人晓得!”
    夏子佑对小老婆说:“荷花,你在这里听到的话,半句也不能说出去,泄漏出去咱们都别想活命!”
    洪荷花不悦道:“这还用你吩咐?”
    刁友义道:“不瞒夏兄,当年家父做鸦片生意,全靠焦天豹的父亲当保镖。小弟年轻时,常随家父到黑虎岭。自从镇上被抢,为了避嫌疑,才断了来往。”
    夏子佑道:“怪不得当年马贼洗劫龙门镇,你的当铺分毫不动。”
    刁友义道:“为了替夏兄报仇,小弟甘冒风险,到黑虎岭走一趟,用“色财”二字打动焦氏兄弟。能抢到漂亮女人,可以满足淫欲,绑了肉票,可以得到赎金,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夏子佑高兴地喊道:“妙!借刀杀人!老弟真有一手,不愧是小诸葛!”
    刁友义故作谦虚说道:“夏兄过奖了!小弟只是为夏兄打抱不平,也要杀杀梅园三结义的气焰,叫他们别目中无人,可以为所欲为!”
    夏子佑道:“好!这事全仗老弟了。愚兄惨遭横祸,一时不便行动。往后有事商量,请你女儿告诉小妾,另找个地方相会,不要上门来,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泄漏了天机。”
    刁友义道:“有理,有理,就这么办。”
    夏子佑一时欢喜,又叫洪荷花给装大烟,和刁友义对面躺在烟灯旁边,一块吞云吐雾。刁友义过足了烟瘾,乘着大黑天,贼头鬼脑地走出夏家的院门。
    刁而怪和沙子油狼狈为奸,在大烟灯下订了计谋,把龙门镇闹得乌烟瘴气!

图片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