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兵临城下
第三幕
(第二天,前沿阵地上。
(右半边,地下掩蔽部的一角,里面有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军用电话机。
(掩蔽部洞外的左半边是壕沟。沟头是一溜铁丝网,左端有个地堡,铁丝网上有道卡门,门下的土台阶通到沟里。
(中秋的明月尚未西下,晶亮的启明星已经东升。
(董彪全副武装地躺在铺上睡觉,身上盖着被子。小个子兵抱着步枪在沟里游动,身上披着美国军毯。他游了一阵,了望一下前方,转回身来打着呵欠,坐在台阶上,拿出一个窝窝头,咬了一口吐掉,不高兴地唱起来:“酒糟做窝窝头,干蒸怎么也蒸不熟,吃的我跑肚拉稀直上茅楼,腰酸腿软面黄饥瘦剩把骨头,眼看小命就要丢!”……
(董彪在床上喊了一句:“唱什么!”小个子兵赶快停止,又坐着打瞌睡。
(天渐渐亮,星月褪了色,慢慢隐没。
(突然间,几声清脆的枪声,惊醒了瞌睡的哨兵和沉睡的连长。
(小个子兵爬到台阶上张望,董彪跳下床跑出掩蔽部。枪声继续响了几下。)
董 彪 发生什么情况?
小个子兵 没有什么情况。
董 彪 为什么打枪呢?
小个子兵 一群鸽子,落在三连阵地上,弟兄们用枪打鸽子,鸽子飞了,飞向八路那边去。您看,那不是吗?
董 彪 鸽子有翅膀,可以到处飞。
小个子兵 人要是有翅膀就好了。
董 彪 你胡说些什么呀?
小个子兵 我是说,咱们要是有翅膀,突围多方便啊!
董 彪 (仍望着天空)这群鸽子不会再飞回来了。
小个子兵 飞回来干啥?挨饿呀!
董 彪 (长叹)唉!
小个子兵 董连长,听说咱们捡的那些大米,都要交公,是真的吗?
董 彪 嗯。今天上午就得搬到空投指挥部去。
小个子兵 谁让咱们交的?
董 彪 钱参谋长。
小个子兵 董连长,咱们不会留一些吗?
董 彪 还留?差一点没有把我送军法处。
小个子兵 哼!他们当大官的,每天宴会,大吃二喝!咱们当小兵的捡点大米吃,就是犯法!
董 彪 当心点,别随便乱说话!
小个子兵 奇怪!钱参谋长怎么会知道呢?……这一定是新闻室的人报告上去的。
董 彪 他们都是吃党饭的特务,不告密就没有事干了。
小个子兵 他妈的,这帮王八蛋!打起仗来,藏到老婆裤裆里,平常,专来找麻烦!再到前沿来,老子非打他的黑枪不可!
董 彪 你不要命了!
小个子兵 董连长,咱们是一个村子的,打您当少尉排长起,我就在您手下当兵,跟您快十年了,我眼眉毛有多少根,您都数的清楚,您待我的好处,我心里明白。
董 彪 你提这些干啥?
小个子兵 董连长,我被八路军俘去三次,每次我都回来了,一来是怕连累我兄弟,二来是忘不了您待我的好处。可是现在,我实在干不下去了!
董 彪 你想干什么?
小个子兵 俗话说得好: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当兵不为着吃粮,哪个傻瓜出来卖命?
董 彪 饿得受不了啦?
小个子兵 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这些日子,每天吃半斤高粱米,够塞牙缝呀?
董 彪 不还有酒糟吗?
小个子兵 那是人吃的东西吗?为什么他们中央军不吃酒糟,每天吃大米饭呢?
董 彪 咱们是后娘养的。
小个子兵 一样当兵两样待遇,真他妈的不公平!
董 彪 你少说两句。
小个子兵 他们吃好穿好,拿着好枪好炮,可是打起仗来,老叫咱们顶头阵!
董 彪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个子兵 我不想为他们卖命!
董 彪 你想开小差?
小个子兵 咱明人不做暗事,要走也得说清楚再走。这个月来,每天晚上都有成批成批的人跑过去。我说董连长啊,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呀!
董 彪 你好像是八路的说客。
小个子兵 董连长,我是为您打算啊!您瞧,这样近,抬腿就到了。
董 彪 不行,我跟你不一样。
小个子兵 八路军对俘虏的官兵,都一律优待,咱们主动投过去,更不一样了。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咱们郑团长上次突围,也被八路俘去过。
董 彪 你听谁说的?
小个子兵 是我亲眼看到的。
董 彪 可不能乱说!
小个子兵 我对谁也没有说过。蒋团副还向我调查……
董 彪 (焦急地)你怎么说的?
小个子兵 我说不知道,没看见。
董 彪 以后对谁也别提起。
小个子兵 是!
董 彪 你实在受不了,我不留下你挨饿,不过枪支武器别带走,什么时候走,通知我一声。
小个子兵 连长您呢?
董 彪 我城里有老婆孩子。再说我这样走了,怎对得起郑团长?
(范国良从沟里走来。)
范国良 刚才为什么打枪?
董 彪 三连的弟兄们在打鸽子。
范国良 董连长,派个人到第一道卡子,看看前面有什么新情况。
小个子兵 连长,我去。
董 彪 好,你去吧。
(小个子兵从卡门出去。)
范国良 昨晚上跑人了吗?
董 彪 昨晚上是中秋节,跑的更多。
范国良 跑了多少个?
董 彪 上半夜两个,下半夜五个。范副团长,这样下去,不用打仗,队伍也跑垮了。
范国良 是啊。
董 彪 范副团长,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吗?
范国良 八路军不退,突围突不出去。
董 彪 沈阳不给咱们解围吗?
范国良 没有什么希望。
董 彪 范副团长,咱们抗战的时候,打的是日本鬼子,弟兄们受苦受累,那是为着国家民族,打死也光荣!可是这回打内战,打共产党,打中国人,到底为什么呢?
范国良 董连长,我先问你,咱们是怎样到东北来的?
董 彪 坐着美国军舰来的。
范国良 咱们用的是哪国武器?
董 彪 美国造的。
范国良 咱们顾问团里,都是些什么人?
董 彪 美国人。
范国良 谁拿几十亿美元给咱们打内战?
董 彪 美国政府。
范国良 谁在咱们中国设军事基地?谁在咱们国土上横冲直撞?
董 彪 美国军队。
范国良 这不就得了!
董 彪 闹了半天,原来是为美国人打内战,打死了才冤枉!
范国良 谁说不是啊!
董 彪 难道说,咱们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范国良 出路,当然有啊。
(小个子兵从卡门走来,手中拿着一盒月饼。)
董 彪 有没有新情况?
小个子兵 没有。
范国良 你拿着什么?
小个子兵 月饼,中秋月饼。
董 彪 哪里搞来的?
小个子兵 八路军送的。
董 彪 八路军送的?
小个子兵 昨天晚上,八路悄悄地送来的。今天拂晓,第一道卡子的哨兵,在铁丝网外面发现的,捡来好几盒。刚才我去,他们叫我给连长捎一盒回来。
(范国良有意躲进掩蔽部,坐在桌边批文件。)
董 彪 我看看。(接过,走到一边打开)里面有传单。(念)“归向人民,是你们的唯一出路!”“三六九师弟兄们!欢迎你们起义!”还有一首诗:“明月照沙场,蒋军怀家乡,衣单无棉絮,夜长秋风凉。一日三餐米,半斤红高粱,酒糟难下咽,饥寒为谁忙?援兵已绝望,突围更渺茫;莫作枉死鬼,前途早思量。时逢中秋节,送饼填饥肠;南去尽悬崖,北归路平康。”唉!
小个子兵 人家写的真是……
董 彪 (还给小个子兵)拿去吃吧,天大亮了,回去睡一觉。
(小个子兵把传单塞给董彪,下。电话铃响,范国良接电话。)
范国良 喂,哪一位?……我是范国良。……对!好的。(放下话筒)李副官长来电话,说胡高参要来视察前沿阵地,要我们准备。董连长,你到前面卡子上,叫大家准备准备,顺便通知一、三连。
董 彪 是。
(董彪走出卡门,下。蒋家训从壕沟里过来。)
蒋家训 范副团长,怎么郑团长家里那个袁先生不见了?
范国良 我哪里知道,您又没有叫我钉他的梢。
蒋家训 我想你们住在一幢楼,总该知道点。
范国良 我没有好奇心,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
蒋家训 我以为是您把他送出卡子的。
范国良 您为什么这样以为呢?
蒋家训 因为上次那个燕明……(故意停顿)
范国良 (有些震动)什么燕明?
蒋家训 范副团长的记性那样好,怎么把前几天的事都忘了?
范国良 前几天什么事?
蒋家训 前几天您不是派卫士送一个商人出卡子?
范国良 有过这么一件事。
蒋家训 他的名字就叫燕明。
范国良 哦?
蒋家训 他的通行证上是您签的名,您怎么把他的名字都忘了?
范国良 我每天要签许多通行证,可没有特别兴趣去记商人们的名字。
蒋家训 这个燕明可是与众不同。
范国良 有什么不同?
蒋家训 他是共军的侦探。
范国良 这倒是个新闻。
蒋家训 还有更重要的新闻哩!
范国良 您变成新闻室的人了。
蒋家训 您愿意听吗?
范国良 您想发布新闻,假如没有一个听众,多可惜啊!
蒋家训 我告诉您,这个燕明被抓到了!
范国良 (镇定地)真是一件重要新闻!
蒋家训 他身上还带着秘密文件!
范国良 又是一件重要新闻。
蒋家训 他还供出一批私通八路的内奸。
范国良 更是一件重要新闻。
蒋家训 范副团长,您可真沉着,嗯?
范国良 您这是什么意思?
蒋家训 我是想提醒您,这件事与您有些关系!
范国良 谢谢您的提醒,不过我是例行公事,只要有公事,我照例要签发通行证。
蒋家训 这燕明的公事是哪个官署发的?
范国良 这我可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你、我发的。
(小个子兵上。)
小个子兵 报告副团长,郑团长请您。
范国良 郑团长在哪里?
小个子兵 在我们连部。
(范国良下。小个子兵给蒋家训敬了个礼,随后下。钱孝正上。)
钱孝正 你试探过范国良了吗?
蒋家训 试探过了。
钱孝正 有没有破绽?
蒋家训 开始有点震动,后来装得很沉着。
钱孝正 刚才我已经请示过胡高参了,呆会当着大家的面,把燕明押过来和他对质,看他说什么。
蒋家训 是!
钱孝正 还要好好观察别人的反应,特别是李忠民的反应。看来范国良这根线,通到李忠民身上。
蒋家训 对!
钱孝正 李忠民非常圆滑,表面上一团和气,骨子里诡计多端,过去我们上了他的当,单把注意力放在范国良身上。
蒋家训 是的。
钱孝正 你快到军法处去,等我的电话把燕明带来。
蒋家训 是。
(他们从掩蔽部下。郑汉臣和范国良从壕沟里上。)
郑汉臣 他妈的牛皮大王!果然耍了把戏,将侯长发放跑了!
范国良 你怎么知道的?
郑汉臣 昨晚上有人告诉我,说他在一个婊子家里。我赶到那里,那狗东西打开窗户往外窜,我一个箭步上去把他逮住,几刀子就捅死了!
范国良 老郑,你太性急了,逮个活的回来多好啊!
郑汉臣 我也有点后悔。
范国良 这件事他们一定不敢声张。
郑汉臣 叫他们也尝尝哑巴亏的滋味!
范国良 刚才蒋家训问起袁先生的事。
郑汉臣 蒋家训这狗奴才,贼头鬼脑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范国良 蒋家训是个美国训练的特务,钱参谋长专门派来监视你的,他到处调查你的事,说你被八路军俘虏过。
郑汉臣 他妈的!我要警告他一下,他再捣鬼,我也把他宰了!
范国良 这不是办法,你杀一个蒋家训,他们还可以派张家训、李家训来监视你。
郑汉臣 老范,我老实对你说吧!我是被八路军抓去过。早知道回来受这场肮脏气,我他妈的还不如当俘虏痛快!
范国良 现在还来得及。
郑汉臣 老范,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范国良 袁先生不是说过吗?归向人民,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郑汉臣 我告诉你,那个袁先生就是八路军联络部的姜部长,他早跟我说过了。我总以为投降是军人的耻辱。
范国良 我们可以起义!
郑汉臣 怎么起法呢?
范国良 八路军攻城的时候,咱们团让开一个缺口,让八路军进城,咱们也掉转枪口打中央军!
郑汉臣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范国良 好的。想好了咱们再具体计划。
郑汉臣 胡高参要来巡视前沿阵地,我得到处检查检查,免得到时候找老子的岔子!(从卡子门出去)
(李忠民和肖云从壕沟过来。范国良领他们进掩蔽部。)
范国良 老李,燕明同志是被捕了。
李忠民 哪来的消息?
范国良 蒋家训有意透露的。
李忠民 他怎么说的?
范国良 他鬼鬼祟祟地说燕明是共军的侦探,被抓住了。身上带着秘密文件,还供出了一些有关系的人。看来燕明是真的被捕了。
肖 云 老范,为什么蒋家训要对你说呢?
李忠民 文章就在这里。
范国良 想试探我的反应吧?
李忠民 不仅如此。
范国良 我最担心的,是那份城防工事图。
肖 云 老范,你走吧,到咱们那边去。
范国良 不好,这样反而暴露了。
李忠民 这正好中了敌人的诡计。
肖 云 想办法把燕明救出来!
李忠民 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他,但是问题不简单。他现在最大可能是关在军部。敌人既然把他当成宝贝,要救他就很困难。我们首先要搞清燕明被关在什么地方,周围是些什么人,然后想法子和燕明取得联系。
肖 云 对!
范国良 老李,你看敌人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李忠民 敌人很狡猾,还难做出准确的判断。不过今天蒋家训卖弄的聪明,其实是最愚蠢!他证实我们对燕明可能被捕的估计,也证实燕明同志经得起考验。
肖 云 根据什么这样说呢?
李忠民 如果燕明变节了,敌人会通过合法手续,把咱们逮捕起来。当然,问题还很复杂,也可能想把姜部长入城的事搞在一堆。由于他们昨晚没有抓住姜部长,所以今早晨又耍了新花招。至于敌人的下一步棋,可能是想利用燕明的案子,公开搞我们。
范国良 公开搞我们?
李忠民 否则他们不会把消息透露出来。
范国良 咱们的对策呢?
李忠民 要临机应变,沉着应付。也要准备对付最坏的情况,如果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实行兵变,乘着胡高参到这里巡视,把胡高参、钱孝正和蒋家训一块抓起来,逼着赵崇武起义,要是他不起义,一团可以单独行动。郑汉臣的工作做好了没有?
范国良 水快烧开了,只差一把火。
肖 云 (站到门口望着)胡高参来了。
李忠民 老范,你快去点这把火吧!
(范国良从掩蔽部里下。胡高参、赵崇武、钱孝正和四个卫士从壕沟里过来。)
胡高参 哎呀呀呀!你们这个交通沟可真难走,大清早就把我弄得满头大汗。
钱孝正 昨晚上跳到下两点,我劝您白天睡一天觉,黄昏再来视察,您老不听。
胡高参 王命在身,哪能光顾自己休息?
钱孝正 胡高参真是我们军人的典范。
赵崇武 清早来视察也好,按照规律,清早共军总是不开炮的。
(郑汉臣和范国良通过交通沟出来,立正敬礼。)
郑汉臣 敬礼!三六九师一团上校团长郑汉臣,代表全团官兵,欢迎胡高参座和赵副军座视察阵地。
胡高参 稍息,稍息,战场上不必这样多礼节。(关心地)郑团长,听说共军派人给你送孩子来了?
郑汉臣 是的。
胡高参 这位共区来的人,对共军围城的情况一定熟悉,带来见见我好吧?
郑汉臣 报告高参,我把他送走了。
胡高参 什么时候送走的?
郑汉臣 昨天下午。
胡高参 可惜,可惜。(走上去了望)
郑汉臣 报告胡高参!这外面常挨炮弹。
(胡高参慌忙下来。除肖云和卫士外,全进掩蔽部。)
胡高参 (指范国良问赵崇武)这位是……
范国良 (立正)一团中校副团长范国良。
胡高参 稍息,稍息,……一团没有团副?
钱孝正 有的。
胡高参 怎么不到?请病假了?
郑汉臣 他刚才还在这里。
胡高参 怎么不守纪律?
钱孝正 报告胡高参,刚才有件要紧的公事,我派蒋团副去办了。
胡高参 什么要紧公事?
钱孝正 军部抓了一个共军的谍报,和本师的人员有关系,因为案情重大,所以我派蒋家训去一趟。
胡高参 这个共军谍报,敢钻到城里来,胆子可真不小!我倒想见识见识。钱参谋长,你打个电话,叫他们送到这里,快一点!
钱孝正 是!(打电话)总机,要军法处。……熊处长吗?……我是啊。胡高参要看看那个共军谍报,请你们马上送到一团前沿阵地。……派车送!叫蒋团副一块来,快一点!(放下话筒)
赵崇武 这个谍报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孝正 名叫燕明,化装成一个商人。
赵崇武 (不安地)燕明?他和咱们师什么人有关系?
钱孝正 这得问范副团长,范副团长对燕明最了解。
范国良 参谋长,这“了解”二字,实在不敢当。
钱孝正 你对他不了解?却对他特别关照!你不但派卫士送他出卡子,而且给他开了一张特别“派司”。
范国良 他拿着特别公事来的,我当然要特别关照。
胡高参 什么特别公事?
范国良 (取出一封公函)请胡高参过目。
胡高参 (看信封)城防司令部的公函。
(胡高参看完给赵崇武,赵崇武看完给钱孝正。)
钱孝正 (看信)这封公函是假的!
范国良 关防是真的,公函怎么会是假的呢?
钱孝正 (细看)这个关防是事先盖好的。字写在印子上面,你这样精明,会发觉不了? (把信给胡高参看)
范国良 我要有参座您这样精明,当场就把他抓起来了。
钱孝正 你怎么狡辩,也推卸不了关系!
范国良 也许我该对这点疏忽负责。不过各机关贪图省事,常常这样做。
胡高参 那个燕明是怎样抓住的?
钱孝正 燕明出了卡子,军部谍报员见他形迹可疑,悄悄地钉上他。后来燕明走进一个独立家院,谍报员们包围了院子,燕明翻墙头逃跑,谍报员开了两枪,把他的腿打伤才擒住。
赵崇武 搜出什么证据没有?
钱孝正 这个……
赵崇武 有话就说,干么吞吞吐吐的?
钱孝正 不大方便吧?
赵崇武 要我回避吗?
钱孝正 不不,请副座别误会。
范国良 还是我离开这里。(欲走)
赵崇武 不用走!一块听听有好处。
(汽车声响。)
胡高参 说吧!
钱孝正 原来那个独立家院,住着共军的坐探。谍报员在他家里搜出一部电台,包装得很好,看来是想通过燕明运进城来。
胡高参 那个坐探逮住了?
钱孝正 可惜他跑了。
赵崇武 在燕明身上,搜出什么证据没有?
钱孝正 听说他带着重要文件!
赵崇武 (不安地)什么文件?
钱孝正 熊处长没有说明,我也不好多口。
(蒋家训推着遍体鳞伤的燕明上。)
胡高参 你叫什么?
燕 明 我叫燕明。
胡高参 燕明,你为什么要给共军当间谍?
燕 明 长官,这太冤枉了!我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商人。
胡高参 胡说!你是商人,为什么跑到共军的坐探家里去?
燕 明 长官,我看见屁股后跟着几个人,疑心是土匪,想进院里躲躲,我怎么知道院子里住着什么人。
胡高参 你是个商人,为什么带着秘密文件?
燕 明 您说什么啊?长官!我身上只带着金子和钞票,都叫老总们没收了,哪有什么文件!
钱孝正 你太狡猾了!你把文件吞到肚子里,还说没有!
燕 明 长官,您错了,我吞的是账单。
胡高参 放屁!账单为什么要毁掉?
燕 明 因为上面记着几件违禁品。
胡高参 你不说实话,我枪毙你!
燕 明 枪毙我吧!长官!活着天天挨打受刑,不如死了痛快!
胡高参 你说实话就放了你。
燕 明 我生来不会撒谎,句句都是实话!
钱孝正 燕明!(指范国良)你认得他吗?
燕 明 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就是这个长官给开的通行证。他敲了我的竹杠,要了我一大笔钱。
钱孝正 别胡扯了!(拿起那公函)我问你,你这封公函是哪里搞来的?
燕 明 司令部那封信吗?是我花了三两金子,从一个长官手里买来的。
钱孝正 怎么买来的?
燕 明 我早就听买卖人说,城里可以买到通行证,可惜没有门路。有天晚上在咖啡馆里喝茶,对面坐上坐着一个军官。他看到我长吁短叹,问我为什么,我说进来了出不去,他说只要肯花钱就出得去。他开口要五两金子,我给一两,后来说定了三两,他当场在皮包里取出那封信,填上我的名字和日期……
胡高参 (拍桌子)胡扯蛋!满嘴谎话!来人啊!
两个卫士 (同时地)有!
胡高参 押出去枪毙!
两个卫士 (同时地)是!(架着燕明,走上台阶)
燕 明 冤枉啊!长官!冤枉啊!
赵崇武 慢点!我们不能草菅人命!胡高参,没有充足的证据随便杀人,不但城里的商人要反对我们,城外的商人也不敢来了。目前城市被围,部分粮食和物资,还要依靠这些商人。你说呢?胡高参。
胡高参 好吧。蒋团副,把犯人押回去!叫军法处严加拷问!范副团长,执行任务去吧。
(蒋家训押着燕明下。范国良从另一方下。)
胡高参 崇武兄,你们这个范副团长为人怎样?
赵崇武 是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人。
胡高参 政治思想呢?
赵崇武 他从军官大队毕业以后,就在本师任职,在我手下这十几年来,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地方。
胡高参 这么说,崇武兄可以保证他不出问题。
赵崇武 胡高参,如果您觉得谁有嫌疑,您都有权考察嘛!
胡高参 崇武兄,我是为您部队的纯洁着想。
郑汉臣 范国良在本师也不是两天三日,谁不知他思想纯洁,对党国忠诚!
钱孝正 郑团长可以替他担保?
郑汉臣 我可以拿脑袋担保!
钱孝正 郑团长,您有几个脑袋?
郑汉臣 我虽然只有一个脑袋,可是我有两只明亮的眼睛,能够辨别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蒋家训拿着一封电报上。)
蒋家训 报告胡高参!沈阳急电!
胡高参 (拆开念)“胡高参并马军长、赵副军长:由于共军开展秋季攻势,在各战场上大举进犯,南线吃紧。东北空军必须大批南调,今后对你军空投物资,已无法继续,因此,特命令你军迅速突围。突围前将水电站及工业设备彻底破坏。接应你部的新一军及新三军已由沈阳北上,请与廖兵团直接联系。切切此令!蒋中正。”蒋委座的手令。
赵崇武 将这样好的水电站和这许多工厂炸毁,不太可惜了吗!
胡高参 当然有些可惜,可是我们不能给共军留下。
赵崇武 难道说,我们就不回来了?
胡高参 当然要回来。
赵崇武 既然要回来,为什么要破坏?
胡高参 将来再建设吧!
赵崇武 谈何容易啊!日本人修建这个水电站,抓了三十万劳工,花了十年时间。再说,这电站一炸,要闹一场大水灾,恐怕会造成天怒人怨!
胡高参 这是委座的手令。
钱孝正 炸掉水电站,可以淹掉共区,破坏共军的秋季攻势,帮助我们突围,这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胡高参 这正是委座英明的计划。
(电话铃响。郑汉臣接电话。)
郑汉臣 哪里啊?……我是郑团长。……说吧!什么啊?共军包围了水电站!……?嗯,好的。……(放下话筒)
胡高参 水电站出了什么事?
郑汉臣 共军包围了水电站,守卫电站的朱连长请示怎么办。
胡高参 按照委座的命令,炸掉!
李忠民 现在一炸,咱们的守卫连一个也跑不掉!
钱孝正 为着“戡乱建国”,让他们和电站同归于尽,死了也是光荣的!
李忠民 军心有些动摇,命令他们炸电站,恐怕要出乱子。
钱孝正 派援兵进去,把守卫连接出来,把电站炸了!
胡高参 这是一个好主意!
钱孝正 我提议派范国良带一团第三营,从西面打个缺口进去。
赵崇武 为什么要派范国良带第三营呢?
钱孝正 第一,范副团长对电站的情况熟悉;第二,三营是交警部队编来的,官兵都是党国忠诚的战士,他们一定能坚决完成任务;第三,可以考验范国良对党国是否忠诚,刚才咱们的争论,可以得出真正的结论。
胡高参 崇武兄的高见呢?
赵崇武 我没有意见。
胡高参 好!钱参谋长,马上打电话,叫范国良带三营去增援,迅速出发!今天就把电站炸了!
(钱孝正要打电话。)
李忠民 恐怕不妥当吧!
胡高参 为什么呢?
李忠民 水电站一炸,首先淹了江北,也会淹到江南,特别是这个城市的郊区,都会来水,部队突出去以后,马上要在水中行军,恐怕拖不到沈阳,特别是辎重和大炮,必须全部抛弃!
胡高参 有理。
钱孝正 大炮和辎重丢了,还有美国朋友给补充,可是蒋委座的手令,不能违抗啊!
李忠民 炸了电站,全军覆没,就不违抗委座的手令?
胡高参 你的意见呢?
李忠民 我以为炸电站要和突围同时进行。根据这里的地形,洪水淹到江北以后,起码要一天才会淹到江南来,这样我们可以在洪水到来之前,离开这个地区,与援兵会师。万一突不出去,这郊区的洪水,正淹了围城的共军,等强大的援兵一到,何愁出不了城呢?
钱孝正 如果共军先把电站占了呢?
李忠民 请参谋长不必过虑。共军围城以来,一直没有进攻水电站,就是怕咱们炸水电站,现在包围水电站,还是怕咱们炸水电站,决不敢发起攻击。
钱孝正 那么共军包围水电站的目的何在呢?
李忠民 依我的愚见,共军围而不攻的目的,是想逼使守卫电站的连队投降。
胡高参 有理,真是高见!李副官长,到沈阳以后,我一定在委座面前给你请功。
李忠民 感谢胡高参的栽培。
胡高参 崇武兄,咱们到军部去,和马军长,牛师长详细研究一下。钱参谋长,你也参加。
(胡高参、赵崇武、钱孝正、蒋家训和四个卫士下。李忠民松了一口气,用手巾擦汗。)
郑汉臣 李副官长,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给他们出好主意?
李忠民 你这样认为吗?
郑汉臣 我实在搞不通!
李忠民 当然,这个主意在某种情况下,对他们有利,不过在另一种情况下,就不然了。
郑汉臣 哦……我明白了,这是缓兵之计,对吗?
李忠民 眼前最主要的是争取时间,把水电站保留下来。
郑汉臣 我实在忍受不住了!今晚上咱们就干吧!
李忠民 不行!跟外面没有联系好,草率行动,会失败的。
郑汉臣 我去跟营长们谈谈。
李忠民 先了解他们的思想情况,千万不要性急。
郑汉臣 好的。(下)
(范国良上。)
李忠民 老范,蒋介石来了手令,要部队迅速突围,突围前破坏工厂和水电站。钱孝正耍了个阴谋,要派你带着三营去炸水电站。
范国良 水电站驻着二团一个连,为什么还要我带兵去炸?
李忠民 刚才接到电话,我们部队已经包围了电站,守卫连当然不敢炸,一炸他们就先完了,所以要派你带援兵去,把守卫连接出来,把电站炸了!至于为什么要派你带交警部队编来的那个营,你自然很明白。
肖 云 我还是主张老范今晚跑过去,把新情况带出去。
李忠民 这倒可以考虑。
范国良 不好。我一走不但会暴露我的面目,而且会破坏郑汉臣和你的计划。他们还可以派别人去炸电站!
肖 云 那怎么办呢?
范国良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请咱们的部队,在电站西面的两山口上设下埋伏。我把部队带进伏击圈,把三营给消灭了!
肖 云 你带兵进伏击圈,对你太危险了。
范国良 没有关系。
李忠民 不行!这一着我也想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让你去冒险。
范国良 干革命哪能不冒点险啊?老李,你就决定吧!
李忠民 不忙!
范国良 再说,我还可以想法子跑过去嘛!
李忠民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范国良 为了保留下水电站,使千百万人不受水灾,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个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
(李忠民激动地望着他。)
范国良 老李!我们要争取时间啊!
李忠民 好吧!(向肖云)肖云同志,马上利用特务电台发一次报。(紧握范国良的手)老范,任务很艰巨,你要多保重啊!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