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一幕

    (隔了两天,洪山工地小馆外面。
    (两棵大树茂盛的枝叶,搭起了天然的凉棚。“凉棚”下有一张八仙桌和两张小方桌,此外还有椅子、板凳、躺椅和茶几。小馆的铺面在右边,柜台上摆着酒坛洋酒之类的东西。门旁招牌上写着“洪山工地饮食店”。铺面隔壁还有一间房子,门顶横挂着一块木匾,写着“雅座”二字。
    (宽阔的洪河在后面滚滚奔流。河对岸木架耸立。抽水机卟卟叫,斗车轰隆响,打夯号子和劳动歌声不时传来。
    (唐南倒在躺椅上打呼噜。电机工和机械工在一个小桌上吃饭。老木匠和青年木工在另一个小桌上唱茶。女服务员提着大茶壶给客人续水。
    (万奶奶和小川子上。小川子挎着盛衣服的竹筐。)

服务员  万奶奶来了。
万奶奶  嗳。(擦汗)天真热。
服务员  万奶奶你真好,这么大年纪了,还天天给工人们洗衣服。
万奶奶  工人们为咱们修水库,出力流汗的,咱给他们洗洗衣服,算的了什么呀?
服务员  说的是。
万奶奶  今天水清了一些吧?
服务员  夜里下了一场雨,又混了。
万奶奶  唉!咱们这条洪河,自古没有澄清过,一下大雨,全是黄泥汤!
服务员  听老辈人说,洪河里住着蛟龙,发大水是什么“一龙出洞,千妖出孔”。
万奶奶  日本鬼子来了那一年闹水灾,有人亲眼看到蛟龙和妖怪打仗,有鱼兵水卒,龟将军鳖元帅。
小川子  奶奶,那是迷信。
老木匠  服务员同志,续水!
服务员  来了。(走过去续水。)
万奶奶  小川子,今日是你爷爷的生日,咱们快点洗,早些回家吃面条。
小川子  奶奶,爷爷生日为什么要吃面条?
万奶奶  让你爷爷长寿。
小川子  奶奶、爷爷现在在那儿?
万奶奶  不知道啊!
小川子  奶奶,咱们登报找找不好吗?
万奶奶  日本投降那年,登了一次报,解放了又登一次,都没有找到。
小川子  奶奶,爷爷长的什么样子?
万奶奶  样子……和你爸爸长的一模一样,四方脸,大眼睛,下巴有几根黑胡子。……小川子,咱们快去洗衣服吧。
       (她们下。万春山拿着小包袱上。)
服务员  来了,老同志,(指八仙桌)这边坐(给他倒了一杯水)喝杯茶。
万春山 (把包袱放在桌上)有什么吃的?
服务员  米饭,炒菜,馒头,面条,您用什么?
万春山  有酒没有?
服务员  有。
万春山  来四两白干,一碟雪里红炒肉丝,酒烫一烫。
服务员 (向内唱)白干四两!雪里红炒肉丝一碟!酒烫一烫!
万春山 (走向机械工)借光,同志,这工地需要人吗?
机械工 (打量他)现在大搞水利,哪里不需要人啊?
万春山  你们单位要人吗?
机械工  要啊,你会什么手艺?
万春山  手艺?要什么手艺?
机械工  修理机器,开推土机,掌握开山机,你会那一门?
万春山  都不会。
机械工  那你会什么?
万春山  我有力气。
机械工  哈哈哈哈……你这么大年纪了,有力气?
万春山  别看我老了,出力气的活儿,还行啊。
机械工  我们是机械大队的,单有力气使不上。
万春山 (向电机工)同志,你是哪个大队的?
电机工  我是发电厂的。
万春山  你们电厂要人吗?
电机工  人到很缺,不过像老大爷这样的,我们厂不缺。
青年木工  我说老大爷,你胡子都白了,还是呆家里享两天福吧!
万春山  小伙子,你说什么,呆家里享福?
青年木工  对啊!
万春山  修水库,建设社会主义,单是你们年青人的事?
青年木工  当然不是。
万春山  那就得了。
青年木工  我是说老大爷您胡子都白了。
万春山  我的心可是红的!(指老木匠)他不比我小多少吧?
青年木工  他?哈哈,他是个木匠师傅,你会这门手艺?
老木匠  老哥,说句实话,像咱们这号大年岁的人,要是没有手艺,工地上用不着啊。
万春山  工地上不要出力气的人?
老木匠  我看你顶好到民工大队问问。
       (服务员端着酒菜出来,放在八仙桌上。)
服务员  老同志,酒菜来了。(万春山回八仙桌,大口喝酒。)
机械工  算账!(服务员过去算账,四个工人会完钞,先后下。服务员收拾碗筷。袁小五上,先望了望万春山,后发现唐南在睡觉)。
袁小五  这个懒家伙!到处找不到他,原来躲在这里睡大觉!(用草棒通他的鼻孔,躲到椅子后面。)
唐  南 (打喷喷,睁眼找了一阵,发现袁小五。)袁小五!你捣啥蛋?
袁小五  我捣懒蛋!
唐  南  混账!我揍你这个小猴子!(袁小五绕着大树跑,唐南追。)
万春山 (问服务员)他们是干什么的?
服务员  民工大队的。(拿着碗筷下。)
万春山  民工大队……(唐南抓住袁小五,欲打他。)
袁小五  你敢?
唐  南  我揍不死你!(正要打,张天福上。)
张天福  唐南!你撒什么野?
袁小五  好!小队长亲自来请你了!(唐南放了他。)
张天福  唐南!大家都在挑土干活!你又一个人躲到这里来睡大觉?
唐  南  刚才脑子有点发胀。
张天福  现在不胀了吧?
唐  南  好一些了。
张天福  好了还不干活去?
唐  南  是,小队长。
袁小五  走吧!(他和张天福下。唐南走过八仙桌。)
万春山 (站起来)同志,你是民工大队的吗?
唐  南  不错。
万春山  你们那里用人吗?
唐  南  你想干什么?
万春山  你们能干的我都能干。
唐  南  嗬!说的轻巧,吃根灯草!挑大土扛石头,一担百来斤,从早干到黑,你受的了?
万春山  为啥受不了?
唐  南  同志,你这样大岁数,倒有个地方好去。
万春山  什么地方?
唐  南  敬老院。
万春山  你说什么,敬老院?(气得坐下喝酒。)
唐  南  怎么?你不够条件?
万春山  我是来干活的!
唐  南  你这是棉被窝里不睡觉,跑到水窖里翻?b斗。
万春山  什么意思?
唐  南  自找苦吃!
万春山  好了,好了,谢谢你。(低头喝酒。)
唐  南  到敬老院有什么不好?有吃有穿,不用干活,养养老,享享清福,我做梦也想进去,可惜不够条件。(看见万春山不理他,只好搭讪地走开,哼着四季推子调。)一更里童养媳珠泪不干呀哎咳哟,思想起黄连苦苦在奴心间哪哎咳哟,只因为娘家贫才上婆家去,十二岁为媳妇苦命之来人呀哎咳哎哟呼……(下)
万春山 (自言自语)养老,养老,到处都叫我养老!(摸胡子)是老了,也许真该养老!(连吞几杯酒。王朝晖上。)
王朝晖 (望了望)人还没有来。(走近八仙桌)老大爷,您是哪个大队的?
万春山 (爱理不理)哪个大队?哪个也不是!
王朝晖  那您是来参观的?
万春山  来参观……嗯。
王朝晖  听您的口音,像是本地人。
万春山  是本地人。
王朝晖  家在哪里?
万春山  家……就在这条河边。
王朝晖  您贵姓?
万春山  免贵,姓万。
王朝晖  万大爷,您多大岁数了?
万春山  五十七了。
王朝晖  有福气。
万春山  托毛主席的福。(周步云和张天福上。)
周步云  王教导员。
王朝晖  周技术员,你们计算的怎么样?
周步云  刚才林工程师来了,同意我们的意见,他说好好拼一下,争取九月中旬断流,国庆节前完工!
王朝晖  好啊!给国庆九周年个献礼。
周步云  可是沈大队长和陈股长不同意。
张天福  沈大队长说我们不实际,说这不是跃进,是冒进!陈股长冷言冷语说:“同志!这不是种庄稼,是搞工程,质量第一!”他们总是给大家泼冷水!
王朝晖  质量是应该保证。要好,也要多、快、省,才是大跃进的精神。
周步云  对!
张天福  他是拿质量当挡箭牌,怕负责任!他要真关心质量,上一期的土方工程也不会那样糟!
王朝晖  上一期工程怎样?
周步云  质量不大合乎规格。
王朝晖  什么原因?
周步云  指挥部要求的急,大队部光叫各中队加班加点,不接受合理化建议。
王朝晖  质量不好,怎么还得到红旗?
张天福  还不是骗来的?!
周步云  工程股的报告有问题。
王朝晖  虚报?
周步云  有浮夸的地方。
张天福  瞎吹牛!
王朝晖  沈大队长不知道?
周步云  当然知道。
张天福  沈大队长睁一个眼闭一个眼。他是既保守,又主观,还不负责任!
王朝晖  张天福同志,对领导有意见,最好是当面向他提出来。
张天福  当面提了几次,他不但不接受,还说我吹毛求疵,不服领导,乱嚷嚷,不实际!
王朝晖  我到民工大队这十几天,看到沈大队长有许多优点,他和民工吃大锅饭,天天下工地,有时候也挑挑土。
张天福  王教导员,你刚来不摸底细,你看到他吃大锅饭,没见到他和陈股长三天两头下酒馆。过去他下工地,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民工们背后叫他“甩袖队长”;近来他看到教导员你天天挑土,不得不跟着挑两挑,做做样子。
王朝晖  张天福同志,你说的太过分了!
张天福  不信你问问周技术员,民工们给沈梦秋和陈规方起的什么外号?
王朝晖  什么外号?
周步云  民工们背后叫他“沈溜秋”,因为他总是灰不溜秋的。民工们叫陈股长“陈规方”、“老保守”。
王朝晖  不要随便给领导同志起外号!
张天福  我也批评过他们,可是大家不听。
万春山  服务员同志!(服务员上。)再来四两白干。
王朝晖 (看了看)走!咱们到河边谈去。
       (他和周步云、张天福顺河走去,服务员拿着酒瓶进小馆。沈梦秋和陈规方上。)
沈梦秋  这不是跃进!是乱蹦乱跳!会摔死的!都是些脱离实际的空想!
陈规方  梦秋,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现在到处在喊着大跃进,号召敢想敢干。
沈梦秋  不能胡想蛮干!
陈规方  这种话少说为妙。不然,一大堆大帽子,都会扣到咱们的头上,什么右倾保守呀,干劲不足呀,政治衰退呀,思想落伍呀,违抗总路线呀,会把咱们压得抬不起头来!
沈梦秋  从王朝晖来了以后,张天福这帮人更加无法无天了!他觉得有教导员撑腰,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
陈规方  让他们干去吧!干坏了大家负责。可是你要阻止他们,就得准备戴帽子!
沈梦秋  唉!按照原来的进度,已经把人累垮了!再跃进不得进棺材?最近我的关节炎又犯了,再这样风里雨里的干下去,真受不了!
陈规方  你不是打了报告,请求回省里休养吗?
沈梦秋  指挥部不批,叫带病工作。
       (他懊恼地坐到八仙桌旁,把万春山的包袱一推,碰倒了茶杯,把包袱弄湿了。)
万春山 (提起包袱)同志,轻点不行吗?
沈梦秋 (没有发觉)怎么啦?
万春山  怎么啦?你自己看看,把包袱弄湿啦!
沈梦秋  噢,对不起。
万春山  对不起!哼!
沈梦秋  赔了不是还不行?
万春山  行啊!怎么不行?
沈梦秋  嗬!你这个老头子,可真厉害!
万春山  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沈梦秋  我?事实上是……
陈规方 (阻止他)算了,算了,不值得!
       (服务员端酒过来。)
服务员  酒来了。
万春山  不喝了!算账!
服务员  酒烫好了,不喝怎么成?
万春山  算我的!多少钱?
服务员  一共八毛五分。(万春山付钱,拿着包袱下。)
陈规方  服务员!
服务员  沈大队长和陈股长来了。来一斤白干,炒两个菜?
沈梦秋  来一壶茶。
服务员  要龙井还是毛尖?
沈梦秋  来一壶碧缘双清。
服务员 (唱)碧缘双清一壶!(收拾碗筷下。)
       (沈守义拿着一张报纸上。)
沈梦秋 (站起来)爹!
陈规方  沈老伯来了,请坐。
沈守义 (指报纸)梦秋,启事登出来了,你看到没有?
沈梦秋  看到了。
沈守义  收到万冬青的信没有?
沈梦秋  刚登了三天,说不定还跟从前一样,白费广告钱!
沈守义  不不,这回不同,明明有人见他在省城里。
       (服务员拿着茶壶茶杯上。)
陈规方  请坐,老伯,喝茶。
沈守义  不,我还得上石工队,给那个跌伤的工人看病去。(走了几步,回头)梦秋,收到万冬青的信,马上告诉我。
沈梦秋  知道了,爹。
沈守义  对了,梦秋,刚才在路上,我听见几个民工同志在背后议论,说上一期的大坝工程有些马虎。还说你保守不采纳合理化建议。
沈梦秋  你听他们瞎嘀咕!实际上不是这样!
沈守义  梦秋,多听听群众的意见,没有坏处!
沈梦秋  是正确的意见,我都接受。
陈规方  放心吧,老伯,我是工程股长,工程质量的好坏,我还能不知道吗?
沈守义  规方,你是工程股长,更应该关心质量,俗话说的好:“一寸不牢,千里不安!”
沈梦秋  错不了,爹。要是质量不好,指挥部怎么会发给红旗呢?
沈守义  错不了就好。(向小馆前向走去。)
陈规方  沈老伯还是从前那个脾气。
沈梦秋  喜欢多管闲事。
陈规方  老伯为什么要登报找人?
沈梦秋  要报答人家的救命大恩。
陈规方  什么救命大恩?
沈梦秋  这件事提起来话长了。一九三八年夏天,我们下乡给农民瞧病,我们坐了一只竹排,正碰上洪河发大水,差一点给淹死,后来岸上跳下一个人,把我们父子俩救了。
陈规方  就是那个姓万的?
沈梦秋  对了。他名叫万冬青,朝阳镇附近三家村人。后来水退了,老头子和我带着二十块大洋,买了几样东西,赶了七八十里去找他,到地方一看,什么也没有找到。
陈规方  怎么没有找到?
沈梦秋  原来那个三家村,实际上有七八户人家,在河沿上搭了一溜竹棚,大水一冲,村子变成河床。
陈规方  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吗?
沈梦秋  没有,可是老头子念念不忘。本来事过境迁,万冬青说不定早死了。上个月听说有人在省里看到他,老头子就争着要登报纸。
陈规方  老伯真是名如其人,他名叫沈守义,真是个讲交情守义气的人。
       (王朝晖和周步云从河边走来。)
沈梦秋  王教导员和周技术员来了,坐下谈谈吧。
王朝晖  这里不大方便,还是上“雅座”里谈吧。
沈梦秋  好的。(向小馆)服务员!(服务员从小馆出来。)把茶给我们搬到“雅座”里,添两个杯子。
服务员  好的。(他拿着茶壶茶杯,随他们进“雅座”。刘庆和、张天福和袁小五上。)
陈天福  刘中队长,见了沈大队长,你把大家的意见都提上去。
刘庆和  还是大家说吧。
张天福  我们一开口,把就给顶回来。
袁小五  你是我们的中队长,还是你说好。
刘庆和  照我说,还是老老实实的,上头叫怎么干就怎么干,别整天想点子出花样,找钉子碰!
张天福  碰破头,意见也得提上去!
袁小五  刘中队长,你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
刘庆和  沈大队长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提了不管用,还要批评咱们不实际。
张天福  王教导员支持咱们的意见。
袁小五  对!王教导员性情好,喜欢下面提意见。
刘庆和  王教导员刚来了十几天,不摸这里的情况。(服务员从“雅座”出来。)
张天福  服务员同志,你看见沈大队长没有?
服务员  和教导员在雅座里喝茶。
刘庆和  我看回头单独找王教导员提吧。
张天福  怕什么?当着他俩提更好。
袁小五  对!快提去!(民工甲和民工乙上。)
张天福  你们来的正好,走!一块提去!(他们五人进“雅座”。万春山上,下巴的胡子已以剃掉了。)
万春山  服务员同志,民工大队在什么地方?
服务员  您想做什么?
万春山  找个活儿干。
服务员  大队干部都在里面喝茶,(指“雅座”)您到里面找他们去。(万春山放下包袱,推开“雅座”的门,袁小五从里面出来。)
袁小五  你找谁呀?
万春山  我找大队长。
袁小五  大队长正忙啦,你老等会再来。(要进门。)
万春山  哎哎,你等一等。
袁小五  做啥?
万春山  给我通报一声,我有急事。
袁小五  什么急事?
万春山  我来参加民工大队。
袁小五 (细看)你不是刚在这里喝酒的老大爷吗?
万春山  嗯。
袁小五  好,你老在外面等等,我给你问问去。(进去一会又出来)不行啊!
万春山  为啥不行?
袁小五  大队长说挑大土太累,你老年岁太大了。
万春山  大队长知道我多大?
袁小五  我告诉他的。
万春山  你说我多大?
袁小五  我说你大概有六七十岁。
万春山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袁小五  刚才我看见你胡子都白了。
万春山  哪有白胡子?
袁小五  你剃掉胡子,也还是个老头子啊!
万春山  你这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自己进去说!
袁小五 (挡住)不行,不行!里面正开会啦!
万春山  开会我也得进去!(硬要进去。)
袁小五 (双手拦住)不行,不行!……喂!你这个老头咋不讲理啊!(刘庆和从里面出来。)
刘庆和  吵什么?
袁小五  我说你们正开会,这个老大爷硬要闯进去。
刘庆和  大叔,你贵姓?
万春山  免贵,姓万。
刘庆和  多大岁数了?
万春山  岁数?……四十七。
袁小五  他不只四十七,他把白胡子剃了。
刘庆和  别插嘴!……大叔,民工队干的全是累活,扛石头,挑大土,有时候还得运木料搬机器,恐怕你干不了。
万春山  我干的了,大队长。
刘庆和  我不是大队长。(沈梦秋、王朝晖、陈规方、周步云、张天福和民工甲乙从里面出来。)
袁小五 (指沈梦秋)他才是大队长啦。
万春山  他?……
沈梦秋 (向刘庆和)他想干什么?
刘庆和  他想上民工大队干活,我怕他吃不消,他说他只有四十七岁,坚决要参加。
沈梦秋  咱们是民工大队,又不是养老院!
王朝晖  你不是万大爷吗?
万春山  嗯。
沈梦秋 (注视他)怎么?你姓万?
万春山  不错。
沈梦秋 (半自言地)奇怪,好面善。
王朝晖  刚才不是在这里见过吗?
沈梦秋  刚才他留着胡子,我倒不在意,现在他剃了胡子,我看倒有点像一个人。
王朝晖  什么人?
沈梦秋  一个老熟人。(向万春山)你叫万什么?
万春山  万春山。
沈梦秋  多大岁数了。
万春山  五十七。
袁小五  你不是说四十七岁吗?
万春山  我怕你们嫌我年纪太大。
王朝晖  剃胡子也是这个原故吗?
万春山  嗯。
沈梦秋  民工队的活儿太重,你吃的消?
万春山  当然吃的消。
沈梦秋  民工们都是半义务劳动,工钱很少。
万春山  要是为挣工钱,我就不来了。
王朝晖  刘中队长,你们不是缺人吗?留在你们中队干活吧?
刘庆和  好的,张天福,给你们小队吧。
张天福  我们有一个唐南,已经够麻烦了,再加上一个老头子……
刘庆和 (向民工甲)三班长,让万大叔到你们班干活?
民工甲  我们班不要!
刘庆和 (向民工乙)五班长,你们要不要?
民工乙  我们班四十岁以上的就占了一半,再来一个不成了老头班了!
沈梦秋 (向万春山)你有介绍信吗?
万春山  介绍信,……没有。
沈梦秋  没有介绍信,我们不能收。
万春山 (失望地)你们不要?
王朝晖  万大爷,你这种精神很好,可是上级有规定,没有介绍信,不能随便收工人,你最好回去开个介绍信再来。
万春山 (半自言地)回去开介绍信?……
王朝晖  按手续办事,好一些。
万春山  好,好。(拿着包袱退到河边。)
沈梦秋  同志们!回去干活吧!
张天福  我们的意见呢?
沈梦秋  你们的意见太不实际!那是瞎子点灯——白费油!挑大土出的是死力气,一条遍担两条腿,除非有挖土机和轻便铁道,我看都是硬顶硬的活儿,没有什么好窍门!想提前完成只好加班加点。
王朝晖  不是特殊情况,我反对加班加点!
刘庆和  每天干十个钟头,再加恐怕吃不消!
沈梦秋  这问题留到晚上开会再谈,大家回去干活吧!
王朝晖  刘中队长,你等等再走。(王朝晖和刘庆和进,雅座。除了万春山和服务员,其余人分头下。)
万春山 (指沈梦秋的背影)同志,这个大队长姓什么?
服务员  姓沈。
万春山  姓沈?叫沈什么?
服务员  不知道。对了,你老想到民工大队干活,多求求他去!
万春山  求他。
服务员  只要他点头就行。(进馆子。)
万春山 (自言自语)求求他去,只要他点头就行。……不行!他这种人……没有介绍信,大庙不收,小庙不留,难道还回去养老院?……(走到河边,望着河水。)
       (小川子提着筐子,和万奶奶上。)
小川子  奶奶你先回吧,我把那件衣服洗完再走。
万奶奶  孩子,我看你别洗了,一道家走吧。
小川子  不行,奶奶,工人同志等着穿。
万奶奶  那也好,我先去下面条,你快点回来吃。
小川子  好的。(万奶奶接过筐子下。小川子走到河边。)不好了!衣服给水冲跑了!
万春山  在那里?
小川子  那不是吗?流到石头边了。……我下去捞。
万春山  不行,孩子,水太急了!
小川子  那可怎么办?冲到大流去了!
万春山  别急!我给你捞去。(他脱掉衣服蹬掉鞋子,跳下河。)
       (高桂枝挑着空土筐上服务员出来。)
高桂枝  小川子!你站在河崖上看什么?
小川子 (转回身)娘!衣服被水冲去了!
高桂枝 (放下挑子,走到河边)在哪里?
小川子  那不是?
高桂枝  谁下河了?
小川子  一个老爷爷。……娘,你看他游的多好啊!
高桂枝  这老头行吗?
服务员  这老头喝了几盅烧酒,有点醉了。
高桂枝  不会出事吧?
服务员  看他有一手。
高桂枝  小川子,奶奶呢?
小川子  奶奶回家下面条去了。
服务员  这老头水性真好!
小川子  娘,老爷爷把衣服逮住了。
       (王朝晖和刘庆和从“雅座”出来。)
王朝晖 (走向河边)出了什么事?
服务员  那个姓万的老头子,下河给小川子捞衣服。(众人望着河。一会儿万春山提着湿衣服上,小川子接过。服务员给他擦身,披上衣服。)
高桂枝  小川子,还不快谢谢。
小川子  谢谢老爷爷。
万春山 (穿鞋)好孩子,不用谢,以后多留点意。
高桂枝  大爷,亏得你下河,要不,水这样深,流这样急,准得给水冲跑,真该谢谢你。
万春山  小意思,没有什么。
高桂枝  大爷,上我们家坐坐好吧?
小川子  老爷爷,上我们家吃面条,今天是我爷爷生日。
万春山  不用了,孩子,我刚吃过中饭。
高桂枝  那么,我们走了。
小川子  再见,老爷爷。
万春山  再见。
       (高桂枝挑着土箕和小川子下。)
王朝晖  万大爷,你的水性真不错。
刘庆和  想不到你这么大年纪,还这样有劲。
万春山  有劲头没有地方使,也是白搭啊!
王朝晖  老刘,你们伙房不是缺人吗?留他在伙房烧水怎样?
刘庆和  没有介绍信行吗?
王朝晖  当个临时工好了。万大爷,你说怎样?
万春山  有活干就行!
王朝晖  回头给你们村里去个信,补个介绍信来,就是正式的民工了。
万春山 (含糊地)嗯。
刘庆和  走,上咱们中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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