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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香港之梦
六
（数日后，健康理疗院里。桑拿浴室外间一角。
（一张躺椅，一个茶几。
（麦老千光身上围着一条浴巾，口里哼着粤曲上。）
麦老千 护士小姐！护士小姐！
（沈梦兰穿着短袖白长袍、端着托盘上。盘里盛着几种饮料和一瓶威士忌酒。）
沈梦兰 先生，您喝什么？
麦老千 加冰威士忌。
（沈梦兰倒酒，将杯放在茶几上。）
麦老千 （躺在躺椅上）拿酒来呀！小姐！
（沈梦兰端酒过来。）
麦老千 （抓住她的手）护士小姐，咱们好像见过面。
沈梦兰 对不起，我不认识先生。
麦老千 小姐，您好漂亮！
沈梦兰 谢谢。
麦老千 小姐，您贵姓？
沈梦兰 姓沈。
麦老千 沈小姐，您几岁了？
沈梦兰 （不愿回答）对不起。先生，您的酒。
（麦老千接过酒杯。）
沈梦兰 先生，您要那种理疗服务？
麦老千 我浑身疼，需要按摩。
沈梦兰 请上里间按摩椅。
麦老千 我要人工按摩。
（沈梦兰给他拿捏双肩。）
麦老千 沈小姐，您好像刚从大陆来的？
沈梦兰 是的。
麦老千 沈小姐，您在内地做什么？
沈梦兰 医院当护士。
麦老千 怪不得手艺这样高，舒服极了。
沈梦兰 （捏完肩）先生，请伸手臂。
麦老千 （伸出左臂，说粤语）沈小姐，你好靓！（右手摸她的胸部）我中意你（我喜欢你）！
沈梦兰 （后退）先生！请正经点！
麦老千 到这地方，还装什么正经？来吧！（双手抱她）
沈梦兰 （挣扎）先生，我不是卖身的。
麦老千 不卖身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干，老板要炒你的尤鱼（炒尤鱼——辞退的意思。）！（抱的更紧）。
沈梦兰 放开我！放开我！
麦老千 （说粤语）我中意你！加倍卑（给）你钱！（将她按在躺椅上，扯她的衣裙）
沈梦兰 （挣扎）放开我！（打他耳光）你这野兽！（将他推倒，跑下）
麦老千 （爬起来）丢老母亥！老细！老板！
七
（同一天，黄昏时分。
（伍默滔和杜少白合住的客厅全景。
（伍默滔正为工人打扮的烂仔打针。打完针给他一包药片。）
伍默滔 林先生，这是抗生素药片，四小时两片，一定要按时吃。
烂 仔 （给钱）谢谢伍大夫。
（烂仔开门，和进门的杜少白照面，烂仔下。）
杜少白 伍大夫，刚才那个人是来看病的？
伍默滔 是啊。
杜少白 这人好面熟，不像是个打工仔。
伍默滔 他说在地盘上打工。
杜少白 伍大夫，您是个无牌照医生，虽说做中医不犯法，可你用的都是西药。万一被查出来，不但要罚款，还得坐牢，黑社会和警察知道了，也会来敲竹杠，不认识的人不看也罢。
伍默滔 他患的是花柳病，我原先不给看，他再三求我，当医生嘛！总想着治病救人啊！
（电话铃响。）
伍默滔 （接电话）我是伍大夫……好的，我就来。（向厨房）小珍！小珍！
伍小珍 （身着围裙出来）阿爸，有什么事？
伍默滔 有个病人要我出诊，路比较远，晚饭不用等我。
伍小珍 是。
（伍默滔提着药箱出门。伍小珍回厨房。李长泰下楼梯。）
杜少白 长泰，揭露黑龙会的文章发表了。（给报）
李长泰 （看报）这一棍把他们打疼了。
杜少白 为了逃避警方追查，这帮匪徒可能收敛一些。
李长泰 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警方、报界都有他们的眼线，你虽然用了笔名，难免被查出来，得小心提防呀！
杜少白 是的。长泰，凤妹怎样了？
李长泰 暂时还安全。情况好转再帮她找一份工作。
（伍小珍上，解围裙。）
伍小珍 杜伯伯，待会儿妈咪回来，请告诉她饭菜做好了，阿爸去出诊，晚饭不用等。
杜少白 你要出门？
伍小珍 同学请我看电影。（看手表）快到点了。
杜少白 你去吧！
（伍小珍出门。）
李长泰 少白兄，上午我买了一瓶广东米酒，几样小菜，请少白兄到上面喝两盅。
（二人上楼梯。方觉非穿着油污衣服进门，打开电灯，倒茶喝。沈梦兰开门进来，神情颓丧。）
方觉非 梦兰，怎么这样早下班？
沈梦兰 （眼泪汪汪）觉非！（扑在丈夫身上抽泣）
方觉非 怎么啦？梦兰！（扶她坐下，倒茶）喝口水慢慢说。
沈梦兰 那鬼地方压根儿不是什么健康理疗院，是座桑拿浴室。
方觉非 前几天你怎么不说？
沈梦兰 前几天客人还规矩，我不愿意让你知道。
方觉非 今天出了什么事？
沈梦兰 下午来了一条色狼，我给他按摩，他在我身上乱摸，抱着我扯裙子，强逼着我想干坏事，被我打了个耳光！
方觉非 打的好！明天别去了。
沈梦兰 还去呢！老板炒了我的尤鱼了。
方觉非 我叫你不要乱找工作，你就是不信。
沈梦兰 不是不信，是穷的没有法子。来香港两个多月，睡在这鸽子笼里，名为同房，实是分居，总不能长期住下去，也太麻烦表姐一家了。我想两个人挣钱，租个地方，有自己的窝。
方觉非 我是从南洋回国的，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不愿意出来。可你把香港幻想成天堂，三番五次逼我写申请书，现在明白了吧？
沈梦兰 想不到香港是这个样子！
方觉非 我说梦兰！与其在香港受罪，不如回内地去！
沈梦兰 回去？你挨整还没有整够！
方觉非 粉碎“四人帮”快两年了，国内正在进行改革，情况不同了。
沈梦兰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愿意回去让大家耻笑，说我们没有本事，那么多人到香港都能生存，为什么我们就活不下去？
方觉非 那你说怎么办？
沈梦兰 走着瞧吧！天无绝人之路。
方觉非 干了一天累得半死，没有力气和你争辩。我去洗个澡，你也歇息吧！
（方觉非进浴室。电话铃响。）
沈梦兰 （接电话）您找谁呀？……是的。方觉非？他在冲凉。您贵姓？（惊喜）您是万克强先生？我是方太太。……您刚从新加坡来，住帝国大酒家……我们来看你好啦！……怎么？好的，好的。（放下话筒）
（方觉非出来。）
沈梦兰 觉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万克强先生从新加坡来了。
方觉非 他住在哪里？
沈梦兰 住帝国大酒家。他要来看我们。
方觉非 怎好让他到这里来？
沈梦兰 我说去看他，他坚决要来，我只好答应。觉非，万先生一会儿就到。你快把那套新买的西服换上。
（方觉非拉开布帘，从上铺拿衣服下。沈梦兰打开手袋，取出化妆品，对着镜子梳头打扮。门钟叮咚响。沈梦兰去开门。方觉非着新衣上。万克强和陈莉莉进门。）
方觉非 克强！
万克强 方老师！
方觉非 （介绍）这是内人。
沈梦兰 我叫沈梦兰。
万克强 （介绍）这位是陈小姐，我的秘书。
陈莉莉 陈莉莉。
（他们彼此握手，陈莉莉分给名片。）
方觉非 克强！二十多年不见了，您发福了。要不是接到您的信，看了照片，真不敢认了。
万克强 方老师，您也变了。
方觉非 老了。克强，不，该怎么称呼您呀？
陈莉莉 万先生是亚细安贸易公司总经理。
方觉非 万总经理。
万克强 方老师，咱们还是师生相称吧！
方觉非 不妥，不妥。您已经不是当年的克强了。
万克强 当年我在槟城念中学，数学经常不及格，多亏方老师教导有方，才有今日啊。
方觉非 哪里，哪里。你本来就很聪明，只是一时好玩。
万克强 上月我回城，见了令堂大人，才知道方老师来香港。
方觉非 家母来信说，万总经理做了大生意。
万克强 开了一间亚细安贸易公司，收购东南亚各国土产，向欧洲和美国出口。总公司设在新加坡。雅加达、曼谷、槟榔屿、马尼拉都有分公司。最近成立亚细安集团，想在香港开一家分公司，推销中国农产品。陈小姐，香港公司筹备得怎样？
陈莉莉 已经就绪了。注册完了，地址租在中环，职员也聘请了。正副经理和董事会人员，听候总经理安排。
万克强 方老师找到工作了？
方觉非 找到了。
沈梦兰 找到了什么？哪是人干的吗？成天在工厂里推小车捡垃圾！
万克强 哎呀呀！太糟践人啦！一个有学问的植物学家，怎好去当杂工？
方觉非 没有合适的工作，混碗饭吃吧！
万克强 方老师，我有个建议。
方觉非 请说吧。
万克强 请方老师出任我们香港分公司经理兼常务董事。
方觉非 （吃惊）不行，不行！我对生意一窍不通。
万克强 做生意没有什么难处，以方老师的才华，一学就会。我给你配一个精通业务的副经理。
方觉非 万总经理，您要帮忙可以，先让我当个职员。
万克强 方老师，您一定要当经理。第一，我不能常来香港，经理掌握全权，必须自己人担任；第二，分公司主要业务是和大陆做生意，方老师在大陆二十多年，各方面熟悉，将来您要多到内地联系业务，不当经理，凡事做不了主，人家也不重视；第三，您是个植物学家，咱们做大陆的农产品，经理必须是内行人。
方觉非 不过……
万克强 方老师，不必推辞了。方师娘，您呢？
沈梦兰 万总经理，可别叫我师娘啦！不叫我梦兰，就喊我方太吧！我正失业呢！
万克强 方太，您在内地从事什么职业？有什么特长？
沈梦兰 当了十几年护士，特长嘛……做过业余电视演员，得过游泳健将的称号。
陈莉莉 我有个熟人，想请一名家庭护士，不知方太肯不肯低就？
沈梦兰 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莉莉 我同学的父亲，一家外国银行的总裁，名叫威廉斯。
沈梦兰 是个外国人？
陈莉莉 不，是英籍华人。
沈梦兰 是个老先生？
陈莉莉 五十来岁，小时候得过羊痫疯。几十年不犯了，最近两年旧病复发，平时跟好人一样，患病时很吓人。
沈梦兰 这种病无药可治。
陈莉莉 他家住在半山，新界还有座别墅，两处都有游泳池。威廉斯喜欢游泳，他女儿怕游水时犯病，想找个会游水的护士小姐，您不正合适吗？
沈梦兰 不知道待遇怎样？
陈莉莉 工资不会低，起码三千元。工作很清闲，时间麻烦一些，上班要陪着，游泳要陪着，出门会客宴会也得陪着。不知方太愿不愿意？
沈梦兰 我愿意试试。
陈莉莉 好。过两天我带您去看看。
万克强 （看表）陈小姐，给帝国酒家打个电话，问问今晚上酒席订好了没有？
（陈莉莉从手袋中取出“大哥大”无线电话机，按字钮。）
陈莉莉 总服务台吗？万先生请你们订的酒席怎样了？订好了，谢谢。
沈梦兰 这电话真神，拿起来就能打。
陈莉莉 （递给她）这是无线电话，叫“大哥大”。可以和全世界通话。
沈梦兰 多少钱一个？
陈莉莉 两万多。
沈梦兰 我的妈呀！这样贵！
万克强 今晚上在北京楼订了一台酒席，请方老师和师娘赏光。
方觉非 不必麻烦了。
万克强 酒席订好了，不用客气。我还有点小事，先走一步，七点半钟陈小姐开车来接你们。请令亲伍大夫和伍太一同去。一会儿见。
陈莉莉 拜拜！
沈梦兰 拜拜！
方觉非 再见！
（万克强和陈莉莉出门。）
沈梦兰 （兴奋地）觉非！时来运转了！香港对我们还是不错呀！
八
（三个月后一个夜晚。
（新楼房的客厅，陈设豪华。花架上一盆白玉兰。长桌上摆着盛满凉菜、糕点、水果的盘子。
（厅内灯火辉煌，窗外高楼灯光闪若繁星。音响放着轻音乐。
（沈梦兰哼着乐曲，跳着舞步，东摸摸，西弄弄。周茵娘从过道出来。）
周茵娘 梦兰！看你开心的！
沈梦兰 在香港能住上这样的楼房，怎能不开心呀？现在正是三伏天，外面气温三十六度，室内还是这样凉快，空调这玩意儿真好呀！
周茵娘 （看花）这盆白兰花真香啊！
沈梦兰 就是价钱高了，我还是咬牙把它买来。
周茵娘 房子这样大，每天够你收拾的。
沈梦兰 不瞒表姐，我想请个阿姨。
周茵娘 香港叫女佣人。
沈梦兰 对啦，我想请个女佣人。觉非当了三个月经理，跑了广州、北京、天津、山东，每次都是十天半个月。我在威廉斯家做护士，上下班时间不固定，有时跟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家，家里没有佣人不行呀！
周茵娘 香港女佣工资高，管吃管住每月一千五百元，星期天、节假日要休息，好日子还得给红包。
沈梦兰 工资高也得雇。买菜、烧饭、搞卫生、看房子，总得有个人呀！上星期我已经托李长泰先生帮忙。
周茵娘 长泰是老香港、许能帮你找个妥当的人。
沈梦兰 长泰来电话说找到了，是内地来的大姑娘。
周茵娘 梦兰，香港人讲运气，你和觉非真走运，来了半年就能住这样好的房子。
沈梦兰 多亏万总经理帮了大忙啊！克强这人讲义气，说是要报答老师的恩情。
周茵娘 你们是出门遇到贵人了。
沈梦兰 说的是啊。克强让觉非当经理，还给他弄了一张泰国护照，要不他怎能到内地跑生意。
周茵娘 我说呢！在香港拿绿印身份证，非住满一年才能回乡。觉非才来半年，怎能随便进出？原来有泰国护照。
沈梦兰 觉非到内地做了几笔生意，给公司赚了两三百万。
周茵娘 有佣金吗？
沈梦兰 公司给他五个佣。
周茵娘 给百分之五，很优惠啊！
沈梦兰 万总经理说，这是他对觉非的特别关照，要觉非保守秘密，不让公司的人知道，连赖副经理也瞒着。
周茵娘 为什么要瞒他？
沈梦兰 不知道，怕他吃醋吧？
周茵娘 钱拿到手了吗？
沈梦兰 拿到一些。
周茵娘 万克强答应给佣金，有没有立下字据。
沈梦兰 万总经理亲口说的，还用立字据？
周茵娘 香港人讲法律，口说无凭，做什么都得上律师楼签文书、订合同。
沈梦兰 克强对我们这样好，还能坑我们？
周茵娘 那也是啊。梦兰，觉非这么快就学会做生意，你还说他是书呆子！
沈梦兰 书呆子碰到财神爷！在香港碰到好学生，到内地也碰到好学生。
周茵娘 内地碰到什么好学生？
沈梦兰 觉非不是在北京外语学院教过英文吗？当年那些学生，好多在外贸部门工作，熟人好办事嘛！
周茵娘 梦兰，你到香港的梦实现了。
沈梦兰 还早呢！这房子、家什、电器，都是公司的，我们只是临时住户。
周茵娘 先住公司的房子，省点租钱，将来自己供楼。
（门钟响，沈梦兰开门。方觉非、万克强和陈莉莉上。）
陈莉莉 这房子布置的多美呀！方太，您的审美观真高！
沈梦兰 陈小姐过奖了。房子的装修是您设计的，家什是您去买的，我该感谢您啦！
陈莉莉 能为方经理、方太效劳，我感到荣幸！
万克强 方师娘……
沈梦兰 哎呀！又喊我师娘啦！
万克强 好，好，叫方太。方太，这住宅还满意吧？
沈梦兰 太满意了！搬进来那一天，我仿佛做了一场梦，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呀！
万克强 小意思，小意思。
沈梦兰 我想住这样好房子，该用心布置一下，才不辜负万总经理一番好意。恰巧威廉斯先生去意大利度假，小姐陪着去，我才有空回来收拾房子，买点东西。
陈莉莉 方太，威廉斯先生待您怎样？
沈梦兰 还不错。
陈莉莉 听说威廉斯先生有点古怪。
沈梦兰 大富翁嘛！威廉斯发起火真怕人！大家提心吊胆，连小姐也不敢说话。
陈莉莉 最近股市大跌，威廉斯损失不小，精神上受刺激。
沈梦兰 赖副经理怎么没有来？
陈莉莉 昨天有急事，飞伦敦去了。方太，带我参观房间好吗？
沈梦兰 请吧！万总经理，快请坐。觉非，看你像个木头人，招待客人呀！
（沈梦兰、陈莉莉和周茵娘下。）
方觉非 总经理，请坐，喝点什么？
万克强 刚吃过晚饭，什么也不想喝。（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本书）《植物学》，方老师还忘不了本行。
方觉非 哪里啊！到内地谈生意，空闲时间闷得慌，一个人逛书店，随便买本书看看。
万克强 方经理，英国蒙特利公司要大宗花生，要的很急，大陆能不能搞到？
方觉非 这次我去北京、天津、山东，外贸都问我要不要花生？去年花生丰收，各地粮油公司都有大量库存。
万克强 太好了。有把握搞到吗？
方觉非 要多少？
万克强 两三万吨，行吗？
方觉非 要这么多呀？
万克强 刚收到经济情报，美国今年花生长势不好，会大幅度减产，国际市场的花生看涨，蒙特利是美国的大主顾，急于要现货，其中必有原因。
方觉非 他们能要几万吨吗？
万克强 蒙特利的胃口很大。具体数目要问问赖副经理。（向内）陈小姐！陈小姐！
陈莉莉 哎。（答应一声出来）万总找我有事吗？
万克强 给伦敦去个电话，问赖副经理谈的怎样？
方觉非 （指书桌）电话在那边。
陈莉莉 这电话还没有接“IDD”（程控电话。）,不能直拨。（从手袋中取出“大哥大”，按字钮）喂！伦敦赖副经理吗？我是陈莉莉…万总问你谈的怎样？……啊？……知道了。（向万克强）赖副经理说，有多少要多少，开价不低。万总和他谈谈吗？
万克强 （接过话机）赖副经理，花生有现货，放手洽谈吧！要价高一些，随时和我联系（还话机）没有事了。
（陈莉莉下。）
万克强 方经理，看来您又得辛苦一趟了。
方觉非 什么时候走？
万克强 商场如战场，兵贵神速，三两天行吗？
方觉非 行！
万克强 您刚迁了新居，本该多休息两天，可是……
方觉非 为了公司的利益，也是我分内之事，万总不必介意。
万克强 您这次到北京，要在北京饭店开最好的套间，用上等酒席多方面请客，排场搞大些，才显出您的身份。到天津、山东也这样。明天我叫人给您印新名片，加一个新头衔。
方觉非 何必呢？
万克强 您不是要学生意吗？这就是生意经。您明天去做两套新款西服，用上好英国料子，要两千元一套的，当天取。再买半打名牌白衬衫，半打名牌领带。这笔费用可以在交际费中报销。
方觉非 我穿衣服，让公司报销，不合适吧？
万克强 大陆人员出国考察，不也有一笔服装费吗？
方觉非 穿那么好的衣服，见了熟人，多不好意思啊。
万克强 哈哈哈……怪不得师娘说您书呆子！您现在是亚细安集团香港公司经理啦！大陆干部讲究艰苦朴素，香港商人注重仪表大方，您代表公司谈生意，您的仪表就是公司的招牌。还要多带些礼物送朋友。
方觉非 带什么礼物？
万克强 送大件不好，买些小零碎，比方上等打火机，微型计算机，高级圆珠笔。这些东西无伤大雅，又可以联络感情。当然啦！洋烟洋酒更是不可少，要多带几箱。这也是生意经哪！
方觉非 这些东西怎么买？怎么带？我一点也不在行。
万克强 我叫公司给你准备好，随你乘坐的飞机托运。
方觉非 海关要打税的。
万克强 打吧！湿湿碎（小意思。）！小钱不去，大钱不来。
方觉非 我每次去内地，都尽量为公司节省开支。
万克强 这就不必了，该花的尽量花。只要能赚钱，交际费、旅差费都可以从所得税中扣除。
方觉非 我两次去内地，公司给我汇去两笔钱，头一笔五万，第二笔八万。这钱我只用了小部分，大部分存在内地银行里。
万克强 这两笔钱是付给您的佣金，不必交回公司。给你佣金一事，您一定要保密。过两天您到北京，我还要叫公司给您汇去十万元。至于旅费和交际费，都可以拿单据回公司报销。
方觉非 给我的佣金，公司怎样落账？
万克强 公司账上是付给内地的佣金，所以要通过银行汇去，公司可以根据汇款单入账。给您的佣金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在香港支付，免得节外生枝，也可以增加您的收入，不用给香港政府交大笔所得税。
方觉非 真复杂！
万克强 哈哈……这也是生意经！您慢慢就会明白。
（门钟响。方觉非去开门。伍默滔和杜少白进门。沈梦兰、陈莉莉和周茵娘从过道出来。）
沈梦兰 欢迎大诗人光临！
杜少白 恭喜恭喜，方太，您好福气呀！
沈梦兰 （指万克强）托财神爷的福。
万克强 好说好说。
沈梦兰 杜先生，香港到底不像您描写的那样黑暗。您那首诗叫什么？
杜少白 《啊，香港！》
沈梦兰 （学杜少白腔调）啊，香港！你这奇妙的地方。你外表像美丽的姑娘，内里却长着一身脓疮！”
（众人笑，杜少白有点尴尬。）
方觉非 梦兰！瞧你没大没小的！
沈梦兰 和杜先生做了半年邻居，有空就跟杜先生谈文学、谈电影。杜先生给我朗诵诗，我们成了忘年交了。
杜少白 方太性格开朗，是个痛快的人。
沈梦兰 杜先生，您的《啊，香港》改好了没有！
杜少白 还没有呢。
沈梦兰 您是个快手，每天给几家报纸写专栏，怎么写起诗来，这样难产？
杜少白 写专栏为了糊口，那几百字的小方块，随手拈来，东拉西扯，一两小时就能写出一块。诗是我的心血，我的灵魂，不琢磨好的，我不会拿去廉价出卖。
伍默滔 精雕细刻，慢工出细活。
周茵娘 你就喜欢慢吞吞，所以永远不会起飞！到了香港三、四年，还是个穷医生。
沈梦兰 杜先生，您是要跟杜甫一样，“语不惊人誓不休”吧！
杜少白 岂敢岂敢！
沈梦兰 恕我直言，您这首诗，光写香港的阴暗面。香港经济繁荣，成了世界金融中心、贸易中心，购物天堂，如果没有好的一面，能这样吗？
方觉非 梦兰，杜先生在香港生活了几十年，对香港社会看的透彻。你新来乍到，怎么当起香港的辩护士？
沈梦兰 我讲的都是事实嘛！万总经理，您说是不是？
万克强 我长期住新加坡，香港和新加坡很相似。商业上自由竞争，产品不断更新换代，这大概是两地起飞的因素之一吧？
周茵娘 哎呀！今天是乔迁大喜的日子，还是莫谈国事吧！
杜少白 方太请我们来喝酒，酒会还不开始？
沈梦兰 李长泰先生还没有来，还有小珍。默滔，小珍呢？
伍默滔 小珍跟同学小咪，参加什么“派对”（晚会。英文的谐音。）去了。
周茵娘 这丫头越来越野了！
（门钟响。沈梦兰开门。李长泰领着手提皮箱的农村姑娘打扮的凤妹进来。）
沈梦兰 李先生来了，欢迎，欢迎！
李长泰 对不住！我迟到了。方太，您要请的女佣人，给您带来了。（向凤妹）这位就是方太。
凤 妹 （鞠躬）方太。
沈梦兰 （打量她）长的满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凤 妹 我叫巧凤，二十二岁。
沈梦兰 做过家务活吗？
凤 妹 做过。煮饭、烧菜、浇花、洗衣，搞卫生，全做过。
沈梦兰 好。现在就到厨房帮忙。（向大家）请稍候片刻，酒会马上开始，巧凤，跟我来。
（凤妹随沈梦兰下。一阵消防车刺耳声，窗外远处一片火光。）
陈莉莉 瞧！失火了
（众人拥到晾台下。）
杜少白 长泰，怎么把凤妹弄到这里来？
李长泰 凤妹在乡下已经引人注意了。这里是有钱人的高级住宅区，黑龙会一时不会找到。
（众人从晾台回来。）
杜少白 哪里失火了？
陈莉莉 木屋区。
（凤妹穿着白连衣裙，端着八杯酒的托盘，随沈梦兰上。）
沈梦兰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上蒙诸位光临，我和觉非十分荣幸！非常感激！请诸位干一杯！
万克强 （紧接）诸位！我宣布一个好消息！方觉非先生到亚细安香港公司担任经理以来，成绩卓著！公司业务蒸蒸日上。为了酬谢方先生的功劳，本人代表亚细安集团宣布，方先生晋升香港分公司副董事长兼经理！
（众人鼓掌，拿酒杯，碰杯。）
九
（数天后的一个上午。
（伍默滔诊所，客厅一角。
（麦老千、龙二和烂仔，正围攻伍默滔。）
麦老千 伍大夫，你犯法了！
伍默滔 我规规矩矩，犯什么法呀？
麦老千 你心里明白！
伍默滔 我真有点糊涂。
麦老千 别装糊涂了，伍大夫！你无牌行医，是个黑医生！
伍默滔 我是中医生，有营业执照。
麦老千 你领的是中医执照，干的是西医买卖，用的是西药。
伍默滔 我给病人看病，开中草药，用中成药。
麦老千 龙二，看看伍大夫用的什么中药？
（龙二搜索，打开布帘，取下药箱。）
麦老千 （打开看）全是西药，还有听诊器、注射器。伍大夫，这就是你用的中药？
伍默滔 这是我们自备的家用常药。
麦老千 你还抵赖！（指烂仔）伍大夫，认得这位先生吗？
伍默滔 （细看）你是林先生？
烂 仔 对啦！伍大夫，我感谢你治好我的病，可不能包庇你犯法。
伍默滔 你出卖我。
烂 仔 这叫举报。在香港地，知情不报，也要判罪。
麦老千 明白了吗？伍大夫！
伍默滔 你们要拿我怎办？
麦老千 要官了，还是私了？
伍默滔 怎么官了？怎么私了？
麦老千 官了嘛，香港法律规定，犯无牌行医罪，要坐两年监牢，罚三万元。私了嘛，拿出三万元，不用坐牢，便宜你了。
伍默滔 我是个穷医生，哪来这许多钱？
麦老千 拿不出三万，两万也行！
伍默滔 我实在没有钱。
麦老千 你来香港做了几年医生，能没有一点积蓄？
伍默滔 我是个黑医生，有钱的病人不上门，看的全是打工仔，每天十个八个，每人收十元二十元。房租这样贵，女儿上中学，除去吃穿，一分钱也剩不下。
麦老千 （凶恶地）好呀！你是蜜糖不吃吃辣椒！（两巴掌将他打到龙二跟前）
龙 二 去你妈的！（一脚将他踢到烂仔身边）
烂 仔 （亮出折叠刀）拿钱来！
伍默滔 我拿，我拿。（打开抽屉，拿出存折，给麦老千）
麦老千 （翻看）活期存款，五千元。只有五千块钱？
伍默滔 这是我几年的全部储蓄，再也没有钱了，不信，你们搜查吧！
麦老千 先收你五千元，欠下一万五改日来取。你的身份证呢？
伍默滔 在身上。（取出身份证给麦老千）
麦老千 （看身份证，连存折还他）拿着，一块到银行取钱。警告你！路上不准叫喊！不准报警！不然要你的命！走！
十
（又过了两个月，秋天的上午。方觉非新居的客厅里。
（凤妹在收拾房间，拉开窗帘，窗外下着大雨。门钟响，凤妹开门。周茵娘拿着雨伞进来，神色忧虑。）
凤 妹 早晨（早安。）！伍太！外面下大雨，您这么早来了。
周茵娘 巧凤，方太起床了吗？
凤 妹 刚起来，在洗手间里。
周茵娘 方经理上班去了？
凤 妹 到警察局去了。
周茵娘 （惊讶）到警察局？干什么去了？
凤 妹 不知道。方先生吃过早点，警察局来电话，说有急事找他。
周茵娘 方太知道吗？
凤 妹 方先生吩咐，叫我先别告诉太太，免她着急。
周茵娘 巧凤，你姓什么？
凤 妹 姓关。
周茵娘 你什么时候认识李长泰先生？
凤 妹 半年前。
周茵娘 你原来叫凤妹吧？
凤 妹 （吃惊）不！我叫关巧凤。
周茵娘 看看你的身份证行吗？
凤 妹 对不起，伍太，我的身份证丢了。
周茵娘 什么时候丢的？
凤 妹 昨天到菜场买菜，连钱包被小偷扒去。
周茵娘 没有身份证，出门被查出来要罚款的。
凤 妹 我准备去派出所报告，补领一张新的。
（沈梦兰上。）
沈梦兰 哎呀！表姐什么时候来的？巧凤，快冲杯咖啡去。
凤 妹 是。（下）
沈梦兰 香港什么都好，就是天气讨厌！夏天刮台风，秋天阴雨连绵。
周茵娘 今年气候是怪。
沈梦兰 表姐，你怎么不上班，冒雨到这里来？
周茵娘 小珍两天没有回家了。昨天没有去上学，问小咪和别的同学，都说没有看见，可把我和默滔急坏了！
沈梦兰 这可不得了！报上经常登着少女失踪的消息。香港就这个不好，每天都有抢劫、绑架、凶杀案！
周茵娘 小珍被坏人绑架了。
沈梦兰 怎么知道的？
周茵娘 早晨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说小珍在他们那边平安无事，还让小珍和我通话。
沈梦兰 小珍说什么？
周茵娘 小珍哭哭啼啼，要家里赶快去救她。只说了几句，那男人就夺过话筒，叫我们去赎票，还威胁不准报警察局，否则要撕票！
沈梦兰 绑匪提什么条件？
周茵娘 提两个条件，第一要五万元，第二要拿人去交换。
沈梦兰 拿什么人去交换？
周茵娘 那男人说，半年前他们那里跑了一个凤妹，说藏在我们那层楼里，要我们用凤妹去交换。
沈梦兰 这不是敲诈吗？咱们哪藏过什么凤妹？
周茵娘 绑匪说，小珍接过凤妹的电话，是找李先生的。
沈梦兰 李长泰？
周茵娘 绑匪说，凤妹先藏在天台上，后来转移走了，要我们找李长泰，将凤妹去换。
沈梦兰 你问长泰了吗？
周茵娘 长泰昨晚上值夜班，今早上还没有回来。梦兰，你家巧凤是长泰介绍来的，我怀疑就是凤妹。
沈梦兰 哦？我叫她出来问问。
周茵娘 慢着！刚才我盘问了一阵，她一口咬定不叫凤妹。
沈梦兰 看看她的身份证就知道了。
周茵娘 她说身份证丢了。她很紧张，八成是凤妹。梦兰，帮我好好问问。
沈梦兰 好的。
（电话铃响。）
沈梦兰 （接电话）喂，谁呀？我是梦兰。……觉非！你在哪里？……警察局？出了什么事？……好的，我就来。（放下话筒）
周茵娘 方表弟怎样了？
沈梦兰 觉非说，有人向警察局投诉，警察局要扣他的旅行证件，还要一万元担保费。他要我赶快把证件和钱送去。
周茵娘 谁告的他？
沈梦兰 他没有说，表姐，我去拿证件。（匆匆进去又出来）表姐，你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周茵娘 我也该走了。
（凤妹端着咖啡上。）
沈梦兰 巧凤，好好看家，不认识的人别开门。
（沈梦兰和周茵娘下。）
凤 妹 （打电话）汽车公司吗？请李长泰先生接电话……什么？他出门了。
（放下话筒。门钟响，去开门。万克强和陈莉莉上。）
凤 妹 （倒咖啡）万先生，陈小姐，请喝咖啡。
陈莉莉 谢谢。巧凤，方先生和方太在家吗？
凤 妹 上警察局去了。
万克强 哦？巧凤，休息去吧。
（凤妹下。）
陈莉莉 万总经理，您太狠心了，推完磨杀驴吃！方觉非还是您的老师呢！
万克强 莉莉，这怎能怪我呢？都是新加坡粱董事长的主意，他要维护公司的规则。
陈莉莉 得了吧！你们的规则是损人利己，是捞钱！粱老头子早成了你掌中的木偶，鬼主意都是你出的。骗得了你的方老师，可瞒不了我陈莉莉！
万克强 莉莉，你不要胡说！
陈莉莉 是我胡说还是你心里有鬼？中国开放，你在香港开设分公司，不聘请有经验的人主持，却教一个书呆子当经理！怎么解释你这反常行为呢？
万克强 方觉非是我的老师，他来香港有困难，理应照顾。
陈莉莉 你要照顾可以给他钱，可以安排他当个普通职员。你让他当经理，又升副董事长，还不是想利用他内地的关系，让他有钱有权，可以和内地签合同，赚了钱归你们公司，蚀了本让他背黑锅！
万克强 莉莉！你怎么从门缝里看人！
陈莉莉 我把你看扁了？你欺负方觉非不懂香港的规矩，答应给他佣金，却不给他签文书！
万克强 私下答应的，怎好签合同？
陈莉莉 所以啊，他这次到内地签了三万吨花生合同，你转手卖给英国蒙特利公司，一下赚了九百万美金，折合五千万港币。按照你答应他百分之五的佣金，应该给他两百多万，你赚了大钱，还想赖掉人家的小钱！
万克强 怎么是赖呢？
陈莉莉 不想赖为什么要告他呢？方觉非三次去内地，你叫公司给他汇去二十三万元，私下说是给他的佣金，现在又叫赖副经理公开向警察局投诉，让他哑巴吃黄莲！要说给内地人员的佣金，没有他们的收据；要说是给自己的佣金，香港政府要追究他犯了逃避所得税的罪！
方克强 你好像是方觉非的辩护士。
陈莉莉 方觉非既不是我的老师，又不是我的情夫，我凭什么要为他辩护？我不过想让你明白，你玩的这套小儿科的把戏，只能欺骗你的老师，却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对我玩的那套把戏，也该收场了！
万克强 莉莉，咱们的事回去再说吧！
陈莉莉 怕什么？公司买这层楼，你说给我买的。我装修完买好家具，你却给了方觉非！
万克强 他没有地方住嘛！
陈莉莉 你要我长期陪你住酒店！
万克强 别说了，莉莉，当心隔墙有耳朵！
（凤妹上。）
万克强 巧凤，方经理和方太什么时候回来？
凤 妹 不知道。
万克强 巧凤，方经理回来，告诉他我刚从新加坡回来，请他给我打个电话。
凤 妹 好的。
万克强 莉莉，咱们走吧！
陈莉莉 巧凤，拜拜！
凤 妹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