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三卷 中短篇小说

龙真人别传

第二十六章 丑戏与闹剧

    焦老九离开寨主家的大院子,回到自己家的小石屋。老婆子按照他的吩咐,烙好几张麦饼,做好两个荤菜,一个是野兔肉烧干笋,一个是肉丝炒鸡蛋。老婆子看他进门,说道:
    “饭菜烧好了,温在大锅里,吃吧!”
    焦老九没有吱声,找了一支竹篾编的方盒,揭开大锅盖,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荤菜,小心地放进竹盒里,又将几张麦饼搁在菜碗上,盖上盒盖提起来,慌慌张张要走。
    老婆子奇怪地问道:“不在家里吃,拿哪里去呀?”
    焦老九不理她的询问,吩咐道:“有人来找,就说我不在家,别的话不要说,更不许说拿走饭菜!明白吗?”
    老婆子是个受气包,看到老公一脸凶相,疤拉眼瞪的怕人,大气不敢出,连连点着头。焦老九挎着腰刀,顺手拿了一件褂子,蒙在竹蔑盒上,大步走出家门。
    半轮明月挂在中天上,阵阵秋风飘着落叶。焦老九怕遇上熟人,从屋后面绕到寨墙的缺口,扒上断墙跳出去,急急忙忙下了崖头,三步并做两步走,奔进山沟,穿过峡谷,转入山洞。
    山洞里一片漆黑,内洞的窗口没有亮光,听不见一点声音。焦老九心里疑惑,以为两个女人跑了,赶忙摸了门框上的铁锁,锁头好好挂着,又摸了窗户上的石条,石条原封不动。他猜想两个女人熄灯睡了,忙打开铁锁,推了一下洞门,洞里拴的紧。他敲了敲门,叫道:
    “开门!开门呀!”
    里面传出刁桂英的问话:“是谁呀?”
    焦老九道:“是我,焦老九,给你们送饭来了。”
    刁桂英打开门,洪荷花揭下蒙着洞壁上石窟的黑布,拿出藏在里面的油灯,洞里顿时亮了起来。
    焦老九问道:“为啥把油灯藏起来?”
    刁桂英回答:“害怕呀!怕外面有坏人,见了亮光窜进来找麻烦。”
    焦老九道:“对!小心点好。”
    刁桂英不悦地责问:“干嘛将门反锁起来?想走动一下多不方便!怕我们跑了?”
    焦老九陪笑道:“不,不!怕你们出去碰上野犬歹徒,吃了大亏。”他边说边打开竹篾盒,取出饭菜摆在桌上,道:“饿坏了吗?趁热吃吧!”
    麦饼凉了,两碗菜还微温。两个女人清晨吃了一点饭,肚子早饿的咕咕叫,哪管饭菜冷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焦老九到外洞抱进一大堆干柴,架在火塘里,用枯枝干叶点燃,那干劈柴全是油松,很快冒起熊熊的火焰,冰凉的石洞慢慢暖和了。
    焦老九拿了一把铁壶,到外洞水缸里装满水,挂在火塘上的钓钩上烧着。不一会儿水开了,他沏了一壶茶,倒了两碗放在桌上,招待客人。
    刁桂英和洪荷花吃过饭,喝完茶,四肢暖和,身上舒坦,看到焦老九殷勤招待,心里也不那么害怕了。刁桂英还想见见焦秀清,心里踏实些,便开言问道:
    “大叔,你们回黑虎岭,见到焦师爷了吗?”
    焦老九答道:“见到了。”
    刁桂英道:“焦师爷啥时候来呀?”
    焦老九扯谎说:“快了吧?焦师爷鸦片瘾很大,他不抽足大烟离不开窝。”
    刁桂英又问了一些黑虎岭山寨的情况,也谈了龙门镇近来的新事。两人闲聊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见洞外敲门声,刁桂英以为是焦秀清来了,高兴跑去开门,进来的却是焦天彪。
    焦天彪走进洞门,塘里的火光,映着他脸上的肉疙疸,像块没有长好的紫菜头。刁桂英看了他背后没有别人,心急火燎地问道:
    “二寨主,焦师爷没有来吗?”
    焦天彪支支吾吾地说:“焦师爷?哦哦,你问焦秀清呀?他呀!他不过足鸦片瘾,不会放下烟枪出门。”
    刁桂英问:“二寨主告诉他,我要见他吗?”
    焦天彪道:“说,说啦,他,他说要抽口大烟才来。”
    刁桂英问:“他啥时候能来?”
    焦天彪道:“啥时候?这,鬼知道!今晚不来,明日再见面吧!”
    刁桂英听了很失望,看到焦天彪一双眼睛,贼溜溜在自己身上打转,不由腮帮发烧,脸上泛起红晕。她不安地退到床沿,默默坐下来,害怕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儿,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焦老九插紧门闩,给二寨主倒了一碗茶。焦天彪肚里的酒精燃烧,喉咙干渴,他端起茶碗咕嘟咕嘟饮完,又倒了一碗喝下去,慢慢踱到刁桂英身边,嬉皮笑脸问道:
    “刁小姐今年几岁了?有婆家没有?”
    刁桂英低着头,羞的满脸通红,心里害怕,不敢出声。
    焦天彪挨着她坐下,说,“刁小姐,你长的真漂亮啊!今晚上咱们在一起,是前生有缘分,天作之合,你说是吗?”
    刁桂英身上打着哆嗦,挪挪屁股,抗议道:
    “二寨主,你是我爹的朋友,我该称呼你大叔,可不能乱人伦啊!”
    焦天彪笑道:“那有什么?不瞒小姐说,我今年才三十出头。前年老婆死了,现今还是光棍一条,我未娶,你未嫁;千里姻缘一线牵,咱们今晚上就成亲吧!”
    焦天彪说着,一条胳膊搂着她的肩头。刁桂英吓得站起来,又被另一只大手拦住腰,拖倒在床上。焦天彪按不住。乘势将她压在身底下,使劲扯她的衣服。刁桂英拼命挣扎,高声喊叫,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在一边的焦老九,看见二寨主干开了,他更加简单粗暴,一句话儿不说,走过去抱住洪荷花。洪荷花吓得不敢吱声。双眼滚出泪珠,身子扭来扭去,挣扎了一阵子,哪里抵挡的住……
    山洞中演出一幕丑戏,密室里的闹剧还没有开场。
    黑虎岭寨子的密室,在焦家大院后墙外边,表面上是个打谷场,场上有间小石屋,屋里铺着木头地板,一道梯子通到地下密室里。梯口平日盖着,上面堆放柴草。密室里很宽敞,隔成里外间,设有床铺和各种日常用具。外间有条地道,通到焦家大院。这密室是老寨主修建的,也是作为存放赃物和禁闭肉票的场所。当年各山寨时常的发生火并,有时官兵前来围剿,焦天豹父亲建这密室,还有一个用途,遇到危险时候,可以躲到里面,或是从那里逃出去。
    焦天豹吃罢晚饭,走出议事厅,想着密室里的美娇娃,却不敢立刻下地道,双脚不情愿地往后房迈。他和马弁焦小三藏下两个女人,瞒着妻子悄悄干的。他的老婆黄大姑,是绿水涧黄寨主的长女,比焦天豹大八岁。生得身高体壮,武艺不俗,骑马射箭,拳术刀枪,都有一套,是绿林中的女豪杰,山寨里的母老虎。
    当年官兵围剿,黑虎岭和绿水涧联合抵抗,在一次战斗中,焦天豹的父亲负了伤,被官兵捉住,黄大姑奋不顾身,救了他一条命。老寨主看她武艺高强,为了感恩报德,硬是找媒人说亲,配给十五岁的儿子焦天豹。现今黄大姑年近五旬,生过五个儿女,身体弱了,时常生病。可是威风不减当年;焦天豹在她面前,总有三分惧怕,不敢明目张胆纳妾,只能瞒着她在外面胡搞。
    焦天豹来到后房,黄大姑身体不舒服,已经躺在床上养神,看见老公进门,坐起来问道:
    “天豹,一天不见影子,都做啥去了?”
    焦天豹道:“今日是观音娘娘生日,和天彪、师爷去庙里烧香,祈求合家平安,保佑夫人早日身体安康。”
    黄大姑道:“亏你有这番好心,该谢谢你了。”
    焦天豹道:“一家人咋说了两家话?客气起来了。”
    黄大姑道:“你要把我当客人嘛!”
    焦天豹道:“此话咋说?”
    黄大姑道:“观音菩萨生日,你要去烧香,二话不说就走了,把我当什么?”
    焦天豹道:“夫人错怪了!我原先也不知道。和天彪出门,本想去打猎,到了山上,看见许多人往龙门镇那边跑,才知道今天是观音娘娘生日。”
    黄大姑道:“烧个香要一整天呀?”
    焦天豹道:“庙会上很热闹,变把戏的,玩杂耍的,拉西洋景的,舞狮子的,唱小曲的,多啦,东瞧瞧,西逛逛,过午就回来了。”
    黄大姑道:“跑了一天,早点歇息吧!”
    焦天豹道:“好,好。”
    黄大姑没有再问,躺下来盖上被子,脸朝床里闭上眼睛睡了。
    焦天豹怀着鬼胎,生怕露出马脚,幸好没有提起绑架女人的事,好容易搪塞过去,松了一口气,还不敢马上离开,他在屋里磨蹭了一阵子,吹熄了油灯,脱了衣服上床,很快打起呼噜。
    夫妻同床异梦,装着睡觉,彼此心中有事,脑子清醒,对方稍微动一下,都能感觉到。焦天豹鼾声越打越响,黄大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过了好长时间,焦天豹肚里的酒劲上了脑壳,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黄大姑故意碰了他两下,没有什么反应,也放心睡了。
    房中除了呼噜声,没有别的动静,院外则是一片沉寂,忽然间传来打更人敲着梆子:“嘭,嘭,嘭!”“嘭,嘭,嘭!”跟着是一阵汪汪的狗吠声。焦天豹被响声唤醒,听着梆子敲着三更,觉得时候晚了,埋怨自己睡死了,急着想爬起来,又怕身旁的老婆发觉,只好沉着气瞪着眼谛听,听出黄大姑睡熟了。他轻轻地下床,穿好衣服和鞋子,蹑手蹑脚向外走,悄悄打开房门出去,关好门站了一会儿,听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放心迈开步子,向地道口走去。
    地道口设在一间空屋里,焦天豹摸黑进屋,搬开一个空木箱,走下地道。看到道口那边有亮光,知道焦小三早在密室里等候。他放开脚步走到外间,焦小三扒在桌上的油灯旁打盹,里屋的房门半掩着。
    听见脚步声,焦小三醒了站起来,说道:
    “寨主来了。”
    焦天豹问:“她们怎样了?”
    焦小三答:“都上床了。”
    焦天豹问:“给她们吃饭了?”
    焦小三答:“不吃不喝,哭哭啼啼,闹了半宿,刚刚安静下来,想是哭累睡着了。”
    焦天豹走进里间,顺手关好房门,拨亮了桌上的油灯,看见两个女人紧挨在床上,上身靠着墙,下身盖着被子。杨玉??和乔玉郎,瞪着恐惧的眼睛,望着这个满腮胡须的凶猛汉子,像老鼠见到猫,两人缩成一堆,等候灾祸临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焦天豹怕吓坏了两个美人儿,装着一脸笑容,轻轻走到床前,压低嗓门,无话找话地问道:
    “饿了一天,为啥不吃不喝?”
    两个女人更加害怕,不敢吭声。
    焦天豹靠近一点,又问:“累了一天,怎么不躺下,好好歇息?”
    两个女人缩的更紧,相互搂在一起,像怕被抱走一个地依偎着。
    焦天豹伸开手,揭下乔玉郎头上的瓜皮小帽,揪出她背后粗黑的大辫子把玩着,笑嘻嘻说道:
    “漂漂亮亮的小姐,干嘛打扮成男人啊?”
    乔玉郎像绵羊遇上老虎,吓的浑身哆嗦,双眼淌下泪水,紧紧抓住杨玉??。焦天豹看她那模样,心猿意马按捺不住,双手抱住她的腰。乔玉郎哭叫起来:
    “表姊!表姊!救救呀!”
    杨玉??腾出双手,使劲拉着焦天豹的胳膊,喊道:
    “求求大王!放了她!放了她啊!”
    焦天豹的胳膊被抓疼了,心头火起,一把将杨玉??推下床,像老鹰抓着小鸡,将乔玉郎搂在怀里,用大胡子去戳她的脸,乔玉郎又哭又叫,竭力挣扎,哪能挣脱那有力的臂膀。
    正闹成一团,只听房门哐咚一声,焦天豹转过脸去,看见黄大姑站在门口,瞪着愤怒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骂道:
    “好呀!你这畜生?三更半夜跑出来做贼!”
    焦天豹放下乔玉郎,觉得心亏理屈,慑于母老虎的余威,不敢还嘴,垂手低头听着训斥。
    黄大姑怒气冲冲,继续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死贼!想当年你爹打仗挂彩,被官兵捉住,不是老娘拼死救出来,你还当的上黑虎岭的寨主?老娘嫁到你焦家来,你还是个十五岁的毛孩子,白天拖着鼻涕,晚上尿床,没有老娘扶持,撑着门面,把你拉巴大,教你武艺,你能有今天?老娘给你生五个孩子,人老珠黄了,你翅膀硬了,不把老娘放在眼里,可以随意作威作福了,你喜新厌旧,忘恩负义……??”
    焦天豹被骂得狗血淋头,满脸羞愧,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恼火,又不敢发作,生怕她揭出更难听的丑事,只好打断她的话,劝道:
    “莫说了!夫人的病还不好,生气会伤身体。”
    黄大姑恨恨道:“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娘的病都是给你气出来的!你欺负老娘到这种地步,还要老娘装哑巴?”
    焦天豹道:“家丑莫外扬嘛!有话回家再说。”
    黄大姑道:“你怕家丑外扬,就莫干丑事!你瞒着老娘在外边干丑事,老娘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得寸进尺,把婊子弄到家里来了,你心里还有老娘呀?你不把婊子放走,老娘今日就回绿水涧娘家!”
    焦天豹最怕老丈人,那绿水涧的黄寨主知道了,定要兴师问罪,只好低声下气,垂头弯腰作了个揖,哀求道:
    “夫人息怒,我给你赔不是了。”
    黄大姑看他有所悔悟,消了一半气,慢慢走近床前,看了乔玉郎和杨玉,说道:
    “好两个俏婊子,你们是哪里来的?”
    杨玉??看见表妹在危险的当口,来了一个身材高大婆娘,成了乔玉郎的救星,认为是观世音保佑,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眼下看她站在面前,像母夜叉似的横眉竖眼,口出恶言,不知是凶是吉,惊惊颤颤跪在地上,眼里滚出泪水,回答道:
    “夫人容禀,小女子家在龙门镇,和表妹都是良家妇女,今日是观音娘娘诞辰,小女子和表妹去观音寺烧香,不想往回走路上,被寨主抓来了,求夫人可怜可怜,放小女子姐妹一条生路,小女子回家给夫人立长生牌位,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夫人多福多寿!”
    黄大姑道:“看你们二人生的可怜,老娘自有主意,可不许你们勾引我家男人!”
    杨玉??道:“小女子不敢。”
    黄大姑转过身,朝门口喊道:“焦小三!”
    焦小三在门口答了一声进房,走到离黄大姑几步远的地方站住,怯生生问道:
    “夫人有什么吩咐?”
    黄大姑命令道:“走过来点!”
    焦小三恐惧地走近。黄大姑举起大手,朝他腮上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两个耳光,骂道:
    “你这狼心狗肺的奴才!成天勾引主子寻花问柳,没有干过一件好事!把主子给带坏了!今晚上饶你一顿棍子,再遇到这种事,胆敢瞒着老娘,老娘要你的狗命!”
    焦小三被打的腮帮发热,一肚子委屈,分明是她男人干的坏事,却赖在自己身上,可是不敢回嘴分辩,哑巴吃了黄连,哭丧着脸说道:
    “夫人息怒,奴才以后不敢了。”
    黄大姑道:“往后陪寨主出门,在外面干什么事,回来要给老娘说个清楚!”
    焦小三道:“奴才明白。”
    黄大姑吩咐道:“这两个小娘们交给你,不许动她们一根毫毛!”
    焦小三道:“奴才知道。”
    黄大姑向焦天豹吼道:“你站在这里干啥?还不回家?”
    焦天豹好事不成,讨了一场没趣,明知黄脸婆教训焦小三,是杀鸡给猴子看,满肚子不高兴,又不敢发作,只得乖乖地听话,大步走出密室。
    焦小三关上房门,提着油灯给黄大姑照明,扶着她穿过地道,回睡房去了。
    一出闹剧,暂时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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