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糖衣炮弹

第二幕
第一场

    (三天后。艾德华的会客室里,一套新式的家具,许多中国的古玩,桌上有电话机,壁橱里有葡萄酒。房子是教堂式的,颜色是深重的,因此显得阴森逼人,唯有正门射进一线夕阳。
    (正门通院里,侧门通里屋,没有窗户。墙上挂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和其他教会的字画。舞台一角有楼梯。
    (微驼着背的刘老汉,正扫着地毯,不时发出咳嗽声。他虽然不到六十岁,但须发都白了。
    (礼拜堂钟声叮叮地响。艾德华从楼上下来,肥胖的身上穿着黑色的法衣,配上他的山羊胡和鹰鼻子,活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艾德华  老刘,你的咳嗽还没有好啊?
刘老汉  是的,牧师。上年纪的人,老病是不容易好的,咳,咳……
艾德华  我给你的药吃了?
刘老汉  吃过啦,牧师。
艾德华  好一些吧?
刘老汉  看样子轻一些了,咳,咳,咳……
艾德华  你应该到医院去看看。
刘老汉  是的,牧师。
艾德华  你去过啦?
刘老汉  我想去,就是没有钱买药。
艾德华  难道说,这些年一点积蓄也没有?
刘老汉  牧师,跟您十几年啦,一年六十块美金,前些年我的儿子刘平还小,供他 念两年书,一个钱也剩不下。后来,刘平大了,刚在铁路上做了一年工,就叫那些狼心狗肺的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忧伤带咳嗽)咳……到如今五年啦,一点音信也没有!咳,咳,咳……
艾德华  上帝会保佑他的,你应该多做祷告。
刘老汉  我每天都做祷告,祈求万能的主保佑他平安。我还把您每月给我的美金,送给那些挨饿受冻的人;我想多做点好事,替我可怜的儿子赎罪。可怜的……咳,咳……
艾德华  做的很对。你还应该替你们许多中国人祷告,他们的灵魂里充满了罪恶,他们生性好战,不信上帝。
刘老汉  牧师,您上次说过,世界的末日快到来的时候,就出现穿红衣、骑红马的人,是真的吗?
艾德华  这话是先知说的,现在就离末日不远,穿红衣、骑红马的人,已经到咱们这个城里。
刘老汉 (奇异)是吗?怎么没有看见?
艾德华  愿主赐给你智慧,你忘了共产党叫做赤党,共产党的军队叫做红军吗?
刘老汉  您说的是解放军?不是很好的队伍吗?他们对老百姓比什么队伍都强。
艾德华  你应该在主面前忏悔,一定是魔鬼附在你的身上,使你迷了心窍。他们杀人放火,共产共妻;现在玩弄了花样,还是先甜后苦啊!(闭目祷告,声音发颤)主啊!愿大恩大德的主!万能的天父!从您忠实的仆人身上,把魔鬼赶掉!阿门。
       (艾德华祷告时,刘老汉咳嗽的很厉害。)
艾德华   主医治你的灵魂,你应该找大夫医治你的病。
刘老汉  世界末日到了,我也活够了,咳,咳,咳……
艾德华  天堂的门替上帝的奴婢开着……
       (电话铃响。)
艾德华 (接电话)哈罗,我是艾德华牧师,您是博爱药房,哦……怎么,您太太病的很厉害……好,好,愿上帝保佑她。好,我就来。(挂上电话)
       (刘老汉从衣架上取下夹大衣及礼帽,替艾德华穿上。)
艾德华  老刘,好好看门,不认识的人不准他进屋里,楼上谁也不准上去。
刘老汉  放心好了,牧师。要不是您叫我,我从来不敢让我这双不干净的脚,踏进您圣洁的房子。
艾德华  你真是上帝忠实的仆人,上帝一定保佑你,保佑你的儿子。……把外面门上的钥匙给我。(接钥匙,走到门口)老刘,到门口看看,东村老郑家要来交田租,来了叫他等一等。(下)
       (刘老汉随后下。
       (礼拜堂传来唱圣诗的歌声:“我今站在主的言语上,虽世界有时或灭亡,主的言语永远得存在。我今站在主的言语上……”
       (刘老汉和朱英上。)
朱  英  艾牧师上哪里去了?
刘老汉  博爱西药房杨经理的太太病了,请牧师去祷告。……听说你们铁路上这两天正忙着,哪有空上这里来?
朱  英  刘大爷,我来给你报喜。
刘老汉  我一个穷老头,有什么喜啊?
朱  英  刘平有消息了。
刘老汉 (兴奋过度,犹带怀疑)呀!你说什么,我的儿子刘平有消息了,是真的呀?
朱  英  刘大爷,我没有和你开过玩笑。
刘老汉  是真的啊!我的可怜的儿子,他还活着?
朱  英  他现在挺好。
刘老汉  还挺好!(喜欢地流泪,走到耶稣像前)主啊,感谢万能的主,赐给您仆人的恩典太大了。……孩子,来来,请坐,请坐,喝茶。(倒茶)孩子,我记得刘平比你小两岁是不是?你们俩在铁路上做工,常常一块进一块出,真像亲兄弟一样。来来,喝口茶。
朱  英  不用,大爷,我站一会就走。……我比刘平大三岁。
刘老汉  你说刘平现在在哪里?还是坐坐,喝口茶,跟你大爷好好谈谈。
朱  英  大爷你坐(坐下喝茶)刘平就在城里。
刘老汉  在城里?
朱  英  在城东关住着,他当了解放军啦!
刘老汉  孩子,你说的什么,把我弄糊涂了。
朱  英  他被国民党抓去,不久就坐美国兵舰到东北。他痛恨反动派,打仗的时候跑过来。在解放军里立了功,当了战斗英雄,现在给陶政委当警卫员。
刘老汉  感谢主的恩惠。……你在哪里见过他?
朱  英  在保管处见到,个子长高了,吃的又红又胖。
刘老汉  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朱  英  我跟他说啦。
刘老汉 (伤心地)这孩子,五年啦,我白天黑夜地想着他,他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不来看我,难怪人家说他们不要父母。
朱  英 (笑)大爷,你错怪了刘平,他那天正要和陶政委到后方开会,火车快开啦,匆匆忙忙地留下一张相片,还给你写了一封信。
刘老汉  照片?信?你带来啦?
朱  英  带来早给你了。这两天给保管处修铁路,太忙啦;离这里又远,刚才工务段段长叫我到西关来有事,顺路先给你老人家送个口信。大爷有工夫,上我家里去一趟。
刘老汉  这会不成,没有人看门,还是你给我捎来。
朱  英  刘平当解放军的事,可不能让牧师知道。
刘老汉  为什么?
朱  英  你不知道牧师反对共产党、解放军吗?
刘老汉  哦……不错,还是我上你家去取。
朱  英  大爷什么时候有空?
刘老汉 (想了一下,咳嗽两声)明日上午吧,我去看病的时候,顺便去取。孩子,刘平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朱  英  还有几天就回来。……好,明天是我的夜班,我在家里等你,再见。
刘老汉  慢点,有句话问你,听说共产党不许信上帝,要烧礼拜堂,是真的?
朱  英  那都是谣言。刘大爷,共产党主张宗教自由,只反对那些披着羊皮的恶狼,反对那些假借宗教名义做坏事的人。
刘老汉  我也不大相信。像街上那些解放军,对老百姓那样好,怎么会做出冒犯上帝的事,唉!都是我老糊涂了,耳朵太软了。
朱  英 大爷听谁说的?
刘老汉  他们都这样说。……唉,孩子,你也不是外人,牧师,博爱西药房的杨经理、还有那个不三不四的商天牛,他们都这样说。
朱  英  明天见,大爷。
刘老汉  明天见。(送朱英下,回来跪在耶稣像前祷告)感谢万能的主!赐给您仆人的恩惠太大了!
       (商天牛上。)
商天牛  刘老头,又在念什么经?
       (刘老汉不答,欲出门。)
商天牛  干什么去?
刘老汉 (厌烦地)我去关门。
商天牛  替你关上了。刘老头,艾牧师在家吗?
刘老汉  出门去了。
商天牛  上哪儿去了?
刘老汉  到博爱药房去了。
商天牛  真倒霉,什么时候才回来?
刘老汉  说不上。
商天牛  真倒霉,真倒霉!(焦急地走着)
刘老汉  坐下等一等吧。
商天牛 (坐下)刘老头,有烟吗?
刘老汉  您知道,牧师不抽烟。
商天牛  你不抽烟?
刘老汉  我呵,哦,抽旱烟,你要旱烟吗?
商天牛  谁他妈的抽旱烟,烟卷没有?
刘老汉  像我这样一个穷老汉,抽得起烟卷?
商天牛  算了,别他妈的跟我装穷,你他妈的一个老光棍,赚的美金,弄哪儿去了?
刘老汉  一个月五块美金,除了自己花的,都给那些挨饿受冻的人了。
商天牛  真他妈的老傻瓜!……(摸口袋,取出两张金元券,丢在桌上)给我买一盒烟卷去!
刘老汉  金元卷没有人要了。
商天牛 (把金元券撕碎,扔地下)干这种熊差使,连烟卷都抽不起!
刘老汉  牧师给你的钱也不少,往后少上那些不正经的地方去两次,别说抽烟卷……
商天牛  给钱!两个多月,一个子儿没见,什么和美国汇兑不通,什么田租收不起来,什么工作没有成绩,见他妈的鬼!
刘老汉  耶稣主张博爱,基督教人应该有正当的职业,你往后也该找一点事情做。
商天牛  你以为我白花他的钱?哼!……(打呵欠)一晚上没有睡觉。(又打一个呵欠)
刘老汉  上我铺上躺一躺吧。
商天牛  好的。(先进里屋又回头)牧师来了叫醒我呀!(进里屋)
刘老汉 (在耶稣像前祷告)祈求万能至上的主啊,用你圣洁的手,拯救你罪过的奴仆,让他早一点回头……
       (电铃响,刘老汉出去开门。
       (门外传来唱圣诗的歌声:“求主的灵光照耀我身,在里面运行洗我一新,样样的罪过转交给主,求主洗净我白超乎雪……”)
       (刘老汉领着农民、农妇上,农民手里紧捏着一个小布包,农妇提着一只老母鸡。)
农  民  刘大爷,今年的田租实在交不清啊!
农  妇  刘大爷,求你在牧师老爷面前说句好话,等我和当家的上山打柴卖了钱,大年底一定还清。
刘老汉  还差多少呀!
农  民  我把园里的菜全卖了,把两件棉袄、一床破被子也当了,东凑西借的,凑了十五块洋钱。(打开小布包,又打开一层层的纸包,拿出银元来)还差十块洋钱!
农  妇  要不是那些没有心肝的狗杂种中央军,把我家的粮食抢的一粒也不剩,说啥也得交清。
刘老汉  唉!都是那些狼心狗肺的国民党,真可恶!
农  妇  那些断子绝孙的狗中央,害的我一家大小都快饿死了;打上个月,我家就吃糠咽菜,一天就吃一顿稀粥。大伢子、二妹子,饿的剩下一把骨头;三伢子叫猪娃子咬破了手,肿的像个馒头,又饿又疼,从清早哭到天黑。(悲愤地擦着眼泪)
刘老汉 (掏出一叠钞票)别难过了,把这点钱拿去,给你的孩子买药治治手,剩下的买点米给小孩做饭吃,孩子比不上大人啊!
农  妇  那怎么成?那怎么成?
农  民  刘大爷,你留下自己用吧,你的钱也不容易啊!(向农妇)咱不能老要刘大爷的钱。
刘老汉  收下吧!我一个老汉,怎么也好对付。上帝赐给咱们钱财,是让大家都能够吃饱穿暖。收下吧!收下吧!
农  妇  上个月才收大爷的钱,怎么好再要大爷的钱啊。
刘老汉  收下吧,你大爷也挨过饿、受过苦,穷人知道穷人的难处,收下吧!
农  民  不能再要大爷的钱,大爷年纪那么大了……
刘老汉  收下吧,你们不收,大爷要怪你们了。
农  妇 (对丈夫)刘大爷一片好心。(农民不语,农妇接钱。)
农  妇  谢谢刘大爷,将来我家日子好过,再还给大爷。
刘老汉  还不还都一样呵,日子过好了再说。
       (门打开,艾德华上。)
农  妇 (牧师老爷回来了。
       (艾德华点点头,刘老汉替他脱下大衣。)
农  妇  牧师老爷,过几天就是八月节,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孝敬老爷,我知道牧师老爷喜欢吃老母鸡,把这只下蛋的鸡婆子敬给老爷。
艾德华  叫你们破费了。
农  妇  今年要不是叫中央土匪抢了,我们也会照往年的样子,挑上一挑鸡鸭鱼肉送来,牧师老爷不见怪,请收下吧。
艾德华  老刘,把鸡收下吧。(刘老汉提着鸡下。)
艾德华  租钱带来了?
农  民  带来了,带来了。(给钱)
艾德华  多少钱?
农  民  十五块洋钱。
艾德华  还差十块钱。
农  民  东借西凑,当了棉袄、被子,就只有这点钱。求求牧师宽几个月,年底一定还清。
艾德华  你们前年、去年欠下的租钱,都还没有还清啊!
农  妇  牧师老爷,今年一定想法子一块还清。
艾德华  上帝赐给你们田种,你们就应该交清租钱。你们拖欠租钱,是欠上帝的;冒犯了上帝,大祸就会临头。如果你们不能交纳租钱,上帝要把他的田地收回去。
农  妇  求求上帝发发慈悲,求求牧师老爷行行好吧!千万别把田收回去,年底一定能还清。
农  民  年底一定还清,一定的。
艾德华  不行啊,这是上帝的意思啊!(刘老汉上。)
农  妇 (掏出刘老汉给的钱)我家连个鸡婆子下蛋的地方也没有,猪娃子跟小伢子在一起,把三伢子手咬肿,肿的像个馒头,刚才刘大爷给我伢子买药的两万元,先还租钱,求牧师老爷千万别把地收回去。
刘老汉  艾牧师,他们实在是还不起,宽他们几个月吧。
艾德华 (收下钱)好吧,老刘给你们说了情,你们还应该跪在上帝面前,让我给你们祷告,求主再饶恕你们一次罪过。
       (农民、农妇很勉强地站在耶稣像前,艾德华祷告。)
艾德华  主啊!万能至圣的天父啊!再饶恕您的仆人一次罪过吧!他们在主面前,向主保证,年底一定还清;要是他们不守信用,主再惩罚他们吧!阿门……上帝再饶恕你们一次,你们千万不可欺瞒上帝。
农  妇  可不敢啊!
艾德华  老刘,送送他们,把大门关好。
       (刘老汉和农民、农妇下,牧师看见地上有撕碎的金元券。刘老汉上。)
艾德华  老刘,还有谁来过了?
刘老汉  商天牛找你来了。
艾德华  走了?
刘老汉  在我铺上睡觉。……牧师,像他这样吃喝嫖赌不信上帝的人,往后少让他到这里来吧!
艾德华  老刘,人是上帝创造的,上帝对世人一视同仁。聪明的人,羔羊的宝血在他的身上,发挥了奇妙的能力,魔鬼不敢侵犯。独独像这种愚笨的人,魔鬼附在他的身上。上帝看见他亲手造的人,走到地狱的门口,不忍让他堕落下去,上帝交给我的责任,我应该执行。好了,老刘,你去叫醒他。
       (刘老汉进屋里。商天牛上。)
商天牛 (鞠躬)艾牧师。
艾德华  事情完成了吗?
商天牛  事情?快啦,找到了几个可靠的关系。
艾德华  快啦,可靠的关系,这就是你一个多月的工作成绩。可是你这个成绩,正像你们中国一句老话:“望梅止渴”,一点实际价值都没有!
商天牛  牧师,共产党不像别的党派,实在不容易打进去呀!
艾德华  光靠嘴巴是敲不开铁门的,要用脑子,用上帝赐给你的智慧,必要的时候应该用牙齿。
商天牛  牧师,您很清楚,三年前,您叫我刺杀民主同盟的领袖,翻墙头的时候,跌掉了两个门牙。现在补起来的是磁牙。用磁牙去咬铁门,跟鸡蛋碰石头一样。要咬开铁门,需要镶上金牙,需要用最硬的美金!
艾德华  美金!转弯抹角的还是要钱。
商天牛  “金钱万能”,这是美国的格言;中国也有句俗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这种要命的事,谁肯干?
艾德华  这一个月你拿了我一百块美金,可是你给我的,只是“快啦”,“快啦”!
商天牛  牧师,在上帝面前,我给您赌咒。您的每一块美金,都是用在事业上,要不是这样,我死了进不了天堂!
艾德华  天堂的门不是给说谎的人开的。你把美金花在白兰地上,花在鸦片灯上,花在麻将牌九上,花在婊子身上,这是什么事业!
商天牛  这是和我们的事业分不开的事业。您想,干这种买卖,不贪图个痛快,图什么?
艾德华  现在汇兑不通,哪来的许多美金?
商天牛  没有美金,大头也行,人民币也行!
艾德华  什么都没有。
商天牛  牧师,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刚找了一些关系,正需要用钱,您却把路给堵住,以前的钱不都是白花了么?
艾德华  我已经白花了不少的钱。
商天牛 (变脸)牧师,我跟您五六年啦,现在,我想向您告假。
艾德华  想到哪里去?
商天牛 (要挟地)共产党正在号召特务登记,我想洗手。
艾德华 (震惊,立刻冷静)你想去送死!
商天牛  共产党讲宽大!
艾德华  那是烟幕!当他们看见你两只血淋淋的手,不但要剁掉你的手,还会割掉你的脑袋!
商天牛  反正没有钱干不下去了!
艾德华 (转变口气)如果你首先给我完成一件差事,可以想办法弄到钱。
商天牛  什么差事?
艾德华  一个共产党干部。
商天牛  给多少钱?
艾德华  一百块美金。
商天牛  一个共产党干部的命,就这样便宜?
艾德华  增加五十块。
商天牛  五百块!
艾德华  一百八。
商天牛  四百。
艾德华  二百,再不添了。
商天牛  三百五十块。
艾德华  二百二,一块钱再也不添了。
商天牛  三百块,起码的价钱。
艾德华  二百二,不要就算了。
商天牛  添三十块,二百五十。
艾德华  你不干有人干。
商天牛  好吧,真小气。(电铃响。)
艾德华  你先到里面去。(商天牛下。)
艾德华  老刘!(刘老汉上。)
艾德华  去看看是谁?(刘老汉下。安康上。)
艾德华  哦,是李主任,恭喜您成功。
       (刘老汉上。艾德华以手势叫他取酒,刘老汉取出葡萄酒之后,进里屋。)
艾德华  来,愿羔羊的宝血在您的身上,发挥更大的能力,愿主赐给你更多的智慧。请干一杯!
安  康 (碰杯)感谢牧师的帮助和指示。
艾德华 (干杯)李主任,您真能干。我常说,你们公开战场的将军们,都是一些废物;而秘密战场的主官,一个个智勇双全。
安  康 (干杯)应该归功于贵国的培养。
艾德华  没有好的木材,造不出好的家具;华盛顿对您的功绩,感到非常满意。
安  康  感谢贵国政府,感谢杜鲁门总统。
艾德华 (倒酒)再来一杯。
安  康  我今晚上还有事,不敢多喝。
艾德华  是的,您应该小心,有什么情报,最好交给博爱药房杨经理。
安  康  有两件要紧的事,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艾德华  有重要情报吗?
安  康  这几天他们正在加紧整理仓库,铺铁轨,有两列车的军火很快要从后方运来;后勤部正在召开重要会议,布置进攻广州的战勤工作。军火总站,就设在这里。
艾德华  关于他们的兵力和战役部署,有没有材料?
安  康  还没有弄到。
艾德华  应该想办法,如果能够弄到他们的弹药的配备,就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兵力和部署。
安  康  我也这样想,不过这方面的材料,都掌握在统计员手里,很难搞得到。
艾德华  应该用最大的力量,破坏他们这次的战役计划。广州是你们现在的首都,无论如何要保住;广州一失守,你们在大陆上就没有立足的余地,更谈不上反攻。
安  康  想不到放长线下的本钱,居然便利了他们的战役行动,早知道这样,不应该把仓库留下。
艾德华  料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我做过的事情从来不后悔,后悔是无能的表现。要马上行动起来,迅速布置,等军火一到,把军火和仓库同时炸掉。
安  康  仓库有一个连在警戒,不和他们的人在一起,很难接近。
艾德华  等弹药运来,派飞机炸掉!
安  康  这些都是山洞仓库,一千公斤的炸弹也炸不透。
艾德华  您一定要想尽一切的办法,不惜任何代价,把它炸掉!
安  康  我?我恐怕……
艾德华  我知道您是勇敢的。
安  康  我恐怕原来放长线的计划,要全部落空。
艾德华  火烧到眉毛的时候,很难想象明天和后天的事情。
安  康  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刚有点头绪,改变了,太可惜,还是让我打入他们的高级机关。
艾德华  情况太紧急,别人一下子打不进去。李主任,爆炸军火是件大事,必须您去执行,凭您的智慧和上帝的保佑,您一定能成功。成功以后,您在杜鲁门先生心目中的价值,虽然还赶不上蒋介石和李宗仁,至少也可以和陈诚、何应钦并列,您还可以得到一万美金和一年的休假。
安  康  既然艾牧师这样的栽培,我一定效劳;不过有两个困难,必须马上解决:第一,姓孙的已经答应我到后方受训,叫我后天动身;第二,我的脚跟还没有站稳,还没有取得他们的全部信任。
艾德华  站稳脚跟的问题,我早已经告诉广州给您布置好了,一两天就会有消息。
安  康  怎样布置的?
艾德华  用您太太的名义,登报和您离婚;同时用特务的名义给您一封信,并且故意让这封信落在他们手里。
安  康  登报是个好办法,寄信这件事……我还有点弄不通。
艾德华  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当他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以为是广州借刀杀人,如果他们这样想,正中了我们的计策,那么您站稳脚跟就不成问题。
安  康  艾牧师的计策真是高人一筹啊!
艾德华  您知道我们是随时都在研究日本和德国的间谍工作。……您要求受训的问题,倒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安  康 (沉思)我倒想了一个办法,如果能再下一注本钱,让我再做一件惊人的事情,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艾德华  只要能破坏他们的战役计划,不应该吝啬任何的代价,您说说看。
安  康  比方说能派一个人去刺杀他们的重要干部,再由我亲手把这个干部救了。(低语片刻)……您看怎样?
艾德华  好计策,……一箭双雕!我这里有个商天牛,您认得吗?
安  康  商天牛?没有见过。
艾德华  好!他跟我好几年,工作一向做的不错。最近却毫无成绩,并且企图去登记自首。我正准备派他去刺杀一个公安局的干部,打断他这种危险的想法。现在正好为着您的成功,必须付上代价。
安  康  不是为我,而是为着我们的共同利益。今晚上是一个机会,那个姓杜的约我到孙处长那里去,叫他在火神庙旁边埋伏好。
艾德华  就这样决定,(欲走)我去通知他。
安  康  还有一件事情,牧师。
艾德华  什么事?
安  康  我们那里来了一个女干部,以前在中美合作所的情报班受过训,前年把关系介绍到天津;天津沦陷以后,参加了他们的后勤部,如果不是我们的人,我的处境就非常困难。
艾德华  过去她的工作怎样?
安  康  很忠实,也有成绩。经过了她的手,破坏了两个学生会的秘密组织,逮捕了十几个共产党的嫌疑分子。
艾德华  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安  康  过去叫王丽娜,现在叫梅君,二十五六岁。
艾德华  王丽娜,梅君?没有她的关系。会不会是一个叛徒?
安  康  还不能确定。我试探过她的口气,态度很暧昧。当然,她也不了解我真正的面目。不过,共产党的手段很厉害,在时局失利的今天,像她这样的人,叛变的已经不少。那边的关系联络上没有?
艾德华 还没有,让我告诉广州去查一查,如果是自己人,你会得到一个很好的助手。如果是个叛徒,很简单,设法送她上天堂。……你等一等,我去通知商天牛。(下)
       (远处传来一阵圣诗:“主恩如海无限无边,求主流入我心田,我愿主血至大力量,能洗我心无黑点。”
       (钟声。)
       (艾德华与商天牛上。)
艾德华  就这样决定,你同安先生一同到火神庙。(给钱)先给你这一百块美金,成功了再给你一百二。(从耶稣像后的机关里取出六轮子手枪给他)怎么?你的手有点发抖!
商天牛  不!睡了一觉刚起来,有些冷。
艾德华  好,喝一杯暖一暖。(倒三杯酒)让我介绍,这位就是安先生,这位是商先生,安先生在他们那里工作,有他帮助保证你成功!
商天牛  请安先生多帮助。
安  康  当然,这是自己的事情。
艾德华  来,祝你们成功,请干这一杯!(干杯,笑)嘿嘿嘿……
安  康 (干杯)哈哈哈……
商天牛 (干杯)嘻嘻嘻……
       (在笑声和钟声中,唱圣诗的歌声大作。)

——幕落

第二场

    (景同第一幕。
    (当天晚上,在军械保管处那间房子里。室内显得比以前整齐,墙上增加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相,月份牌上指着九月二十七日。
    (屋内昏暗,月光从窗户射进来。
    (张克上,扭电门,电灯不亮。)

张  克 (自语地)这样晚还不来电,真是饭桶。
       (梅君上。)
梅  君  怎么又不高兴了?
张  克  解放快一个月了,还是三天两头停电,有时候正在统计数字,忽然停电,你说气人不气人?
梅  君  听说电厂破坏的很厉害。
张  克  这倒是事实。不过,我总觉得电厂的人,尽是些吃干饭的。
梅  君 (故意地)哈哈!你瞧不起无产阶级,应该检讨检讨。……好啦,好啦,你看,今晚上月亮很大,走!咱们还是到河边散散步,你不是要教我唱个新歌子吗?
张  克  不行,今晚上很忙,处长要我马上抄写一份材料。
       (电灯亮了。)
张  克  好了,电灯亮啦。
梅  君  抄什么东西?我帮你抄一点好吗?
张  克  配备给各军的弹药统计,只有两页,一会就抄完了。
       (坐在桌边,准备抄写。)
梅  君  弹药快来了吧?
张  克  快了吧。(趴下写,电灯忽灭)又灭了,真气人。
梅  君 (从抽屉里取出一包洋蜡)别生气了,我给你点支洋蜡。
张  克 (见她靠近,拉着她的手)不点吧,一会就来电。
       (电灯忽亮。)
梅  君 (放下洋蜡,急离开)你还不够资格。
张  克  你找首长好啦!
梅  君  嘿,开个玩笑就红脸。
张  克  我最不愿意听这句话。
梅  君  别生气,你不愿意听,以后我就不说好了。
       (曾贵上。)
曾  贵  统计员,处长请你。
张  克  马上就来。(曾贵下。)
梅  君  你去吧,我帮你抄。
张  克  我回来再抄。
梅  君  你怕我怎么的?
张  克  我怕你累坏了,白天忙了一天。
梅  君  那么一点工作,还累的着啊。
张  克 (考虑一下)好吧,谢谢你。
梅  君  用什么谢我呢?
张  克  待会请你吃馄饨。
梅  君  好。
张  克  要是停电的话,别点这包洋蜡,(把桌上那包洋蜡放进抽屉,又从另一个抽屉取出两支蜡烛)点这个。
梅  君  还不都是洋蜡?
张  克  那是仓库里敌人留下的,处长叫我送回去,这两天忙的头昏脑胀,忘了送去。……好,我走了。(下)
       (梅君取出小照相机,拍摄着统计材料。忽听见有脚步声,不慌不忙地装起照相机,坐下抄写。孙刚上,左手的衣袖破了,他匆忙地打电话。)
孙  刚  喂,总机,接杜股长,你是谁呀?杜明来了没有?来了?走了多久?呀……来了一会,好吧。(放下电话机)
       (曾贵手拿电报上。)
曾  贵  军械部的电报。(孙刚接看电报。曾贵下。孙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抄上电报。梅君走过来偷看。)
梅  君  处长,你看这样抄对吗?
孙  刚 (看)对,你的字写的不错。
梅  君 (妩媚地一笑)哪里?
孙  刚 (警惕地)怎么是你在抄?
梅  君  处长叫张克有事,他怕处长急着要。(坐下抄了一会,又走过来)处长,这个门字里面,有一个英文字的T字,是什么字?
孙  刚  什么?我不懂洋文。
梅  君  门字里面一个丁字。
孙  刚  那是问题两个字的简写。
梅  君  哦,处长造这两个字真有意思。
孙  刚  哪里是我造的,也是你们知识分子造出来的,大家用惯了,我这个大老粗也学着用。
       (梅君回桌边抄写。孙刚向外喊。)
孙  刚  曾贵!警卫员!(曾贵上。)
孙  刚  把这个电报放在皮包里,要锁起来。
       (曾贵接电报,进里屋。)
梅  君 ((注视孙刚的破衣袖,走过来)处长,你的袖子……
孙  刚  刚才去看铺铁路,扛了两根枕木挂破的。
梅  君  处长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孙  刚  不要紧,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梅  君  这么一点工作,又累不着。处长给我们讲话,不是教我们发扬阶级友爱……
孙  刚  哈哈,我有警卫员嘛,他会给我补的。别看他是个大老粗,他有一手好针线,不差你们女同志……你去休息吧。
梅  君  材料还没有抄完。
孙  刚  等会儿再说吧,你去吧,我这儿有事。
       (梅君下。孙刚拿起材料,装入衣袋。)
孙  刚  哎!张克,乱弹琴!(杜明和安康上。)
孙  刚  坐吧!仓库整理的怎样?(向屋里)曾贵,弄茶喝!
       (曾贵上,倒茶,下。)
杜  明  整理的差不多了。
孙  刚  汽油运完了吗?
安  康  运回来了。还有几十个空桶,要不要运回来?
孙  刚  空桶以后再说吧。(向杜明)铁轨星期天能铺好吗?
杜  明  工务处的同志说,南面正在抢修桥梁,抽不出更多的工人,恐怕修不好。
孙  刚  那怎么成?还是请他们想想办法,加加班。
杜  明  很难!工人们白天黑夜地干,再加班恐怕支持不了。
孙  刚  无论如何要想办法,铁道一定要在星期天修好。
杜  明  很困难,工人就那么多。再加班吧,工人吃不消;不加班吧,任务完不成。
安  康  我有个意见不知道成不成?
孙  刚  你说说看。
安  康  仓库明天就整理完了,从后天开始,是不是咱们警卫部队的同志们,能参加修路?测量路基,钉道钉,咱们不会,扛扛枕木,搬搬铁轨总可以吧?
孙  刚 (考虑)对!我下午帮他们扛枕木的时候,也这样想过。……就这样办,杜股长,你马上到工务段和他们商量商量。(向安康)安先生,你要求学习的事,上级已经批准了;明天休息休息,整理一下行李,后天就动身。
安  康  好的。……不过现在这里正忙着,咱们人手又缺,我想把这一阵子忙过去了再走,处长你看怎样?
孙  刚  仓库已经整理好了,铁路也快啦,你还是后天动身吧。这几天把你累坏了,看你瘦的。
安  康  谢谢处长的爱护。这几天我才体会到处长那句话,在工作中学习锻炼,真是改造自己的好机会。当我看见处长、杜股长和许多同志,这种忘我的工作精神,使我非常的感动,这比上一年学的收获还大。
孙  刚  在共产党解放军里面,随时随地都可以得到这种实际的教育。
杜  明  咱们走吧。(管理员上。)
管理员  处长,这几天晚上常常停电,仓库里的洋蜡,是不是可以拿一箱子出来用?
孙  刚  上级没有指示,不准用。
管理员  花了不少菜金买灯油,战士们都有意见。
孙  刚 (沉吟)安先生,仓库里那几箱子洋蜡有没有问题?
安  康  解放前,什么事库长一人把持,仓库里我很少去。那几箱洋蜡有没有问题,很难说,不过最好是不用。
孙  刚  为什么呢?
安  康  听说有种美国洋蜡,一点就炸,可是没有亲眼见过。
孙  刚  不准用,也不要拿菜金买灯油,在杂支费里面报销。
       (电话铃响。)
孙  刚 (接电话)喂,找谁?……(向杜明)杜股长,电话。
杜  明  安先生,你先回去吧,回头我还要到车站去。(接电话)
安  康  是。处长,没有旁的吩咐?
孙  刚  没有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下午和杜股长到我这里来吃饭。
安  康  谢谢处长。(转身欲下)
孙  刚 (喊住)安先生,路上当心一点,这几天特务活动的厉害。
安  康 (从裤袋里掏出枪牌手枪)我带着手枪。
孙  刚  小心点。
安  康  谢谢处长。(下)
管理员  医生要你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孙  刚  等来了炊事员再说,……每顿饭给我炒点辣椒。
管理员  好……
杜  明 (听完电话走过来)警卫连连长请示,战士们又放哨,又做工,粮食不够吃,看怎么办?
孙  刚  告诉他们节约一点嘛!……这样吧,管理员,把咱们节余的粮食给他们。
管理员  好的。(下)
孙  刚  安康的手枪是哪里来的?
杜  明  原来是他的,我去接管仓库,叫他交公家保管。今上午我叫通讯员拿出来擦擦,他看见了,对我说,敌人一定很恨他,刚好通讯员把枪送来,他想用一用,防备特务的暗杀,我只好顺手让他带上。
孙  刚  既然叫他交出来,就不该再让他带上,待会儿找他要回来。
杜  明  对。处长,这几天工作正忙,干部又缺,安康给我的帮助很大,好不好过一个时候再让他走。
孙  刚  不行,陶政委来电报说,叫我们马上送去。上级的命令,要坚决执行。
杜  明  政委什么时候回来?
孙  刚  电报上说,星期五开完会动身,星期六下午就到。他催我们快把铁路修好,无论如何星期日要完成。你赶快到工务段去和他们商量商量。
杜  明  好。(曾贵上。)
曾  贵  工务段的工程师来了。
孙  刚  请他进来。(曾贵下。)
孙  刚  好了,你不用去了。(工程师上。)
孙  刚  请坐。你来的真巧,我正要叫杜股长和你们商量去。
工程师  我和工务段段长计算了半天,星期日铁路无论如何是修不起来的;用最科学的办法,最快也得下星期六。
孙  刚  工程师同志,从明天起,我们准备派警卫连参加修路。
工程师  有多少人?
孙  刚  一百多人。
工程师  一百多人,(沉吟)要是有一百多熟练工人,也许能够在星期日完成。
孙  刚  我们的战士干起活来,不差于工人同志。
工程师  这话我相信;不过,铺铁路尤其是修桥梁,光有力气没有技术也使不上,必须要有科学知识才行。不明白技术就是困难。
孙  刚  工程师同志,在解放军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啊!
工程师  这话也不假;不过,孙处长,修铁道终归是修铁道,不是打仗,而是科学!
孙  刚  打仗也是一门科学啊,工程师同志。
工程师  这话是真的;不过,打仗是军事科学,修铁路却要懂得物理学、力学、数学、工程学。
孙  刚  解放军战士虽然都是大老粗,但是他们既然能够掌握军事科学,很快地学会开飞机、驾坦克、使用大炮,自然也能够学会修铁道、架桥梁。
工程师  这话有道理,不过要有一个前提,这就是时间。孙处长,只要有时间,我们可以把战士同志训练成熟练工人;但是孙处长,现在你只给我四天的时间,全部计算起来不足一百小时。
孙  刚  在红军时代,我们第一次缴获了一门平射炮,一个曲射炮手,只学了两小时,就会使用。
工程师  孙处长,科学是极仔细的东西,稍微不合标准,就会发生事故。请原谅我直说,你的想法,不完全是站在科学观点上。
孙  刚  咱们都是自己人,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工程师同志,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有一点你一下子不能全部理解,那就是每个革命同志身上,有一种用科学计算不出的力量和智慧。
工程师 (沉吟)那么……咱们试试看,明天就让同志们参加。再见。
孙  刚  好,请你和段长多费心。
工程师  有些具体问题,还得跟工务段长研究研究。
孙  刚  让杜股长跟你去,一块商量商量。
工程师  好的。(向杜明)咱们走吧!(和杜明下)(曾贵上。)
曾  贵  处长,长途电话请你讲话。
孙  刚  好。
曾  贵  处长,把衣服脱下,我给你补补。
孙  刚  好的,(脱下衣服,露出臂上被碰破的伤痕)
曾  贵  处长,你的胳膊碰破了,我给你找医生上上药。
孙  刚  不用,碰破点皮,过两天自己就会好的。(下)
       (曾贵从口袋里掏出针线,坐在藤椅上缝补。梅君上。)
梅  君 (娇声娇气)曾同志,你也会做针线啊?
曾  贵  当了解放军,什么事不能干?
梅  君  我来补。
曾  贵  不用,还是我补。
梅  君  处长那么大年纪了,还不结婚,衣服破了都没人补,真是的。
曾  贵  你看他多大了?
梅  君  有四十了吧?
曾  贵  三十二。
梅  君  处长的脾气真有意思,张克说他立过许多功劳,可是从来没有提过。
曾  贵  他就是这个脾气,他常说:功劳是党的,是毛主席的,是大家的。有一次三连副连长闹地位,叫他狠狠的“克”了一顿,他说:“乱弹琴,你不参加革命,在家里扛一辈子锄头,还不是个种田的,闹什么地位?”他平常对下级很和气,谁要跟他调皮,他可凶呢。有一次他拍着桌子“克”了我一顿……
梅  君  你跟处长调什么皮?
曾  贵  我是担心他。他有个怪脾气,枪一响,哪个营打的厉害,就上哪个营。为这个,挨过师长的批评。有一回和敌人打遭遇,他负了伤还要往前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劲架着他往后跑,他“克”了我一顿,可是,嘿嘿,我听了怪舒服。
梅  君 真有意思。(有意地)看你补的那么大针,(靠近,故意把手放在他手上)让我来补。
曾  贵 (缩手)不用,快完了。
梅  君 (又捏他的手)我来补。
曾  贵  不用,快完了。
       (两人抢着衣服,曾贵狠狠地瞪她一眼,把她的手拿开,梅君不放,曾贵生气地给她衣服走了。梅君冷笑一声,翻着口袋,拿出一个本子翻看,忽听见有脚步声,急忙把本子放进口袋,扣好扣子,补着衣服,孙刚上。)
孙  刚  怎么是你在补呀?
梅  君  我看见曾同志补的不大得劲,我替他补。
孙  刚 (打电话)喂,总机,摇警卫连,……喂,找连长讲话。我是孙刚呀,明天上午,整理完仓库,你和指导员商量一下,下午召开个支部大会……嗯……动员战士们参加修铁路。……是的,我去参加。(挂上电话)
梅  君 (补完给孙刚)处长,补好了。
孙  刚 (接着)好针线。
梅  君  处长,你身上的弹片还没有取出来,以后还是少做点重活吧。
孙  刚  那算不了什么,明天还要多动员一些人去扛枕木。
梅  君  让我也参加行不行?
孙  刚  你扛的动呀?
梅  君  今年春天,我还参加过开荒呢。
孙  刚  好,知识分子应该多在劳动生产中锻炼,才知道劳动人民的伟大,思想上进步才快。
       (陈医生上,女护士提着医具随后上。)
陈医生  孙处长,我反对你再做剧烈的劳动。
孙  刚 (掩饰地)我没有再做什么剧烈的劳动啊。
陈医生  那么你的胳膊是怎样擦伤的?
孙  刚 (发窘)哦哦……擦破点皮,不要紧,又是曾贵跟你瞎叨咕的。
陈医生  曾同志是对的。护士,快给处长上药。
       (女护士给孙刚上药。)
孙  刚 擦破了点皮,自己上点二百二就成了嘛,还用惊动你们两个! 这曾贵,真乱弹琴!
陈医生  处长你忘了,今天的针还没有打啊。(给孙刚打针)
       (外面响了枪声。)
女护士  怎么啦?
孙  刚  别慌!
       (枪连响三声。女护士有些慌张,孙刚和陈医生谛听,梅君抬头若有所思。)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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