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三卷 中短篇小说

龙真人别传

第二十二章 明争暗斗

    龙真人在关帝庙赈济孤苦,给叫化子发救济金,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风快吹进人们的耳朵,从龙门镇传到四乡。乡镇的孤寡贫寒,村寨零散的乞丐,纷纷赶到关帝庙,盼着能领到几个钱度日子。
    郑大麻子带来的叫化子刚走完,最先赶到关帝庙,是个中年妇人,带着十岁的女儿。母女俩头上都扎着白孝巾,脚下踏着白鞋,身穿补丁摞补丁的破衫裤,女儿头顶还插了一枝草标。母女俩哭哭啼啼要找龙真人,看门的徒弟不让她们进庙,双方发生争执。龙真人刚松了一口气,正吩咐徒弟们继续练功,忽听见庙外传来吵闹声,便对身旁的丁若钢说道:
    “若钢,去看看,门口发生了什么事?”
    丁若钢走到门口,听那妇人哭诉,知道她丈夫是个石匠,被石块砸伤死了,来向龙真人求援。丁若钢家祖孙三代都是铁匠,他每天上午来练功,过午和晚间帮父亲打铁。自古英雄爱好汉,匠人惜匠人,听了以后十分同情。但想到龙师父家境并不宽裕,刚才散发的钱是从茂源行借来的,哪来许多闲钱救济穷人?如实对那妇人说了,劝她到别处想办法。
    那妇人满脸泪痕说道:“都说龙师父是大善人,家住进士府第,他拔根汗毛也比我们大腿粗,你就行行好,让我母女进去吧!”
    丁若钢看她可怜,只得放那母女进门。他怕后面再来人噜苏,忙叫关好庙门。两个看门的刚要掩门,一个骨瘦如柴的老汉,气喘喘的闯了进来,说有紧急事要见龙真人,丁若钢没法阻拦,放他一块进庙,然后吩咐看门人道:
    “闩好大门,不是武术馆的人,一个也别放进来。”
    丁若钢领着大人和小孩,走到练功的庭院,只见师兄弟们双双打拳,对对劈刀,却不见师父。他带着三人来到大殿东廊,进入武术馆的议事房间。龙真人正在草拟冬季练功程序,发现她们进门,立即站起来迎候。那妇人看见龙真人,领着女儿纳头便拜,双眼泪珠滚滚,悲切切说道:
    “龙仙师!可怜可怜我一家大小,救救我们吧!”
    龙真人连忙说道:“大嫂请起,有话坐着说。”
    那大嫂呜呜咽咽地啼哭,反复说着“救救我们”,跪着不肯起来,弄得龙真人好尴尬,想过去扶她,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只好连声叫她“起来!起来!”那大嫂还是跪着不动,身边的女儿跟着哇哇哭泣,叩着响头。
    亏得一同进门的瘦老汉,连劝带扶,连扶带拉,将她拖起来放在椅子上。她女儿才跟着起来,站在她身旁。
    瘦老汉道:“你这大嫂好不明事理,有什么苦处不快对龙师父说,哭哭啼啼管啥事?”
    那大嫂这才停止啼哭,用衣袖擦着眼泪,小女儿跟着安静下来。
    龙真人问道:“大嫂是何方人氏?有何苦处?为何这般打扮?这孩子头插草标,莫非要将她卖了?”
    那大嫂刚收住悲声,听着问话,又滚下泪珠,说道:
    “龙仙师呀!小妇人好命苦啊!小妇人娘家姓蔡,小名素娥,嫁给西门外李石匠为妻,生了三男二女。老大是男的,今年十三岁,跟前这个小妮子是老二,最小的儿子才两周岁。一家大小七口子,全靠她爹打石为生,整年吃糠咽菜,日子够艰难的了。谁知老天爷不长眼,前天小妮子她爹去开石窟,被石头砸破脑壳,流了一大滩血,抬回家就不省人事,昨天早上两腿一蹬,狠心丢下一家大小走了。小妇人想她爹一生辛苦,死了说啥也得买口薄棺材,可是哪来的钱呀?昨天下午托东托西去借钱,那些放债的都不肯借,说是有个姓夏的债主,有天晚上,叫什么土匪拿刀逼着,将借单全烧了,差点丧了命。还说土匪不准放债,谁放就杀谁。小妇人借不到钱,下狠心想将这个小妮子卖掉,好给她爹买口薄棺材,给小妮子一条生路,横竖呆在家里也得饿死,今早领她到大街上,插了草标站了两个时辰,谁见了都摇头,后来听叫化子们说,龙老爷在关帝庙里赈济穷苦人,小妇人领着女儿来到这里,求龙老爷可怜可怜,留下小妮子,赏给她爹一口棺材……”
    那妇人越说越悲伤,泪珠一串串往下滴。龙真人听了鼻子发酸,眼里饱含泪水。尽管那妇人说话中骂他“土匪”,他本着“不知者不怪”,满怀同情她的不幸,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大嫂切勿过分悲伤,保重身子要紧。贫道家境不宽裕,也要助大嫂一口棺材,使死者入土为安。小妮子大嫂领回家去,亲骨肉万万不可拆散!”说到这里,他寻思如何打发这母女俩。想到刚从茂源行借了十两银子,不好再去打扰,便对丁若钢说:“你领着大嫂到皮一刀肉店,向我义兄皮文礼要五两银子,顺路帮她买一口寿木,剩下的银子交给大嫂办理丧事。”
    丁若钢说了声“是。”那大嫂连忙拖着女儿,跪下给龙真人叩头。丁若钢扶她起来,正要出门。夏亦石匆匆跑来,对龙真人说道:
    “龙师父,庙门外来了百十口人,咋咋呼呼要见师父,求师父赈济。”
    龙真人问道:“是何等人?”
    夏亦石道:“有外乡的乞丐,也有本镇的穷人。”
    龙真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惭愧啊!可恨我龙家没有万贯家财,如何救济这许多贫寒之人呀?”看到那母女呆呆等着,又对丁若钢说:“你领她们去吧!从庙后那个小门出去,悄悄走吧!”
    那母女千恩万谢,随丁若钢走了。夏亦石为难地等候师父的指示,龙真人沉吟片刻,又叹了口气说道:
    “亦石,你去对大家说,我不在武术馆。还告诉他们,我龙某人财力不济,无法救济许多人,请他们原谅。”
    夏亦石点头走了。龙真人苦恼地坐下来,凝视着窗外金风吹着落叶,想着冬天快到了,许多穷苦人如何度过这严寒日子?心里不胜凄凉,把坐在一边的瘦老汉也给忘了。直到听着一声咳嗽,才回过头来,抱歉地说:
    “真对不起!让老叔久候了,不知老人家找贫道有何指教?”
    瘦老汉道:“小老汉今年四月,借了夏子佑五两银子,拿房契作抵押,半年来按月还利息,比借的钱多了一倍。这个月正愁着凑不起银钱还利息,没想到半月前有个夜里,忽然听见敲门声,小老汉打开房门,有位穿着黑衫裤的蒙面义士,交回抵押给夏子佑的房契,还说借据烧了,借的钱不必再还了。小老汉又惊又喜,半信半疑。第二天在十字街头,看到许多人围着墙上一张告示。小老汉不识字,听人家说,是夏子佑亲笔写的告示,说是欠他银子的人,不用还债,借据也烧了。问了几个人,都说一样话。小老汉高高兴兴跑回家,一家人欢天喜地,老婆子烧香点烛,叩谢天地,祈求神明保佑那位义士。咳,咳,咳……”瘦老汉忽然咳嗽起来,龙真人给倒了一杯茶,瘦老汉喝了两口,叹着气说下去:
    “唉!小老汉这个咳嗽病,就是为了每月还利息,拼命给人家干大活得下的。昨天晚上。夏子佑派人来讨债,说他那张告示,是被强盗用钢刀迫着写的,根本不算数。还说抵押的契纸被拿走了,借据还在他手里,不还债得吃官司,夏子佑要到官府告状。小老汉无钱还债,怕吃官司,愁了一宿没睡觉,今早晨出门,听人家说,那晚上逼夏子佑写告示的蒙面义士,是龙师父派去的,夏子佑要告状,小老汉怕武术馆吃亏,来送个口信,顺便讨个教,这个债该不该还他?”
    龙真人道:“老人家,您借夏子佑五两银子,半年还了十几两,是不是本利都还了?”
    瘦老汉道:“照说都还了,只是按规定……”
    龙真人紧接着说:“夏子佑放的是阎王债!他自己在布告上,承认这是鱼肉乡里,盘剥孤寡,伤天害理,罪大恶极!您已经还了他的本利,收回房契,再去讨债就别理会!”
    瘦老汉道:“讨债的人说借据还在他手里。”
    龙真人道:“骗人的鬼话!夏子佑在布告上,明明写着烧掉了。贫道也听说,确实是烧了。他无证无据,凭何物去告状?老人家,你尽管放心,不必再还债了。”
    瘦老汉道:“那就好,那就好。龙师父,那蒙面义士是不是武术馆的人?”
    龙真人道:“如今人心不古,世道反常,官府腐败,恶人横行。天下不平事太多,自有打抱不平的人,老人家不必多问。”
    瘦老汉“是是”的点着头,不敢再开口。这时候,夏亦石回来报说,关帝庙外面的穷人和乞丐,经过耐心劝说,慢慢分散走了。龙真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对夏亦石说道:
    “好,好。亦石,你送这位老人家,从后门出去。”又嘱咐老汉:“老人家,放心回去吧!别说到武术馆来,也别说见了贫道,免得有人找你的麻烦。”
    瘦老汉答应过,跟随夏亦石走了。龙真人独自在房里踱着方步。细想今日几件事,着实不简单,恍惚看到许多恶人,在背后策划阴谋,跟他和武术馆作对。他惩罚夏子佑,原想平息黑龙潭的风波,让欠他阎王债的人轻松一下,想不到引起放高利者的仇恨,反而使急着用钱的穷人无处借贷。他深恨自己没有金山银山,没有千顷良田,可以救济穷苦人。又想到叫化子们着实可怜,那些借不到钱的人一定心如火烧,如何帮助他们呢?他心乱如麻,感到束手无策,不住唉声叹气。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龙真人转身一看,大殿前面来了几个人。太白公公精神奕奕,健步走在前面,皮文礼和曲仙舟随后跟着。龙真人连忙出门迎接,扶太白公公进房,给大家让座倒茶。
    太白公公哈哈大笑,说道:“龙贤侄啊!你不愧是龙门镇真正的大好人!可怜鳏寡孤独,赈济叫化子,救助寡妇弱女,给死者买棺木,好呀!日后镇志上应该写上一笔!”
    龙真人道:“惭愧!公公过奖了!小侄只是不忍看他们受苦罢啦!” 
太白公公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过当今世上,穷人多富人少,贤侄家无余财,如何救济的了?”
    龙真人叹道:“惭愧!”
    太白公公问:“贤侄可曾想到,为何近日镇上发生之事,均对着贤侄而来?”
    龙真人答:“想必是小侄不慎,树敌过多。”
    太白公公道:“不全是如此。贤侄胸怀坦荡,存心为善,助人为乐,只是做法欠妥当。还有一层,人怕出名猪怕壮,贤侄文武全才,名闻四乡,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皮文礼插话道:“龙贤弟为人过于厚道,心肠太软。”
    太白公公道:“为人应该厚道,做事也要三思而行。”
    龙真人道:“小侄时常反省,为何种瓜得了豆子?做了好事得不到善果。”
    太白公公道:“这是症结所在。贤侄今后遇事,切勿感情用事,多和大家商量。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何况你们三兄弟,都是有识之士呢!”
    龙真人道:“多谢公公教诲。”
    太白公公道:“老夫今日约文礼、仙舟到此,想与众贤侄商量一件事。龙门人多姓杂,贫富悬殊,各人自扫门前雪,致有当年马贼劫掠之灾。如今办了武术馆,成立联防团,保护地方安宁。然而贫寒人家甚多,鳏寡孤独日众,却无一所慈善会堂。少数不肖之徒,乘人之急,施放高利贷,大发苦难财,实在可恶之极!日前蒙面侠客制服夏子佑,迫其焚毁借据,写出告白认罪,大快人心!本镇高利贷主又怕又恨,彼等乃一丘之貉,不甘示弱,他们怀疑是诸位贤侄所为,一面停止放贷,使急需用钱之人告贷无门,埋怨诸位贤侄。一面造谣惑众,煽动穷人向茂源行借钱,唆使叫化子大闹武术馆,鼓励寡妇登门乞棺材。凡此种种,均对诸位贤侄而来!如今事态未了,不知诸位贤侄有何对策?”
    龙真人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侄措手不及,被闹得头昏脑,束手无策。”
    皮文礼道:“事情来的太突然,小侄也不知如何是好?”
    曲仙舟道:“公公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望公公多多指点!”
    太白公公道:“依老夫拙见,龙门镇必须提倡公益事业,创设慈善会堂,举办低息放贷,成立技术教习所。使老弱残疾得以救济,不至沦落街头乞食。使贫寒之士能借到钱,抵制高利盘剥。使无业游民学习手工技术,教他们编筐织席,伐木箝桶,自食其力。”
    龙真人道:“公公高见!但不知如何着手?”
    太白公公道:“此事乃全镇公益,需要财力物力甚多,非吾等数人所能胜任,必须富户殷商捐款,热心人士赞助,方能成事。老夫素日有此志愿,只因困难繁多,且时机未到。吾等可借今日之事,发出创办兹善堂启事,征求热心公益人士作发起人。老夫负责劝说各族长富绅,诸位贤侄负责筹备。”
    龙真人道:“小侄们才疏德薄,年轻辈晚,恐难负此重任。”
    太白公公笑道:“诸位贤侄昔日效法刘关张,在梅园举行三结义,一时传为佳话。皮贤侄智谋双全,龙贤侄武术超群,曲贤侄疏财仗义,你等同心协力,定不负老夫所望。创立慈善会堂,乃龙门镇千秋大业,任重道远,非三位贤侄莫属。”
    梅园三结义兄弟,看到太白公公宝刀未老,壮志凌云,信心十足,很受感动,便不再推辞。当日和太白公公详细讨论了如何募集资金,怎样订立章程规则等事宜,暂定关帝庙作为慈善堂堂址。
    八十高龄的太白公公不辞辛劳,日夜奔走于族长富户之间,以自己年高德劭的名望,说服他们共同作发起人,募捐了一笔基金。梅园三结义兄弟,得到武术馆众徒弟的协助,经过半月筹备,龙门镇慈善堂宣告成立。
    龙门镇的贫寒人家欢欣鼓舞,刁友义和夏子佑垂头丧气,一场明争暗斗又失败了。
    刁而怪不甘心失败,他使出浑身的解数,坚决和龙真人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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