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糖衣炮弹
(四幕六场话剧)
人物表
孙 刚 军械保管处处长,三十二岁,因负伤过多,显得有些苍老。
陶 进 保管处政委,比孙刚大两岁,看来比他年轻。
杜 明 股长,三十多岁,老供给人员。
张 克 统计员,二十五岁,新知识分子。
梅 君 文书,二十七岁,女特务。
曾 贵 警卫员,二十四岁。
刘 平 警卫员,二十三岁。
管理员 三十多岁。
朱 英 公安局的侦察员,二十六岁。
刘老汉 刘平的父亲,五十多岁。
安 康 国民党军火仓库的副库长,“高级”特务,三十七岁。
艾德华 美籍牧师,特务头子,四十五岁。
商天牛 小特务,三十多岁。
陈医生 五十岁。
女护士 二十多岁。
工程师 四十多岁。
农 民 三十多岁。
农 妇 三十岁。
通讯员 十七八岁。
大烟鬼 四十多岁。
工人甲、乙、丙。
战士十余人。
第一幕
(晴朗的上午,在粤汉路上某小城。一间宽敞的房子里,陈设着写字台、靠背藤椅、圆桌、茶几、椅子、茶具和军用电话机等东西。这是军械保管处一间几用的房子:开会、会客、谈话,有时也有人在这里办公。左门通孙刚住的房子,右门通外面,正面是大窗户。窗外秋风摆动着树枝,人们可以望见远处的山影和近处车站的水塔。
(墙上挂着华南军事形势图,红蓝颜色标示着两广地区尚待解放。月份牌上说明今天是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四日。
(孙刚和陶进正在谈话。孙刚手拿一个抄电报的本子,来回地踱着步,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到他正肩负着吃力的重担。陶进的外表很坦然,但掩饰不住内心的沉重。)
陶 进 就这样决定吧,我走了以后,你们集中力量整理仓库,修铁路,迅速处理国民党留下的人员。
孙 刚 国民党留下的人员,除了副库长安康,医务所的陈医生和护士以外,其余的我准备明天都送给分部处理。你看怎样?
陶 进 按照上级指示,我们军械保管处,一般地是不用旧人员。
孙 刚 安康是个特殊情况,他是原来的副库长,整理仓库还需要他,敌人在这一带隐藏了很多物资,暂时还要他供给我们一些情况。……陈医生哩,据我的了解,倒是一个不大关心政治的医务人员。
陶 进 不过,都要进一步的考察。
孙 刚 当然。(狠狠地吸一口烟)老陶,担子很重呵!从后勤部的电报上看来,新的战役很快就要开始。
陶 进 是的,这次战役虽然不是最后一战,也差不多了。(走近地图)老孙,你看,广州一解放,全国性的胜利就要到来。北京正在开政协会议,新中国就要成立了。一般地说 ……
孙 刚 (打断他,玩笑地)一般地说,别高兴的太早!(严肃地)咱们任务完成的不好,就会迟延了战役的时间,甚至破坏整个战役计划。
陶 进 咱们一块工作了十几年,在我的记忆里,每次上级给任务,你总是完成的很好。
孙 刚 那是在前线作战啊!
陶 进 这里也是前线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后方的前线,要比前方的战场更紧张,更复杂,敌人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阵地的。
孙 刚 可是在这个后方的前线上,咱们都是新兵啊!
陶 进 困难就在这里。
孙 刚 摊子刚安下来,后勤部就把这个地方,当成这次战役的军械总站,可是咱们呢?留下的人员还没有处理,接管的仓库还没有清理完,通仓库的铁路还没有铺,大批弹药运来了,连放的地方都没有。
陶 进 照着咱们商量的办法,按部就班去做,赶快整理仓库,赶快铺铁路。
孙 刚 计划要有人做啊!摊子这样新,干部这样缺,这样重要的地方,连个保卫干事都没有。
陶 进 咱们成立的太匆促了。不过,后勤部既然选择这个地方当军械总站,自然不会让咱们两个唱“二人转”。
孙 刚 你到后勤部开完会,一定要带几个干部来,特别是保卫干部。
陶 进 后勤的保卫部长也是老伙计,他在军里当部长,我当副部长。我到那里以后,先来一个“三顾茅庐”,如果他一个干部也不派,我就把张飞请出来,拿着丈八蛇矛,请他给咱们干部,哪怕临时来帮助工作也好。
孙 刚 咱们分开两年了,你还是这个老脾气,乐天派!
陶 进 哈哈哈……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呵!(走近窗户)老孙,你看,咱们打仗流血,把蒋介石的江山变成人民的江山,可是咱们的性情还没有变多少。
孙 刚 真是……
陶 进 记得在前方,每次接受过战斗任务,你总是成天地看着地图,连饭都不想吃。
孙 刚 我要是有你那样多的办法就好了。
陶 进 我是虱子多了不痒痒,办法呢?主要靠大家想,多调查了解情况,多动脑筋。(看表)不早了,我想马上到公安局去一趟,家里你布置一下,姓安的来了,好好和他谈谈。
孙 刚 好的。
陶 进 (欲下又止)晚上开干部会的时候,把锄奸保卫工作强调一下,号召大家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的破坏。
孙 刚 对。
(陶进下。)
孙 刚 (向外喊)警卫员!曾贵!警卫员!
(曾贵上。)
曾 贵 有!
孙 刚 去叫张克来一下。
(曾欲下)
孙 刚 慢点走,我桌上那两条烟是哪儿来的?
曾 贵 老百姓慰劳的,管理员叫我送给你们两个首长的。
孙 刚 慰劳多少烟?
曾 贵 听说有二三十条。
孙 刚 拿回去,叫管理员都发给警卫连,战士们缺烟抽。
(曾贵进内室。孙刚打电话。曾贵拿烟出来,下。)
孙 刚 喂,总机,接杜股长……是杜明吗?马上到我这里来,把安康画的图样和弹药统计一块带来。……什么?叫他快画,陶政委要带到后勤部开会,十二点钟的火车。……啊?……你先来吧!
(张克拿着几份材料上。)
张 克 处长,材料抄好了。
孙 刚 (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把这个报告抄一份,政委要带去开会,快点,就在这里抄。……还有,等会下个通知,晚饭后召开干部会议,叫警卫连的干部也来参加。
张 克 (接报告)是。
(曾贵上。)
曾 贵 处长,陈医生给你打针来了。
孙 刚 打什么针?
曾 贵 你伤还没有好利索,就急着出院,院长说你身体太弱,贫血,给你捎上那些补血针;快一个月了,你一针也没有打。
孙 刚 现在没有工夫。
曾 贵 医生在外面等着哩。
孙 刚 你怎么不先问我一声?
曾 贵 问你,你准又说:“算啦!”
孙 刚 (笑笑地)你也学会这一套。
曾 贵 (严肃地)报告首长!这是我的责任。
孙 刚 好吧,请他进来。
(曾贵下,领着陈医生和女护士重上。女护士提着医具。)
陈医生 孙处长。
孙 刚 (和他握手)请到里屋吧。
(除了张克,他们全进里屋。刘平胸挂毛泽东奖章上。)
刘 平 张干事,车票买好了没有?
张 克 (边抄边答)买好了。
刘 平 护照手续呢?
张 克 都办好了。
刘 平 材料抄完了?
张 克 就差这一份,别催!别催!(发现抄错)糟糕!光和你说话,抄错了!(站起来,懊恼地)乱糟糟,乱糟糟,政委叫填登记表,处长叫抄报告,你要办手续买车票;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忙死人!
刘 平 又发牢骚了。
张 克 怎么是牢骚?你看这像个军械保管处吗?干部没有干部,通讯员没有通讯员,统计员、秘书、文书、指导员,该这样多人做的事,全叫我一个人干,忙死也干不好。
刘 平 (玩笑地)当干事的,有事就得干嘛!
张 克 干事?你封的?再别叫我干事啦。
刘 平 别发牢骚了,好好干,说不定让你当股长哩;咱们这里不是缺了好几个股长吗?
张 克 (听了怪舒服)别胡说了,还不够格哩!(伤心地)当股长?参加革命才两年,就想当领导干部,凭什么?
刘 平 革命工作干什么不一样,叫我当一辈子警卫员,也没有意见。
张 克 一样排级待遇,你省心痛快,我累得像狗熊!
刘 平 别埋怨了,听说这次评级,要评你个副连级。
张 克 别胡说了,哪有这个事啊?(认真地)听谁说的?
刘 平 不管谁说的,到时候就知道。
张 克 真的?
刘 平 哄你是个王八蛋!(噗嗤一笑)
张 克 (知道上当)你才是王八蛋!
(刘平大笑。孙刚出来,其余的人随后上。)
孙 刚 乱弹琴!闹什么?……刘平,去告诉管理员,叫他腾出一间房子,今天要来一个女干部。
(刘平下。)
陈医生 处长,你负伤后流血过多,红血球减少,必须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胸部还有一块弹片,必须多休息……再见吧,我明天再来给你打针。
孙 刚 陈医生,我有点事和你谈谈。(向女护士)护士同志,你先回去。(向曾贵)你送送她。
(曾贵领着女护士下。)
孙 刚 请坐,陈医生。
陈 生 (坐下)处长,有什么指示?
孙 刚 保管处要成立一个医务所,准备请你和护士留在这里工作。
陈医生 只要家庭生活没有问题,在哪里工作都一样。
孙 刚 这一点请你放心。
陈医生 还留下什么人?
孙 刚 还有安康。
陈医生 是原来的副库长吗?
孙 刚 是的,你觉得这个人怎样?
陈医生 他刚到这里不久,我也不大了解。凭良心说。在国民党官员里,像他这样的人,还算有良心。有次一个大兵打了老百姓,我亲眼看见他把那个兵捆起来。这次撤退,命令他破坏仓库,他没有执行。
孙 刚 他们撤退的时候,没有叫你一块走吗?
陈医生 他们通知过我,但是,我没有理由跟他们东跑西窜,我的家眷在长沙。再说,我是一个医生,我的责任是治病。我反对战争,但是我没有力量阻止战争,只好按照一个医生的良心,使伤病员减少痛苦,减少死亡。
孙 刚 我们共产党人最主张和平,可是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匪帮不要和平;他们要用战争巩固他们的血腥统治,用战争继续奴役中国人民。我们只有用正义的战争,来消灭非正义的战争,使人民免受痛苦和死亡。你说对吗?
陈医生 涉及政治见解的问题,请原谅,我不能答复处长。对于战争的看法,我只是从一个医生的良心出发。
孙 刚 我相信有一天你能够答复的。
陈医生 也许有这么一天。(站起来)好,再见吧。
孙 刚 再见。(和陈医生握手,送他出去)
(管理员领着农民、农妇上。)
管理员 统计员,买了老乡两挑菜,我算了半天算不清,你帮我算算。
张 克 你说吧。(他们低声算账。)
农 妇 (向农民)看你像木头似地站着,过去看看。
农 民 差不了,人家是解放军。
农 妇 解放军也说不定会算错账啊!
农 民 人家念书识字的,千儿八百也差不了,差你这两个菜钱。(掏出旱烟袋,吸烟)
农 妇 看你哪像个当家的!(走过去看)
管理员 大嫂,我们统计员会算账,一分钱也错不了。
农 妇 (不好意思地退回)我知道同志们算不差,我是……
农 民 我老婆就是这个小心眼。
农 妇 (阻止他)谁要你插嘴!(向管理员)我是急着要去还账,天不早了,我怕家里的孩子哭了,怕猪娃子饿了,怕鸡婆子跑了。
管理员 你们欠谁的账?
农 民 教会的洋人。
农 妇 我们东村的田,都是礼拜堂的。我们种礼拜堂艾牧师的田,今年收的粮食,叫国民党土匪军抢光了!洋牧师催着要田租。
农 民 听说你们来了要分田,是真的?
管理员是真的。不久你们就有自己的田种,再不用交租钱了。
农 民 那就好了。我爷爷、我爹和我,三辈子当佃户,白天黑夜盼着有一块田,哪怕像这间房子一样大也好。
农 妇 同志,我家连个鸡婆下蛋的地方都没有,猪圈就在床底下。昨天猪娃子把我的三伢子咬了,三伢子哭了大半天。同志啊,我做梦也想着自己有一斗田啊!那天听你们同志说,洋人到咱们中国来传教,咱们有土地,他们有圣经,传了传,他们把圣经传给咱们,把土地拿去了……
张 克 账算好了,一共五万三千五百元(旧币)。
(孙刚和杜明上。)
孙 刚 这两个老乡做什么的?
管理员 卖菜的。我找统计员给算菜钱。
孙 刚 哦,管理员,这边小仓库清查了没有?
管理员 清查过了。(摸衣兜)本子没有带来,我去拿去。(向农民)走,拿菜钱去。
(农民夫妇下。管理员走到门口。)
孙 刚 管理员!以后不要随便领老乡到这里来。
管理员 是。(下)
杜 明 (给孙刚一张表)五个仓库都清查完了。
孙 刚 (念)八二迫击炮弹五百一十六发,化学迫击炮弹两千发,……大部分是毒瓦斯弹,没有什么用处。(向杜明)坐吧!(念)重迫击炮弹一百三十发,……怎么这样少?日式野炮弹三千发,十五公分榴弹炮弹五百五十发,十公分榴弹炮弹……(纠正地)哪有十公分的榴弹炮?是一○点五公分,(取笔改正)一○点五公分榴弹炮弹一百二十发,六○炮弹五十发,各种子弹五十箱。……怎么?步兵炮弹和手榴弹一点也没有?
杜 明 一发也没有。
孙 刚 就这么一点弹药?
杜 明 嗯。安康说,敌人撤退的时候,都运走了。剩下这些,我看能用的也不多。野炮弹最多,三千发,都是日本造的,可惜纸壳子都烂了,铜壳上生锈。榴弹炮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造的,三十多年啦。子弹大部分生锈,还得好好擦擦,我想叫警卫连战士去擦,省得花钱雇老百姓。
(管理员拿着本子上。)
孙 刚 行,好好动员动员。(向张克)统计员,把这个弹药统计表复写两份。
管理员 小仓库里都是一些零零星星的东西,不用往上报吧?
孙 刚 什么东西?
管理员 几桶汽油、几匹帆布、铁钉呀、铁丝呀……还有几十条美国毡子。
孙 刚 通统往上报,一点也不准打埋伏,把数目字交给统计员写上。
管理员 好吧。(给张克本子)都写上吧。……对啦!还有五箱子洋蜡,本子上没有登记,也写上吧。
张 克 好。
孙 刚 什么洋蜡?
管理员 (从口袋里取出一包洋蜡)就是这种洋蜡,有了这些洋蜡,仓库里可以节省很多灯油。这里的电灯三天两头坏,我顺手捎一包来。
孙 刚 (看洋蜡)美国造的。……仓库里的东西,没经过上级批准,一草一木也不许动。(放在桌上)
管理员 好。(向张克)洋蜡,五箱子,都写上吧。
张 克 (还他本子)都抄下来了。
管理员 (接本子)处长,还有事吗?
孙 刚 晚饭后,要开干部会,派几个人把那间大房子打扫干净。
(管理员下。孙刚取出一信。)
孙 刚 分部转来一封信,“湖南部”一个团开去打土匪,要补充弹药,把仓库里的六○炮弹、迫击炮弹、子弹,下午试打一下,没有问题就补充给他们。
杜 明 (接信)好。
孙 刚 昨晚上接到军械部的电报,叫陶政委去开会,限定我们一星期把仓库修理好,把铁路铺起来。
杜 明 怎么这样急?
孙 刚 新的战役很快就要开始,军械总站就设在这里,两列车弹药很快要运来,运到就得入库。
杜 明 是不是要打广州?
孙 刚 咱们准备就对了,别乱猜!……安康这两天情绪怎样?
杜 明 还好,就是顾虑多一些,他的老婆孩子都在广州。
孙 刚 你了解他为什么不跟着撤退?
杜 明 开头说的很进步,说是舍不得把这些好仓库炸了;后来漏了一句,我看准是怕拿他当战犯办。
孙 刚 咱们队伍迂回过来,大概是跑不及,没有办法。
杜 明 对,我也这样想。
孙 刚 要注意考察他,敌人的鬼把戏很多!……到底他当什么官?
杜 明 少校副库长。……今早晨他告诉我,说有一个秘密的汽油库……
安 康 (内声)报告!
孙 刚 进来!
(安康戴着眼镜,穿黑色中山服,夹着公文包上。)
安 康 (立正,鞠躬)报告处长!
孙 刚 请坐,图样带来了?
安 康 带来啦。(取出图样)画的不好,请处长指示。这里是五个分库的位置,统共可以容纳一万吨的弹药。仓库的顶盖十一米厚,能抵住一千公斤的炸弹;这三个因为好久不用,必须修理一下。这条公路直通车站,三华里。原来公路旁边准备修铁路,路基修好了,材料都是现成的,没有来得及铺上铁轨就解放了。路好铺,就是这两座桥梁麻烦些。
杜 明 安先生昨天画了一宿,今天又画了一上午。
孙 刚 辛苦啦!
安 康 不敢,不敢。我只想弥补过去的罪过,这几天杜股长给我很大的教育,给我看了毛主席的著作,像在黑暗中看到阳光,才明白过去不是为国家服务,是为官僚资本服务。扪心自问,虽然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总是和人民作对。处长,我很希望能送我去受训,换换脑筋,重新做人。
孙 刚 学习是好事,只要下决心改造自己,机会是很多的。你这次保留下仓库,就是个好的开始。……好像你对杜股长说过,还有一个汽油库?
安 康 是的。画图画的糊里糊涂,准备报告处长的事都忘了。
孙 刚 在什么地方?有多少汽油?
安 康 离这里十八里路,(指图)在这个小庄子东北角家庙里;汽油不多,还有一百多桶。处长,您想想,有这样好仓库不放,偏偏去放在家庙里,是什么道理?
孙 刚 什么道理呢?
安 康 唉!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国民党太腐败了,我在这里当副库长,跟当姨太太一样,平时什么事都是正库长把持;到情况危急了,他脚底下擦油溜了,叫我留下破坏仓库。……他把汽油运到那里,派个心腹人看守,三桶、五桶、十桶八桶往外卖。
杜 明 旁人不知道吗?
安 康 瞒上不瞒下,大家都有点好处。
孙 刚 谈的很好,你能认识这些,很宝贵。
安 康 处长有什么吩咐,一定效劳。只是请求处长,不要把我的事情登在报纸上,我的家眷都在广州。
孙 刚 好,安心工作吧。
安 康 谢谢处长。(要告退)(曾贵持一信上。)
曾 贵 报告处长,有个女同志找你。
孙 刚 (拆信看)叫她进来。
(曾贵下。)
孙 刚 杜股长,给安先生找个地方休息,吃完中饭,咱们一块去看汽油库。
(安康与杜明走到门口,曾贵领梅君进来。安康与梅君四目相视,各吃一惊;但迅速镇定,未为他人发觉。安康与杜明下,张克注意梅君。)
曾 贵 (向梅君)这就是处长。
梅 君 (行举手礼)孙处长。
孙 刚 (还礼,向曾贵)问管理员房子找好了没有?(曾贵下。)
孙 刚 梅同志在后勤工作多久了?
梅 君 半年多了。(发现张克)在军械部,和张同志在一起。
孙 刚 (问张克)你们在一块工作过?
张 克 是的。
孙 刚 (问梅君)以前在什么地方?
梅 君 以前在天津。今年天津解放的时候,参加干部训练班,学习了两个月以后,组织上就分配我到后勤工作。(取信袋)这是我的材料。
张 克 处长,报告抄好了。
孙 刚 好的,放在这里。你领梅同志去吃饭,先找个地方住下。
(张克与梅君下。孙刚看梅君的材料。陶进上。)
孙 刚 回来了,谈的怎样?
陶 进 王局长不在家。秘书说,局长已经布置了,还要派一个侦察员跟我们联系,等一会就来。
孙 刚 是个什么人?
陶 进 名字叫朱英,解放前的地下党员,铁路工人出身的。对我们修铁道,会有很大的帮助。
孙 刚 刚才来了一个女干部,你看叫她做什么工作?
陶 进 你说呢?
孙 刚 叫她当文书吧。在后勤工作了半年,表现得还不坏,这是她的鉴定。
陶 进 (接看,念)优点:工作积极肯干,性情活泼,能主动接近同志,有上进心,积极要求到前方锻炼。缺点:有些温情主义。(低声念了几句)行啊。
孙 刚 安康来过了,这是他画的图。
陶 进 (看图)画的不错,情绪怎样?
孙 刚 有转变,刚才还坦白出一个汽油库。
陶 进 有多少汽油?
孙 刚 一百多桶。我准备下午到铁路局交涉修铁道的时候,顺便和他去看看。公安局有没有他的材料?
陶 进 只知道他到这里不久,听说对老百姓还不坏。
孙 刚 考察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是不是可以争取他暂时在这里工作?
陶 进 不行!我们干部再缺,也不能留用这样的人员。
孙 刚 他要求到后方去学习。
陶 进 你看他怎样?
孙 刚 还很难说。
陶 进 当然,我们对他的了解很不够;可是有一条经验不应该忘掉,敌人军事上越是失败,政治上的阴谋花样越多。
孙 刚 你在军部这一年的保卫部长,算没有白当,三句话不离本行!
陶 进 记得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的决议上说过:可能有这样的共产党人,他们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炮弹的攻击!老孙,在火线上你是一个英雄,敌人再狡猾,总跳不出你的手心。在后方,咱们都是新兵,处处都得留神啊!
孙 刚 老陶,坦白说,我真不愿离开前方,离开战争啊!
陶 进 照你说,将来仗打完了怎么办?
孙 刚 仗打完了再说,反正不会失业,大不了干老行,回家扛锄头也不错。
陶 进 哈哈哈……你忘了毛主席那句话:“人民解放军永远是一支战斗队!”
孙 刚 现在又不是战斗队,又不是工作队,又不是生产队。
陶 进 是什么队?
孙 刚 看守队。
陶 进 哈哈哈……看守的好也不容易啊!
孙 刚 容易我就不犯愁了。
陶 进 老孙,还记得你们长征到贵州,我从工厂里跑出来参加红军,在你班上当战士;头一星期连个向后转都不会,我要求当伙夫,你熊了我一顿,说:“陶进!乱弹琴!为什么想当伙夫?”我说:“报告班长,我不会向后转。”你说:“乱弹琴,做饭也不是天生下来就会的!”……
孙 刚 哈哈哈……算了!老陶,有你这样的好政委,我们一定可以完成这次战役的任务。
(敲门声。)
陶 进 请进。
(朱英上。)
陶 进 朱同志来了。让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孙处长,这位就是公安局的朱英同志。
孙 刚 朱同志在这个城里住了很久了?
朱 英 两年多了。
孙 刚 城里的情况一定很了解。
朱 英 很不够。只知道敌人撤退的时候,潜伏了大批特务分子。城西关礼拜堂里有个美籍牧师,名叫艾德华,过去跟国民党的“中统”、“军统”的特务头子都有关系。城周围的土匪散兵还很多。
(刘平全副武装上。朱英注视刘平。)
刘 平 政委,咱们该走了。(看见朱英,惊喜地)你,你是朱英吗?
朱 英 你是刘平!(他们兴奋地握手。)
陶 进 你们从前认识?
朱 英 我们一块在铁路上做工,他被抓壮丁的抓去。(向刘平)这几年可把你爹想坏了。
刘 平 我爹现在在哪里?
朱 英 就在这个城里。
刘 平 是吗?怪不得写了两次家信都没有回答,他怎么跑到这里来?
朱 英 他还跟艾德华牧师。你给抓走不久,艾德华搬到这里,你爹也跟来了。
刘 平 我爹信上帝信糊涂了,总舍不得那么个美国鬼子。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朱 英 前年铁道上转勤转来的。
孙 刚 刘平,快去看看你爹去。
刘 平 来不及了,火车快开了。
孙 刚 你留下来吧,让曾贵跟政委去。
刘 平 不!还是我去吧,回来再看还不是一样。
陶 进 快去写个信,让朱同志给你捎去。
刘 平 捎个口信就成。
孙 刚 乱弹琴!快去写!写两句也好啊!(拿起桌上的图样、报告等交刘平)装在皮包里,政委带去开会。
刘 平 好。(看见桌上的洋蜡)处长,火车刚通,车上没有电灯,这包洋蜡……
孙 刚 叫管理员给买两包。(向陶进)这包洋蜡是小仓库里的,还有好几箱,我叫他们原封不动。
陶 进 敌人留下的东西,没有经过试验,一律不许用,这不单是一个纪律问题。(向刘平)快去写信吧!
刘 平 朱大哥,一块写信去。
朱 英 孙处长,一会有事情,我来找你。(和刘平下)
孙 刚 什么时候回来?
陶 进 顶多一个星期。老孙,家里的事情……
孙 刚 放心好了,到后勤部见到你老婆问声好,快生孩子了吧?
陶 进 来信说快了。
(张克上。)
张 克 陶政委,汽车预备好了。
孙 刚 统计员,把那包洋蜡交管理员送回仓库。(下)
(陶进随下。张克拿洋蜡要走,梅君上,他又把洋蜡放下,同她握手。)
张 克 吃过饭了?
梅 君 吃过了。张克,我给你的信收到没有?
张 克 收到了,你信上说要调到前方,想不到调到这里来。
梅 君 我请求了好几次,上级才答应。从你调走的第一天起,我就希望到前方来。在后方这半年,你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张 克 怎么客气起来了。
梅 君 咱们这里有多少女同志?
张 克 一个也没有。
梅 君 首长的爱人呢?
张 克 陶政委的爱人在后勤工作,孙处长还没有结婚。
梅 君 你就成天趴在桌子上写吗?
张 克 有空的时候,一个人唱唱歌子。
梅 君 有什么新歌子吗?
张 克 我抄了几首民歌,(掏出小本,打开)这一首很不坏。
梅 君 (接念)太阳下山明天一早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歌词真美,唱起来一定很好听,教我唱好不好?
张 克 我也唱不好。
梅 君 客气什么啊!
张 克 好吧,我唱你哼,跟两遍就会了。
梅 君
张 克 (一唱一哼)太阳下山明天一早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美丽小鸟飞去不飞回,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曾贵上。)
曾 贵 吓,你们在开娱乐晚会。(张克有些脸红,梅君很坦然。)
曾 贵 统计员,处长请你。(看见洋蜡)这包洋蜡给处长吧,处长每晚上办公办到十几点钟,一碰到停电,他就发脾气。
张 克 这是仓库里的洋蜡,处长吩咐原封不动。
曾 贵 怕什么,又不是吃的东西,怕中毒!
张 克 首长叫不动,还是不要用。
曾 贵 不动就不动,走吧!(下)
张 克 (把洋蜡放进抽屉,对梅君)你坐一会。(下)
(一会儿,安康上。)
安 康 处长不在啊?
梅 君 哦,是李主任。
安 康 (不安地)从今后请您叫我安康好了。
梅 君 哦,安先生,您这次做的很好,保留下军火仓库,替人民立了一大功。
安 康 您怎么晓得的?
梅 君 刚才听张同志说的。
安 康 噢,过奖了,我只想弥补过去的罪恶,谈不上什么功劳。
梅 君 您什么时候改了行?
安 康 一年多了,哦,不到,快一年了。
梅 君 您的爱人也在这里吗?
安 康 (不明白)您是说……
梅 君 就是您的太太。
安 康 噢,她不在这里,带着孩子们在广州。
梅 君 在广州?要是敌人知道您这次行动,对她很不利啊!
安 康 唉!事情往往很难两全,要顾全大局,只有牺牲个人的利益。
梅 君 (讽刺地)安先生真是大公无私啊!
安 康 哪里,哪里。(转守为攻)一年多不见了,王丽娜小姐变的真快!
梅 君 (微微不安)那个王丽娜小姐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新生的梅君。
安 康 梅君,好漂亮的名字,什么时候改的?
梅 君 从小就是这个名字,到您手下受训,才按照您的命令改成王丽娜,难道您忘了?
安 康 哦,哦,没有忘,没有忘。王小姐,不,梅小姐,这一年的生活过的很好吧?
梅 君 一只被关在笼里的小鸟,忽然在自由的天空中飞翔,您可以想象得到,它该多么愉快。
安 康 假如这只小鸟,不是一只画眉,或者一只黄莺,而是一只乌鸦,它曾经吃过死人的肠子,它也会愉快吗?
梅 君 (变色)李主任!
安 康 (奸笑)您又忘了,叫我安康。
梅 君 (镇静)安先生,在革命队伍里,说话不应该像猜谜。
安 康 不过,您既然先出了谜语,我不能不替您找出谜底。
梅 君 玩笑开得不少了,谈点正经的吧。安先生,您想留在这儿工作吗?
安 康 我希望能去受训,先学习一些革命道理。
梅 君 我很赞成您的想法。
安 康 您不是也进过革命学校吗?
梅 君 是的。
安 康 我很佩服梅小姐有远见。
梅 君 您这次行动,证明您也很有远见。
安 康 和您比较起来,总算晚了一步。
梅 君 只要改过自新,人民是会原谅的。党的政策是首恶必办,立功受奖;您立过功,再说您又不是反动头子!(最后四字语气很重)
安 康 听梅小姐的理论,使我更羡慕您有机会受革命训练。我对您有个请求,希望您在处长面前,帮忙说两句,让我到后方学习。
梅 君 当然可以。
安 康 谢谢梅小姐。
梅 君 革命队伍里,不兴称呼小姐、太太的,叫我梅同志好了。
安 康 谢谢梅同志。……您刚从后方来,听到一些风声吗?
梅 君 关于军事行动,最好不谈,革命队伍里反对小广播。
安 康 是,是。(火车开走的声音。)
安 康 (看表)哦,不早了,再见,梅小姐,不,再见,梅同志。
梅 君 再见,安同志。
安 康 希望在革命队伍里,我们重新做个好同志。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