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云山晓歌
电影文学剧本
人物表
田耕山 三十八岁,天云山公社党委书记。
龙 飞 二十五岁,天云寨大队党支书。
石 梅 二十岁,天云寨大队民兵营长。
龙老正 七十岁,老贫农。
吴老柱 四十多岁,天云山公社主任。
向志红 二十二岁,公社秘书。
刘去非 三十岁,公社会计。
石保元 四十五岁,天云寨大队副大队长,石梅的父亲。
马老连 五十多岁,老贫农。
老连妻 四十多岁。
小岩子 老连的大女儿,十五岁。
山 菊 十八岁,社员。
阿 清 二十多岁,社员。
老伯娘 六十多岁,龙老正的妻子。
田芋香 十六岁,田耕山的女儿。
王书记 县委书记,四十多岁。
画 家 四十多岁。
廖老发 五十多岁,富裕中农。
老发妻 五十岁。
二 崽 十八岁,廖有富的二儿子。
马山民 四十多岁,罗杉窝大队长,暗藏反革命分子。
马 候 六十多岁,地主分子。
廖有富 四十多岁,富农分子。
有富妻 四十岁。
银 环 三十多岁,马候的女儿。
男技术员。
女技术员。
南山坳大队长。
野竹坪女支书。
砍柴青年。
男女群众若干人。
幼儿若干人。
几个船工。
序 歌
早春的丽江上。水中映着山峦,树木、村舍、竹林……的倒影。
春风吹皱了江面,吹散了水中的倒影。
水上流进一张白纸,白纸占满画面。
画外音:毛主席说:“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随着画外音,白纸上出现了云山风景的速写,出现了片名四个大字:
《云山晓歌》
歌声:
天云山,高又高,
白云绕山腰。
猿猴惊心猛啼叫,
飞鸟落山坳。
天云坡,红日照,
壮志比天高。
悬崖陡壁踩脚下,
深山出英豪。
几片白帆通过画面,几只帆船逆流而上。
两个年青的船工用竹篙吃力地撑着为首的大木船,老艄公注视着水道,转动舵柄。
田耕山站在船头,眺望着突出在崇山峻岭中的天云山,白云绕着山腰,旭日从山后升起。
近处,苍松古柏,玉林石?S,陡壁悬崖,从田耕山眼前徐徐而过。
坐在船板上的画家,画完一张速写,自言自语:“真不愧是条丽江,太美丽了!”
田耕山望着画说:“美是美,可惜缺点粮食啊!”
画家从他的草鞋、泥腿往上瞧,问道:“老乡,你说什么?”
田耕山指着船舱里的粮食包,说:“每年春天,都要吃国家的返销粮啊!”
画家不解地望着他。
田耕山指着画上的船说:“你这条船要是掉过头来,往山外运粮食就好了。”
画家明白了:“对!老乡,你的话很有意思。”
帆船在夹谷中行进。急流汹涌,在两个突出江面的礁石上,激起浪花。
一个无人驾驶的木排,顺着激流,向帆船冲来。
画家惊呆了。船工慌忙把船撑靠石壁。老艄公急转着舵柄。
田耕山飞快的脱掉棉衣,摘去头巾,跳入水中,向大礁石游去。他敏捷地爬上礁石顶,跳上冲来的木排,抄起竹篙猛撑,排头冲向另一礁石,轰隆一声,江上激起一个大浪,木排在暗礁上搁浅了,排尾擦着帆船。
帆船摇晃,船工猛撑着竹篙,帆船驶过险滩,靠向江岸。
田耕山抱起排上的竹缆绳,拴在礁石上,然后纵身跳进水中。
船工们屏着气息,敬佩地望着江面。画家拿起画笔,画着破浪逆流而来的人。
田耕山游到船边,一个船工拉他上船,另一船工用毛巾给他揩擦,披上棉衣。
老艄公端来一碗酒,说:“喝下这碗酒!”
田耕山接过酒碗,咕嘟咕嘟喝完。
画家说:“老乡,你真英雄呀!我给你画一张像。”
“对不起,我还要赶路哩!”田耕山背起背篓,跳上江岸,转过身来,挥手告别。
第一章
一
田耕山爬上天云山口,放下背篓,拿出毛巾擦汗,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脚下云海滚滚,仿佛置身于狂涛巨浪之中。
近处响起一阵山歌:
嘿哟!养女莫嫁天云坡,
天云坡上洋芋多;
白天吃的是洋芋饭,
夜晚盖的是包米壳。
听到这旧调子,田耕山皱起眉头望过去。
砍柴青年在丛林边,在背架上捆着树枝,唱着山歌。
田耕山转向高大的天云山,千仞悬崖,万丈陡壁。轻絮般的白云,飘绕着那八个奇形怪状的剑峭似的崖头,宛如八仙过海。
他把目光转到近处的崖坡,又皱起了眉头。
崖坡上升起一团团的青烟,砍下的枯草树丛吐着一个个火舌。
附近一处烧焦的崖坡上,几个男女农民,正在撒播着包谷种子。
“砍火畲!还在砍火畲!”田耕山痛心地自言自语:“一把刀,一把火,一把种,千百年来的老习惯,还没有彻底的变过来!”
“一年砍,二年发,三年树木又长大;既省工,又得粮,不错嘛!”那砍柴的青年说。
田耕山瞪了他一眼,指着一处山坡说:“你看!那就是砍火畲的结果!”
那光秃秃的山坡上,露出一块块岩石,一条条沙沟。
田耕山的画外音:“阳雀飞过坡,黄土刮下河,山上剩下光岩壳。你没有听过这民谣?”
“听过。”
“你是那个大队的?”
“罗杉窝大队。”
“你们大队长是那一个?”
“姓马,叫马山民。”
“马山民……”田耕山沉吟着,背起背篓。
“他可是个能人啊!神通广大……”砍柴的青年背起柴架,两人边走边谈。
二
山坡上,崖沟旁,散落着几十间木屋和瓦房。这就是天云山公社所在地——天云寨。
高坪上,一幢石基砖墙的大瓦房,门口挂着“天云山公社”的木牌子。
办公室里,刘去非埋头打着算盘,向志红在听电话。
“好的,好的。”向志红挂上话筒。
吴老柱从里间走出来,问:“向秘书,哪来的电话?”
“县里来的,王书记说,常委决定田耕山同志到公社当党委书记。”向志红答。
“什么时候来呀?”
“王书记让他先回家住几天。”
“太好了!”吴老柱高兴地叫着。“老田是把好手啊,他来了,对咱们天云山的工作,会起好作用的。”
“吴主任,听说田耕山同志是你的老部下?”向志红问道。
“什么老部下?”吴老柱虽然这样说,也不由露出得意的神态。“我比他大几岁,早吃两天革命饭。土改的时候,我是他们村的工作组长:我发现他斗地主很坚决,又当过矿工,就培养他当民兵队长,后来我当乡长,他是乡文书。老田文化比我高,进步快。所以成立高级社的时候,就调到你们天云山乡当乡党委书记。”吴老柱看一下手表:“向秘书,我到罗杉窝去一下,你给田书记准备房子。”
“好的。”
三
田耕山从路上往下走,他在道旁拾起一棵茶杯粗细的青钢木,顺手从背篓里取出一把砍刀,边走边削着木条。
田耕山走到一条深涧崖边,望着一百多米深的溪涧里,有一群人在打水,对面陡壁曲里拐弯的岩梯上,有几个挑水的和背水的男女,艰难地往上爬。……
小岩子在对面山上放着牛,唱起山歌:
天云山呀天云寨,
吃水不易啊禾难栽。
千步岩蹬十个拐,
嘴咬岩壁爬三台;
扁担上肩无处歇,
只好挺着腰板慢慢挨。
歌声中,一个中年男人挑着水担,冒着汗珠,一步步往上爬。一个青年妇女背着水桶,喘着粗气跟在后面。一个老汉背着两个水葫芦,爬了几步,停下歇息,望着陡壁摇着头。
田耕山到溪涧边,他用双手捧水喝,又解下毛巾洗完脸,踏着块石跳过小溪,爬上陡壁的岩蹬。
龙伯娘背着背篓,困难地往上爬,她不时用手抓着岩壁、攀着石蹬。
田耕山快步赶上去,从她背篓里取出两个水葫芦,放在自己的背篓里。又把削好的锹把给她当拐棍。
爬到夹谷顶岸,龙伯娘拉住田耕山,从他的背篓中取出葫芦,说:“同志,你真是个大好人。”
田耕山哈哈哈的笑了:“不认识我了,龙伯娘。”
龙伯娘揉了揉老眼,高兴地叫着:“是老田呀!什么风把你吹上天云山来的?”
“是大东风把我吹上山来的。”田耕山说。
这时候,小岩子又在附近唱起山歌:
天云山呀天云寨,
几时引水上山来?
大牛小牛饮个饱,
家家户户笑颜开。
龙伯娘:“听见了吧?老田,咱们天云山是个干鱼脑壳,能把水引上山来吗?”
田耕山:“大家多想办法,我看能。”
龙伯娘:“老田,这回上山来,不走了吧?”
田耕山:“不走了。”
老伯娘:“好,好!老田,得空上我家玩,我那老头子常念叨你啦!”
“龙老伯还结实吧?”
“结实着哪,整天闲不着!”
四
龙老正对着临窗桌上种着秧苗的大破盆,仔细观察着,看到龙伯娘背水回来,忙说道:
“快,快,秧苗正渴着呢!”
龙伯娘递给他一个水葫芦。龙老正打开盖子,往秧盆里倒水。
“省着点!”老伯娘说:“滴水贵如油,你却天天在浪费!”
“怎能说浪费呢,这是科学实验啊。”
“实验,实验,三年了,得了那几粒稻谷,喂家雀还吃不饱。”
“别小看那几粒稻谷,老话说,一粒下地,万粮归仓啊!”
“种在盆里当个景儿瞧还好看,种下地还有个活的?水稻,水稻,无水是胡闹。”
“大家多想办法,就能把水引上山来。”
“对了,刚才老田也这样说。”
“老田,是那个老田?”
“是你常念叨的那个。”
“是田耕山?他来了?”
“他回来了,说不走了。”
“那……太好了,太好了!”
五
田耕山走到公社的门口,看见那块“天云山公社”的木牌有点歪,过去把它扶正,然后走进大门。
刘去非正在埋头算账,望了望田耕山,说:“今天不开条子,粮食还没有到。”说完,又埋头算账。
田耕山放下行装,坐下抽旱烟。
“老乡,你还有什么事?”刘去非问过,看他摇摇头,又扒拉着算盘珠子。
向志红从后院进来,先是一愣,随即兴奋地喊道:“田书记!你来了!”
田耕山站起来和她握手:“小向,听说你当了秘书,还学会打针看病,进步不慢呀!”
“都是党培养的。”小向腼腆地说。
刘去非不好意思地走过来。
向志红给他们介绍:“这就是田书记,这是刘会计。”
“去非,”刘会计自己报名,握住田耕山的大手。“真对不起,田书记,刚才……”
向志红:“田书记,县里王书记来电话,说你要在家里多待几天。”
田耕山:“待不住呀。”
“婶娘和芋香妹她们都好吗?”
“都很好。”
“芋香妹长高了吧?”
“快赶上你啦。”田耕山答过,问她:“老吴呢?”
“吴主任下去了,”向志红说。“田书记,房子收拾好了,还是你从前那间,先住下歇息吧?”
“好的。”田耕山要拿行装,向志红已抢先背上。刘去非要来帮忙,田耕山说:“忙你的吧,刘会计。”
向志红领着他穿过走廊,进入后院,指着院中一棵桃树,说:“你种的这棵桃树,长这么高了。”
“五年了。”田耕山望着满树桃花说。
二人走进一间平房。向志红把背篓放在床铺上,从里面取出铺盖卷和四卷毛主席著作。
“我自己来。”田耕山争着,背篓翻了,从里面倒出砍刀、镰刀、锄片和断把的铁锹。
向志红望着农具,激动地看着田耕山。
田耕山顺手拾起那铁锹,拔掉断把,安上削好的新把,问:“老吴到那个大队去了?”
“罗杉窝大队。”
六
罗杉窝生产大队部门口,马山民送着吴老柱。
“吴主任,按照我们的计划,今年粮食还可以增产,”马山民得意地说。”
“砍火畲砍太多了,不好!”吴老柱说。
“咱们天云山,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种地的,这两年闹干旱,各大队都减产,只有我们大队增产。砍火畲还是稳当,既省工,又得粮。”
“不要再砍了,要有长远打算,不能光顾眼前啊!”
“是的。我们准备再派一个远征队,到甲拉山开荒,每人到年底包交两千斤包米。”
“办的到吗?”
“办的到,办的到!去年每人都交了一千六百斤,今年让他们多开点荒,准能得两千斤。”
吴老柱点点头走了,马山民望着他的背影,得意地笑着。
马老连背着粪篓走过来,马山民喊住他:
“马老连,想好了吗?还是参加远征队去吧!”
“我不去!”马老连坚决地说。
“俗话说,亲不亲,一个姓,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我是为你好呀!”
“我不去!”
“你家里孩子多,我这个当大队长的能瞧着他们挨饿?再说你会打猎,又会挖草药,甲拉山上野兽多,值钱的草药也多,到处都是人民币,包你能发财啊?”
“你去发财吧,我不去!”
“马老连,好话说净了,这是大队的决定,不去不行!”马山民收起笑脸,严厉地说。
“你别压人!逼我,我也不去!”
马老连扭头走了。马山民朝他背后啐了一口,低声骂着:
“真他妈的不识抬举!”
七
黄昏,晚霞烧红了天空。田耕山和吴老柱站在乱石岗上,望着高大的天云顶。
“风景多好啊!”田耕山说。
“风景好顶啥用?又不能当饭吃!”吴老柱说。“穷山恶水啦!”
“山并不穷,就是缺点水。”田耕山说。
“滴水贵如油,十年九不收,还能不穷?这两年闹干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口粮还是保不住,还得吃点返销粮。不过,从全县来说,咱们公社吃的最少的。”
“老吴,这种局面要赶快改变啊!”
“怎么变呢?”
“要彻底改变!老吴,我们在省里,学习了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伟大号召,到大寨大队参观。大寨也是个穷山区,七岭八沟一面坡,山上不长树木,还不如咱们这里哩!可是大寨人听毛主席的话,战天斗地,大干苦干,把穷山沟变成米粮川。咱们要改变天云山的面貌,根本一条,就是学习大寨人的革命精神!”
“怎么学呢?”
“毛主席说,‘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咱们要改变天云山的面貌,就得彻底革命!比方说,砍火畲,破坏山林,造成水土流失,这种落后的生产方式,就应该坚决革掉!”
“砍火畲是不大好,可是这二年闹干旱,要不砍点火畲,收点粮食,群众怎么度灾荒?”
“不能光顾眼前,忘了长远利益。”
“群众肚子饿的时候,首先要是粮食呀!我并不是提倡砍火畲我已经通知各大队不准再砍了。”
“你不准在家门口砍火畲,却同意派远征队到甲拉山去开荒——到外面去砍火畲,这怎么说呢?”
“有什么不好说的?甲拉山山高林密,荒无人烟,开几百亩生荒,就像在牛身上拔几根毛,对国家无害,于我们有利。去年要不派出远征队,就得多吃十几万斤返销粮啊!”
“今后不要派了。”
“已经去了一些了。”
“把他们叫回来!”
“什么?叫回来,说的轻巧!老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二年闹干旱,把人搞恼火啦!手上无粮心内慌呀!万一今年再闹干旱,你拿什么给群众吃呀?不能光靠蕨根野菜过日子!”
“所以说,要从根本上彻底改变!”
“把你的好办法拿出来!”
“老吴,咱们天云山能不能种水稻?”
“种什么?”
“种水稻。”
“种水稻?哈哈哈哈……老田,你可是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你在这里当过乡党书记,你不知道天云山是高寒山区,别说没有水,就是有水,能种的活吗?”
“只要找到水源就能种,老吴,我想组织个水利小组,找找看。”
“我支持你,只要能找到水源,解决群众的吃水问题,就办了一件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