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乌金城

第四幕
第五场

    （一九七六年初夏，在矿灯室外面的陈列室里。
    （舞台左边是通外面的大门。正中墙边有个玻璃柜两边墙上，钉着一组《瞎矿工和矿灯》的连环图画。右边靠里是通矿灯室的单扇门。靠外一列三个交领矿灯的窗户。室里还有几条供矿工和参观者休息的靠背长椅。
    （幕启时，赖梦高和张大贵手提矿灯，从大门进来，到窗口交了矿灯。）

赖梦高  大贵！停产太不彻底！各掌子面的机器还在转，各矿井都在出煤。
张大贵  头三个月形势大好，停了一大半。这两个月周群和石望春拼命做工作，每天带头下井。咱们的人不下井，他们把机关人员、家属、学生和市民都动员起来，搞义务劳动。还有那个姚老琛，带着一帮退休的老头，也天天下井。
赖梦高  这样下去不行！大贵，中央首长和省委都会批评咱们啊！
张大贵  是啊。我和老三正在想办法。
赖梦高  刚才我到运输皮带工程指挥所看了看，不但没有停工，单进还天天创新记录。
张大贵  我们把刘长福掘进队调走了。石望春和一些老师傅，组织了一个女子掘进队。这班丫头，比小伙子干的还欢！
赖梦高  大贵，咱们辜负了首长的信任啊！
张大贵  我想从下星期起，不管下井不下井，工资照发，补助费照给，来它一个干不干，三块半。
赖梦高  这个主意不错。
张大贵  关键在周群身上，只要把周群揪出来，他们就乱了套。
赖梦高  不能让这个老走资派再掌权了！
张大贵  最近石望春总到马二虎舅舅家里去。
赖梦高 （警惕地）干啥去？
张大贵  好像要从马二虎口中，打听咱们的消息。
赖梦高  哦……你们当中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大贵  不，不！我张大贵为朋友两肋插刀，有啥事好瞒你？我是怕马二虎不坚定！
赖梦高  你是军师，马二虎是你的徒弟，这种事，你该知道怎么办。
张大贵  马二虎和咱们是一条战壕里战斗过来的，多年的小兄弟，应该向你请示。
赖梦高  按咱们的章程办事，谁想出卖朋友，就先封住他的嘴！现在先解决周群的问题。走！
       （赖梦高和张大贵从大门出去，两个矿工进来领矿灯，走了。赖立新进来，手里提着矿灯与电瓶。周卫军从矿灯室的门出来。）
周卫军  立新，下班了？
赖立新  嗯。
周卫军 （看手表）立新，你病了！
赖立新  没有。
周卫军  你请假了？
赖立新  没有。
周卫军  有事派你上井？
赖立新  没有。
周卫军  没有，没有，你怎么提前下班了？
赖立新  敲了乱钟，就是叫下班。
周卫军  怎么就你一个人上井？
赖立新  怎么一个人？后面有的是！
周卫军 （看大门外）哪有呀？
赖立新  我知道他们上哪儿去？
周卫军  立新，自从新巷道发生透水事故，几口凉水把你的心冲凉了，天安门前的宣誓全忘了！
赖立新  你说什么？收不收矿灯？
周卫军  不收！（跑进矿灯室，关上门）
赖立新 （敲窗）开窗！
周卫军 （开窗探头出来）你要干什么？
赖立新  交矿灯！
周卫军  不到点下班，就是不收！（关窗）
赖立新 （把矿灯和电瓶使劲往窗口一放）你爱收不收！（转身往外走）
周卫军 （开窗）立新！立新！
       （赖立新不回头。周卫军开门出来，提着窗口的矿灯与电瓶，跑到门口拦住他。）
周卫军 （恨铁不成钢地）立新！你不能这样啊！
赖立新  你要我怎样？
周卫军  你连牌子也不要了？
赖立新  你不给，我就不要！
周卫军  你不想下井了？
赖立新  许多人都没有下井！
周卫军  你怎么老向后看啊？
赖立新 （赌气地）我就是落后！
周卫军  立新，在团小组会上，你流着眼泪，说要改过自新！可是你说归说，做归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赖立新  行了！我耳朵都磨出茧了！
周卫军 （把矿灯塞给他）你这样像个工人阶级吗？
赖立新 （生气把灯往地下一摔）不像就不像！
       （他们争吵时，门外不断进来一些青年矿工。赵玉梅和一个女工，也从矿灯室里出来。）
周卫军 （拾起破玻璃的矿灯，眼泪汪汪）这矿灯是千百万矿工，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立新，你，你忍心把它摔碎了！
       （赖立新懊悔地低下头。门外又进来一些青年矿工。石望春随后进来。）
赵玉梅 （接过破矿灯）立新，头上的灯，井下的风，是井下矿工离不开的两件宝贝！你应该好好爱护才对！
       （赖立新想争辩，看见众目睽睽，没有开口。）
赵玉梅 （指着陈列柜）同志们，你们看！这是封建窑主的矿灯，这是英帝国主义的，这是日本鬼子的，这是国民党时代的，这是解放后的矿灯。（取出一盏陶磁矿灯）在旧社会，矿工最早就是戴着这种矿灯下井。窑主把头想尽花招，来吸取矿工的血汗，单在矿灯上面，就要了三种钱：灯钱、油钱和对火钱。
一青工  啥叫对火钱？
赵玉梅  窑主把头在井口烧了一堆煤火，矿工下井，油灯对上火，也得扣钱。
       （她用竹棍指第一张画：画面上一群背炭工驮着沉重的大毛炭，手脚并用地爬着石梯，光身上淌黑汗水，有个矿工用刮汗板，刮着脸上的汗珠。）
赵玉梅  有个刨根的矿工，因为井底发生事故，双眼瞎了。为了养活一家人，他带着十岁的儿子一块背炭工。背炭工最苦，有首歌谣：背炭工呀背炭工，毛炭压腰弯如弓，四肢爬梯当牛马，成天劳累两手空！这盏矿灯，就是那个瞎矿工的，他传给了儿子。
       （她指第二张画：一个戴着陶磁矿灯的童工，驮着大煤炭，四肢艰难地爬着石梯，他后面的瞎矿工，用手托着孩子的后脚跟，把他抬上石阶。）
赵玉梅  父亲帮着儿子，儿子成了父亲的眼睛和拐杖。瞎子不用油灯，万恶的窑主把头，照样扣他的灯钱和对火费。有一次扣钱，他实在忍不住了，骂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挨了一顿毒打！
       （她指着第三张画：窑主把头将瞎矿工打翻在地，小童工用身体掩护，挨着皮鞭。）
赵玉梅  瞎矿工被打成重伤死了。一家人的生活，落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真是：昔日矿山悲歌多，矿工血泪流成河；只见煤车天天走，哪见矿工几个活？
赖立新  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赵玉梅  他还活着，他就是望春大叔！
赖立新 （感愧交并）望春大伯，我错了！
       （青年矿工围着石望春，一个个泪珠滚滚。）
石望春  孩子们！看到你们生活在社会主义时代这样幸福，我真替你们高兴呀！你们接过老一辈的矿灯，要时刻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做一个好接班人。多出好煤，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力量！
赖立新  石师傅！我向您保证！
青年们 （齐声喊）向共产党保证！
石望春  同志们！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分头下。姚老琛提着矿灯上。）
石望春  老姚，又下井了？
姚老琛 （交矿灯）他们要停产，咱们就争取多出煤！
石望春 （从衣袋里取出刮汗板）老姚，还认得这个吗？
姚老琛 （接着）这不是刘长福他爹，大老刘的刮汗板吗？还是我用牛肋骨给他做的呢。
石望春  老姚，还记得日本传染病隔离所里，那个高田大夫吗？
姚老琛  是那个假东洋鬼子吗？
石望春  从省里下放那个李如青，很像当年的高田。
姚老琛  怪不得有点面熟。
石望春  听春兰说，张大贵到医院看病，专找李如青。
姚老琛  老石，刚才我碰到董工程师，他说路过机电科，看见赖梦高、张大贵和王阿三一伙人，在嘀嘀咕咕开小会，恐怕又要搞什么阴谋，你告诉老周，要警惕呀！
石望春  哼！不管搞什么阴谋诡计，都要把它粉碎！

——幕落

第六场

    （一九七六年仲夏，在矿党委会办公室里。
    （这里是办公楼的下层，左面两个大窗户，窗外是大院。正中有个通走廊的双扇门，右侧靠边有个单扇门。
    （室内有两张办公桌，几把靠背椅子。
    （幕启时，中年的男秘书正在抄写文件。窗外一片喧哗，走廊里一阵脚步声，接着双扇门被推开，张大贵、王阿三、刘长福和马二虎冲进来。）

张大贵  秘书！周群呢？
秘  书  不知道。
王阿三 （拍桌子）站起来！好好回答问题！
       （男秘书不悦地勉强站起来。）
张大贵  周群到底在哪里？
秘  书  也许到局里开会，也许下井劳动，也许……
王阿三  什么也许也许，打电话给老子找去！
秘  书  桌上不是电话机吗？你们自己打。
王阿三  老子要你打！听见了吗？快！
       （男秘书慢吞吞地拿起话筒。）
张大贵 （按住话机）你怎么说？
秘  书  就说你们找他。
张大贵  不行！你说有要紧事，叫他马上回来！
       （男秘书拔电话号码。周群拉开单扇门进来。）
周  群  不用打电话，我来了！
王阿三 （把头伸出窗外，向外呼喊。）周群找到了！
       （窗外传来一阵呼声：“打倒周群！”“周群大搞管、卡、压，罪该万死！”“打倒周群！”……）
周  群  张大贵！你们想干什么？
张大贵  要清算你反革命修正主义的罪行！
王阿三 （上去揪周群）走！和群众见面去！
周  群 （推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
       （窗外一阵喧哗，走廊里有跑步声，门口出现石柱、周卫军、赖立新和两个中年矿工。）
石  柱  周书记是革命的好干部，你们揪周书记是错误的！
       （石柱一伙人冲进办公室。窗外传来群众的呼声：“周群是好干部！谁揪周群就打倒谁！”“誓死保卫周书记！”……）
王阿三  什么好干部？正在走的走资派！
石  柱  胡说！你们冲党委会！是破坏大联合！
王阿三  党委会是黑班子！
马二虎  踢开党委闹革命！
赖立新  你们拉山头，搞派性，闹的是什么革命？
周卫军  你们反对四个现代化，破坏生产，是反革命！
马二虎  你是保爹保娘派！
周卫军  我们保的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刘长福  你们保的是修正主义！唯生产力论！
一矿工  你们要悬崖勒马！
另一矿工  你们要赶快转弯子！
王阿三  你们下台，我们上台，弯子才能转过来！
       （双方七嘴八舌的争吵叫叫嚷，窗外也传来呼喊声。石望春大步进来。争吵呼喊声慢慢停止。）
石望春 （半向窗外）同志们！周群同志十五岁参加革命，跟随毛主席、同总理南征北战几十年，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打过国民党反动派！打过日本鬼子！打过美帝国主义！身上被敌人的子弹穿了十几个窟窿，腰里留着一块弹片。他快六十岁了，不分白天黑夜，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有空，就下井干活！你们想想，有这样的走资派吗？
石柱一伙  没有！
       （窗外也传来“没有！”的呼声。）
王阿三  石望春！别替周群涂脂抹粉啦！现在革命的对像，就是旧社会吃过糠、抗日战争负过伤、解放战争扛过枪、抗美援朝渡江的民主派！
张大贵  民主派发展到走资派，是客观的规律，是阶级关系的新变化！
马二虎  周群就是这样的走资派！
石  柱  胡说白道！
赖立新  谬论！谬论！
周卫军  白日说梦话！
刘长福  周群拿生产压革命，大方向是错误的！
石  柱  周书记抓革命，促生产！大方向是正确的！
石望春  周书记为了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有什么错误？为什么要揪斗他！
石  柱  揪斗周书记是错误的！
       （赖立新等人跟着喊。窗外许多人也跟着喊。又有许多人喊着“打倒周群！”两派人喊着相反的口号。）
石望春 （半向窗外）同志们！同志们！在旧社会，咱们矿工顶着十八层天！矿山重，没有矿工的苦难重；煤海深，没有矿工的冤仇深！咱们祖祖辈辈，都是被压迫受剥削的阶级兄弟！为什么到如今新社会，咱们这些子孙后代，反而成了冤家对头？
赖立新  因为有坏人在背后挑动！
周  群  说的对！（半向窗外）同志们！党内有帮坏人，代表地、富、反、坏和新老资产阶级分子，利用人们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派性，挑动武斗，制造混乱，好混水摸鱼！毛主席说“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工人阶级内部，更没有理由一定要分裂成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大家不能再上当了！
石柱一伙  对！
       （院里的人也跟着喊：“对！”）
周  群 （向窗外）同志们！这些日子，有人喊着停产闹革命！想一想，农民要停产，咱们吃什么？纺织工人要停产，咱们穿什么？这不是闹革命，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
       （窗外传来热烈的掌声。）
周  群  同志们！我们一定要遵照毛主席的教导：抓革命，促生产；学大庆，赶开滦！开好新巷道，安好运输皮带，扫清一切障碍，坚决向机械化，现代化进军！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石望春  长福！柱子！把你们的队伍带走，都下井生产去！张大贵！你们也该走了！
张大贵  周群！今天便宜你了！不过我得警告你！你们不改变生产力论的做法，决没有好下场！
石望春  张大贵！别狗仗人势吓唬人！你们破坏生产，破坏四个现代化，才不会有好下场！
王阿三  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刘长福  走吧！
       （刘长福一伙人向外走。）
王阿三 （站在门口）别神气！我们还要回来！不砸烂黑党委，把我王字倒着写！
石  柱  快滚吧！
       （王阿三向门外迈步，跌了一跤，爬起来狼狈地走了。石柱一伙哈哈大笑。）
       （暗转。）
       （灯光复明，已是九月初的一个黄昏。）
       （党委办公室里，桌、椅有点变动，增加了一套漂亮的沙发。）
       （幕启时，张大贵坐在沙发上抽烟，赖梦高踱着步。）
赖梦高  大贵，跟周群斗了一个多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夺了矿党委会的大权。实际上只占了一间办公室，夺了几块木头疙瘩。周群在井口矿灯室，挂了临时党委会的牌子，许多单位还是找周群汇报，大多数矿工还是听他们的……咱们的旗手，省委汪书记，对咱们很不满意！下午接连来了两个电话，把咱们骂的狗血淋头！
张大贵  都说些什么？
赖梦高  旗手骂咱们是酒囊饭袋！汪书记批评停产不彻底，通天皮带的工程不但没有下马，而且单进天天创新记录！他们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
张大贵  准是中央派来那个记者和省委那个观察员，打的小报告。
赖梦高  你没有看住他们？
张大贵  我每天用好酒好菜款待，可我不能捆住他们的手脚啊。
赖梦高  得想办法啊，大贵。
张大贵  封住记者和观察员的嘴不难，只要多给他们一些物质上的好处。
赖梦高  对！一人送给他一块全自动日历的奥米加手表，要分别送。
张大贵  这好办。可是要使通天皮带下马，全矿彻底停产，就不好办了。
赖梦高  叫王阿三带工人民兵，把周群的临时党委会砸掉！
张大贵  这没有用，他还可以另找个地方挂牌子。
赖梦高  把周群抓起来！
张大贵  时机不成熟，理由不充分，容易弄巧成拙，遭到矿工们的反对。
赖梦高  总得想办法啊，张大哥！
张大贵  老弟，我觉得前一阵子的战斗，犯了策略上的错误。
赖梦高  哦？
张大贵  咱们进攻的矛头对着周群，没有先砍掉他的左右臂！
赖梦高  你指的是石望春。
张大贵  对！还有姚老琛，石柱这些人，都是周群的支柱。不打掉支柱，屋顶是塌不了的。当然，最主要的是石望春！
赖梦高  是要改变策略，先搞掉石望春！
张大贵  周群是外来户，尽管四十年前到矿山干过地下工作，究竟时间不长。就像石缝里的竹子，根子浅；石望春一家几代人，都是这里的矿工，像山上的松树，根深叶茂，要搞掉他，得下点功夫。
赖梦高  首长在电话里说，石望春不是三头六臂，叫查他的历史。
张大贵  查历史？嗯，记得清队时候，收到几封检举信。
赖梦高  什么内容？
张大贵  记不清了。我想想……对了！好像说他坐过国民党的监狱，进过日本人的隔离所。
赖梦高  首长没有骂错，咱们真是草包饭桶啊！这样好的材料，都不会利用！
张大贵  当时碍着刘长福的面皮，也感到证据不足。
赖梦高  现在有证据了，首长说中央掌握他的材料。那几封检举信放在那里？
张大贵  不都放进你的保险柜里了吗？
赖梦高  待会我查查。大贵，首长说啦，不要怕生产搞不下去，不要怕形势搞乱。破坏一个工厂的生产，就会给他们脖子上，套了一条绞索！大贵，你是机电科长，在供电上下点功夫，生产就瘫痪了。
张大贵  这一招我试过了，行不通。
赖梦高  为什么？
张大贵  发电厂的人，大都是石柱那个掘进队的人。
赖梦高  咱们掌握了工人民兵，为啥不发挥他们的作用？
张大贵  武装占领电厂？
赖梦高  对！围墙上安好电网，他们敢来争夺，就拿枪打！首长有指示，不要怕流血，中国人有的是嘛！
张大贵  好！叫王阿三去执行，让他显显身手。
赖梦高  行动要保密，准备好了再干。大贵，你给长福打个电话，叫他来一趟。我去找那几封检举信。（进内室）
张大贵 （打电话）喂，找刘长福！……长福吗？我是张大贵，……喂！赖主任要你马上来一趟。（放下话筒）
       （李如青进来，手里拿了一瓶药。）
李如青  大贵，赖主任呢？
张大贵 （指内室）他在里面。你又给送白蛋白来了？
李如青  是的。（把药放在桌上）大贵，马二虎被人暗杀了。
张大贵 （帮作惊呀）哦？死了吗？
李如青  还没有啦。是在万人坑后山，脑袋砸烂了，流血过多，幸亏发现的早。
张大贵  现在怎样了？
李如青  经过抢救，动了手术，正在输血，还休克着呢！
张大贵  赶快送他上天堂！
李如青 （惊叫）呀？为什么？他是你的徒弟，咱们的人！
张大贵  你什么也别问！听我的话，赶快送他上天堂！
李如青  难道说，是你把他……
张大贵 （打断他）叫你别问！执行命令！
李如青 （打哆嗦）这个……
张大贵  怎么啦？李大夫！想当年在满洲国……
李如青  算了！大贵，好汉不提当年勇。
张大贵  当年你在这矿上的日本传染病隔离所里，送过那么多矿工进万人坑，入焚尸炉！现在手软啦？
李如青  我总觉得背后有眼睛。
张大贵  哈哈哈……你离开乌金城三十多年了。除了万人坑中的死鬼，焚尸炉里的冤魂，谁能认识你？哈哈哈……
李如青  别太兴奋了！大贵。要不是省医院一定要我下放到矿上，傻瓜才回乌金城来。
张大贵  如青，不能守着芝麻，丢了西瓜！憋了二十多年了！不改朝换代，咱们的后半生，都得像耗子似的过日子！
李如青  我没有你高明。经过那么多的运动，你居然能混过来，而且当了共产党的科长！
张大贵  昆虫都有自己的保护色，何况我还有一把红色保险伞！说真个的，开头十几年，我也是小心谨慎的给他们干活。这十年不同了，天下大乱！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给赖梦高一派出谋划策，当了军师。如青，现在是大好时机，只要咱们首长登基，就有你的好时光！
李如青  可是我……
张大贵  你害怕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是一根线上拴着的蚂蚱，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别忘了你双手沾满了矿工的血！
李如青  让我考虑考虑。
张大贵  你可以不干。那就别怪咱哥儿们不讲义气，马二虎的下场你亲眼看到的。
李如青 （恐惧地）我，我干，我干！
张大贵  这就对了。现在毛主席病危了，中央大权在握。咱们的首长是当然的接班人，不久天下就是咱们的了。到时候，你起码可以当个卫生局长。
李如青  我担心等不到那一天。石望春几次碰到我，都使劲盯着。他那双眼睛，像两把尖刀，扎进我的心窝！
张大贵  哈哈，对石望春，放心好了。中央有指示，马上要对他采取行动。今天是中秋节，晚上到我家里喝酒，等你的好消息。胆要大，心要细，手要狠！做的干净点，别露出马脚。快回医院吧！
李如青  那瓶白蛋白……
张大贵  我替你交给赖主任，他会记住你的好处。
       （李如青下。张大贵点起一支烟。赖梦高拿着几封信，从内室出来。）
赖梦高  检举信找到了。有这些材料，不怕周群和石望春长翅膀飞了！
       （刘长福进来。）
刘长福  找我有事吗？
赖梦高 （给他信）你看看。
       （刘长福看信，脸上交织着震惊。怀疑和痛苦。）
张大贵  长福！现在明白了吗？石望春不是你的恩人，是你的仇人！
刘长福  我想望春大叔，不是那号人。
张大贵  人心隔肚皮，那时候你才几岁？
赖梦高 （给他本子看）长福，这是首长打来的电话记录，你自己看吧！
       （刘长福看着，由痛苦变成愤怒，他猛击茶几站起来。赖梦高倒了一杯酒，端给他。）
赖梦高  别太激动！喝杯酒镇定一下。
       （刘长福一饮而尽，愤怒冲出门。）
赖梦高  大贵！跟着去。好好和他谈谈，别让他和石望春接触，叫他先保密！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