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乌金城

第三幕
第四场

    (五天后,在赖梦高家的客厅里。
    (厅里灯火辉煌,有漂亮的沙发,豪华的摆设。靠墙桌上,摆着各种菜肴和西餐用具。
    (幕间,哀乐不断。开幕时,收音机低声播送哀乐。
    (幕启时,赖梦高、张大贵、王阿三、马二虎、李如青和女秘书,正举行鸡尾酒会。)

赖梦高  来来!为咱们中央四位首长干杯!
张大贵  祝四位首长永远健康!
       (众人碰杯,干杯,吵闹,笑声。)
王阿三  这种宴会很新鲜,喝洋酒,吃洋饭,随随便便,真痛快!哈哈哈……
张大贵  这叫鸡尾酒会。
王阿三  叫啥?鸡尾巴会?一块鸡屁股也没吃到,鸡头到有两个。
张大贵  这种酒会有来历,是从国外来的。
王阿三  你说说看,让咱哥儿们开开洋荤。
张大贵  我说不来。姜秘书,你讲讲吧!
女秘书  我也说不好,请赖主任讲吧?
赖梦高  这次在北京,首长请客,就这样的,我是照着葫芦画瓢。当时只顾吃,没有问名字的来历。
张大贵  李大夫见识广,你说说吧!
李如青  很抱歉。我这一生,只参加两次鸡尾酒会,听说是荷兰女皇发明的,为什么叫鸡尾酒会,实在说不清。
王阿三  管它鸡头鸡尾,喝酒要紧!
赖梦高  姜秘书,把那瓶法国白兰地打开。
       (女秘书打开酒瓶,给大家斟酒。)
赖梦高  这瓶白兰地,是我国艺术代表团从欧洲带回来,送给首长的,首长转送给我,我把它当成幸福的源泉,珍藏了两年多。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请大家为首长的幸福和健康干杯!
       (众人举杯。)
张大贵  我有个提议:英国和荷兰有女皇,阿根廷有女总统,印度和以色列有女总理。咱们古代也有女皇帝,吕后、武则天、慈禧太后,都是大法家,女中豪杰!咱们现在也该有个女元首!我提议,为咱们的女元首早日登基干杯!
       (众人欢呼,碰杯,干杯,刘长福臂戴黑纱进来,被狂欢的场面愕住了。)
赖梦高  长福!你迟到了,快来喝两杯!
刘长福  不啦!我想到俱乐部看电视。
赖梦高  啼啼哭哭向遗体告别,有什么看头?
刘长福  我还没有看过。(转身出门。)
赖梦高 (向门外)长福!长福!(转向来)他不喝,咱们喝!姜秘书,斟酒!
       (女秘书倒酒。)
赖梦高  为咱哥儿们的团结胜利干杯!
       (众人碰杯,欢呼。石柱和周卫军臂戴黑纱,胸结白花进来。)
石  柱 (愤怒地)你们在开庆祝会?
       (众人目瞪口呆。)
周卫军  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了,你们左一个通知,右一个指示,不准设灵堂,不准戴黑纱,不准开追悼会,只准你们喝酒干杯!
王阿三  这是化悲痛为力量!
周卫军  瞧你们!有点悲痛的样子吗?
赖梦高  这是在我家里,用不着你们来管闲事!
石  柱  闲事?全国八亿人民,乌金城的兄弟姐妹,正为失去敬爱的周总理。人人心里悲痛,个个眼里流泪,你们却在饮酒庆祝,这是闲事?
赖梦高  中央只通知停止一天娱乐,今天不是十五号!
石  柱  你们的中央首长,就盼着周总理早日逝世!瞧电视上,有的假抹泪,有的用外国礼节拥抱:有的九十度大弯腰!这那里是去向遗体告别?是去向周总理示威!
赖梦高  石柱!你这是侮辱中央首长!现行反革命!应该立即逮捕,押送公安局!
       (王阿三和马二虎上前抓石柱。石柱抄起一把椅子,举起来。)
石  柱  来吧!你们对周总理不尊敬,才是真正的反革命!
       (王阿三和马二虎吓的倒退。)
张大贵 (打圆场)算了吧!石柱,到这里有事吗?
周卫军  我们找赖立新来的。
张大贵  立新不在家。
周卫军  柱子,走吧!
       (石柱和周卫军走了。)
赖梦高  这小子太可恶了!你还把他放走!
张大贵  在家里打起来不好,反正他跑不了!
李如青  赖主任,你早点休息,我们告辞了。
       (众人向外走,赖大嫂和赖立新上。)
赖梦高  立新,你上哪儿去了?
       (赖立新懊丧地不语。)
赖大嫂  立新陪俺去看电视,回到家门口遇到小周,和小周吵了嘴,闹翻了!
赖梦高  翻就翻!漂亮的姑娘有的是,将来到北京,我给你找一个。
赖立新  我不要!(走进内室)
赖梦高  混蛋!这小子都是你惯坏的!
赖大嫂  怎么?看着咱们娘儿不顺眼,俺就带立新回乡下去!
赖梦高  要走就快滚!
赖大嫂  快滚?哼!俺十七岁到你们赖家,你还没有桌子高,晚上尿炕,早起不会穿衣服,连鼻涕都得俺给你擦!现在当大官了,嫌俺老了,配不上你了!
赖梦高  你安静点好吧?
赖大嫂  安静?你成天陪着女秘书吃喝玩乐,叫俺安静?
赖梦高 (举手欲打)你再胡说……
赖大嫂  打吧!当个中央委员就这么凶,将来到北京当大部长,还要杀人啦!照俺瞧,爬的高跌的重!像你这块材料,还是当原来的工会干事,牢靠些。
       (赖大嫂进内室。张大贵上。)
张大贵  刚才见到省委派来的观察员,他说汪书记有指示,说目前形势大好,叫全国一盘棋,向修正主义路线,进行全面的反击!
赖梦高  好啊!
张大贵  咱们怎么干?
赖梦高  先把通天皮带搞下马,进一步全矿停产闹革命!
张大贵  停产闹革命?对啊!
赖梦高  工业要煤炭,没有煤,就没有电;没有电,机器就不转;机器不转,那些老家伙都得滚蛋!
       (暗转。)
       (灯光复明,当晚的深夜,在周群家里。)
       (正中是双扇门,两边有窗户,窗外飘着雪花。右墙上悬着周总理遗相,镜框上披着黑纱,结着白花。右前方有个通里屋的单扇门。屋里有张写字台和几把椅子。)
       (收音机里播着哀乐。周群站在周总理相前,擦着眼泪。他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戴上花眼镜看着。)
周  群 (念出声)“我国国民经济的发展,可以按两步设想。第一步,用十五年时间,即在一九八0年以前建立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步,在本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我国国民经济走在世界的前列。”(注:此段亦可放周总理的录音讲话)
       (一阵敲门声。周群放下书开门。石望春进来,脱下雨衣,抖掉雪花。)
周  群 (倒茶)老石,喝一杯暖暖吧!
石望春 (端茶杯,望着总理遗相流泪,放下茶杯擦眼泪,拿起书本)老周,你又在学习总理的报告啦?
周  群  唉!周总理四个现代化的宏伟蓝图,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啊!
石望春  一定得在咱们手里实现!
周  群  应该有这样雄心,来继承周总理的遗志!四届人大以后,总理住院,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的工作,各条战线进行整顿,全国一派新气象!那帮人看到时机不利,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测方向。指使各地爪牙,干扰破坏;使用舆论工具,搞乱人们的思想;搜集捏造材料,准备反扑!现在周总理去世了,他们公开进行反攻倒算!
石望春  东风矿一年多来的斗争,就是一面镜子。
周  群  周总理逝世,全国和全世界人民,都非常悲痛!也有人高兴,国际上帝修反高兴,台湾蒋家王朝高兴,国内一小撮野心家阴谋家高兴。
石望春  赖梦高一伙也高兴,今晚大摆筵席,开庆祝会!
周  群  电视上,那帮人装模作样,压抑不住内心的狂欢,在灵堂上表演,丑态百出,真叫人气愤!
石望春  太可恶了!眼前的情况,揪心啊!
周  群 (取出一本书)老石,你要总理生平的材料,总理一生不出书。这是几个跟随总理的同志,写的回忆录。
石望春 (翻书,发现照片)还有一张照片。
周  群  哦,哦,我夹在书里,忘了。(欲取照片。)给我吧!
石望春  慢点,我瞧瞧。(戴上花镜)这不是总理年轻时的照片吗?后面是延安宝塔山。总理身边这个战士是谁呀?(看周群,又看照片)老周,这个战士长的很像你。(又看周群)这不就是你吗?
周  群  当时我在警卫排当战士,经常跟随总理出差,二十多年了。
石望春  你从来没有提这啊。要不是年轻时候,咱们一块蹲过监狱,我不敢认了。……活生生是当年的洪铁啊!
周  群  咱们都老了。
石望春  咱们的心没有变,你当年到矿山对我的教育,我这一辈子都记着啊。(还照片)
周  群  去年在北京开会,总理还对我说,他希望能有机会,再来看看,现在他……
石望春  唉!
周  群 (把照片放进抽屉)老石,今天下午,我和赖梦高干了一仗!
石望春  为啥事呀?
周  群  他拿着汪兆弓的信,叫通天皮带下马!
石望春  这不是从咱们后背捅上一刀吗?
周  群  我看不是省委的正式文件,和他辩论。他说我违抗省委,违抗中央,要告状!
石望春  今天他们刷出几条大标语,号召停产闹革命!说什么:“不给错误路线生产!”还提出:“少生产一吨炭,等于射向帝修反一颗炮弹!”这是什么逻辑!
周  群  混蛋逻辑!反革命逻辑!
石望春  今天他们把刘长福的掘进二队,全部从新巷道调走了。
周  群  不搞垮新巷道工程,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石望春  不仅要搞垮新巷道工程,是要搞垮全矿的生产啊!从总理逝世以后,下井的矿工减少了。有的人下井,专找井长、队长和支书,胡搅蛮缠。张大贵掌握的机电科,也在捣乱,一会电压低了,一会机器发生故障!
周  群  总理去世这几天,我心里正难过。他们却动员一些地、富、反、坏,到党委会要求平反。又把处理回乡生产的人叫回来,要求重新安排工作。一批进,一批出;这个去,那个来!大搞车轮战术,连饭也吃不成!
石望春  王阿三挑唆安全员老蔡的家属,带着几个孩子哭哭啼啼上我家里,闹了半天,要求增加抚恤金,要求给十二岁的丫头安排工作。
周  群  情况严重啊!老石,他们要停工停产,停的不光是东风矿,是要停掉几个大钢厂,停掉许多工厂!
石望春  眼下是关键时刻啊!
周  群  老石,我这一生打了许多仗,遇到关键时刻,都能战胜!因为上面有正确的领导,下面有英勇的战士。现在可不同啦!情况复杂,阵线不清,思想混乱!
石望春  得斗争啊!
周  群  对!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五的干部和群众都是好的,只要我们依靠群众,就能顶住逆流,战胜困难!
石望春  说的是啊。
周  群  老石,那把匕首找到线索了吗?
石望春  还没有啦。马二虎的舅舅问了几次,马二虎吞吞吐吐不肯说。
周  群  现在他们气焰正高,马二虎即使知道,也不会说。要耐心说服,暗中调查。
石望春  必要时我亲自找他谈谈。
周  群  要耐心等待,水到渠成。
石望春  对。透水事故这一案,一定得破!
周  群  如果能从这个案子突破,就可以抓住狐狸尾巴,在群众中揭穿,粉碎他们整个的阴谋计划!
石望春  老周,他们把刘长福的掘进队调走了,我准备把女青年们组织起来,搞个女子掘进队,让老师傅们教着干,新巷道的工程,就不受影响。
周  群  好主意。
石望春  我马上找老师傅们商量去。
周  群  好啊。
       (石望春走了。周群收拾行李和洗脸用具。周卫军推门进来。)
周卫军  爸爸。
周  群  回来了。
       (周卫军进里屋,马上又出来。)
周卫军  爸爸,见到我桌上有张照片吗?
周  群 (拿出剪成两半的照片)这一张吗?
周卫军  嗯,给我,爸爸。
周  群  这是你和立新在天安门前的合影,干么剪成两半?
周卫军  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路。
周  群  孩子,你从小没有娘,你爸爸又当爹,又当娘,没有让你受点委屈。你交朋友,爸爸只当参谋,不当司令。立新跟他妈在农村里长大的,和赖梦高不一样。
周卫军 (扑在父亲身上)爸爸!我的好爸爸!
周  群 (给她剪坏的照片)还是把它粘起来吧。
周卫军  好。(把照片装进衣兜)
周  群 (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卫军,把这张照片好好保存。
周卫军 (看照片)爸爸,这不是你和周总理在延安照的吗?
周  群  是的。
周卫军  干么要交我保存?
       (周群叹了一声。)
周卫军 (发现椅子的旅行包)爸爸,你要出差?
       (周群摇摇头。)
周卫军 (恍然大悟)爸爸,我明白了!上次他们带走你以前,你也是这样冷静地,把这张照片叫我保存。……难道说,他们又要……(流出眼泪)
周  群  赖梦高把我告了,我得随时准备着。
周卫军  爸爸。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跟着毛主席、周总理南征北战几十年的老干部,现在倒成了……
周  群  成了野心家们篡党夺权的障碍。你没有听见那个答白卷的狗崽子,到处叫嚷老干部、走资派,都该回家抱孙子,都应该打倒!周总理去世了,毛主席也病了。他们一旦上台,就要搞法西斯专政!
周卫军  千百万先烈的鲜血,不是白流了吗?
周  群  不!八亿人民经过这十年的锻炼,都擦亮了眼睛,绝不会让他们统治下去,大不了再上一次井冈山!
周卫军  那就苦了老百姓了。
周  群  唉!他们现在正在追查谣言,甚至把毛主席的指示,也当成谣言来追。孩子,在外面说话,要谨慎。
周卫军  嗯。
周  群  卫军,现在你长大成人,爸爸也放心了。
周卫军  爸爸,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一定继承你们的遗志,跟他们拼到底!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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