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文集/第四卷 剧 本

蓝色的海湾

第二集
8

    清晨,农民家的二层楼房,小院套里长着两棵荔枝树,一株芭蕉。
    吕志清在树下打太极拳。
    区建新和林秀环穿着旧军衣,操着大笤帚扫院。
    房东大妈从门里出来,去抢林秀环的笤帚,说:“同志,我来扫。”
    林秀环:“大妈,你年岁大了,去歇息吧。”
    房东大妈:“同志,等一会你要去上班,不用辛苦了。”
    林秀环:“我们习惯了,不辛苦。”
    吕志清打完太极拳,走向区建新,说:
    “区经理,你总忘不了部队的老作风。”
    区建新:“解放军走到那里,都要给房东担水扫院子,长期养成的,不干倒不习惯。”
    吕志清:“咱们的房子可是租的,每月要交一笔租金。”
    区建新:“听人家说,特区的农民也特别,不种粮食种房子。”
    吕志清:“种房子?”
    区建新:“咱们住的这一片地方,原先是个农村,家家户户平房小院,成立特区,内地的人大量涌进来,没有地方住,农民们拆掉平房,扩大院套,盖成几层楼房,自己住一层,剩下的出租,每年收入一两万元,不用出力流汗,比种粮食收入多好几倍,所以有人说这是‘种房子’。”
    吕志清:“哈哈哈……看来得多盖一些干部宿舍。”
    区建新:“那就看大叔你们基建办了。”
    吕志清:“别喊我大叔,叫同志吧。”
    区建新:“您是老前辈,叫您吕老吧?”
    吕志清:“不敢当,中央首长不是说过,‘六十正当年,七十不算老’吗?这是叫我老吕吧。”
    区建新:“对了,您现在是基建办的总工程师,叫您吕老总好了。”吕志清:“不好,不好。中央有朱老总,彭老总,叶老总,陈老总,都是当过总司令的元帅。还是把老字给我去掉,我还不服老呢!”
    区建新:“好!以后就称呼您吕总。”
    吕志清:“我这个总工程师,恐怕是滥竽充数!韩副市长叫干,推也推不掉。”
    区建新:“哪能啊!韩副市长是我们师的老政委,眼光可准啦!吕总搞了几十年建筑,轻车熟路,一定能管好特区的建筑工程。”
    吕志清:“建国后二十多年,对知识分子不大重视,文革中成了臭老九,大家有力气没地方使。这几年提倡尊重科学,发挥知识分子作用,对我来说是晚了一些。特区规划要建高层楼宇,还有一批大工程,对我都是新课题,得重新学习呀!”
    区建新:“吕总老当益壮,一定能胜任。”
    吕志清:“谢谢你的鼓励。”

9

    几个女清洁工无精打采地扫着大街,东一扫西一帚,街道上留下没扫净的垃圾。
    林秀环沿街走来,跟在后面将未扫净的垃圾扫到垃圾堆里。
    一群小学生,蹦蹦跳跳走来,为首一个男孩念着顺口溜,其余的跟着喊:
    “扫街婆,吃菠萝;菠萝酸,腰弯弯;菠萝甜,加把盐;咸盐苦,东敲锣,西打鼓,扫的满街飞尘土,……”
    清洁工们停下笤帚,不悦地望着,一年青妹子扔下笤帚追过去,孩子们四散奔逃,她捉住那为首的小学生,抡起拳头,威胁地叫着:
    “你再喊扫街婆,我撕烂你的嘴巴!”
    那孩子吓的不敢出声。
    “走!找你老师去!”那妹子说。
    那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女清洁工们围上去。
    “算了,算了,放他走吧!”一个说。
    “放了他吧!孩子们闹着玩的。”另一个说。
    年青妹子:“闹着玩?不把咱们当人看,找他老师问问,什么叫扫街婆?”
    林秀环赶来,对她说:“放他走吧!孩子不懂事,别耽误他上学。”
    年青妹子盯着林秀环:“你是什么人?别看你披着老虎皮,还不是一个扫街婆?”
    一女工:“阿梅,她是咱们的站长。”
    阿梅疑惑地:“别骗我啦!站长都是坐办公室,哪个下来扫过街?”
    另一女工:“阿梅,你请假回乡一个月,她是新来的林站长,天天出来扫街,你刚回来,没有看见。”
    阿梅放下那学生。林秀环掏出手绢,给他擦眼泪,说道:
    “好孩子,别哭了。你是个学生,应该懂道理,你是不是天天洗脸呀?”
    那学生:“天天洗脸。”
    林秀环:“脸要天天洗,街要天天扫,要不满街垃圾,还会滋生苍蝇,传染疾病。老师不是教你们讲卫生吗?个人不卫生,个人要生病,环境不卫生,大家要生病,你说对吗?”
    那学生:“对。”
    林秀环:“清洁工是环境的美容师,为着大家不生病,天天出来扫街,她们很辛苦,应该尊重她们,你说得对吗?”
    那学生:“对。”
    林秀环:“环境卫生不光要靠清洁工,还要靠大家不乱丢垃圾,不随地吐痰,你说是吗?”
    那学生:“是。”
    林秀环:“好,上学去吧!”
    那学生向大家鞠了一躬,说了声“阿姨再见!”高兴地跑了。
    林秀环:“同志们!休息一会再干吧!”
    女清洁工人围绕着林秀环坐着。
    林秀环:“同志们!咱们特区是祖国的南大门,改革开放的窗口,外商们每天进进出出,都看在眼里,不能给人家看笑话,说咱们不文明,一定要搞好环境卫生。刚才我跟在你们后面,扫着你们东丢西拉的垃圾。这样马马虎虎,难怪孩子们调皮,说‘东一锣西一鼓’啦!这个毛病一定要改正!咱们清洁工并不低人一等,都是为人民服务嘛!要完全彻底,当好特区环境的美容师。”

10

    吕志清骑着自行车,路过一条小街,街上围着一堆人将道路堵塞,吕志清只得下车。
    人圈里,陈福才、赵美美和周艳艳拿着牛仔裤和女衣裙在叫卖,地摊上堆放一些衣服。
    陈福才:“买啦!买啦!名牌牛仔裤!都是来路货!买啦!买啦!”
    一顾客:“多少钱一条?”
    陈福才:“八十元一条。”
    一顾客:“怎么这样贵呀?”
    陈福才:“名牌进口货,八十元不贵!”
    一顾客:“太贵了!”
    陈福才:“您给个价。”
    一顾客:“五十块钱。”
    陈福才:“七十。”
    一顾客:“不要!”说完转身就走。
    陈福才:“来来!赔本卖给你!你要几条?”
    一顾客:“要一条。”
    那顾客挑选时,陈福才大声叫卖:
    “赔本贱卖了!五十元一条,谁要?谁要?”
    几个顾客围上挑货。赵美美和周艳艳在一旁叫卖。
    赵美美:“新潮日本时装,贱卖啦!贱卖啦!谁要?谁要?”
    周艳艳问一女顾客:“小姐,买一套吧?你看几靓呀!”
    吕志清望着陈福才,觉得面熟,又看到赵美美和周艳艳,推车靠近人堆。
    陈福才叫卖时,看见吕志清双眼盯着他,不觉一惊,忙对周艳艳说道:
    “艳艳,我肚子疼,帮我看一下摊子。”
    陈福才溜进一条小巷,吕志清推车跟到巷口站着,自言自语说了句“这个小偷!”转身骑车走了。

11

    深夜,工棚里,吕志清在烛光下看着设计图,翻阅施工方案,看看写写,计算着移山填洼地的土方。
    成群的蚊子在他身边飞舞,他不断用手拍打叮在脸上和脚上的蚊子。
    工棚外响起汽车刹车声,吕志清抬头望着门口。
    木板门被推开,韩振中低头钻进来。
    韩振中:“哎呀吕总!到处找你找不着,原来你躲到工棚里来了!”
    吕志清嘿嘿笑着站起来:“这里工作方便。”
    韩振中拍着向他袭击的蚊子:“方便什么?这么多蚊子,不把你咬死!”
    吕志清:“蚊子叮不死人,明天我买盒蚊香点着,就安全了。”
    韩振中:“乱弹琴!王秘书不是在荔园招待所给你要了一个套间,怎么不声不响的搬到工棚来!”
    吕志清:“招待所一天几十块钱,一个月上千,我舍不得呀!”
    韩振中:“你这个老吕头,真乱弹琴!工作需要嘛!又不要你掏腰包!”
    吕志清:“能省就省两个,说实话,主要不是怕花钱,没法工作呀!”
    韩振中:“怎么没法工作?”
    吕志清:“在招待所住了几天,那些建筑队长和包工头,一天到晚川流不息找上门,这个提着烟酒水果,那个送红包,软磨硬说,都想分块肉吃,前天晚上睡觉,发现枕头下一个大信封,里面装了五千港币,还得给退回去了,真麻烦!
    韩振中:“这些家伙!真乱弹琴!以后再有送礼送红包的,一概照收不误。”
    吕志清:“照收不误?”
    韩振中:“收完了,把单位、个人名字送什么礼物,在公告牌上宣布。”
    吕志清:“这样做不大好吧?”
    韩振中:“你怕得罪人呀?我来搞!你把礼物红包送上来,我在市政府门口公布。”
    吕志清:“我看还是先礼后兵吧!先给各建筑单位发个通知。”
    韩振中:“这样也好,这个窟窿非堵死不可!”
    吕志清:“最彻底的办法,还是实行招标投标。”
    韩振中:“招标投标?国内还没有搞过。”
    吕志清:“现在不是要改革吗?国内过去的一些工程,都是分配给各建筑单位施工,照顾这个,照顾那个,首长说了算,还是大锅饭、铁饭碗。资本主义社会的工程都是招标,咱们也来个‘拿来主义’,实行招标,谁中标给谁干。”
    韩振中:“这个办法不错,有竞争性。吕总,你准备个意见,明天咱们开个诸葛亮会。”
    吕志清:“好的。”
    韩振中:“基建办几位工程师设计的搬山方案,你看过了吗?”
    吕志清:“看过了,现在正在算,看看数据对不对?”
    韩振中:“这个工程一定要在雨季到来以前完工,不然一场大雨就是一片汪洋,无法施工。时间急,工期短,要保证质量。”
    吕志清:“是的。”
    韩振中拍着蚊子:“这鬼地方蚊子太多了,你还是搬招待所去吧!”
    吕志清:“不要紧。”
    韩振中:“你吃饭怎么办?”
    吕志清:“跟民工队搭伙。”
    韩振中:“乱弹琴!你都六十岁了,又不是年青小伙子,把身体搞坏了,工程完不了,我跟你算账!”
    吕志清:“我的身体好着呢!吃点苦算什么?”
    韩振中:“不行!这地方蚊子多,又潮湿,你还是给我搬回去!”
    吕志清:“再说吧。”

12

    一辆小汽车在大街行走,车门上印着“顺风小汽车出租公司”字号。
    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人,提着旅行袋站在街边举手拦车。司机纪大明放慢车速,斜着脑袋看他一眼,从他身边驰去。
    小汽车走了一段,纪大明看见前面一个穿西服的拦车,停下车来端详着对方,问道:
    付港币吗?”
    “我是从内地来的,哪有港币?”对方说。
    “没有港币,乘公共汽车去吧!”纪大明挖苦地说完,开车走了。
    “真不像话!这就是特区啊!”那人生气地朝车后喊着。
    一个提文件箱的港商举手招车。纪大明在他身旁停车,港商打开后车门上车。
    纪大明:“先生去哪里?”
    港商:“东方大酒店。”
    纪大明开车前进。小车转过一条马路,上了一个斜坡。小车下坡穿过一条马路,开到一间豪华酒店门口停车。
    港商:“几多钱?”
    纪大明:“四十元港纸。”
    怎么这样多?”港商伸头去看计程表:“有计程表怎么不用?”
    纪大明:“坏了。”
    港商:“昨天我从火车站到这里,才收十五元。”
    纪大明:“按牌价十元港纸合三块多人民币,没有多收你的。”
    港商:“我昨天交的也是港纸呀!”
    纪大明:“快付钱吧!耽误我的时间还得加停车费!”
    港商:“你这样收费合理吗?”
    纪大明:“怎么不合理?公司规定的。”
    港商恼火地交给他四张十元的港币,说:
    “我要收据。”
    纪大明:“没有收据。”
    港商生气地下车,纪大明将车开走。
    “简直是敲竹杠!”港商望着车号。

13

    “顺风小汽车出租公司”的招牌,挂在一间简陋的平房的店口。
    店里一条长椅,三张办公桌,一套旧沙发。区建新、温家林和鲁会计各占一张桌子。
    鲁会计拿着日报表,送到区建新面前,说:
    “区经理,这是昨天的营业额,总共收了人民币三百四十二元五角,港币二百八十七元。最多的是钟师傅,交来人民币四十八元,港币六十五元。最少的是纪大明,交了人民币十元,港币十五元。”
    区建新看着日报表,问:“纪大明怎么只交这么一点?”
    鲁会计摇摇头没有回答,拿着交还的日报表,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区建新站起来,说:“温副经理,我去修理部看看。”
    温家林:“我陪你去。”
    二位经理走到门口,正好纪大明开车回来,停在门外,走出汽车。
    温家林:“纪大明,这么早就收车?”
    纪大明:“没有生意,光在街上遛车,不浪费汽油?”
    温家林:“纪大明,这是新来的区经理。”
    纪大明打量着区建新,看他穿着旧军衣,握着他伸过来的双手,问道:
    “区经理刚从部队转业来的?”
    区建新:“是的。”
    纪大明:“会开车吗?”
    区建新:“不会。”
    纪大明:“不会开车,这碗饭可不好吃。”
    区建新:“拜你为师好吗?”
    纪大明:“不敢当,不敢当!两位经理上哪儿去,我开车送你们。”
    温家林:“我们去修理部。”
    纪大明:“上车吧?”
    区建新:“不用,不用,我们走着去。”

14

    敞棚里,一架台钳,一些工具和汽车零件,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
    敞棚门口,停着一辆打开车盖的小车。吴师傅带着两个学徒在修车。
    区建新和温家林走近敞棚。
    吴师傅:“温副经理来了。”
    温家林:“吴师傅,这是新来的区经理。”
    区建新和吴师傅握手。吴师傅对两个青工喊着:
    “小宋!小马!来见见区经理!”
    “同志们辛苦了!”区建新说着和他们握手。
    小宋拿着手中的零件问区建新:
    “区经理,这叫什么零件?”
    区建新摇摇头:“不知道。”
    吴师傅:“小宋,快修车!区经理,到里面坐。”
    吴师傅领着两位经理进敞棚。
    小宋对小马说:“又来个外行经理!”
    小马:“你少缺德!刚见面就给人家过不去,当心将来给你小鞋穿!”
    小宋:“我正想不干呢!别家和港商合资的公司,工资高,每月还发奖金。可咱们连工资都发不下来!又来一个不懂行的领导,将来都得喝西北风!”
    小马:“你少??嗦,快修车!”
    “好!快修车!”小宋将零件安上,盖上车盖。”
    小马上车发动引擎,响起一阵轰隆声。
    小马下车,朝里面喊:“吴师傅!车修好了。”
    吴师傅和两位经理出来,他上车开动小车,在门外转了一圈,说:
    “上车吧!经理!我试试车,送你们回去。”
    吴师傅拉着两位经理离开修理部,在马路上奔走。到顺风小汽车出租公司门口停下。门外一旁停着一辆宝马牌的新卧车。
    区建新和温家林下车,鲁会计从里面迎出来。
    温家林:“鲁会计,谁来了?”
    鲁会计:“香港张总经理和李小姐来了,正在里面查账。”
    区建新、温家林和鲁会计走进公司。
    吴师傅驾着小车离开公司走上马路。

15

    区建新和温家林送张老板和李小姐上车。
    李小姐驾着车在大街上奔驰,张老板坐在她身旁。
    李小姐:“怎么派个当兵的来做经理?看他土里土气的,当个扫地倒茶的杂工还差不多。让他当经理不把公司给倒了才怪!”
    张老板:“这个月又亏了一万多。”
    李小姐:“经理,赶快把资本抽走吧!那十几辆破车扔给他们。”
    张老板:“账面上只剩下十几万现金。”
    李小姐:“十几万也好呀!总不能全部扔掉!”
    张老板:“先看看再说吧!”
    李小姐:“还要看呀!一个窝窝囊囊的温副经理主持了一年,赔了十几万,现在又来了个土头土脑的区经理,再经营一年,你那几十万港纸,全泡汤了。”
    张老板:“别看区建新外表土气,内里可有文章呀!”
    李小姐:“怎见得?”
    张老板:“区建新当过营长,没有本事能指挥几百个人打仗?”
    李小姐:“那是打仗呀!做生意可不一样。”
    张老板:“商场如战场,没有气魄指挥不了打仗,没有气魄也当不了企业家!”
    李小姐:“我看不出这当兵的有企业家的气魄。”
    张老板:“你没有听他说,公司亏本主要是管理不好,职工吃大锅饭,个人利益没有和公司利益挂钩。要扭亏为盈,一定要打破铁饭碗,调动职工的积极性。这些话都说到我心里去了。”
    李小姐:“说了不一定能做到,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张老板:“所以我说先看看。”
    李小姐:“那就看呗。”
    张老板:“李小姐,我建议你来当个代总经理,帮助区经理一臂之力,好吗?”
    李小姐:“我可不来受这个罪!那写字间破破烂烂,一套旧沙发,几把硬椅子,又没有空调,夏天不把人热死?”
    张老板:“赚了钱,这一切都可以改变。”
    李小姐:“这地方一家夜总会也没有,晚间不把人闷死呀!”
    张老板:“将来一定会有。”
    李小姐:“满城尘土飞扬,一出门就一身泥巴。”
    张老板:“我就是看中这‘满城尘土飞扬’,说明到处在搞工程建设,将来一定看好。这里劳动力便宜,又有优惠条件,已经有许多香港商人和日本商人进来谈判,准备投资办工厂。他们一过海关就得坐车,‘的士’行业保证会兴旺起来。现在只有咱们一家‘的士’公司,别无分号,管理好了准能发大财。”
    李小姐:“我倒有个主意,与其让我进来,不如请区经理出去,到香港考察考察,学学管理‘的士’公司的方法。”
    张老板:“哎,这主意不错。”

16

    炮声隆隆,大土山四处开花,炸起的沙石泥土滚落在山脚下。
    几辆推土机推着山边的沙石泥土。
    两架大型挖土机伸着铁臂,将泥土刨进铁斗,倒进旁边的重型卡车里。
    载土的重型卡车,在高高低低的道路上,颠簸来回行走。
    韩振中、吕志清、龙工程师和黄技术员,挥动铁锹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填土。
    王亦平从工地指挥部的工棚里出来,走近韩振中说道:
    “韩副市长,您的电话。”
    韩振中:“哪儿来的?”
    王亦平:“您家里江同志打来的,等您回话,说有要紧事。”
    韩振中:“知道了。”
    王亦平走了。韩振中对吕志清说:
    “吕总,这条运土道太坏了。得好好修修。”
    吕志清:“今天是星期日,大部分施工队休息了。”
    韩振中:“明天多找一些临时工,赶快把这条路修好,免得耽误时间,也浪费汽油呀!”
    吕志清:“好的。”
    韩振中拿着铁锹走回指挥部,放下铁锹,擦了脸上的汗水,拨着电话号码。
    韩振中:“喂,是老江吗?有什么要紧事呀?”
    江素秋在家里接电话:“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韩振中:“什么日子?星期天啊。”
    江素秋:“今天是儿子卫国的生日,你自己说的,儿子过生日,叫他把淑华带家来,让你好好看看,怎么都忘了?”
    韩振中:“糟糕,糟糕,对不起。”
    江素秋:“你就忘不了搬山,忘不了工地!上午我上街买菜,你就溜啦!现在下午三点钟啦!还不回家?”
    韩振中:“卫国和淑华到家了?”
    江素秋:“中午卫国来电话,他骑摩托车去海关宿舍接淑华,马上就到。你快回来!”
    韩振中:“好,好!我就来。”
    韩振中放下话机,走出工棚,上了停在外面的吉普车。
    吉普车的车轮在黄土路上滚动。

17

    小卧车的车轮在柏油路上滚动。
    区建新在偏僻的街道上学开车,吴师傅在他身旁指指点点,一会开动,一会刹车,一会后退,一会转弯……
    小车开到修理部前面,区建新刹住车,说:
    “吴师傅,大星期天,耽误你休息,早点回家吧,我自己再练练。”
    吴师傅:“区经理,可要小心!”
    区建新:“放心吧!吴师傅。”
    吴师傅下车。区建新继续练车,走走停停,转弯调头,然后踩大油门,让小车奔跑。
    突然间,横道上下来一辆吉普车,区建新慌了神,来不及刹车,本想向右转让开,却左转弯,两车差点相撞。
    吉普车急忙闪开停车。区建新也刹住车,两车停在街中央。
    吉普车上的司机下车,气呼呼地嚷着:
    “你瞎了眼啦!怎么这样开车?”
    “真对不起!”区建新下车道歉,摘下墨镜。
    那司机认出区建新,连忙笑着说:
    “不好意思,原来是区经理。”
    韩振中下车,走过来说道:
    “乱弹琴!你这个经理,怎么玩起车来?”
    区建新:“老政委。”
    韩振中:“你上哪里去?”
    区建新:“我在学开车。”
    韩振中:“我正想找你,走!到你公司去。”
    三人上车。吉普车在前,小卧车跟着走。
    两车在顺风汽车出租公司门前停下。
    韩振中和区建新下车,走进公司,区建新请韩振中坐下,鲁会计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韩振中喝着茶:“建新,你怎么学起开车?”
    区建新:“不会开车,不会修车,当不好这个经理。”
    韩振中点点头:“听说你们公司改革以后,已经扭亏为盈了。”
    区建新:“刚刚有点盈余。”
    韩振中:“你是怎样改革的?”
    区建新:“最根本的是取消大锅饭,调动职工的积极性,现在还做不到。先按营业额提成发奖金,把职工个人利益和公司的利益挂上钩。”
    韩振中:“你不是说我赶鸭子上架吗?你这鸭子快变成老鹰起飞了?”
    区建新:“还不是老政委说那句话,在战争中学会打仗?”
    韩振中:“是毛主席说的。”
    区建新:“初到公司,职工们问会不会开车?会不会修车?会不会算账,我都摇摇头,职工们说我一问三不知,怎能管好这个公司?都有点泄气。香港李小姐还说,看我的模样,只能端茶扫地当杂工!我是馒头不吃,蒸(争)一口气,下狠心学习,拜大家为师。跟老会计学财务,跟工人学修车,跟吴师傅学开车,还跟桌上那些先生学习。”
    韩振中走到区建新的办公桌,翻看上面几本企业管理学的书,说道:
    “好,好。建新,香港张先生还常来吗?”
    区建新:“我刚来那一阵子,张老板一星期要过来检查两三次,最近一个月才派李小姐来看一次账。张老板说,他还想投资五百万港币,再进口几十台小车。他还要求把合作期从五年改为十五年。”
    韩振中:“好啊。跟张先生续签合同,赶快进口小车,太需要啦。”
    区建新:“顺风是个合资企业,港方投资五百万,我方总不能一分钱不出?”
    韩振中:“向银行贷款。”
    区建新:“我们这个小企业,恐怕贷不到几个钱。”
    韩振中:“你给市政府打个报告,我请邵市长批。建新,现在不讨厌钱多了吧?”
    区建新:“哈哈,我手头要有几千万,真想大干一场!为国家多赚一些钱。”
    韩振中:“这才像个红色企业家。”
    墙上的挂钟敲了五下。韩振中看了一下手表,自言自语:
    “糟了,回去又要挨骂了!”

18

    “这老头子,真拿他没有办法!三点钟打电话说马上回来,瞧!现在五点多啦,还不见影子!”
    江素秋在小客厅里,一边忙着在桌上摆酒菜,一边对着儿子韩卫国和他的女朋友郑淑华唠叨。
    韩卫国:“在特区工作就是忙,总有做不完的事,爸爸准又临时忙什么去了。”
    江素秋:“我看有人忙着做官应酬,有人忙着找钱捞好处,谁像你父亲?没早没晚、没日没夜的忙,吃力不讨好,得罪了不少人!”
    韩卫国:“爸爸是个正统的老共产党员,事事讲原则,那些找他开后门的碰了钉子,怎能不埋怨?”
    江素秋:“我看你这个新党员,也跟你父亲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离家这样近,十天半月都不回家!”
    韩卫国:“妈妈,不是我不想回家,脱不开身呀!海上走私一天比一天厉害,缉私舰上人手少,新近分配下来一批船员,多半不会游水,白天要训练,晚上要出海抓走私,一天睡不了几个钟头,哪有时间回家?”
    江素秋:“你爸爸忙你也忙,就是我一个人闲着。”
    韩卫国:“妈妈离休了,身体又不好,在家里休息休息养养病也好嘛。”
    江素秋:“你爸爸吃过早饭就飞了,中午吃食堂,晚上三更半夜才回家,成天就是我一个人看门,不把人闷死了!”
    韩卫国:“妈妈不会看电视?”
    江素秋:“电视老一套,有什么好看的?反正跟你爸爸这几十年,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那几年他在前方打仗,我带着你们兄妹俩,成天提心吊胆,那次他负伤,可把我吓坏了,落了个二等残废,还要拼命干。这几年转业到地方,岁数大了,老同志劝他‘好汉不提当年勇’注意点身体,可他说什么‘老牛明知夕阳贵,不用扬鞭自奋蹄’,也不知从哪本书上偷来的话?”
    韩卫国和郑淑华听着笑了。
    韩卫国:“妈呀!淑华不常来,来了就听妈发牢骚。”
    江素秋:“淑华是个好孩子,不会见怪。淑华,你说是呀?”
    郑淑华:“阿姨说的都是实话。”
    江素秋:“淑华,我就盼着你们早点结婚,住到家里来,我好有个伴,将来再给我生个胖孙子,我就不闷的慌了。”
    韩卫国:“妈妈,你说什么呀?”
    门钟响,韩卫国过去开门。

19

    韩振中进门。江素秋生气地责问:
    “老头子,你还知道回家?”
    韩振中:“对不起,对不起!半路碰上区建新,谈了谈出租汽车公司的改革。老江,小区干的不错!”
    江素秋:“你成天谈改革,也该改革改革对老婆孩子的感情了!卫国过生日,好容易和淑华来一趟家,左等右等等你不回来!”
    韩振中:“对不起,淑华,让你久等了。”
    郑淑华:“没有事。伯伯,您好!”
    韩振中:“你在海关工作怎样?很忙吧?”
    郑淑华:“工作挺好的,近来是忙一些。”
    韩振中:“忙着搞什么?”
    郑淑华:“我们技术处打了个改革方案,准备逐步实行电脑化,对进出口货物、来往人员车辆的纪录,用电子计算机代替人工操作,可以节省大量人力和时间。”
    韩振中:“对,对!是该迎头赶上!”
    江素秋端了一个蛋糕放在桌上说:
    “准备吃饭吧?”
    韩振中:“嘿!还来了个洋规矩!”
    江素秋:“现在年青人,小孩过生日,都要吃蛋糕吹蜡烛。”
    韩振中:“这蛋糕不错,哪里买的?”
    江素秋:“是淑华买来的。”
    韩振中玩笑地:“老太婆,往后我过生日,你也给我买个大蛋糕。”
    江素秋:“你这几十年就没有做过生日。每年要给你做,你都说‘算啦’!现在怎么了?倒馋着想吃蛋糕啦!”
    韩振中:“你不是要我改革改革对老婆孩子的感情吗?不然他们又要说,都八十年代了,老头子还这样保守!”
    江素秋:“今年你过生日,我给你捞碗长寿面。”
    韩振中:“不给我买蛋糕?”
    江素秋:“你稍息吧!”
    郑淑华:“伯伯什么时候生日?我给你送个大蛋糕。”
    韩振中:“你看,还是淑华好!”
    江素秋对郑淑华:“别听他瞎咧咧,他逗着玩啦!那年在部队里,他五十岁生日,师长、参谋长,还有政治部主任,合起来给他做五十大寿,东西准备好了,他却跑到连队躲起来,闹得大家好不高兴。”
    韩振中:“乱弹琴!你这个老太婆,总想揭别人的伤疤!”
    江素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揭行吗?”
    大家哈哈一笑。
    韩卫国:“妈,你不是说妹妹要回来吗?什么时候到?”
    江素秋:“你妹妹信上说要来,没有准时间。”
    韩卫国:“要是今天能到就好了。”
    门钟响,韩卫国开门,惊喜地喊着:
    “妹妹!正说你啦,你就回来了!”
    韩晓红进门:“爸爸!妈妈!”走近郑淑华,江素秋欲介绍。“妈,你别说,让我猜……你准是淑华姐姐,我未来的嫂子!”
    江素秋:“你这疯丫头,没正经的!”
    韩晓红:“咋不正经?我说错了?”
    郑淑华羞答答说:“晓红妹妹,您好!”
    韩晓红没有握郑淑华伸来的手,却上前拥抱她,亲了一下腮帮,然后向韩卫国说:
    “哥哥!你的眼光真不错,找了这么个漂亮的嫂子。”
    韩卫国:“妹妹,别淘气了!你再调皮,我要揭你的老底了!”
    韩晓红:“欢迎揭发!”
    江素秋:“别疯了!晓红,上午刚接到你的信,怎么下午就到了?”
    韩晓红:“北京到特区的邮件,起码要走一个星期,我坐的是特别快车,两天就到了。”
    韩振中:“晓红,又不是暑假,又不是寒假,怎么跑回家来了?”
    韩晓红:“爸爸不欢迎呀?”
    江素秋:“你是爸爸的宝贝疙瘩,他能不欢迎?”
    韩晓红:“我要爸爸说。”
    韩振中:“欢迎!可你得说出理由。”
    韩晓红:“反正你女儿不会开小差!不会给爸爸丢脸!我们学校历史系,为了纪念鸦片战争一百四十周年,要写一篇大文章,派我出来考察鸦片战争的遗址,访问当地群众,这理由充分吧?”
    韩振中:“算你有理。”
    江素秋:“有理无理都得吃饭,开饭啦!”
    韩晓红:“哟!这么多菜!还有蛋糕!谁生日?”
    江素秋:“你哥生日,算你有口福。”
    韩晓红倒酒举杯:“哥,祝你生日快乐!淑华,祝你们幸福!爸爸,妈妈,祝你们健康长寿!”
    众人碰杯,饮酒,吃菜。
    韩卫国:“妹妹,你什么时候毕业?”
    韩晓红:“明年。”
    韩卫国:“毕业了干什么”
    韩晓红:“我是学历史的,毕业了还能干什么?当教师,做研究,坐办公室。”
    韩卫国:“到特区来吧!特区要办大学。爸爸、妈妈年纪大了,我成天忙着抓走私,难得回一趟家,你来了家里也有个照顾。”
    韩晓红:“到特区我也不想教书,当教书匠太枯燥了!我想改行做别的工作。”
    韩卫国:“改行做什么?”
    韩晓红:“做生意,搞公关,当新闻记者。”
    韩振中:“乱弹琴!你读大学为什么选历史系?”
    韩晓红:“当时我怕考分不够,选了个冷门。现在到处轰轰烈烈,真不愿意坐冷板凳!”
    韩振中:“没有恒心,这山望那山高,什么也干不好!”
    韩晓红:“爸爸,我毕业了来特区工作成不成?”
    韩振中:“服从国家分配。”
    韩晓红:“人家都说,学好数理化,不如一个好爸爸。我有个当副市长的好爸爸,还不能沾一点光?”
    韩振中:“你别想走我的后门!”
    韩晓红:“我知道爸爸是黑包公,铁面无私。爸爸放心,我决不给你为难,到时候我自己申请。”
    韩振中:“你们这些年青人,都该向老知识分子学习!他们都像老黄牛,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拼命工作。我这里有个吕总工程师,受了不少打击,吃了许多苦头。依然忠心耿耿为人民服务,五十八岁还入了党。现在六十多岁了,天天骑自行车下工地,跟工人睡草棚,每日工作十几小时,这是你们的好榜样!”
    江素秋:“哎呀老韩!吕总的家属还没有调来,你为什么不请他来家吃饭?”
    韩振中:“拉了他几次不肯来,我不好勉强,他愿意自己烧饭吃。”

20

    简陋的单身宿舍里,吕志清忙着做晚饭。吕志清摘菜、洗菜、切完菜。
    吕志清从烧蜂窝煤的黄泥土上取下水壶,捅了炉灶,放上铁锅炒菜。
    炒完菜,吕志清又做了一碗豆腐汤,将汤菜端到房中桌上,桌上放满乱七八糟的图纸和书籍。他打开电灯,整理一下桌面,从抽屉里取出凉馒头,顺手抓了一本书,一边看书,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吕志清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天空。
    天边半阴半晴,一片乌云飘向半圆的月亮。

21

    乌云飞过月亮,银光照着林荫道。
    林荫道上,韩卫国拥着郑淑华慢步行走。走到树林边,郑淑华突然离开情侣、跑进林中。韩卫国追过去,两人围绕几棵大树追逐戏耍。韩卫国捉住郑淑华,抱着她接吻。
    韩晓红走到林边,惊散一对情侣。
    韩晓红:“到处找不到你们,原来躲在树林里捉迷藏!”
    一对情侣走过来。韩卫国问道:“妹妹,什么事?”
    韩晓红:“海关缉私大队来电话,香港一艘走私船载着大批私货,正向海湾东面开来,要你马上回去。”
    “快走!”韩卫国对郑淑华说。
    “我跟你回去。”郑淑华说。
    “哥有急事,你留下跟我做个伴吧!”韩晓红对郑淑华说。
    三人走到楼前。韩卫国跳上摩托车走了。
    摩托车在海滨大道上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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